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辩
题解:
“九辩”,“九阙”或“九遍”的意思。《九辩》和《九歌》一样,是夏启从天上带来的乐曲,“九辩”为古乐曲名,是指由若干乐章组合而成的曲调。由于本篇的作者是屈原的学生宋玉,所以有人说这是宋玉借用古乐曲名自铸新词为纪念老师屈原而写的。
对于宋玉其人,《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说:“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
《九辩》有二百五十多句,是继《离骚》之后,又一首感情深挚的自叙性长篇抒情诗。
作品以渐渐衰败的楚国为背景,通过叙述主人公的经历,感叹主人公的遭遇,抒发其情志。作者以悲秋和忠君为主题,在反映社会现实状况的同时,也体现出了主人公和作者的忧国忠君情怀,同时感慨“贫士失职而志不平”。
在内容上,《九辩》一开始就把秋季万木黄落、山川萧瑟的自然现象,同主人公失意巡游、心绪飘浮的悲怆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并加以细致而详细的描写;随后又反复抒写着悲秋的原因,将人的感情投射到自然界,让读者感受到了主人公那不为世俗所容的孤独和凄凉;最后又写了主人公在清醒地认识到楚国朝廷的混乱和污浊后,由于不愿顺从世俗,放弃人格
和尊严,不得不远走高飞的情怀。
整篇文章通过现实和想象的强烈对比,把悲秋主题渲染得淋漓尽致,在给读者带来悲怆感的同时,也勾起人们对自然变化、人事浮沉的感叹。
作为宋玉的一篇代表作,《九辩》在结构上既各有主旨地独立存在,又相互关联互为融合,整体结构严谨而精美。篇中对秋景的描绘,更是令人读来意犹未尽,成为后世学习和模仿的经典之作。
汉武帝的《秋风辞》、曹植的《秋思赋》、曹丕的《燕歌行》等,无不是从“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中找到的灵感,并模仿而作。
后人在模仿《九辩》的时候,其实《九辩》也在借鉴和模仿着屈原的《离骚》,如《九辩》中的“圜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铻而难入”,正是从《离骚》“不量凿而正枘兮”“何方圜之能周兮”中发展而来的。因此也可以说,宋玉的《九辩》和屈原的《离骚》是一脉相承之作。
【原文】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①,憭栗兮若在远行②,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泬寥兮天高而气清③,兮收潦而水清④。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⑤,怆怳悢兮⑥,去故而就新⑦,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⑧,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⑨。惆怅兮而私自怜。燕翩翩其辞归兮⑩,蝉漠而无声。雁痈痈而南游兮,鹍鸡啁哳而悲鸣。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时亹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
