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档案编号:016
姓 名:独孤明启
性 别:男
罪 名:**(累犯)疑似症状:睡行症
备 注:安全无危险
一
、
最开始对这个患者感兴趣,是源于他与众不同的姓氏。
“独孤”。
我的老天,在向院方多次求证这真的是真名实姓之后,我的好奇心也被调动了起来。
——好一个武侠小说里才能见到的狂霸酷帅吊炸天的名字啊!真想看看他真人是什么样呢。
于是在数天后,这个名字特别到掉渣的男人就坐在了我面前。
然而真人给人的感觉,却和“独孤”这两个字完完全全扯不上一星半点关系。
——独孤先生一点也不孤独。
他是我目前取材过的所有精神病患者中看起来最温文尔雅毫无威胁的——进门之前会礼貌的敲门,脸上时刻带着温和而不会令人介意的淡淡笑容,连统一配发的病号服都打理的笔挺妥帖。
——老实说,同为男人,这种从容不迫的魅力简直让素来大大咧咧的我感到嫉妒。
“您好,是来取材的记者先生?”
还不等我打招呼,他已经向我伸出手——就连这个动作本身都精确到无可挑剔。
搞什么啊这家伙,说好的精神病人呢?是哪个外交学院里跑出来的某国留学深造的王子吗?
初次见面,我对独孤先生原本的好奇就由于他太过优秀而丧失殆尽——连精神病人都这么有魅力了,那来取材的我算是什么?还不如就这么入院接受一番治疗呢!
拜此所赐,我们的交谈就是在这种极不和谐的氛围下开始的。
提问之前我粗略的浏览了一下独孤先生的资料,在被其他任何东西夺去眼球之前,有一个加粗黑体字的词语无比张扬的占据了我的视线,令我惊讶地揉了揉眼睛,把面前从容优雅的男人又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看了整整三遍。
那两个字写在罪名这一栏里。“**”
“**”?!
备注里还是累犯?
我面前这个人?独孤先生?这他妈怎么可能啊?!
二、
然而这竟然是真的。
无论有多令人难以置信,独孤先生还是黯然点头,承认了自己的一切罪行。
“那些坏事,真的是我干的。无论如何,我从未想过要为自己辩解。”
“可是……实在……不像……”
我惊的一时都有些结巴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真的。”再次强调一遍后,独孤先生抬起头来,忧郁的目光令人觉得无比可怜,然而身为一个来找故事的人,很遗憾我不可能放过这样反差强烈到过分的素材。
“虽然可能会有些冒犯,能不能请你详细说一下呢,独孤先生?”
其实我原以为他就算勉强不拒绝大概也不会很乐意,毕竟某种意义上而言,“**”对一个男人而言可算是比杀人更可耻的罪名。
但出乎意料的,独孤先生竟然连一丝犹豫也没有的点点头说:
“好。”
“我是个贪婪的人……不,能不能称为人其实也很难说了。总而言之,天父在上,我是有罪的。”
独孤先生回忆的开头,是这么一个很难想象会从本人口中说出的自我否定。
我插了一句:“您信***?”
独孤先生看了我一眼:“***。”
“好的,请继续。”
我在本子上记下一笔。
“事情要从三年前开始说起吧,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在本地一所重点学校带高一。”
独孤先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娓娓道来。
“新入职么,看什么都新鲜又兴奋,我工作的劲头很足,效果也不错,那阵子我在领导和学生中口碑都不错。不过很快的……我就厌倦了。”
“厌倦?”
