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 思
题解：
“怨思”是抱怨离开，怀念故土的意思。
《怨思》通过描写屈原离开故土时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来感慨自己惨遭谗害被逐放的愤懑、惆怅心情。本篇一开始便用“惟郁郁之忧毒兮”来表达屈原低落、灰暗的心情，同时还
用“孤子”“冤雏”“孤雌”“鸣鸠”“玄猿”“征夫”“处妇”等来强化屈原的憔悴和凄苦；之后又回忆历史，反思龙逢、比干、骊姬的故事，和当时的现实相呼应；随后又用香草和恶草来比喻忠贞和奸佞之人，进一步说明当时社会的是非不分、黑白颠倒，问自己是否要“屈节以从流”；结尾，屈原再次哀叹自己的命运，并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改变节操同流合污作为答复，因为这样自己无法从中找到真正的安宁和快乐。
【原文】
惟郁郁之忧毒兮①，志坎壈而不违②。身憔悴而考旦兮③，日黄昏而长悲。闵空宇之孤子兮④，哀枯杨之冤⑤。孤雌吟于高墉兮⑥，鸣鸠栖于桑榆。玄蝯失于潜林兮⑦，独偏弃而远放⑧。征夫劳于周行兮⑨，处妇愤而长望⑩。申诚信而罔违兮，情素洁于纽帛。光明齐于日月兮，文采燿于玉石。伤压次而不发兮，思沉抑而不扬。芳懿懿而终败兮，名靡散而不彰。
【注
释】
①毒：怨恨。
②坎壈（lǎn）：不平，比喻不顺利。违：改变。
③考旦：直到天亮。
④宇：屋。孤子：古代将失去父亲或父母都失去的孩子称为孤子。
⑤冤：受了委屈的小鸟。
⑥孤雌：失偶的雌鸟。高墉：高高的城墙。
⑦玄蝯：同“玄猿”，黑色猿猴。潜林：深林。
⑧偏弃：抛弃在偏远的地方，这里指放逐到偏远地方。
⑨征夫：远行的人。周行：大路。
⑩处妇：待在家里的妇女，这里指征夫的妻子。长望：长久地远远望着。
情素：同“情愫”。纽帛：束帛。
燿（yào）：同“耀”。
压次：受到压抑内心失常。
懿懿（yì）：形容非常芳香。
靡散：消灭。
【译文】
心中忧愁带着怨恨啊，虽愤愤不平但也不背弃理想。身心憔悴痛苦到天亮啊，从清晨到晚上长久悲伤。可怜独居空阔屋子的孤儿啊，哀伤枯杨树上栖息着受委屈的小鸟。失伴的雌鸟悲鸣在高墙上啊，鸠鸟鸣叫着在桑树上。黑猿消失在茂密的森林啊，孤零零抛在了远方。征夫在大路上奔波不息啊，家中妻子含恨伫立远望。我坚守诚信决不背离啊，感情高洁如同束帛。美德与日月齐辉啊，文采能与美玉争光。可惜身遭压迫不
能奋起啊，情思受到压抑不能高扬。芬芳香气慢慢会消散啊，声名消失不再呈现。
【原文】
背玉门以犇骛兮①，蹇离尤而干诟②。若龙逄之沉首兮③，王子比干之逢醢④。念社稷之几危兮，反为雠而见怨⑤。思国家之离沮兮⑥，躬获愆而结难⑦。若青蝇之伪质兮⑧，晋骊姬之反情⑨。恐登阶之逢殆兮⑩，故退伏于末庭。孽臣之号咷兮，本朝芜而不治。犯颜色而触谏