【注释】
①萧瑟:草木被风吹动时发出的声音。
②憭(liáo)栗(lì):凄凉的意思,这里形容心情凄惨悲凉。
③泬(xuè)寥(liáo):晴空万里,天空高阔无云的样子。气清:空气清爽。
④:同“寂寥”,空旷寂静,没有声音。收潦(lǎo):雨后的积水。
⑤憯(cǎn)凄(qī):悲痛、伤心难过的样子。欷(xī):叹息声。薄寒:轻微的寒冷。中(zhònɡ):伤害,在这里作动词用。
⑥怆(chuànɡ)怳(huǎnɡ)、(huǎnɡ)悢(lǎnɡ):都是形容人不得志失意的样子。
⑦去:离开。就:靠近。
⑧坎廪(lǐn):穷困潦倒的样子。
⑨廓落:空旷寂寥,这里指空虚寂寞。羁(jī)旅:客居,旅居。友生:朋友。
⑩翩翩:鸟飞起来好看的样子。
漠:寂静,没有声音。
痈痈(yōnɡ):鸟和鸣发出的声音。
鹍(kūn)鸡:鸟名,样子很像鹤,黄白色。啁(zhāo)哳(zhā):声音繁杂而细
碎。
申旦:通宵达旦。
宵征:原指夜行,这里指蟋蟀在夜间不停活动。亹亹(wěi):同“微微”,渐渐的意
思。
蹇:句首的语助词。淹留:停留,停止。
【译文】
悲凉啊暮秋的天气!萧瑟啊草木凋零枯黄,心里好凄凉啊好像游子在远行,登山临水啊送别友人踏上归程,晴空万里啊天空高阔无云空气清新,清澈平静啊积水清澈澄明,悲伤叹息啊微寒阵阵袭来,恍惚惆怅啊离乡远去到他方,路途坎坷啊丢了官职又心中难平,处境寂寥啊客居他乡无朋友。失意悲伤啊只能暗自伤情,燕子翩翩飞故乡啊,秋蝉静默没了声音。大雁鸣叫着向南飞啊,鹍鸡不停啾啾来悲鸣。独自通宵达旦不能入眠啊,蟋蟀彻夜鸣叫增添悲情。时光流逝转瞬过了半生啊,滞留他乡仍然一事无成。
【原文】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①,有美一人兮心不绎②。去乡离家兮徕远客③,超逍遥兮今焉薄④?专思君兮不可化⑤,君不知兮可奈何⑥!蓄怨兮积思⑦,心烦憺兮忘食事⑧。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车既驾兮朅而归⑨,不得见兮心伤悲。倚结兮长太息⑩,涕潺湲兮下沾轼。忼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
【注释】
①穷戚:非常贫穷,陷入困窘中的意思。廓:大而空旷,这里形容心情寂寞无聊。
②有美一人:有一个具有高尚美德的人。绎:原指抽丝,这里形容人的心绪烦乱,无法理清。
③徕:同“来”。远客:异客,客居的意思。
④超:远。逍遥:原指悠闲自在,在这里指无依无靠。焉:哪里。薄:停止。
⑤君:君王。化:改变的意思
。
⑥可奈何:无可奈何。
⑦怨:忧虑,忧愁。
⑧烦憺:内心烦乱。忘食事:忘记吃饭和做事。
⑨朅(qiè):去,离开。
⑩倚:靠着。结(línɡ):古时马车车箱上的横木。
潺(chán)湲(yuán):河水缓慢流动的样子,这里形容泪流不止。沾:同“沾”。轼:古时马车上乘坐者扶的横木。
忼慨:情绪激昂。不得:做不到。
瞀乱:混乱不堪。
怦怦:形容心跳急速,这里指心情迫切。谅直:诚实正直。
【译文】
