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长发不一定是公主病症:长发迷恋
自从《恋物癖》那本书出版,太多和故事人物相似的人找到我,让我隐隐觉得不安。我一方面很想认识他们,听更深入的故事,另一方面,却很好奇,即便只是皮毛,这些个人隐秘的故事,那个名叫“收藏家”的作者到底是怎样探听到的?
雕塑迷恋的陆先生、整容的萌萌、还有之前的小许……他们好似都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我很怕摊上官司。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办公室突然接到了一通恐吓电话,对方是个声音尖利的女人,叫嚣着让出版那本书的负责人出来。她开始是言辞激烈地说着那些人都有病,应该抓起来,之后终于拐到正题上,提到里面有喜欢收集头发的短篇,说那个人是个疯子。之后居然就哭了起来,喊着救救她。
有同事用分机偷听,脸色很难看。好在对面的女人没说多久,电话好像就被掐了。
我迅速搜了来电号码,惊愕地看着电脑上的搜索结果--精神病院。
“只是个神经病吧,别在意。”同事安慰着我,表情却不自然。
我应承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通电话让我心里难受了大半天,以至于之后电话又响起来,竟被吓得一哆嗦。可还是得接,好在这次不是精神病院的电话了,对面也是个男人的声音:“喂,你好。”
我长舒一口气:“你好。”
“上午,我女朋友好像打这个电话闹了一通,我是来道歉的。”男人说话节奏略慢,显得很斯文,“她之前经历了一些事,情绪崩溃,经常说胡话,现在在治疗。之前朋友来看她,怕她无聊送了不少书,看完之后病却更重了。实在不好意思。”
“啊啊……没事没事!”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我女朋友阴郁有一段日子了,朋友来了也不理不睬,今天突然联系您,虽然是说胡话,但我却觉得是个好兆头,兴许她想找人聊一聊了。”
我心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好嘛!
“所以,能不能请您过来,跟她聊一聊。我会全程在场的,不会有什么危险,她没有暴力倾向。费用方面也可以……”
“休息日可以吗?”
给钱去精神病院一日游,也太奇怪了。虽然那个地方我不太愿意去,但我也无法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撇清,是误会,还是真有什么关联?我想亲口去问问,所以我先一步应下来。
“当然可以!”
听得出来,男人很高兴。
真是个为了女友操碎了心的男朋友啊。撂下电话,我心想。
距离休息日越来越近,我竟然有些紧张,和精神病人在精神病院面对面,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想要提前做些功课,于是我又翻出了长发收藏的那一篇文章重读了一遍。从表面上看这不过是个主人公过于喜欢长发,以至于控制欲太强而走火入魔,最后以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
故事里的主人公男的叫明仔,女的叫阿珠,从初中就是同学,自然而然成为恋人,感情甚笃。明仔家境不错,个人能力也很好,相比之下阿珠的家境就比较寒微了,不过她学习成绩不错,也肯吃苦。原想着两个人一起奋斗,但明仔不愿意阿珠出去上班受委屈,于是一毕业,阿珠就做起了全职太太。虽然还没结婚,但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特别温馨。
无论是阿珠的朋友,还是周围的邻居,都很羡慕他俩。明仔人前人后对她都很温柔,可以说有求必应。夏天的午后,阿珠午睡醒来,头发黏在脖子后面觉得很不舒服。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瀑布似的长发,第一次动了剪掉的念头。
和明仔相遇的初中,她是长发过肩的,那个时候阿珠就知道,明仔很喜欢女生留长发。阿珠不觉得男生喜欢长发女生有什么不好,毕竟只是个人喜好。而女为悦己者容,她觉得自己为了明仔蓄着长发也没什么不好。
可一晃过了很多年了,阿珠的头发又黑又亮,每年都能长一大截,到如今已然过了膝盖,中途一次小的修理都没有。她觉得如今他们感情稳固,她变成什么样子明仔估计都不会在乎了。
就想剪掉一截,到腰好了。下定了决心,晚饭时间阿珠顺口就和明仔说了,还要明仔陪她一起去。但好半天都没等到回应,阿珠疑惑地转头望去,发现明仔满脸愤怒,连筷子都放下了。
她吓了一跳,记忆里从相识起明仔就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明仔渐渐地缓和了表
情,又端起了碗,平淡地说:“以后别提剪头发的事了。”
“可我真的很热啊,剪一段总可以吧?”阿珠仍旧没当回事,“放心啦,不会剪很短的!”
