第221回
且说薛蟠觉得,这件事是关乎他一辈子的大事,他多少有点发言权。薛姨妈的武断,有些刺激到他,因此情绪一样激动起来。
殊不知,薛姨妈一听,气的浑身都哆嗦起来了。
薛蟠的不懂事,还在她的预料之外。
这种事,是他可以随便与别人说定的?
还是贴身侍女同喜在旁边,见状忙安抚:“太太先别生气,大爷说的也是气话,今儿是好日子,太孙殿下还在内院呢……”
一句话提醒了薛姨妈。薛姨妈暗暗顺了几口气,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再次瞪了薛蟠两眼,薛姨妈道:“平时你不醒事也就算了,婚姻大事,岂是容你随意胡闹的?
罢了,我也知道你现在越来越不听我的话,等你妹妹出来,你看她能不能同意!”
薛姨妈发现,薛蟠越来越浑,等闲连她的都不听,但是往往宝钗一竖眉头,薛蟠便不敢多话。这种情况,到今天越来越明显。
故而薛姨妈将宝钗的名头搬出来镇吓薛蟠。
薛蟠果然气焰收了些,却还是不服气的道:“她才没有你这么不讲理,只要我将道理讲给她听,她定是赞许的!”
薛蟠怕宝钗?未必。
他是疼宝钗这个妹妹不假,毕竟不管谁家有个妹妹生的那样漂亮,都会更心疼的。
以前他怯宝钗三分,不过是因为宝钗总爱站在母亲一边说教他,偏偏道理他还完全讲不过。
纵然如此,不过避开些罢了,谁还真被妹妹给管住?
如今嘛,妹妹马上就是太孙侧妃了,那可是他尊荣富贵的保障,是他出门前呼后拥的前提!
等到将来妹妹成了皇帝侧妃……额额,皇帝有侧妃没呢?
管他呢,总而言之妹妹肯定会越来越尊贵,附带着他也会越来越尊贵。
他这个国舅爷想要当得顺利吃香,第一个不能得罪的,自然就是自家好妹妹,因此近来才对宝钗越发服帖,几乎宝钗说东,他不敢朝西的架势。
诚然,人之本性,趋利而已。
……
宝钗的香闺,干净整齐的炕边,一对年轻的儿女相拥而坐,小声的叙着闲话。
贾宝玉的怀抱,不算宽厚,对宝钗来说,却是温暖馨香至极,以致于连她都忍不住这样一直靠着。
直到察觉那腰间的手掌又开始不安分,她便知道,不可久念这种温馨。
轻轻坐起身来,抬头看着贾宝玉,道:“你等会是不是还有事?”
言下之意,提醒贾宝玉该走了。
她算着时间,贾宝玉在她屋里待的够久了,再久,只怕旁人就该生疑了。
贾宝玉自知宝钗的心思,他笑道:“我难得过来瞧你一会,你就这么急不可待的赶我走?”
被戳穿心思,宝钗略觉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你在我这里坐久了,别人会说闲话的。”
“又是这种老生常谈的话,我才不在乎,别人爱说让她说去,你要是不喜欢她们说,我就帮你把她们的脑袋拧下来,她们就说不成了……”
重新将宝钗搂住,这一次,直接抱她侧坐在双腿上,紧紧环抱着,还用脸颊去蹭宝钗滑腻冰凉的脸蛋,极尽亲昵之态。
宝钗哪能受得了这个,一番挣扎扭捏不得开脱,只能红着脸道:“宝玉,你别这样,等我们成亲之后,你要如何我自然都依你,难道,你连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都忍不得了?”
宝钗原本是羞于说这种话的,但是无奈贾宝玉在她面前有时候任性的像个孩子,她必须这么做,才能保护好两人的理智。
是的,不但贾宝玉对她很有想法,便是她,面对贾宝玉又何尝不是。
她就怕自己一时不慎,落入淫邪之中。
若是在旁处则还罢了,反正自己注定是要嫁与他的,便是早一些给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但这是在家里。
贾宝玉过来瞧她,本来就是万众瞩目的状态,母亲和凤丫头她们随时都有可能过来。
万一要是撞见什么……
她的教养,让她无法忍受自己成为失德的女子,她的理智,更不许自己落入到那等尴尬的境地。哪怕只是可能。
贾宝玉倒不知道他的举动引起了宝钗内心的危机预警,他只是忍不住想与宝钗亲近一下。
实际上,他是很尊重宝钗的意思的,更不可能连这点最后的时间也等不得。
否则,他方才也不会仅限于摸摸宝钗的腰肢那么简单了,毕竟,以前还偷抓过无尽峰峦呢!
