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贤人
档案编号:013
姓 名:商百灵
性 别:女
罪 名:诈骗
疑似症状:强迫症,人格认同障碍备 注:安全无危险
一
、
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各类财经刊物和报纸堆了快有半米高,好不容易我才能让视线越过这些废纸堆,瞟见深藏其后的女人。
彼时她正单手捏着眼镜腿儿研究一份本周的世贸组织报告,全是陌生而且长得可怕的英文单词,别说看懂了,我就算只瞅一眼都会下意识的头晕。
“啊,你来了?”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我,好不容易从自己所沉浸的世界里脱身,她优雅的拢了拢身后柔顺的长发,朝我笑了笑,把桌上又多又乱的报纸和刊物暂且推到了一边儿。
“抱歉!虽然我也很习惯使用商务电子设备来做事,但在放松心情的时候,还是比较喜欢阅读实体刊物的质感。”
“你说,放松?”
我难以置信的指着这满桌子晦涩不堪、净是数据和图标枯燥乏味到爆炸的书报:“你把看这些东西,叫做放松?”
“当然啊!”
商小姐伸了个懒腰在椅子上坐定,微微一笑。
“别看我这样,好歹也还是个现役的投资人——真要认真工作的时候,我是拒绝会客的。”
“这样啊……”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开始对我们两人此刻的关系产生了某种错位感。
按理说,商小姐现在应该是被收容入院的病患,而且还在监狱服刑期间,我是来探看并采访她的人,自由而且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无论如何都应该占据某种相对优势的心理地位才是。
可现在看来,我倒像是诚惶诚恐的来找她面试的求职者一般,甚至有点儿慌乱了。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
这些该死的有钱人!
二、
入狱之前,商百灵小姐是业内首屈一指的着名风险投资人——据她本人说,入狱之后仍然还是。
“像我这样的人,脑子里不装着点儿什么有趣的事情就会闲着发慌——而目前我觉得最有趣的事,就是赚钱。”
她这样表示。
联想到她可以把那些繁杂到可怕的经济数据当做舒缓心情的阅读品,我也不由得感慨,某种意义上她还真如***所说,是个“纯粹”的人。
根据商小姐的资料,她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超级投资者,投资决策的正确率和成功率高到吓人,一次次成功让她掌控的财富迅速积累,蒸蒸日上,不过前几年她终于失败了一次——因为长久的成功让她似乎习惯了将所有鸡蛋都放进最有机会的篮子,所以这次突如其来意料之外的大失败让江小姐栽了个几乎万劫不复的大跟头,监管部门一路追查下来发现了很多融资方面的经济问题,她也因此锒铛入狱。
——但这并不能解释她为何会被收容治疗。
我左看右看,她的神情表现一切如常,别说精神疾病了,看起来比我还从容睿智的多。
我不禁开始怀疑她被鉴定为精神病这其中有着某种肮脏的权钱交易,更何况她的资料本身对这一点就语焉不详,显得更加可疑。
于是我开口问道:“那个……商小姐,冒昧一问,您既然在这里治疗,那么应该是患有某种精神疾患的了。敢问是何种疾病呢?”
“我?精神病?哈!你在开玩笑吗?”
商小姐脸上的表情犹如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笑话,那已经不止是想笑,简直充满对我的鄙薄了,让我脸上燥的通红。
“……不知道你究竟听说了什么毫无根据的传言,但你现在就在我面前,我们面对面,你觉得这传言像真的吗?”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半点毛病。
我问不下去了,而且和她这样锋芒毕露的女人在一起我浑身上下都有种不舒服的压力,于是借故告辞。
三、
“老胡,你可不是诓我的吧?”
事后我为这事儿向胡医生抱怨:“那位商小姐简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美丽自信优雅高贵,简直是模范式的成功女性了。和她比起来我宁愿相信你比较像有精神病。这还取个什么材?”
“‘我比较像有精神病’?还真是个好问题,说不定你是对的呢。”
没想到胡医生居然完全没有想辩解的意思,他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不过用这么一本正经的口吻开玩笑……还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看了看手机,胡医生点点头:“嗯,今天是周五,工作日的最后一天,怪不得。”
我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明天你要有时间的话,欢迎再来,有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陪你一起去见她。”胡医生说,“你已经见过她本人,我再解释什么你也不会相信的,所以只有让你再次眼见为实,才能真正说服你。”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明天我确实没事儿要忙,于是就这么说定。
周六是个这季节罕见的雨天,阴霾的云层中夹杂着隐隐的雷声,让我本能的对今天运势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而这预感在我又一次和商小姐见面时,基本上可算完全应验
。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商小姐?