悲愁困窘啊独自空虚寂寞,有一位高尚美德的人啊心绪烦乱。离乡背井啊客居异乡,孤独漂流啊要归向何处?思念君王啊我忠心不变,君王不知我的心意啊又能怎样!满腔哀怨啊思虑万千,心里烦闷啊没有心情吃饭。愿见一面啊向君王表心意,君王心思啊却与我迥异。驾好马车啊走远又返回,不见君王啊心伤悲。倚着车栏啊长叹息,泪水涟涟啊沾湿了车上的横木。情绪激昂想绝决啊又做不到,心里烦乱啊心中迷茫。独自哀怜啊忧心之极,心情迫切啊始终诚实正直。
【原文】
皇天平分四时兮①,窃独悲此廪秋②。白露既下百草兮③,奄离披此梧楸④。去白日之昭昭
兮⑤,袭长夜之悠悠⑥。离芳蔼之方壮兮⑦,余萎约而悲愁。秋既先戒以白露兮⑧,冬又申之以严霜。收恢台之孟夏兮⑨,然欿傺而沉藏⑩。叶菸邑而无色兮,枝烦挐而交横。颜淫溢而将罢兮,柯彷佛而萎黄。萷椮之可哀兮,形销铄而瘀伤。惟其纷糅而将落兮,恨其失时而无当。擥辔而下节兮,聊逍遥以相佯。岁忽忽而遒尽兮,恐余寿之弗将。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攘。澹容与而独倚兮,蟋蟀鸣此西堂。心怵惕而震荡兮,何所忧之多方?卬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极明。
【注释】
①四时:这里指四季。
②廪:同“凛”,寒冷。
③下:降下。古人以为露也和雨雪一样是由天上落下来的。
④奄:忽然,这里是快速的意思。离披:形容树叶凋零的萧瑟样子。梧楸(qiū):梧桐树和楸树。
⑤昭昭:光明。
⑥袭:接着,接下来的意思。
⑦蔼:形容枝叶繁茂。壮:茂盛。
⑧戒:警告,警示。
⑨恢台:广大的样子,这里形容万物茂盛。
⑩然:句首发语。欿(kǎn)傺(chì):枯萎、停止。
菸(yū)邑(yì):枯萎,形容树叶枯损的样子。
烦挐(rú):缠缠绕绕,烦乱。
颜:容,这里指树的外表。淫溢:过分。罢:通“疲”,指枝叶落尽。
柯:草木的茎。彷佛:模糊,看不清楚。“彷”同“仿”。
萷(shāo):树梢。(xiāo)椮(sēn):形容树叶凋落后光秃秃的样子。
销铄(shuò):销毁,摧残。瘀:血液凝积。
惟:这里是想的意思。纷糅:纷乱,杂乱。
恨:遗憾,痛惜。失时:这里指失去了好的时间。当:遇到。
擥:抓住。(fēi)辔:马缰绳。下节:停止甩鞭,这里指让马缓缓前行。
相佯:徜徉,自由自在地来往。
忽忽:形容时间飞逝。遒(qiú)尽:接近尽头。
弗将:无法长久的意思。“弗”,不,无。“将”,长久。
俇攘:混乱,纷乱不安的样子。
澹:安然的样子。容与:闲散的样子。独倚:自己靠自己。“倚”,依靠。
怵(chù)惕:心里害怕,恐惧。震荡:心神不定。
多方:形容多的样子。
卬(yǎnɡ):同“仰”,抬头看。
列星:形容星星很多,布满天空。
【译文】
皇天将一年分为四季啊,我唯独为这寒秋暗生悲伤。白露已经降在了百草上啊,树叶凋零树枝稀疏的是梧桐和楸树。朗朗白日已经过去了啊,紧接着就是漫漫黑夜。没有了繁盛的花令时节啊,只剩下花谢叶凋让人悲。秋天先降白露是为警示啊,寒冷的冬天又覆盖上了层层冰霜。收起了盛夏的葱郁生机啊,深藏起万物的生机勃勃。树叶枯萎无光啊,枝干纷乱错杂又无章;色彩黯淡将凋落啊,树枝零落早枯黄;枯枝萧疏令人悲啊,外形枯槁好似有瘀伤。想起败叶衰草即将凋零啊,感慨错失了美好时光。牵着缰绳停止挥马鞭啊,姑且自在缓慢前行。岁月匆匆一年到尽头啊,恐怕我的寿命不会长久。伤感生不逢时啊,遇上世道这样的凌乱不安。恬淡悠闲独倚栏杆啊,听见蟋蟀鸣叫在那西堂。心中惊惧忐忑不安啊,为何忧伤聚集如此之多?仰望明月久久叹息啊,徘徊星空下直到天亮。