“是的……从小我都秉持着严格的家训,成为一个善良、坚定、优秀的人——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听起来似乎是自夸,可独孤先生的脸上并没有那种神情。我看得出,这是发自内心的迷惘和自我嫌恶。
“但我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我……我是一只动物。”
“动物?”我还以为他要说坏人呢。
“是的……动物。具体什么动物我不知道,但我很小就意识到了真实的自己,可能是在看动物世界的时候?记忆太久远,我已经忘掉很多,那只动物凶残而矫健,拥有极强烈的本能——生存,和繁殖。”
“你……是想要说明什么?”我有些不解。
“你应该知道,所有动物都有本能,草食动物天生就要吃草,肉食动物天生就要吃肉,不吃就活不下去。无论食草食肉,群
落里的雄性只要成熟,都必然要和其他雄性战斗——那是比面对外敌更激烈的战斗,因为这是另一种本能,繁殖的本能——只有胜利者才可以拥有和异**配的权力,诸如此类。虽然幼时的我尚且懵懂,但我一看到那只动物就意识到了,那才是我——那种活法才是我真正渴望的。贪婪的进食,将一切阻碍我、与我争抢的活物都打败,赶走,最好是永远的杀死!无休止的交配,一切我所能搜索到的异性都要为我诞下孩子,就仿佛那只动物,当它成长,就毫不留情的猎杀同族的雄性。”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了。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还会大量猎杀同类?自然界里没有这种本能的吧!就算是狮子,雄狮做的最过分的,也只不过是杀死前任雄狮留下的子嗣而已,这已经被当做残忍的典范了。你所说的这种动物的行为,已经不能用本能来解释了。”
“不。”
然而独孤先生摇摇头。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三、
“知道为什么大多数生物都不会自相捕食吗?那确实是一种本能——物种延续的本能。但这种本能的目的本身是为了让种群千百万年的繁盛下去,对种群内的个体本身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而我所见到的那只动物,它为什么令我一眼就记住,并且认定了它就是真实的我呢?”
顿了顿,独孤先生郑重其事的说道。
“因为它是异类——种群的异类。意识到了根植于物种本能的荒谬性,于是觉醒了更加纯粹的本能,只为了自己和自己存在的本能。一旦它萌生这样的意识,将自我与现存的种群区分了开来,它便成为了独一无二的新物种,对于杀戮看上去相似实则不再是同一物种的原来的同类,并不需要任何疑惑。物种延续的本能已经与自身延续的本能同化,这只动物完成了一个新物种的蜕变。”
独孤先生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知道狗是怎么诞生的吗?”
这并不算很有争议的问题,我马上答道:“狗嘛,是因为人类在长久的历史中逐渐驯养了狼所诞生出来的。”
“好,没错儿。也就是说,狼与狗原本是由同一个物种分化而出的,但是猎人带着猎犬进山,如果遇到狼,猎犬一定是帮主人而不会倒戈帮狼群的,这也意味着猎犬并不认为自己和狼群是同一个种群中的一员,尽管它们拥有相似的外表、相似的气味、相似的习性乃至相似的一切。就好比你和我,我们也有着相似的外表、气味、习性等等,但我们就一定是同一种生物吗?”
“这……当然是了。我们都是人类,从生物学上来说,这毫无疑问。”我说。
明明独孤先生就算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同样语气和缓,完全没有情绪上的波动,但我还是听得背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情不自禁的把椅子拉开得离他远了点儿。
“你会这样觉得,是因为我们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区别,而人类的五感相比动物而言已经退化了很多,不太能意识到彼此间细微的差别了。再举个例子吧,印度、非洲等地偶有发现的狼孩儿、熊孩儿,当你不知道他真正的来历时,如果在野外碰到,他或者你都是绝不会把对方当成同类的。生物学上仍然没区别吧?但你该怎么解释,当他被狼或者熊这些野兽养大,认为自己就是野兽时,就是能爆发出如野兽一般强悍的力量,甚至行走和奔跑的方式,乃至部分骨骼和肌肉的发达程度都和我们不同呢?明明从生物学上来说,我们都是‘人类’啊。”
“这……”我有些答不上来了。
“所以,这就是异类——不单从基因上,也是从自我意识上,被人类驯化的第一条狗,也正是意识到了自己是狼群中的异类,世上才会有‘狗’这个物种的诞生。”
“好吧好吧。”我觉得从最开始的“**”话题已经跑出太远了,“让我们把话题回到前面好吗?你开始向我上课了。”
但独孤先生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上课……就像我刚才说的,那只不知名的动物成为了异类,而我意识到那就是我。这同样也意味着,我是个异类。”
说到这,他的目光与我对视,幽远深邃。
“如果说你们是人类,那我就不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但从我自小意识到这个真理的一刹那,一个新的、大概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的物种产生了。”
独孤先生一字
一顿的说道。
“……这就是我的原罪。”
四、
我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现在在我面前的家伙自认为连人都不算,我又该如何揣测他的想法,如何和他进行跨物种之间的交流呢?
