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局初现
走出行营的时候,毛文龙朝站在营外的尤景使了个眼色。尤景会意,待他们走远后,悄悄退将出去。刚转过一道弯,只见一块岩石上站了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汉,紧捏着一双铁拳,浓眉倒竖,由下望将上去,浑如传说中的巨灵神。在大汉的旁边,岩石之下,又站了个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肤色黑乎乎,长得十分精悍。这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二人站在那里,乍一看有些滑稽,然而在尤景看来,却是从心底升起股寒意。
心说原来袁崇焕早有防备,此番所谓的巡视,实际上就是一场阴谋!尤景的瞳孔收缩了,右手往腰际一伸,拔出了佩刀来。
那矮小的汉子正是袁崇焕帐下的炮手罗立,他朝岩石上的二宝看了一眼,冷笑道:“二宝,这个坏人就交给你了。”
二宝早就想揍人了,求之不得,听得罗立的话时,咧嘴一笑,道:“放心吧,二宝一定把他揍扁!”
话音甫落,二宝高大的身子一跃,犹如猛虎下山,半空中右臂一挥,铁拳挟风,由上而下往尤景砸了过去。尤景见此人勇猛,心下虽骇,但毕竟是跟在毛文龙帐下多年的虎将了,刀头迎空劈出。
二宝一声低喝,硬生生收住拳势,抬腿踢开了劈来的刀,身子落地之时,右腿在沙地上打了个半圈,身子急旋之下,“呼”的又是一拳打出去。尤景浑没想到此人看上去人高马大,动作却较常人快了数倍,未及做出反应,便被一拳击中腰部。
二宝的铁拳号称可以打倒一头牛,虽是有些夸张,但是打倒一个人却是绰绰有余。“砰”的一声响,尤景的身子跌落在一丈开外,腰腹一阵剧烈的绞痛。眼见得对方又是一拳打来,起身还击时,却已是晚了,二宝人快拳头更快,尤景只觉眼前一黑,铁拳挥至,正中脑门,当场人事不省。
二宝还没停手的意思,罗立生怕把他打死,连忙叫住。二宝拳头停在半空,回头道:“不急,再一拳我准能把他揍扁。”
罗立赶上去道:“你二哥拿此人还有用处,不能将他揍扁了。”
二宝这才收了手,嘴上却嘟囔道:“不尽兴!”罗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背起尤景就走。
教场里,旌旗猎猎,三军肃然。将台上,袁崇焕居中而立,两边则站了前后两排的将领。袁崇焕带来的百余人近卫,站在将台下面,旁边放了几箱银子,正是袁崇焕带来的十万两饷银。
“弟兄们!”袁崇焕亢声道,“皇恩浩荡!当今天子身在宫廷,心念边疆,平时自己节衣缩食,所穿之衣袍,袖口打了几个补丁,却不更换,一日三餐,不过五样,生活起居,与普通百姓无异。然而即使如此,依旧想方设法,令各部各院筹集饷银粮草,发往边关,接济我弟兄生计,此等心系百姓、仁德慈爱、温良恭俭之天子,历朝历代以来堪属罕见!我三军将士入伍从军,戍卫边关,无非为了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因此当以圣上为表率,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守卫辽土,以报效朝廷。今日,本部院带来了皇上所拨的十万军饷,犒赏三军,望尔等谨念朝廷之不易,尽忠尽责,为国守关!”
袁崇焕一声令下,命发放饷银,又论功行赏,奖掖了有功之官兵。众人正自高高兴兴地领赏领饷之时,罗立、二宝两人抓了尤景到场。大伙儿见状,惊诧莫名。袁崇焕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眉头一扬,问道:“此乃何意,如何抓了毛帅贴身的将领?”
罗立大声禀道:“启禀督师,报闻旅顺、南关一带兵马涌动,今日一早,潜伏于双岛外面的一座山谷之中。末将等恐起兵变,暗中观察,探得就在督师往教场之时,尤景欲潜出岛去,知会谷中叛兵,结果被末将等抓了个正着!”