【原文】
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①,纷旖旎乎都房②。何曾华之无实兮③,从风雨而飞飏④。以为君独服此蕙兮⑤,羌无以异于众芳⑥。闵奇思之不通兮⑦,将去君而高翔。心闵怜之惨凄兮,愿一见而有明⑧。重无怨而生离兮⑨,中结轸而增伤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后土何时而得漧!块独守此无泽兮,仰浮云而永叹。
【注释】
①蕙华:蕙草开的花。“华”同“花”。曾敷:“曾”同“层”。“敷”,开放。曾敷,重重开放。
②旖(yǐ)旎(nǐ):柔美的样子。都(dū)房:豪华美丽的房屋。
③无实:不结果实。
④飞飏(yánɡ):飘扬。
⑤服:在这里是佩戴的意思。
⑥羌:句首发语词。
⑦闵:哀伤。奇思:在这里指忠诚的心。不通:不能通达。
⑧有明:自我表白,在这里指向君王表明自己的心意。
⑨重:深思。无怨:没做让人(君王)怨恨的事。生离:生生隔离,在这里指被逐出
。
⑩中:内心。结:郁结悲痛。
郁陶(yáo):忧思郁结的样子。
九重:原指天门,这里形容君门深邃,难得一进。
狺狺(yín):狗叫的声音。迎吠:对着人狂叫。
关梁:关隘桥梁。
淫溢:这里指不停下雨。秋霖:秋雨。
后土:大地,古人常用“后土”与“皇天”对称。漧(ɡān):干。
块:孤独的样子。无泽:同“芜泽”,乱草丛生的沼泽之地。
【译文】
暗自悲叹蕙花层层开放啊,繁盛娇美布满华丽殿堂。为何花朵累累却不结果实啊,在风雨中四处飞扬。本以为君王独爱佩戴蕙花啊,谁料在他眼中和其他花没有区别。哀伤一片忠心君王不知啊,我将离开君王远走他乡。心藏悲哀倍感凄凉啊,希望再见君王一面诉说衷肠。深感无罪却要被放逐啊,悲痛郁结更添哀伤。忧思满怀怎不思念君王啊?无奈宫门幽深重重关卡。守门的猛犬向我狂吠啊,关梁阻塞道路不通。上天降下了绵绵秋雨啊,大地何时才能变干!独自守在荒芜的沼泽啊,仰望浮云哀声长叹。
【原文】
何时俗之工巧兮①,背绳墨而改错②!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③。当世岂无骐骥兮,诚莫之能善御。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跳而远去④。凫雁皆唼夫粱藻兮⑤,凤愈飘翔而高举。圜凿而方枘兮⑥,吾固知其铻而难入⑦。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⑧。愿衔枚而无言兮,尝被君之渥洽⑨。太公九十乃显荣兮⑩,诚未遇其匹合。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变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举肥。骐骥伏匿而不见兮,凤皇高飞而不下。鸟兽犹知怀德兮,何云贤士之不处?骥不骤进而求服兮,凤亦不贪而妄食。君弃远而不察兮,虽愿忠其焉得?欲寂漠而绝端兮,窃不敢忘初之厚德。独悲愁其伤人兮,冯郁郁其何极!霜露惨凄而交下兮,心尚其弗济。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将至。愿徼幸而有待兮,泊莽莽与壄草同死。愿自往而径游兮,路壅绝而不通。欲循道而平驱兮,又未知其所从。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压桉而学诵。性愚陋以褊浅兮,信未达乎从容。