双目泛红,整个人的表情惊恐不安,好像一只被天敌窥伺着的小兽。
“商小姐……?”
我有点儿不安的靠近她:“你没事吧……?”
——但立刻被喝骂了。
“别过来!”
我身形一僵。
“……离我,远一点儿!”
可以是可以,我是不在意啦。不过……
回头望望这次和我一起的胡医生,他似乎早已意识到会发生这种情况,耸耸肩:“你看,现在信了吧?为什么她会被收治入院。”
“这个……又一个受害妄想症?”联想到之前同样非常容易激动的冯小姐,我猜。
“受害个屁啦。”
胡医生叹了口气,纠正我。
“双重人格啦,双重人格——商百灵小姐啊,她,患有人格认知障碍。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日,就像你昨天见到的那样,出现的人格是人前表现得超成功的投资人,但是周六和周日这两天休市的日子嘛……喏,你不也看到了。我怀疑现在的她连昨天自己信誓旦旦向客户保证的收益都不会相信,恐惧,怯懦,毫无自信,总之是拒绝沟通,非常难以打交道的一个状态。”
人格认知障碍。
自我意识障碍的一种,俗称多重人格,指一个人同时具有两种或多种非常不同的人格。此类患者行为的差异无法以常人在不同场合,不同角色的不同行为来解释,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人。每个人格有其个别的姓名,记忆,特质及行为方式。通常原来的人格并不知晓另一个人格的存在,而新出现的人格则对原来的人格有相当的了解。并且,新人格的特质通常与原人格特质相当不同。
似乎是不算罕见的症状,我想起《化身博士》里的海德先生——可怜的人,常年挣扎于善恶两面之间,非常痛苦。
至于商小姐,倒也表现得十分明显了。昨天和今天,仅仅十数个小时之差,之前她就好像一只耀武扬威的狮子,而现在,变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羔羊。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尝试和她接触,毕竟这是我此行的目的。
“请不要害怕,商小姐……我只是个记者,普通的记者,单纯是来和您谈谈,并没有任何想危害您的意思。”
商小姐仍然很害怕,狐疑的眼光在我浑身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这才稍微冷静一点儿。
“当真?”
我连连点头:“当真,当真。”顺带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尝一尝?对平复心绪有好处。”
四、
取得她的信任花了一些时间,值得庆幸的是,此刻的商小姐虽然戒心深重,但是和昨天不同,思维并不缜密而且并不多疑,单线式的简单思维其实不难应对——毕竟我真的并不打算加害于她,那么以诚相待就好了。
终于,她安静了下来,我们可以彼此面对面坐下,进入交谈了。
“那个,商小姐,看你的样子一直很不安,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我问。
“害怕?啊,是的,是的。”她颤抖了一下,歪了歪脑袋,“我是在害怕,没错……我在怕,在怕……啊,对了!”
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今天不是休市吗,但是我之前有花了很多钱投资水果股份吧,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下周一开盘后,它说不定会跌下来的!”
“哈?!”
我真是无力吐槽了,之前那个样子,现在又这个样子,然而看似相差十万八千里之外,其实骨子里却还是同一种性格。
都是财迷!
克制住不耐烦,我试着让她从焦虑中尽可能放松,但是收效不佳。
“别费劲儿了,她是冷静不下来,而且也放心不下来的——和你昨天见到的那家伙恰恰相反。”胡医生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大部分人格认知障碍患者都有这个特点,分裂出的性格几乎都与彼此恰恰相反,之前你见到的商小姐有多运筹帷幄气定神闲,现在你见到的这位商小姐,就有多瞻前顾后到近乎神经质。”
意识到我已经充分掌握了面前病人的状态,胡医生起身离开了。
“行吧,我觉得自己差不多解释的很清楚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自己了,之后能从她这儿问出什么,看你的造化。”
我不去理他,仍然把注意力集中在商小姐身上。
“商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的生平经历呢?别那么拘束,就当拉家常好了。”
“生平?我的?”商小姐不解,“你要知道这些干吗?难道是想择机骗取我的……”
“我对你的钱没兴趣,而且难道你忘了?你目前几乎是破产状态,没人可以解冻你的资产啊。”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提醒她了。
没错。
无论是之前周五的时候镇静自若的商小姐也好,还是此刻患得患失的商小姐也好——其实她们都陷入了某种偏执之中,要我说的话,就是“投资的偏执”,或者叫“赚钱的偏执”。
用她自己的方式来形容,就是“像我这样的人,脑子里不装着点儿什么有趣的事情就会闲着发慌——而目前我觉得最有趣的事,就是赚钱。”
既然这是她自己说
过的话,我总觉得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意识到这一点的,之所以沉迷于其实并无法为她带来任何收益的投资幻想,只是她为了给自己减压的一种手段。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大概就无法逃避自己已经被收容入院治疗精神病这一事实,保不准会立刻疯掉呢。
那么,就干脆试着残酷的给她真相如何?