但至少还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吧,这个所谓的新物种,用的还是我能听懂的语言。
不过,如果我的观察力在这个新物种上还没有失效的话,独孤先生显然并不开心。
“虽然我意识到了这个巨大的变化,但这并非我主观的选择——我甚至无法拒绝它,其实我还是希望自己是个人类啊。”
愈加苦恼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明明是一只动物,却想要做一个人类——明明我自己无法接受和你们是同族,却一点儿也不想让人认为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异类!如果换了是你,会怎么办呢?”
独孤先生问我。
我想了想,回答说:“虽然没有这种经验,但我觉得你这个疑惑也许和许多去往国外的移民者心态类似吧?不想被认为是异类的话,只有加倍的努力表现出对新政权的效忠——对了,就好像美国公民不都得宣誓吗?那什么‘我完全放弃我对以前所属任何外国亲王、君主、国家或主权之公民资格及忠诚,我将支持及护卫美利坚合众国宪法和法律,对抗国内和国外所有的敌人。我将真诚地效忠美国。当法律要求时,我愿为保卫美国拿起武器,当法律要求时,我会为美国做非战斗性之军事服务,当法律要求时,我会在政府官员指挥下为国家做重要工作。我在此自由宣誓,绝无任何心智障碍、借口或保留,请上帝保佑我。’总之就是体现得更加努力和更有决心吧。”
“嘿,差不多吧!”独孤先生吁了口气,“所以无论人还是动物,思维的差别其实并不如我们之前一直认为的那么大。我不希望被发现是异类,我就得更加努力去掩饰和你们的不同,尽量去成为一个更加完美、乃至比真正的人类更理想的人。许多年来我一直如此坚持,无论是道德还是成绩都无可挑剔——我甚至还把圣经背下来,接受洗礼信仰了***,愿主能开解我的疑惑,让我更加善良纯粹。这一切并非我的自夸,希望你理解。”
我点点头:“能理解,任谁来看都不得不承认你的优秀,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但是,这却违背了我的本性——我身为异类,原本就是不可能去对人类善良的,你会对家禽家畜、鸡鸭鹅猪善良吗?我的本能明明只有最单纯的食欲和**,但在我数十年的人生中,我却不得不一直压抑自己,而且不能向任何人倾诉。否则就如你看见的,他们会把我提前送到这里来,让我承认自己是个疯子。”
独孤先生说到这里的时候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他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所以,我积累了太多压力,这些来自本能的压力被我强行用意志压抑,但当我在终于得到新工作的那时候,所有的压力似乎终于激烈到了极限,快要冲破我的意志力了——所以,我开始‘厌倦’。”
“厌倦什么?”我问。
“厌倦一切。厌倦我的工作,厌倦和人说话,在人前微笑,沟通,厌倦至今为止我所有的生活!我很想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衣服撕成碎片,然后狂呼大叫的发出宣言‘从现在起,我不要做人了!’”
“但你没有。”我手上的资料显示,他此前并未有过这样的爆发。
“是没有。连我都觉得这已经是不可避免,我的本能将无法压抑的那段时间,我生命的每时每刻都度日如年,唯恐突然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那种煎熬……我真是无法形容。”
确实无法形容吧?这已经无法被任何人感同身受了,别说束缚压抑人类的种种社会性秩序,他这根本连“人”都不要当了啊。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就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做梦了。”
独孤先生闭上眼,脸上全部的血色忽然全部褪去。
“……无法挽回的悲剧,开始了。”
五、
“你知道吗?其实梦是一种很好的东西,它可以舒缓我们的压力……尤其是梦境的走向就如你所期望那样的事实。就好像你,今天回去被老板一顿臭骂,难道不会希望狠狠揍他一顿吗?但是又显然不能这样做吧?你最多最多的反抗无非只是辞职。那么你带着这一肚子怨气回家,如果晚上做个把你们老板挂在房梁上吊起来打的梦,醒了之后
会超级爽吧?”