【注释】
①时俗:时下风气。工巧:“工”,擅长。“巧”,投机取巧。
②绳墨:绳线和墨斗,木工画线的工具,在这里借指规则法度。错:同“措”,举措。
③驽(nú)骀(tái):劣马。取路:上路。
④(jú)跳:跳跃。
⑤凫:野鸭。雁:大雁。唼(shà):水鸟或鱼吃东西。粱:粟米。藻:藻类植物。
⑥圜:同“圆”。凿:凿开,这里指洞眼。枘(ruì):圆的洞眼安方的榫子。
⑦吾:我。固:本来。(jǔ)铻(yǔ):彼此不相合,互相抵触。
⑧凤:凤凰。遑遑:惶惶不安的样子。无所集:没有栖息的地方。
⑨渥(wò)洽(qià):深厚的恩泽。
⑩太公:姜太公。荣:荣耀。
相:看,观察。举肥:只看马的肥壮,这里喻指选人才只看表面。
怀德:感恩戴德。
何云:反问语气词。不处:不留这里。
骤进:迅速前进。服:驾车,拉车。
(wèi):同“喂”,喂养的意思。妄食:胡乱地吃。
寂漠:同“寂寞”。绝端:断绝。
冯(pínɡ):同“凭”,在这里是内心愤懑的意思。
交下:一起降落。
:同“幸”,希望。济:成功。
霰:雪珠。雰糅:纷乱繁杂。
徼幸:同“侥幸”。
泊:止。
壅(yōnɡ)绝:堵塞。
循:遵循。平驱:平稳地驰骋。
压桉(àn):压抑。桉,同“案”。学诵:学诵《诗经》。
褊(biǎn)浅:狭隘浅薄。
达:明白,懂得。从容:言行举止。
【译文】
为什么时下的风气是投机取巧啊,背离法则乱改举措!斥退千里马不骑啊,却骑着劣马去赶路。当世难道没有骏马啊,实在是没有人把它驾驭。看到不是好驭手啊,骏马就会扬蹄远离。野鸭大雁鱼食粟米水藻啊,凤凰展翅高飞去。凿圆孔却用方榫头啊,我早知必定会互相抵触。群鸟都有栖息地啊,凤凰却难找到安身处。愿像衔枝一样什么都不说啊,却又难忘君王对我的深厚恩泽。姜太公九十岁才得赏识啊,实在是之前没遇上明主。良马啊哪里是归宿?凤凰啊栖息在何处?变古易俗啊世道衰,相马也只看马外形的肥硕。骏马都藏匿起来不出现啊,凤凰高飞也不返回。鸟兽都知道感恩图报啊,怎能说贤士不肯帮助明主?良马不会因为急于求进而去驾车啊,凤凰也不会贪图果腹而乱吃。君王疏远我不加以明察啊,我虽愿竭尽忠心又能如何?也想要自甘寂寞断绝对君王的眷恋啊,暗地里却不敢忘记君王当初的恩德。独自悲愁很伤人啊,愤懑抑郁哪有尽头!霜露齐降很凄凉啊,心里还希望灾祸不降临。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啊,才知道恶运即将降临。怀着侥幸之心在等待啊,却只能与茫茫野草同枯败。我想径直前去游一番啊,路途阻塞难走通。想遵循大道平稳驰骋啊,又不知道该去向何处。走到中途心愈迷茫啊,克制情感把诗歌吟诵。生性愚笨又浅薄啊,实在不明白要如何行事。
【原文】
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①,恐时世之不固②。何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凿③。独耿介而不随兮④,愿慕先圣之遗教⑤。处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食不而为饱兮⑥,衣不苟而为温⑦。窃慕诗人之遗风兮,愿托志乎素餐⑧。蹇充倔而无端兮⑨,泊莽莽而无垠⑩。无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