果然,商小姐一下子就愣住了,脸上失去了血色。
“什么?你……别胡说!我怎么可能……破产呢?!”
我趁热打铁:
“但你确实已经破产了——两年半之前,你做了一项耗资巨大的风险投资,却惨遭失败。那一次,你不但自己血本无归,还导致了旗下管理的众多资金巨额亏空,现金流断裂,公司破产。经过司法部门调查,发现你的投资行为中有大量违法之处,所以你才会被判入狱——我也才会在这里遇到你。”
“不可能!别说笑了!不……不会的!”商小姐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我怎么可能失败!我的所有投资决策都是经过多角度缜密分析万无一失的,不可能失败……啊,等等!你说两年半以前?”
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商小姐的**忽然中断。
“是啊,两年半以前。”
我对着手上的资料又确认了一次:“两年半以前,投资失败。”
“果然……”
商小姐忽然从椅子上跌坐在地,冷汗涌出,呼吸起伏不定:“难道,我当时真的该听从那家伙的话?可这不可能啊,明明她是被抛弃的少数派!真理是属于我们……属于我的!”
那之后商小姐陷入了歇斯底里中,满口胡话,行动几乎要失去控制。我不得不再次中断取材,呼唤医生护士来处理紧急情况。
“怎么样,我就跟你说了,问出多少来看你造化——显然你也问不出多少来。”
次日正是周末,我在胡医生办公室里喝着他最钟爱的金骏眉(虽然仍旧泡的像海藻)。他正靠在沙发背上,边享受着难得闲适放松的休憩时光边嘲笑我。
但我却无心与他斗嘴——就在他仰躺下去,惬意的放松身体时,我在他的衣领之下,似乎看到了蛇一般蜿蜒曲折、令人发悚的伤痕。
“老胡,你脖子那儿是怎么了?受过伤?”
胡医生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这才犹豫着解开了一枚领口的纽扣。
“你是在说这个?”
我忽然愣住了。
那是一道伤口——从脖颈一直延伸到小腹之下,纵贯胸腹之间,漆黑干裂,触目惊心。
我不禁咽了咽口水,好半天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你这是……?”
“刀伤。”胡医生的回答轻描淡写,但如果曾有一道伤口如此长而深的趴在自己身上,我自忖绝活不过三分钟,而这个男人却至今行若无事。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比疯子们千奇百怪的妄想更令我战栗。
或许,至今为止的漫长时光中,其实我远不如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了解他。
或许是从我的异样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胡医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合上了衣扣:“喂喂,我虽然还没女朋友,取向可是正常的。你别冲着我发呆啊,好吓人的。”
这句玩笑缓和了气氛,也把我的注意力带回到正事上。
“老胡啊,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想法?该不会还是商小姐的事吧。”
“就是商小姐的事。”
我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测:“我觉得,她的病可能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是在质疑我作为医生的判断么?”胡医生虽然还是在笑,不过表情已经变得严肃了,“你有什么依据?”
我翻了翻笔记本,从满纸潦草的涂鸦中找到一句话。
“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但一个仅仅分裂成双重人格的患者,对自己的意识体系,是不该有‘少数派’这种概念的。”
五、
几天后,我委托胡医生帮忙联系的资深催眠师终于得闲,我们第三次坐在了商小姐的对面。
此刻的她再次恢复了精明投资者的面孔,自内而外毫不惊惶。
这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军人或者政客必备的性格,那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哪怕是装的,也要表现得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看来你对我真的很感兴趣啊,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而且每次见面的时候,客人还越来越多。”
商小姐的双手惬意的搭在膝盖上,一脸轻松的取笑我。
但我并没有搭话,让催眠师先生坐在了中间。
毕竟,我这次来,不是找她的。
虽然商小姐的意志出乎意料的坚定,但并未受过特殊反催眠训练的商小姐,终于还是睡着了。
直到这时,我也好胡医生也好,才第一次能跟真正的她,进行深度对话。
她的眼睛紧闭着,但理解能力良好,回答清晰,几乎和清醒时无甚区别。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商小姐其实并非双重人格而是三重人格,现在这个已经被长久隐
藏着、几乎从不在人前现身的人格才是最初的主人格,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叹的。
睡梦中的商小姐说,她不但很清楚自己人格分裂的事实,连这种分裂本身,都是她刻意制造出来的。
换句话说,她并非一位值得怜悯的、为人格不统一所苦的病患,而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在脑海中独立出了其他存在的人格。
“这还能叫做精神病吗?”