此话一落,教场内顿时静了下来,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而又紧张。
海风吹拂下,耳听得岛外阵阵惊涛拍浪声,大家的心头似乎亦随着海浪之声开始波涛汹涌,心跳声恰如战鼓,愈来愈疾,那无声的“咚咚”之响,教三军将士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袁崇焕转过头,目中一道寒光射向毛文龙,沉声问道:“罗立所言,当真吗?”
毛文龙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来之前的确是有所准备,以防不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被袁崇焕事先得知
,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忙揖手道:“末将不敢,谷中的军队,乃为保护督师安全所备,别无他意。”
在入海之前,袁崇焕一直思量如何动手,直至昨晚,听闻有暗兵涌动,心中方才有了着落,心想你这是自寻死路,怪我不得!
“还不跪下!”袁崇焕看着毛文龙依然拱手而不跪,怒从心起。毛文龙本就心虚,听得这一声喝,扑通跪倒于地。袁崇焕冷冷一哼,把后金使者白喇嘛给他的那封毛文龙跟皇太极秘密议和的书信甩了出去,寒声道:“这是你与皇太极私自往来之书信,本部院没有冤枉你吧?”
毛文龙尽管俨如割据之枭雄,拥兵自重,胆大包天,可一来被识破了计谋,二来他与皇太极的私信又被拿了出来,终归心虚。他战战兢兢地拿过那封信,瞟了一眼,说道:“督师明鉴,这的确是末将写与皇太极的回书,但不过是虚与委蛇,诓骗他罢了。想我在东江八九年,与后金周旋亦是六七年了,何时有过通敌叛国行为?兵法云虚则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奇正相变,此乃兵家常事,督师莫以此一纸书信,便定我投敌之罪。”
“那么谷中的伏兵呢?”袁崇焕脸色铁青,道,“你说那是为了本部院之安全,莫非此地并不安全,会有敌兵出现吗?”
毛文龙无言以对。袁崇焕走上两步,立于毛文龙近前,陡然厉声道:“毛文龙,你不臣之心由来已久,今本部院数你十二大罪,且听清楚了!九年以来,你的兵马钱粮不受督抚管制,恣意妄为,此其一也;自开镇以来,报经朝廷之事,无一属实,欺诳之至,其二也;你刚愎撒泼,无人臣礼,无君无父,其三也;每年要饷数十万,实则你东江不过两三万兵,冒领空饷,中饱私囊,其四也;皮岛开马市,与金私通,拿国家公器行营私之事,其五也;东江弹丸之地,毛姓者居多,赐他人改作毛姓,将镇边之所,改作私家封地,树己之爪牙,其六也;堂堂朝廷二品大员,行如匪盗,劫掠来往商人,杀人越货,获赃无数,其七也;将权力当作私器,收部将之女为妾,凡东江民间妇女有姿色者,皆据为己有,其八也;抓百姓为壮丁,日给米一碗,往东北挖山参,使壮丁遭后金屠杀无数,一心之贪念,草菅人命无数,其九也;魏忠贤当权时,主动疏请内臣出镇,趁机攀交,甚至私下拜魏忠贤为父,此十也;当年后金破铁山,杀辽人无数,你逃窜皮岛,且掩败为功,此十一也;开镇以来,不能复辽之寸土,与敌勾结,此十二也!”
这十二宗大罪,有实情亦有虚构,毛文龙本可辩护,但袁崇焕语速极快,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待数完十二大罪之后,只听袁崇焕又一声喝,道:“你不知国法,目无朝廷久矣,本部院若不治办了你,东江全境,早晚不为大明所有!来人,将罪将毛文龙绑了!”