【
注释】
①窃美:私下赞美。申包胥:春秋时楚国的大夫,为了救楚国,曾在秦国朝廷哭了七天七夜,终于感动秦哀公出兵救楚。
②不固:不一样。
③凿:在这里是“措”,措施的意思。
④耿:耿直,正直。不随:不随波逐流。
⑤慕:在这里是效法的意思。遗教:遗范。
⑥(tōu):苟且。
⑦苟:随便的意思。
⑧素餐:白吃饭,这里指俭朴的饮食。
⑨充倔:充塞,隔绝。
⑩泊莽莽:形容无边无际的样子。
溘:突然。
【译文】
暗暗称赞申包胥的爱国壮举啊,恐怕时势和以前已经大不同。为何世俗风气善于投机取巧啊?丢弃规矩方圆乱改法度。独自正直不随波逐流啊,愿效法前代圣贤的遗范。身处浊世而得到显贵荣耀啊,绝非我乐意做的事。与其不讲正义只为虚名啊,宁愿穷困独处坚守节操。食不苟且只图果腹啊,衣不随便只求温暖。我仰慕古代诗人的遗风啊,甘心以俭朴的生活寄托志向。断绝了通道没有出路啊,只能在茫茫荒野独自飘荡。没有皮衣来御严寒啊,恐怕突然死去看不到明媚的阳光。
【原文】
靓杪秋之遥夜兮①,心缭悷而有哀②。春秋逴逴而日高兮③,然惆怅而自悲④。四时逓来而卒岁兮⑤,阴阳不可与俪偕⑥。白日晼晚其将入兮⑦,明月销铄而减毁⑧。岁忽忽而遒尽兮,老冉冉而愈⑨。心摇悦而日兮⑩,然怊怅而无冀。中憯恻之凄怆兮,长太息而增欷。年洋洋以日往兮,老嵺廓而无处。事亹亹而觊进兮,蹇淹留而踌躇。
【注释】
①靓(jìnɡ):同“静”。杪(miǎo)秋:“杪”,树的末端。杪秋,秋天的末尾,晚秋。
②缭悷(lì):这里形容心中忧思久久不散的样子。“悷”,悲伤。
③春秋:本指时间,这里指岁月和年龄。逴(chuō)逴:远而高的样子。高:在这里是老去的意思。
④然:首发语词。自悲:自感悲凉。
⑤逓(dì):同“递”,更替。卒岁:年终。
⑥俪偕:并,一起。
⑦晼(wǎn)晚:太阳西落,天色已晚。
⑧销铄:损耗,削弱,这里指月缺。
⑨冉冉:渐渐地。:松弛。
⑩摇悦:喜悦。日:每天都庆幸。
怊(chāo)怅:悲伤失意的样子。冀:希望。
憯(cǎn)恻:悲哀,惨痛。
增欷:更长的叹息。
洋洋:舒缓的样子。
嵺(liáo)廓:空旷,空虚。
亹(wěi)亹:勤勉不倦的样子。觊(jì):希望。
【译文】
清清冷冷的晚秋长夜啊,愁绪缭绕无限悲凉。岁月如流年事高啊,暗自惆怅自感悲伤。四季更迭又到了岁末啊,阴阳交替无法相随。太阳昏暗就要西下了啊,月缺又少了清辉。岁月匆匆已经到了尽头了啊,越来越老让精力衰退。曾怀抱喜悦侥幸期待,最终悲伤失望放弃了希望。内心悲伤欲绝啊,声声长叹更加伤感。日子一天天过去啊,年老空虚寂寞不知归向何处。继续行进不止企图进取啊,却只能长留此处独自踌躇。
【原文】
何泛滥之浮云兮①,猋壅蔽此明月②!忠昭昭而愿见兮③,然霠曀而莫达④。愿皓日之显行兮⑤,云蒙蒙而蔽之。窃不自聊而愿忠兮⑥,或黕点而污之⑦。尧舜之抗行兮⑧,了冥冥而薄天⑨。何险巇之嫉妒兮⑩,被以不慈之伪名?彼日月之照明兮,尚黯黮而有瑕。何况一国之事兮,亦多端而胶加。
【注释】
①泛滥:同“泛滥”,在这里形容乌云密布。
②猋(biāo):原指狗跑动的样子,这里形容浮云流动很快。雍蔽:遮掩。
③见:同“现”,显露出来的意思。
④霠(yīn):乌云蔽日。曀(yì):天色阴暗。莫达:无法达到。