“说了不许剪就是不许剪!”
明仔怒目而视,碗底“咣”的一声砸在了桌上。
恩爱多年,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时候。阿珠并不是软柿子,她也是有脾气的,她吼了一句“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头发”后,起身就往门口走。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明仔会冲过来,狠狠拉住她,将她粗暴地往卧室里扯。她既愤怒又害怕,奋力挣扎着,不惜拽住门把手。
她的坚持惹恼了明仔,一个实实在在的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整个世界都颠倒了,阿珠跌在地上,头晕目眩,大脑很长时间都处于空白状态。她无法思考,唯一的感觉是心寒,塞了满满一块冰,吞不进吐不掉的那种寒。
她搭上了整个青春的人,前一天她还以为是十佳男友的人,只为了剪头发这件事,就对她大打出手?
她究竟,爱上了什么人?
她究竟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
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假设给我打电话的人真的是故事原形中的女生,那男朋友也就是之后对我发出邀请的男人。可无论是电话里,还是如今面前的这个人,都无法让我联想到那个偏执到会对女友使用暴力的角色。
“实在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到休息日还让您为了这与己无关的事跑一趟。您好,我叫徐明。”
他在精神病院大门口等着我,很热情地迎上来。他比我想象中长得还要年轻一点,外表真的十分出众,穿着也得体,是在街上会被人另眼相看的那类人。握手的姿势也很规矩,说话也很客气,各种细节都透露出,他是个很靠谱的人。
可他的名字里,刚好有一个“明”字。
“没关系,我也是职业病。”本想说对有趣的素材感兴趣,但想着不要给人家伤口撒盐,最后也没说出来,“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是这样的。我女朋友将近一年前出了一起严重的车祸,她的头发卷进了车轮,导致头皮受到永久性伤害,并且差点丧命。清醒之后,她就开始胡言乱语,说着没发生过的事。对人,尤其是对我,非常抗拒。大夫说可能是创伤后的精神障碍,本想着时间久了能好,但一直都没有。”
我俩是在外面说这些的,虽说已经过了很久,但说到车祸两个字,徐明还是有一个微妙的停顿,好似不忍。
“她为什么会抗拒你呢?按理说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应该会更依赖你才对啊!”
“这个……怪我。”徐明脸上有诧异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他好像没想到我会从这里切入。不过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叹了口气,重重点了几下头,“她是因为和我吵架,然后跑出去才出的事,所以她恨起我,也是应该。”
“为什么吵架?”
“其实都是小事,感情再好的两个人也免不得吵架拌嘴吧。”
他苦笑了一下,看上去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可在我看来,他只是将话题敷衍了过去。
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问什么。他要是真有戒备,我非但问不出,还容易被他怀疑。而且我现在全无证据,不过主观臆断,万一事情就是车祸那么简单,那我一再试探就太失礼了。还是先听听那个精神失常的人的疯话吧。
“我们走吧。”我故作平静地对他说。
他引我往里走,精神病院内部比普通医院压抑得多,感觉是医院和监狱的合并,灰白色不断挤压逼迫着里面的人。
“她不在重症区,虽然情绪不稳,但并没有什么暴力倾向,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我点头。
“我会在外面,她不太愿意见到我。”
迎面走过来一个大夫,徐明跟他打招呼,然后大夫邀我去办公室,又给我讲了讲病历。朱珠,27岁,创伤性应激障碍,演化为精神分裂,无法分清幻想与现实,管理情绪困难,过度偏执……
“看起来挺严重啊。”我原以为没那么严重的。
“是挺严重的。”大夫下意识转着笔,“不过她的行为有些违背常理的地方。”
“不违背常理也不会进来这里了吧?!”
大夫哈哈大笑:“是我说错了,应该说是她在这些诊断背后,却显得太正常了。”
“怎么说?”