他的意志何等坚韧不拔。
不过宝钗讨饶的话引起他的注意…
“不管我想要如何,你都依我?”贾宝玉语气莫名的郑重。
宝钗正怕贾宝玉得寸进尺,见此法果然有用,哪会否认,忙点头:“嗯,夫为妻纲,以后自是你说了算……”
以后你说了算,现在还不成。
“呵呵呵……好,你只记住方才的话,将来我可是要兑换的,到时候可别给我扯些有的没的。”
贾宝玉笑了起来,觉得甚为满意。
在宝钗似乎觉察有什么不妥想要说话的时候,他放开她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
宝钗见状内心彻底松了口气,也就不再多言。
在她的规划中,安安稳稳的度过最后这一个月,以后尽有郎情妾意之时,何必在乎一朝一夕的相聚和欢愉。
因此也起身,给贾宝玉肩前肩后弹了弹并不存在的尘土,就要送他出去。
贾宝玉却始终低头瞧着她的脸,心里赞叹于这女子的美貌与气质,又钦佩其心智与德行。
忽笑道:“宝姐姐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一?”
宝钗微愣的抬头看着贾宝玉,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难怪宝姐姐定要成亲之后才许我,二八芳龄,破瓜之年,真好……”
宝钗闻言心里既羞又愠,只觉贾宝玉是故意拿外头那等子粗俗的说法来戏弄她,报复她。
却听贾宝玉立马又问:“那宝姐姐知道我的生日吗?”
“你的生日不是四月……”
宝钗下意识的说着,忽然反应过来贾宝玉的生日整个贾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何用这般问。又想到贾宝玉实则是皇家的人,是皇嫡孙,才想到他或许问的是他原来的生辰。
果然贾宝玉也没有与她打哑谜,直接说道:“乙丑年正月十七。”
正月十七,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生日。
忽然又是一怔,乙丑年,这不是自己出生的那一年么……
贾宝玉看宝钗的神色便知道她意识到了,故而笑道:“宝姐姐想的没错,我在皇室玉牒上的降生年岁确实是乙丑年正月十七,算起来,刚刚好比你大四天。”
义忠王府甄王妃所出七王子,后来被甄家养大的甄宝玉,确实比贾家二爷宝玉早一年多出世。
所以,太上皇的圣旨里面,才会言说贾宝玉及十六之龄。
宝钗下意识的皱皱眉,然后又释然,贾宝玉的身世本来就扑朔迷离,她就知道,姨妈(王夫人)至今还咬定贾宝玉是她所出,但是包括她以及母亲在内,都知道,皇家在这件事上弄错的概率实在太低。
多半是姨妈也被蒙在鼓里,也不知道真正的宝玉表弟被他们换到哪儿去了……
所以,贾宝玉真实的年纪比以前大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是贾宝玉为何这么郑重其事的向她宣告?
“所以,其实我年纪比你大,你却骗得我叫了你这么多年‘宝姐姐’,算起来,我却是亏了的。”
宝钗这才知道贾宝玉的意思,不免觉得好笑又心虚,只低声回道:“也不过就大几天罢了,还不知道你有没有骗人,再说,不过称呼而已,你却想如何?”
贾宝玉呵呵一笑:“我倒也不想如何,以前的亏吃了也便吃了,谁叫我那么喜欢宝姐姐呢?不过这从今往后我却是不能再叫你姐姐了,你也得改口叫我哥哥,这才能行。”
宝钗自来在贾宝玉面前以姐姐自居,突然叫她改口,一想确实有些难为情。
但是她又想,两人马上就要成亲,这一个月几乎难得见面,而成亲之后,自己自当称呼他为夫君、殿下等,“哥哥”一词多半也是用不到的。
又不想他继续在这屋里耗,故而红着脸点点头,算是应承。
贾宝玉立马高兴起来:“快,学林妹妹叫两声‘好哥哥’来听听!”
宝钗脸上一红,心想黛玉叫的最多的分明是“二哥哥”、“宝玉”等,最多不过是“宝哥哥”,怎么可能叫“好哥哥”这样的词。
只是看贾宝玉那兴奋的模样,她也觉得若是这样就能令他满足也值得。
张张嘴,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于是她别过头道:“宝玉,别闹了,咱们出去见见母亲吧……”
贾宝玉知道宝钗面皮薄,也不逼迫过甚,但是也不能轻易放过,因此道:“既然你不乐意叫,那就让我亲一口,二者你必须选一个,否则我就不走。”
或许是因为后者曾经发生过,所以宝钗看着贾宝玉,犹豫再三,最终绞着手指,闭了眼睛。
贾宝玉微微一笑,捧起宝钗的螓首,低头吻了下去。
如此,才算圆满。
薛姨妈并不敢在贾宝玉的面前说及薛蟠的事,怕贾宝玉越发看低薛蟠。
所以,在让薛蟠送贾宝玉出门之后,她才将薛蟠的事情与宝钗道来。
宝钗皱眉听完,见薛姨妈一派愁苦之色,便轻声宽慰:“母亲也不必太多担心,哥哥只是一时冲动,待他回来,我来问他。”
“你有办法说服他?”薛姨妈有些惊喜的问。
宝钗摇头不语,只叫下人去唤薛蟠过来。
一时薛蟠果然来了,见母亲和妹妹的架势便知道她们想干什么,因此把脖子一横,满脸不高兴的坐下,一派你们说什么都不管用的样子。
宝钗便先将薛姨妈的话向薛蟠求证一番,确定薛姨妈没有弄错之后,她望着不服气的薛蟠,轻飘飘的问道:“我听哥哥说过,你与忠毅侯府大公子是八拜之交,此话可是虚言诓骗我等?”