如果是这个我就可以感同身受了,老板那混蛋确实有事儿没事儿找我麻烦,老早我就想掀掉桌子揍他一顿然后潇洒不干了。但我也就只是想想,叫我真**是肯定没这胆儿。如果能做这么一场梦……别说,还真是挺解气的。
“是吧?就那么个道理。我做梦开始越来越有规律,基本上都是相似的场景——抒发我长久被压抑的动物本能,具体有什么内容就不描述了吧……总无非是,食欲和**而已。当然了,食欲平时被压抑的也并不算多,所以还是以释放**为主了。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庆幸,就在一切即将崩溃之时,我竟然找到了这种方式来抒发压力,大概可算是上天的眷顾吧!毕竟只是梦而已,谁没做过几个春梦呢?那是正常至极的事情。可我却忘记了,自己并不是人类而是动物啊——只要有这个自觉在,是不会有所谓‘人性’的,因为那只会表现给同属一个种族的同伴看。我虽然可以伪装,但没有的东西,就是怎么样也无法拥有。而与之相反,我这个异类具有的却是‘动物性’——我所伪装出来的人的一面,和我真正作为一个异类、一个单纯的动物的一面,在漫长的积累下渐渐撕裂了我的精神,背离了我的理智和‘社会性’。而当我再也无法从潜意识里压制这一点之后,这份动物性终于开始悄悄控制我了。”
“难道说,你罪行中的**……”
我觉得这联想有些难以置信,可除此之外我又实在无法找出独孤先生犯罪的理由了。
果不其然,独孤先生的脸色更加黯淡。
“是啊……你猜得差不多正确。那段时间学校里开始出一些……那种,不好的事情,一时间人心惶惶,我也跟着忧心——不知道是真忧心还是装着忧心,可我大概是装得太习惯了吧,装起来和真忧心也差不了多少了。一时间又是封校严查,又是警察常驻,事情闹得很大。可我也从未觉得那是我的事情——直到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并没有在我睡下的床铺上,四周围……咳,惊慌哭泣的女学生,将我紧紧制服的警察,咳,后事也不必多说。总之经过严密调查,之前的事情也都是我做的,证据确凿,我还有什么可否认的呢?既然犯了罪,当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如你所见,我入狱了——很对不起那些可怜的女孩子,我愿意散尽家财,可即使这样也无法补偿他们吧?”
手中的资料上说,独孤先生患有“睡行症”,也就是俗称的梦游。照此说,他醒来后是对梦中的行为一无所知的——但这最终只能让他从被关在监狱变成关在精神病院,换了个笼子罢了,没什么差别。
“虽然我大概会终其一生为她们祈求上帝的赐福,但我知道这根本是没有用的,因为我无论表现的多么虔诚,内心却根本不信仰他——假如上帝不存在,那他当然无法赐福;可他就算存在,当然也不会原谅我这样的伪信徒啊。可能伪装出来的东西终究就只是伪装吧,尽管被关在这里,我都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抗拒骨子里的动物性了——终有一天我大概会被它完全掌握吧!那时候的我才是真的我,我知道的……但我已经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了,我无法解脱,永远痛苦,就连神也无法拯救我。”
他低下头,痛苦的表情令人不由得同情,但我却只能回以沉默。
除了沉默还能给他什么呢?
毕竟,连神或者上帝都无法拯救他的话,身为普通人的我自然更无法拯救。
就和他的姓氏一样,独孤先生就算可以把身为“人”的各种伪装完美到分毫不差,也终究无法从心底里接受自己成为如我这般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他作为人群中的异类,一个仅有他自己一人的物种的唯一个体,致死大概也无从解脱。
——带着原罪,生而孤独。
六、
结束取材的时候我心情沉重,觉得独孤先生实在是难以言说的可惜:毕竟,无论独孤先生自己内心究竟有什么想法,哪怕如他所说自己一生中清醒的所有时候都是伪装的也罢,他都不愧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优秀的人类——比绝大多数混吃等死的人都做得更好。如果他真能一直这样下去,虽然心中恶念丛生无法开解,却始终还是压抑着他所谓的‘动物性’,没有在睡着丧失对身体控制后由着那股只知道食欲与**的动物性犯罪害人,终其一生不情不愿的
伪装一个十足的好人,直到最后死去了,他会得到怎样的评价呢?