旁边的人早有准备,冲上去就要抓人。毛文龙霍地起身,拔出所佩的尚方宝剑,“呼”地一挥,扫退冲上来的几人,大声道:“袁崇焕,你也给本帅听好了,你所数的十二大罪,纯属子虚乌有,况且即便本帅有罪,自有皇上治我,还轮不到你。本帅手中乃是熹宗皇帝所赐的宝剑,看你敢动本帅!”
袁崇焕却没去理会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毛文龙,而是转了个身,忽而面向西南跪下。众人正自惊愕,只听蓦地一声大喝,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腾空而起,拳挟劲风,朝毛文龙奔袭过去。毛文龙正因了袁崇焕的举动惊奇,警觉有人偷袭时已然晚了,被一拳正中面门,仰面栽倒。
罗立趁机喝道:“拿下!”
倏忽间,一代枭雄被擒。将台下多数是毛文龙的旧部,有些早已得知消息,也想给毛文龙出头,可再看将台上汪翥、毛永义等人未动,又慑于袁督师之威,一时三军之中虽有躁动,却是谁也没敢出手。
此时,只见袁崇焕往西南方向叩首,高声道:“皇上,臣隔禁宫万里之遥,今不得已,遥相请旨。臣诛文龙,乃为肃国法整军纪,东江若尚有文龙一辈者,亦如法诛之。五年后,臣若不能复辽,乞请皇上,亦以今日诛文龙之法斩臣!”
这一番话说将出来,可谓是声声如雷,字字惊心。袁崇焕与其说是在遥相
请旨,倒不如说是在斩毛文龙的同时,亦立下毒誓:今日他可斩毛文龙,五年之后若未复辽,亦以他今日斩毛文龙之法斩他。向死而生,气贯长虹,令在场所有人俱皆色变。
请罢旨,袁崇焕起身走将过来,命罗立请出尚方宝剑,喝声:“斩!”他竟以皇上之名,在东江诸将士面前,将平辽总官当场斩了。
此举不仅震动了东江,且如一股汹涌的滔天巨浪,以其无可抵挡之势,涌向山海关、后金,也涌向大明朝廷,所闻之人,无不惊骇色变。
这样的结果正是皇太极愿意看到的,也是他所下的这盘大棋中极为关键的一招,但是当消息真的传来,依然不免震惊,沉吟了片晌,方才说道:“袁崇焕之胆魄,天下无匹也!”
袁崇焕未得圣旨,便斩杀朝廷二品大员,数遍历史,亦属难见。皇太极说其胆魄天下无匹,乃是赞誉之辞,可站在明朝君臣的角度,却是视皇上如无物的大逆之举。此举较之他当年抗议王在晋、越级越权上疏更甚,要是崇祯帝追究起来,削职杀头亦不为过。
多尔衮“嘿嘿”笑道:“袁崇焕自愿跳下陷阱,离死不远了。”
皇太极眼里闪闪有光,说道:“接下来就看朱由检的了。”
阿敏道:“若是朱由检不杀袁崇焕呢?”
“不急。”多尔衮自信地道,“这盘好棋才刚刚开始,更加精彩的绝杀之局,还在后面。”
崇祯帝先是接到了毛文龙被斩的塘报,随后又收到袁崇焕送来的折子,只觉一股怒意直冲心头。毛文龙真有罪吗?若是真有,又确如袁崇焕的折子上所说的十二宗大罪件件属实吗?凭一纸奏书,人证物证全无,且死无对证,便斩了镇守东江九年的大将,真是岂有此理!
崇祯帝感觉自己的皇权受到了挑衅,边塞要地,股肱之臣,说杀就杀,当朕的大臣是你家看家护院的吗?有什么理由,不能将之押解京师,交由三法司审判,而要急于除之?
“砰”的一声响从殿内传出,候在文华殿外的李标、钱龙锡、周延儒、温体仁心头一震,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看这情势,皇上是要办了袁崇焕吗?