兮，反蒙辜而被疑。菀蘼芜与菌若兮，渐藁本于洿渎。淹芳芷于腐井兮，弃鸡骇于筐簏。执棠谿以刜蓬兮，秉干将以割肉。筐泽泻以豹鞹兮，破荆和以继筑。时溷浊犹未清兮，世殽乱犹未察。欲容与以俟时兮，惧年岁之既晏。顾屈节以从流兮，心巩巩而不夷。宁浮沅而驰骋兮，下江湘以邅回。
【注释】
①背：离开。玉门：宫门。犇骛：奔驰。
②干诟：自求辱没。
③龙逄（pánɡ）：人名，夏代的贤人。沉首：在这里是被杀害的意思。
④醢：古代的酷刑，把人剁成肉酱。
⑤雠（chóu）：同“仇”，仇恨。
⑥离沮：遭到破坏。
⑦愆（qiān）：罪过，过失。
⑧青蝇：这里指谗佞小人。伪质：黑白不分。
⑨骊姬：晋献公夫人，进谗言
杀太子申生。反情：违反常情。
⑩逢殆：遇到危险。
末庭：偏远的地方。
号咷（táo）：大声喧哗。
本朝：朝廷。
颜色：气色。
蒙辜：蒙受罪过。
菀（yùn）：同“蕴”，郁积。蘼芜：香草名。菌若：植物名。
藁（ɡǎo）本：香草名。洿（wū）渎（dú）：小水沟。
淹：渍。
鸡骇：犀牛的名字。筐簏（lù）：盛物品的竹筐。
棠谿（xī）：同“棠溪”，一种宝剑名。刜（fú）：砍。
秉：持。干将：宝剑名。
筐：盛满。泽泻：草本植物名。鞟（kuò）：皮革。
荆和：楚国的和氏璧。筑：捣土的工具。
未察：不明白。
俟时：等待时机。
巩巩（ɡǒnɡ）：受约束拘谨的样子。不夷：不乐意。
沅：沅水。
邅（zhān）回（huí）：徘徊。
【译文】
离开宫门奔向远方啊，忠贞获罪自取其辱。如同龙逄直谏被杀掉了头啊，比干劝纣被剁成肉酱。我担心国家危在旦夕啊，反与小人结仇被人恨怨。忧虑国家的纲纪遭到破坏啊，我反倒获罪遭遇灾难。小人颠倒黑白就像青蝇啊，比如晋国骊姬不顾亲情进谗言。怕亲近君王遭遇祸患啊，所以远退隐身偏远地方。奸臣佞子大声喧
哗啊，朝廷混乱无人治理。我不惜触犯君王忠言直谏啊，反倒蒙受罪过受到君王猜疑。蘼芜菌若被胡乱堆积啊，藁本被浸在了小水沟。芬芳白芷泡在臭水沟啊，珍贵犀牛角被丢进竹筐。用棠谿利剑去砍蓬蒿啊，用干将宝剑砍肉剖皮。豹皮口袋装满恶草啊，捣土工具捣碎美玉和氏璧。时世浑浊是非不分啊，世道混乱好坏不明。想悠然等待时机啊，又担心年事已高人衰老。想改变节操随大流啊，心有忧惧不乐意。宁愿浮在沅水漂流而去啊，到了长江湘水徘徊嬉戏。
【原文】
叹曰：山中槛槛①，余伤怀兮。征夫皇皇②，其孰依兮。经营原野③，杳冥冥兮。乘骐骋骥，舒吾情兮。归骸旧邦④，莫谁语兮。长辞远逝，乘湘去兮。
【注释】
①槛槛（jiàn）：车行进的声音。
②皇皇：同“惶惶”，惴惴不安的样子。
③经营：来来往往。
④归骸：遗骸回故乡。
【译文】
尾声：车在山里行进发出声响，我心中忧郁悲伤啊。征夫惴惴不安，他的归宿在何方啊。往来于荒山原野，杳无人迹一片苍茫啊。乘上骏马奔驰啊，舒缓我的心情。死后遗骨要埋故乡，此种心情向谁来讲啊？永远和楚国告别了我要远去，乘着湘水漂向远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