薛蟠虽不知道宝钗为何说这个,但还是立马回道:“那是自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可好了,我最佩服他的就是他人生的倜傥,弓马骑射样样精通,所以宝兄弟才提拔他补了宝兄弟以前的官职,做了禁军都虞侯。对了,今儿宝兄弟封太孙的事,正是冯紫英告诉我的,你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好?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会拿这个骗人!哼哼,也就你们两个总瞧不起我,殊不知道,在外头我可受人尊重了……”
宝钗眼神制止了薛姨妈将要出口的回怼言语,又瞧着薛蟠,淡然的问道:“既然如此,难道哥哥不知道冯家与杜家,有深仇大恨么?”
薛姨妈尚且不知道这些,忙问什么情况,宝钗也就将其所知道来。
薛蟠神色有些颓然,他摇头叹息:“这我又如何不知道,先时我们兄弟们一起,冯大哥与杜兄弟的关系也是还不错的,就因为这件事,两个人便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平时兄弟们出去宴会吃酒,私下里都不敢叫他们两个碰在一起。但是那件事其实又怪不得杜兄弟,都是他爹造的孽,再说他爹也已经在天牢里自尽了……”
薛蟠说是冯紫英和杜世荣二人成老死不相往来之态,实际上是冯紫英恨不得杀杜世荣而后快。
因为冯紫英知道,当初正是杜安樘献毒计,才让他母亲、所有兄弟姐妹惨死在陈乔的手中!
所以,薛蟠等人根本不敢让两人碰面,因为以杜世荣的孱弱,只要冯紫英怒起,一个回合就能将他斩于剑下。
宝钗并不去理个中细节,她只对着薛蟠,用极度理智的言语道:“哥哥既然明白,便该知道你要是娶了杜家四姑娘的后果。”
“冯家大公子或许不知道你曾私下帮扶过杜家少爷,也或许他心怀宽广,念你们过去的情义可以不与计较。
但你若是当真娶了杜家四姑娘,那么不论冯家大公子以前对你的态度如何,从此之后,你们必定也成老死不相往来之态,甚至反目成仇。
我这绝非危言耸听,哥哥细想其中的道理。”
宝钗并不以杜家和冯家悬殊的地位这些利益关系来劝说薛蟠,因为她知道自家这个哥哥别的都不算怎么,唯独颇有几分义气豪侠的心性。
但凡在他面前提及义气和兄弟情义这些字眼,其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不可冲撞。
“这个,冯大哥或许不高兴是有的,反目成仇不至于吧……”果然薛蟠迟疑下来。
不理会薛蟠的喃喃自语,宝钗继续道:“所以,哥哥若是当真喜欢那女子,甚至不惜与母亲对抗,也不顾念你们曾经的弟兄情义,你便只管任性而为便是。”
宝钗说完,转身拉过薛姨妈的手,竟说笑起来,一派话已说完,自己看着办的架势。
薛蟠看看妹妹,又看了看板着脸,态度全写在面上的薛姨妈,最终颓然一叹:“可是,我却是与杜兄弟说过,要娶他四姐的,如今我要是反悔,他又该如何看我?这两头都是兄弟,可怎么办才好……”
闻言薛姨妈彻底忍不住,骂道:“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你自己不会处事,连道理都没有捋清楚就什么话都敢应承,我看你要是再多几杯马尿下肚,只怕连家业都要送人了……”
宝钗忙紧了紧薛姨妈的手,怕引起薛蟠的逆反心理,所以说道:“这个却也不难,哥哥回头只管犹豫些,便说是家里不许,你实在没有办法。那杜公子若是明理的人,自然便不会揪着不放了。”
这种口头上的话,对方但凡慎重些,都该知道且看看再说。更何况他们家还是那样的情况。
所以,或许真正上心的,就薛蟠自己而已。
薛蟠细想想,虽觉得还是难以操办,但是又无法反驳妹妹方才的话。
那日他确实是喝了些酒,话题赶上了,又想起曾经见过的杜家姐妹生的惹人遐想,于是当着众人上演了求凰之戏。他觉得这是雅事,并没有想那么多。
毕竟杜家的潦倒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左右他腰带里随便漏一点也够他们家一群娘儿们生活的了。
再次叹了一声,跛着脚垂头丧气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