“很明显的一点,胡话之所以被叫做胡话,是因为有明显的错漏,不合逻辑。可她的胡
话自始至终一个样,从来没有偏差,没有自相矛盾,也没有时不时的突发奇想。还有作为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她过于稳定了。”
“你的意思是,她的病或许没这么重?”
“也或者是更重。”
和医生谈完,我被徐明带到了朱珠的病房。他帮我开了门,就闪到了一边,门在我身后关上了。这间病房背光,本就是阴天,一关门屋里昏暗异常,感觉都看不清东西。朱珠背对着我坐在病床上,一头又直又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十分漂亮。
“你好……”
我贴着墙边,想绕到她面前。
“你好。”她转过来,笑着和我打招呼,“医生跟我说今天会有人来看我。那天给你打电话,态度不太好,对不起啊。”
她的反应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反倒让我不知从何说起了。我拉了凳子坐在她对面,尽可能拉开距离。
“没事,我来都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疯。”朱珠一开口就是精神病人的开场白,“他在说谎。”
我下意识看向门外,不知道这里隔音如何,于是还是压低了声音:“他?徐明?”
她眨了眨眼。
“关于车祸,你还记得什么?”
“完全不记得,”她立刻摇头,“我觉得根本就没有车祸。”
这是不可能的,即使作假,120也能查到记录。我心想或许她是真的患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不愿意记起事故发生的状态。这也正常,所以我不想纠结于此。借着窗口的一点点光,我看到她的头发非常真,是我见过的最真的假发。
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突然拽掉了假发,目光里面有怒意。
我以为是刺激到她了,却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一时紧张得僵住了。我尽可能不去看她的脸,但刚刚一晃也还是看到了她头顶的大片伤疤。
“你觉得我这样不好看吗?”
朱珠嘴角浮现诡异的笑容:“我觉得好看极了。只要不是长发就好,什么都比长发好看。可他一定要我戴着这个,这是我的头发,这是我的头发……”
“你的头发?”
“对,这是我的头发。是我亲手剪掉的头发。你知道的啊,你知道我有多困难才剪掉这个头发的,你知道的啊!”
在我的错愕与恐惧里,朱珠突然扑上来,双手死死钳住了我的肩。她的伤疤在我眼里变得清晰无比,之前我也隐约见过那个烧伤的人的伤疤,竟远没有这一次有冲击力。
我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却没站直,椅子倒在地上发出了声响。就在这时,徐明果断地冲了进来,将朱珠从我身上拉开了。
“对不起,你没事吧?”他一边把朱珠安置到床上,一边问我。但我留意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安慰朱珠,而是将那顶假发戴在了她的头上。
在那一刻,局外人的我,忽然感觉到了心碎。
而朱珠自打徐明冲进来,就变得像个木偶,一句话不说,任凭摆布,甚至连目光都不移动。
直到我对徐明点头:“我没事,你出去吧。”
确定徐明离开了,朱珠才渐渐恢复了人的神色。
“你是说,书里写的,他对你的禁锢,都是真的?”
冷静下来的我,终于理清了思路。
书中故事的后半段,无论是情节还是感情都急转直下。
那次争执的尾声是明仔突然清醒过来。他蹲下来抱住阿珠,不停地请求原谅还发了毒誓,如果有下次就不得好死。
阿珠起初并没有给他什么回应,她还处于震惊和不知所措里。她不是个没底线的人,以前她就想过,其他事情都能商量,但一旦涉及暴力就一定要分手。可她的心中还是舍不得,过去的甜蜜回忆总是时不时蹦出来。而明仔为了挽回她,连工作都不去了,每天在家中陪着她,嘘寒问暖,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她的分手几度提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阿珠答应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但前提是她必须去剪头发。明仔的脸色还是变了,但这次他强忍住没有动手。沉默了一会儿,他选择先去公司一趟,回来再谈。
他看似是退后了一步,实则是敷衍,阿珠怎会听不出来。可明仔说完后,居然就真的抓起钥匙离开了。
事已至此,先斩后奏。阿珠立刻准备出去剪头发,结果……她先是摸手机,怎么也找不到,紧接着走到门口,发现应该挂在旁边的备用钥匙也不在,门被锁住了,她被困住了。而她家在七楼,她不可能从窗户出去。