⑤皓日:明亮的太阳,这里指明君。显行:带着光芒运行。
⑥聊:同“料”,考虑,料想。
⑦黕(dǎn)点:污点。
⑧抗行:高尚的德行。“抗”,高尚。
⑨了冥冥:明亮而深远。薄:接近。
⑩险巇(xī):险恶,这里指小人作梗。
被:同“披”。
黯黮(dàn):昏暗不明。
胶加:纠缠不清。
【译文】
为什么浮云滚滚啊,很快就遮掩了明月?忠心耿耿愿表明心迹啊,但乌云蔽日难以实现。希望太阳明亮的照耀啊,但云雾蒙蒙把它遮掩。没有过多考虑只想一心报君啊,竟遭到无端诽谤与污蔑。尧帝舜帝的高尚德行啊,光辉能照向云天。为什么险恶小人要嫉妒啊,让他们蒙受不慈的冤名?太阳和月亮光辉万丈啊,尚且有黯淡黑斑出现的时候。何况一个国家的政事啊,更是头绪纷繁错杂迷乱。
【原文】
被荷裯之晏晏兮①,然潢洋而不可带②。既骄美而伐武兮③,负左右之耿介④。憎愠惀之修美兮⑤,好夫人之慷慨⑥。众踥蹀而日进兮⑦,美超远而逾迈⑧。农夫辍耕而容与兮⑨,恐田野之芜秽⑩。事绵绵而多私兮,窃悼后之危败。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毁誉之昧昧!今修饰而窥镜兮,后尚可以窜藏。愿寄言夫流星兮,羌儵忽而难当。卒壅蔽此浮云兮,下暗漠而无光。尧舜皆有所举任兮,故高枕而自适。谅无怨于天下兮,心焉取此怵惕?椉骐骥之浏浏兮,驭安用夫强策?谅城郭之不足恃兮,虽重介之何益?邅翼翼而无终兮,忳惽惽而愁约。生天地之若过兮,功不成而无效。愿沉滞而不见兮,尚欲布名乎天下。然潢洋而不遇兮,直怐愗而自苦。莽洋洋而无极兮,忽翱翔之焉薄?国有骥而不知椉兮,焉皇皇而更索?宁戚讴于车下兮,桓公闻而知之。无伯乐之善相兮,今谁使乎誉之。罔流涕以聊虑兮,惟着意而得之。纷
纯纯之愿忠兮,妒被离而鄣之。
【注释】
①荷裯(dāo):用荷叶做的短衫。晏晏:漂亮美艳。
②潢洋:衣服宽大不贴身。
③骄美:自以为很美好。伐武:炫耀武力。
④负:自负。左右:这里指君王的左右,也就是大臣,近侍。耿介:“介”,铠甲。耿
介在此指雄壮威武。
⑤愠惀:不善言语,心里有话说不出来。
⑥夫:那,指示代词。人:指小人。慷慨:能说会道,在这里有大言不惭的意思。
⑦踥(qiè)蹀(dié):小步行走的样子。
⑧美:具有美德的人。超远:转身远去。逾迈:越走越快。
⑨容与:懒散悠闲。
⑩芜秽:田地荒芜,杂草丛生。
绵绵:连续不断。私:私欲。
后之危败:将来国势的危难衰败。
雷同:相同,这里指随声附和。炫曜(yào):夸耀,互相吹捧。
昧昧:昏暗不明的样子。
窜藏:藏起来,这里指谨慎自保。
儵忽:“儵”,同“倏”。儵忽,形容速度很快。
浏浏:原指水清澈的样子,这里形容骏马的奔驰如同流水一样顺畅。
强策:用力甩马鞭。
城郭:城墙。
邅(zhān):回旋不前。翼翼:小心谨慎的样子。
忳(tún):郁闷。惽惽(hūn):精神萎靡,神志不清的样子。约:约束,束缚。
若过:若白驹过隙,形容时间过得飞快。
沉滞:沉下去埋在地下,这里是埋没人才的意思。见:同“现”。
布名乎天下:扬名天下。
潢洋:在这里是茫茫然的意思。不遇:遇不到明君。
怐(kòu)愗(mào):愚昧,反应迟钝。
焉薄:住宿,落脚的意思。
椉(chénɡ):同“乘”,在这里是驾驭马车的意思。
皇皇:同“惶惶”,在这里是迷迷糊糊的意思。索:索求。
宁戚:人名。春秋时卫国人,初为小商人,后被齐桓公重用。讴:唱歌。
善相:“善”同“擅”。善相在这里是指识别人才的能力。
罔:同“惘”。聊虑:沉思。