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我向胡医生求证。
“这……恐怕要看她的意愿与实际达成的效果之间是否相符了。”胡医生想了想,说:
“毕竟你知道精神病患者通常伴有一定程度的妄想症状,也许这只是她为了说服自己习惯此刻自己分裂的精神状态所编造出来的托词也说不定?总之,现在我还无法判断。”
然而我还没来记得接口,商小姐已经轻笑一声,闭着眼睛抢过了话头。
“妄想?或许她们两个可能会有一些吧,毕竟是生造出来的人格,不太稳定。”她说,“我立志成为一位伟大的投资者,但是初入社会之后,却接连历经挫折。那段时间我非常苦闷,于是就开始思索,为什么自己总会在关键的抉择中,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顿了顿,她又道:“一开始我设想过很多原因,诸如得到的信息不足之类。但是同样也有很多人仅凭着和我一样程度的信息就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难道他们每次都是靠运气?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我们也许难以相信,会存在有人在清醒而且没有什么重大外部精神刺激的情形下,故意让自己人格分裂。”胡医生眉头紧皱。
“那现在你开眼界了。”商小姐说,“我就是一个。”
“总之,我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之后,得出了一个答案——人总是有其局限性的,任何人都不例外。冷静的人深思熟虑却容易错过机会,冲动的人相信直觉喜爱赌博,不过这种心态下迟早会输的一干二净,诸如此类,不会有完美,所以也不会有稳赚不赔的投资。”
“听起来有点儿道理。”我点头。
她说的不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本就是人间至理。
“可要想成功,要想挣钱,就得要为人所不能为。”
商小姐紧闭着双目却仍在侃侃而谈,我忽然觉得这场面有些惊悚——日后回想起来,恐怕不能当做什么美好的记忆。
“如果换了普通人,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法就是抱团组织——一个人的判断不够全面的话,就由更多人来一起判断,集合多数人的智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但这样也有坏处,一个是效率问题,一个是收益分配问题,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致命。更何况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组织的人员总会流动,让别人带着太多属于自己的秘密活生生的在这个世界上乱跑难道不是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吗?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完美的解决方案。那段时间我想得头都大了,非常苦闷——觉得自己就快要发疯。”
我该提醒她其实她现在就已经疯了并且待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吗?
“但是忽然有一天,我突然福至心灵——是的,没什么理由,也没什么神乎其神的契机,就好像是突然顿悟出了真理!一个由许多别人组成的组织难以令我成功,那就由许多个我来组成自己的组织吧!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效率问题便不再存在——世上最有效率的制度就是一人**;收益分割问题更加不再存在——左右来去不都是我一个人的吗?你看,谁说世上没有完美?只不过世人愚昧又懒惰,想不出来也不愿去想罢了!”
说到此刻,她更加兴奋了。
“所以,我得到了真理——并成功的实践了它!实践的结果就如你所见,我称这种决策体制为‘三贤人’。”
六、
三贤人。
圣经传说中的智慧三博士,见到伯利恒天顶上耀眼的大星,便从遥远的东方长途跋涉而来,朝拜降生的犹太人之王——主耶稣基督。并为他献上代表王者尊贵的黄金,代表圣者纯洁的乳香,以及代表死者寂亡的没药。
“王者,圣者,死者,都是主耶稣基督,又不全是主耶稣基督。三贤人的礼物各自是耶稣的一种身份,神学上的意义我就不多提及了,这对我们的谈话不重要。”
商小姐的眼皮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我真有些害怕她会突然睁开双目——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疯狂的瞳仁。
催眠师先生从未见过这种情形,此刻已经惊呆了。
“总之,经过长久的阅读和学习,以及不断地坚持训练、自我暗示,我终于做到了!包含我和分化出的两个人格,分别是作为投资者冷静沉着的我,作为女性敏感小心的我,以及潜藏在幕后,作为享乐者协调三贤人的我。周一至周五的工作日我需要扮演一位值得客户信赖的投资商;周六和周日的双休日,可以让女性柔弱的人格来休个假,而我自己则只需要协调两者关系就好。任何最终决定也要由我们三人协调立场,如果意见相左,那么少
数服从多数。事实证明,这令我在商海搏击中无往而不利,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很成功……成……功……”
商小姐忽然捂着额头,面露痛苦之色。
“但……但是……两年多前那次,我却失败了!虽然她们两人都力主应该抓住机会,可我却有一种莫名不祥的预感,但这毫无理由,根本不足以说服她们,所以罕见的,我竟然头一次成为了少数派!在此之前这从未发生过,通常是她们二人意见相左,而我来充当关键仲裁者的!可那次,她们竟然摆脱了我,自行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那以后,事情好像渐渐开始不受控制了……”
瀑布般的汗水一层一层涌出,渐渐汇聚成泪滴般的水珠挂在了商小姐发梢、额上、以及脸颊皮肤的其他角落,胡医生意识到她状况很糟,已经飞奔出门去喊其他医生护士来帮忙了。
“那之后,越来越多次的,我感觉自己好像逐渐变得越来越无关紧要,在‘三贤人’里被当做少数派摒弃的次数越来越多,这虽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是……我好像已经……无法……挽回……!”