从那之后阿珠再也不能
一个人出门了,每天早上明仔早早离开,什么都不留给她,家里刀子剪子都被丢掉了,两个人连饭都不做,只吃外卖。这还不是最令她痛苦的,明仔晚上下班回来都会带她出门,两个人手牵手专往人多的地方遛,遇到周围经常打照面的邻居,大家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夸他俩般配。
明仔像以前一样笑着看她,而阿珠只觉得恶心。这时明仔会死死掐着她的手,逼她笑。
一开始阿珠奋力挣扎,不惜吵闹摔东西,也完全不配合。她几次三番半夜起身,想要偷钥匙出门,但明仔把钥匙藏得很好,她摸到了,明仔也醒了。他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副玩具手铐,将阿珠的手腕和床上的栏杆扣在了一起,然后像没事人似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阿珠使劲儿抬了两下手腕,毕竟是玩具,不会有杀伤力,可确实无法挣脱,她坐在床上哭了一夜,明仔居然都没有醒。
连父母也无法指望,在打不通她电话之后,她的父母打到了明仔手机上,她盼着父母会要求和她说话,但她的父母太相信明仔了,随便谈笑几句就挂了。
那之后,阿珠软硬都用过。她先是配合,想等明仔松懈,但等待太煎熬--渐渐的,她变成了一只明仔摆在家里的长发人偶。
看到她妥协,明仔似乎很开心。其实除了夜里睡觉的手铐外,他俩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明仔仍旧对她很好,无论她提什么要求都会依从,除了剪头发。而目前她遭受的囚禁,只是为了防止她剪头发。
阿珠一天比一天阴郁,每日坐在窗台无所事事。后来开始往楼下丢纸飞机,一天丢几十个。看似是打发时光,实则是呼救,她在飞机上写了自己的地址和求救原因。但日复一日,纸飞机无人问津。
直到有一天,明仔定了外卖夜宵,送餐员到楼下的时候,明仔刚好在卫生间。他们的小区电梯是刷卡入内,因此送餐员只送到了楼门口。
听到了冲水的声音,离明仔出来只剩几秒钟,但阿珠从窗口能看到送餐员就在楼下,她飞快写了张字条,揉成团丢了下去。送餐员看到了,也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个年轻的男孩,她祈求这个男孩能信任她。
明仔下去拿完外卖,回来什么也没说。阿珠揪着心等着,一夜未睡。第二天中午,那个送餐员真的来了。他应该是正好送这个小区,便在她楼下停了停,喊了她的门牌号。
阿珠在那一刻几乎热泪盈眶。
她没有要送餐员报警,因为她意识到报警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周围无数的眼睛都知道他俩是情侣,即便警察来了也可能是当作情侣间的小矛盾来劝和。她想离开,就得干脆。于是她纸条上写着的是:我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求你明天白天帮我送一把剪刀来!求求你!
她毫无把握送餐员会照做,因为剪刀毕竟是利器。万一她用来杀人呢?但或许是这个送餐员还年轻气盛,终究选择了相信她。而她只把绳子丢下去,将剪刀吊上来的行为,也成了她被限制人身自由的证明。送餐员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似乎很不放心。
阿珠将剪刀小心翼翼地藏好,终于等到明仔确实睡着了,才从床下摸出剪刀,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头发剪掉了。
玩具手铐很好开,她之前已经用铁丝实验了无数次,只需两秒就能打开。之后阿珠没有立刻逃跑,她缩进了衣柜里,耐心地等到天亮。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明仔就短暂地醒了过来。当他看见满床长发时,忽然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哀号。如阿珠所料,他非但没有看衣柜,甚至连门也来不及锁,就慌里慌张地冲了出去。
阿珠这才小心翼翼地出门,拐进没人用的楼梯间,先往上爬,等了好久,觉得应该安全,才尝试离开。
直到坐上出租车,反复确认后视镜里没出现明仔的身影,阿珠才敢相信自己逃出生天了。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不停打量她,穿着睡衣,一头乱发,面容惨淡,像个疯子。
更可怕的是,这个疯子忽然双手捂面号啕痛哭起来。
“如果是这样,你头皮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呢?”