着(zhuó)意:集中注意力。
纯纯(zhūn):形容忠诚、诚挚的样子。
被(pī)离:纷乱杂沓的样子。鄣:阻隔。
【译文】
披着荷叶短衣很柔美啊,但太过宽松不能束腰带。君王自认为有美德且勇武啊,依赖看似雄武的近臣。嫌弃不善言词的忠诚之士啊,偏爱听小人们的大言不惭。小人们急功近利飞黄腾达啊,贤士孤傲脱俗只能越来越疏远。农夫停下耕种悠闲玩乐啊,田里也会杂草丛生成荒芜。事事充满欲望只谋私利啊,暗自担心国家也会衰亡。世人随声附和相互夸耀啊,毁坏名誉就在是非善恶不分!如今修饰容貌揽镜自照啊,以后还能怎样谨慎自保逃过危险。我想托那流星捎个心愿啊,但它忽然飞走难以赶上。日月被浮云遮蔽啊,世间暗淡没有光亮。尧舜都能任用贤臣啊,所以高枕无忧自适安逸。确实没有用错人啊,心中怎么会有忧惧担心?骑上骏马欢快驰骋啊,驾驭岂用强甩马鞭?城门再牢也不足以依恃啊,重重的厚甲又有什么作用?谨慎前行看不到结果啊,穷愁潦倒心烦意乱。人生于天地之间如过客啊,功业不成效力难。想要隐退不再露面啊,却还想声名远播留传于世。可是希望渺茫难遇明君啊,生性愚钝固执自讨苦吃。荒野茫茫看不到边际啊,四处飘泊要停在何方?国有骏马却不知驾乘啊,为何迷迷糊糊另寻访?宁戚在牛车下叩角唱歌啊,桓公便看出了他的不同凡响。没有伯乐相马的好本领啊,谁能辨识贤人不寻常?怅惘流涕细细思量啊,专心访求才能得贤良。满怀热忱愿意效忠君王啊,奸邪妒忌却把路途阻挡。
【原文】
愿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①,放游志乎云中。椉精气之抟抟兮②,骛诸神之湛湛③。骖白霓之习习兮④,历群灵之丰丰⑤。左朱雀之茇茇兮⑥,右苍龙之躣躣⑦。属雷师之阗阗兮⑧,通飞廉之衙衙⑨。前轾辌之锵锵兮⑩,后辎椉之从从。载云旗之委蛇兮,扈屯骑之容容。计专专之不可化兮,愿遂推而为臧。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
【注释】
①不肖:不贤,这里是自谦。
②精气:精灵之气,天地万物均由此而生。抟抟(tuán):形容凝聚如团的样子。
③骛(wù):奔跑,在这里是追逐的意思。湛湛:形容很多东西聚集在一起的样子。
④习习:快速飞行的样子。
⑤群灵:众星宿之神。丰丰:众多。
⑥朱雀:星宿名。茇茇(pèi):轻快飞翔的样子。
⑦苍龙:星宿名。躣躣(qú):蜿蜒而行的样子。
⑧属:接下来。雷师:雷神。阗阗(tián):此处形容雷声洪大。
⑨通:开道。飞廉:风神。衙衙:向前行进的样子。
⑩轾(zhì)辌(liánɡ):一种轻型马车。锵锵:金属撞击发出的声音,在这里指车铃
声。
辎:载重的重型马车。从从:车铃声。
扈:扈从,侍从。屯骑:聚集的车骑。容容:众多的样子。
专专:专一。
臧:善,美。
无恙:原指无病,这里指没有烦恼,幸福安康。祝福用语。
【译文】
请赐不贤的我远去啊,我将远游在天地间。乘着日月的一团团精气啊,去追随一群群的神灵。驾着白虹频频飞动啊,跟随群灵游历众神仙宫。左边的朱雀翩翩飞舞啊,右边的苍龙蜿蜒前行。雷师把鼓敲响啊,风神把路来开通。前边有轻便车铃声锵锵啊,后边有重型车响声隆隆。载着云旗首尾相应啊,随从的众骑蜂拥前行。我专一为君忠心不变啊,愿君王惩恶扬善心相同。仰仗上天的大恩大德啊,保佑君王无忧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