大概会是罕见的圣人式的人物吧!不会有人在意他到底心底下在想什么,他已经做到了绝大多数人类都无法做到的优秀,我也不可能在这里看到他的名字,更不必说取材了。
而这一切,大概只能说是一场悲剧。
之后我再也没去见过独孤先生——其实想见的话随时都可以见到的,他的罪很重,刑期很长,按照他现在这么糟糕的精神状态,我估计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607监狱了。只是实在不知道再见到他时又能有什么办法宽慰——只要我还是在以人的角度开解他,他一定会完美的表现出接受和感谢,但无论他自己还是已经被他告知想法的我都知道,这是假的,是装出来的。
那这种纯粹走形式的理解,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吧。
毕竟,我就算再如何倾听他的告解,也无法成为他的神——神相对于人也是异类,或许这才是他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心底里信仰神的真正理由。
这个存在的异类,只能以不存在的异类为虚无缥缈的伙伴,拥抱取暖。
——然而,或许我错了。
等我知道这起事件时,已经是它发生很久以后。
——独孤先生,竟然越狱了。
——然而他又没越狱。
这是自相矛盾的描述,我却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文字才能让它变得不矛盾。
因为这就是事实。
越狱事件的发生无比突然,独孤先生一直是医院的模范病人,谁也没想过他竟然会越狱,简直是八百年前就疏于防范了,在无数幸运和巧合以及不该有的粗疏下,他竟然越狱成功,逃离了医院,也逃离了607监狱。
无论是留下的脚印、痕迹还是监控图像,无不显示独孤先生几经周折的成功逃狱,然而当院方和警方大惊失色的想要从起点一路排查追踪时,却无不惊讶的看到,独孤先生正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毫无异常,睡得正香。
但是监控中清晰的身影和面孔不会说谎,监狱方面还是按照逃狱的标准搜索程序把周边找了个底朝天,但无论如何都再也找不到其他踪迹了——更何况,就算真按越狱汇报上去,又该怎么解释还和原来一样在老老实实服刑的模范囚徒独孤先生呢?
最终的结果是,当做监控故障来处理,将部分录像销毁了。
“但是,这真叫人想不通……我当时可是一帧一帧亲眼看过那监控录像的,非常清晰,毫无疑问就是独孤先生,你跟我说监控坏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
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胡医生已经喝上兴头有八九分醉意了,我摇着手里的杯子,陪着笑,不言语。
这显然是我不该知道的秘辛,待胡医生酒醒后,他不会承认自己说过,我也不会承认自己听到过。
“顺带一提,”醉眼朦胧的胡医生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都到了这个地步,你的‘取材’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我记得跟你说过,这种事情要有所节制,太过沉浸其中的话,代价会很惨重的——失去的不一定是痛觉,说不定会是其他更宝贵的东西也说不定啊。”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我一直在思考,毕竟像胡医生那么专业的人士都曾经着了道儿,或许我真的该适可而止了?然而关于胡医生的另一个判断我却是完全赞同的——
那种逐渐融入非常玄妙、超乎常理的非现实世界的感觉,真的就像吸毒一样,会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的上瘾。
我是不能再回头了吗?
还是说,已经食髓知味了的我……根本就“不想”放弃呢?
如果不是胡医生今天出乎意料的酒量大减,我本想跟他探讨一下这些烦恼的。不过现在看来只好作罢了——明明继续在进行取材的人是我,然而这段时间他焦虑到咬手指和喃喃自语什么“不能再这样下去”“enough!”的次数却比我还多。不知究竟是另外面临着什么样的精神压力,才会让他连负责解酒的肝功能都下降的这么厉害呢?
背着胡医生回去时已是漫天星斗,放眼望去闪烁的银光仿佛一场盛大魔术般令人迷醉。我想其实并不止独孤先生才懂得伪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这样吧。
盘根问底世间的一切答案究竟有无意义,这样的问题几近于哲学,恐怕已经超出了我这区区凡人所能解答的范畴。
此刻的我,大概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从此以后,独孤先生再也不曾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