朱珠讲的故事和书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口语化,我甚至觉得她是背诵的。
“我不知道。”
“会不会是这样,”我想到了唯一合理的假设,“你只是从家里逃了出来,但是没剪头发。你想出来剪头发,但你坐的出租车发生了车祸。在你醒过来后,把真
实和幻想混为了一谈。”
朱珠坚定摇头:“不是,故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后面还有。”
“你是说,你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个人跑到了其他城市,过了一年多才敢联系家里。我跟他们说,我和徐明分手了。结果他们说已经知道了,明仔都已经有了新女友。到那时我才放心,觉得事情过去了。我终于回家了。又过了很久,我刚要从阴影中走出来,偶然又遇到了他。我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很恩爱的样子。”
说到这里,朱珠的眼神变得特别阴鸷。那不是嫉妒,是恨之入骨。
“那个女孩也是长发,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我的头发。就是这个!”
她再度扯下了假发。
“那个女孩戴着你的头发做的假发?”
我明明听清了,却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
现在的假发做得高档,其中不乏有真发制作的,像朱珠那么好的头发确实是会有人愿意花钱买的。但这是一码事,现女友会戴着前女友头发做的假发,又是另一码事了。除非是徐明骗人。
“所以呢,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不想让那个女孩步我的后尘,我想让她早点离开,所以我跟踪了他们,发现他们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我在那周围转了几天,就为了找机会去和那个女孩说句话,可每次徐明都和她在一起。终于,我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她在我前面突然回过了头。”
朱珠说到这儿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不住地喘息着。
“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她一只手拼命摆着,一只手死死攥着床单,感觉说出下面的话简直是要用尽她浑身的力气:“她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什么?!”
我惊讶,是因为她确实说了句很令人意外的话。可短暂的惊讶过后,是一阵心灰与失望。就在刚刚,我甚至开始任凭感觉去相信她了,结果她就给了我这么扯的一个结果。
我不知道自己的失望是不是挂在了脸上,我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之后呢?”
“之后我就在医院醒来变成了这样。他们跟我说,我只是做梦。起初我都要相信了,但出院之后徐明突然给我拿来这顶假发,我就知道不是!可我知道我逃不掉了,再也逃不掉了,我很清楚地感觉到,只要我的头发在他手里一天,我就永远在他手心里。”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劝她:“你别多想了,好好配合治疗。等你身体好了,一样可以离开他。”
“是吗……”
她轻轻勾起嘴角,凝视我的眼睛:“头发离开了头皮,是会枯萎的,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几年后,这顶头发坏掉了,他或许会放过我。可到那时,我仍旧是个疯子,没有人会相信疯子的话。就像你,你也不信,不是吗?”
我无言以对。
“有一种疯子,不到发疯那天是不会被发现的。几年,只要再过几年,他会去找另一顶长发的。你要帮我留意着,到时候你就会信我了。”
她倒在床上,似乎是想结束话题。于是我静静地走出了病房,徐明就贴着墙根蹲着,我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
“出来了,”他看起来真的太正常了,“我送你出去。”
我们走到了精神病院外,我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外面的空气流动似乎快得多。我转头看徐明,故作不在意地问:“那顶假发挺真的,在哪家店买的?”
“不记得了,你也不需要这种东西吧。”他打着哈哈。
“她是在哪里出的车祸?”
“就在我家附近。她跑出去,就被车撞了,然后她摔倒,头发搅进了车轮里,被拖出很远。我虽然就在后面不远处,却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真的很恨我自己。”
两个人说的话微妙地合并在了一起,朱珠最后的记忆,也是在他俩从前住处的附近。
“她很爱她的头发,是从小留起来的,根本没剪过。头发就是她的命!我都不敢想,她在发现自己再也长不了头发后心里得有多难过,我怕她会做傻事!或许她现在这样反而比较好,至少她找到了一个方法接受自己,我只要能天天看到她就好了……”
堂堂七尺男儿,在我面前红了眼眶。
我又安慰了他几句,终于离开了。
他说她太爱长发,她也说他太爱长发。他说她说谎,她也说他说谎。他说她疯了,她也说他疯了。
真相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或许像朱珠说的,只有等那顶长发彻底枯萎,事情才有转机。
我等待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