“商小姐,你的样子看起来很辛苦,也许今天我们该就此结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也站起身来,示意催眠师尽快解除商小姐的催眠状态,平复她的精神起伏。
——但是,已经不行了,无论催眠师再如何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商小姐已经从椅子上挣扎着站起来,表情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用脑袋撞墙,撕心裂肺的哀嚎着。
“不,不!不能醒来……你们不能在现在……醒来!!!”
就在此刻,她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一切都寂静了下去。
只有已经恢复优雅的商小姐,微笑着低头,向我们道歉的空洞声音。
“对不起,给各位添麻烦了——不过不必担心,已经没问题了……都结束了,所有的。”七、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商小姐——我的意思是,最初、最本原的那位商小姐。
她仍然在每周一至周五阅读经济学报刊杂志,真真假假的在自己臆想的商海中挥斥方遒,周六和周日变得像个敏感*****质女孩,不知道一个人整天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但无论我们在什么时段、请多么技巧高超的催眠师进行催眠,商小姐原本的人格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次都没有。
我们不得不理解为,那个人格要么已经被同化,要么已经被恶质的消除。
根据我和胡医生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我们一致同意答案是后者。
可我们又能怎么做呢?难不成还刻意去诱导本就患有人格认知障碍的病人,再去分裂出一个全新的人格吗?
“怎么可能做那样的蠢事。”
在许久后的闲聊中,胡医生摇头叹息:“那女人——我是说,那个人格,无论她愿意与否,已经永远的消失了。被其他人格占据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好像你电脑里的硬盘,原有的程序被新程序覆写,也很难恢复如初了。”
那也即是说,她野心勃勃的‘三贤人’试验计划,终究是以一种悲剧性的方式失败了吧。
连自己本身的意识都搭了进去,结果着实太过惨烈。
不但如此,还让亲眼目睹她消失一刻的我背上了一种仿佛亲手杀人般沉重的心理包袱,真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好。
我不知道缺失了一角的三贤人以后要如何面对后续治疗,不知道仅剩的两个人格是会最终统一,还是会有别的什么结局——无论如何那都会是很遥远很虚无的事情了。
灵魂也好,精神也好,并不是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般对待的东西,善待自己……不要玩火**。
无论是多么自认为聪明智慧的人,谨记这一条,大概都不会错。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商小姐那样执着纯粹的财迷,世上大概也不会再有人会疯狂到那种地步吧?
那件事过去之后很久,我都如此坚信着。
直到有一天。
家庭聚会的时候,才七岁的小侄子为了对付看上去好像永远也完不成的作业而愁眉苦脸,我在一旁看不过眼便偶尔指点几句。然而杯水车薪,小家伙不会做的题目越来越多,最后干脆把笔一丢,哇哇大哭起来。
“太难啦!我不要做了!”
我忙安慰他。
“这怎么可以呢!作业上学是要交给老师的,必须要靠自己做完才不会被骂呀!”
然而小侄子看着我,忽然似笑非笑的咧咧嘴,朝自己的小脑瓜尔指了指:“才不用!是叔叔你太笨了!就算我不做,难道不会让别的我来做吗?”
然后,就当着我的面,他闭上眼睛,一瞬间重又睁开后,整个人的气质忽的为之一变,安安静静的不再哭闹,认真至极的做起了习题。
我惊呆了。
无意之间,小侄子床头一本摊开的图文书映入我眼帘。
那是《圣经》。
翻开的那一页,正停留在新约的第一章,马太福音。
——鲜艳的插图上,夜空中星辰正亮,三个黯淡的人影沐浴在月光下,正遥望着远方****辉煌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