“进来!”听得殿内传唤,几位阁部大臣急忙入内,跪地参拜。
“都起来吧。”崇祯帝显然十分烦躁,瞟了他们一眼,道,“都说说。”
内阁首辅李标道:“臣以为,袁督师之举,委实鲁莽,若是要治其罪……”李标不知圣意究竟若何,到了嘴边的话,期期艾艾地不敢说出口。
崇祯帝何等聪明之人,一眼便看穿了李标的心思,道:“身为内阁首辅,莫非连句实话都不敢说吗?”
李标暗吃一惊,忙道:“兹事体大,若须彻查,定是要将袁督师撤职入京,且今死无对证,查办起颇为不易。臣以为,不如快刀斩乱麻,定他个目无王法的忤逆罪。”
钱龙锡道:“皇上,辽事紧要,轻易撤帅,恐生变端。臣乞皇上,准袁督师戴罪立功,以保辽东无误。”
温体仁瞟了眼钱龙锡,又看了看崇祯帝的脸色,道:“有罪便是有罪,若是因位高权重,予以宽宥,则置国法于何地?臣以为,应撤了袁崇焕,另选贤能,镇守辽东。”
崇祯帝没有说话,转身走向御座,怔怔地坐下,显然他也是在犹豫。
袁崇焕杀了毛文龙后,重新编排各营士兵,尽遣毛姓宗亲回原籍,老弱冗兵裁员,整编后,将东江两万八千兵力分成四部,命各将统领,不再设总兵,统由辽东督师府调遣。
回到宁远后,袁崇焕的心头如落下一块重石。他认为,不管皇上撤不撤他,也无论将来由谁来接管辽东,除了毛文龙,皆有利于统一指挥,可使辽东的军纪军容为之一变,更有把握应付后金。
面对妻子的哀声叹息,袁崇焕心底内疚,可对于此事他觉得问心无愧,辽东的军务若无绝对的统治权,人心涣散,何以对抗后金?既然无愧于心,又何须担忧将会受到怎样的制裁?
“你果然不后悔吗?”叶依翠幽幽地问道。
袁崇焕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心中坦然,道:“我后悔的是把你带来,陪我一同担惊受怕了。”
“把我带来,乃是你把辽东当作了家。”叶依翠道,“也让三军将士看到了你治理辽东的决心,以便更好地应敌。你的决心,朝
野内外都看到了,皇上应该也会看到。或许他会因了你的一片赤子之心,原谅你的行为。”
袁崇焕闻言,眼前浮现出平台奏对时,崇祯帝执其手,郑重地将辽东相托的情景,殷切之情如在眼前。然而天子之心难测,他果然不会因此生嫌撤了我的职吗?
此刻的崇祯帝,内心如袁崇焕一般纠结。想要治他罪,却又分明猜到他并无坏心,他所做的一切,尽管不合常情,但归根结底乃是为了辽东的将帅能统一指挥,便于行动。可如果不治他罪,天威何在?再转念一想,如果真把袁崇焕撤职查办,军心会不稳,况且,如果去辽东者都没个好下场,成了道不可破解的魔咒,哪个还敢去辽东?即便去了,哪个还敢如袁崇焕一般尽心尽力?
思忖间,只听周延儒道:“启奏皇上,臣闻袁督师虽有勇有谋,然而性情狂狷,独断专行,倘若放任自由,不免益发骄纵,不可不防。”
崇祯帝看了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人一眼,心想这两人倒是体恤朕意,暗自欢喜。然而他终非昏庸至极的君王,细细思量之后,未纳周延儒等人之言,未治袁崇焕的罪,并顺水推舟,下旨曰:岛帅毛文龙,开镇有年,全无功效,且通夷有迹,卿周虑猝图,声罪正法,不必引罪,仍便宜行事。
这道圣旨一出,令群臣瞠目结舌,特别是周延儒、温体仁等人,本是想揣摩圣意,趁机参袁崇焕一本,不想竟是碰了一鼻子灰。出了宫,两人皆是心情郁闷。温体仁道:“部院不妨去寒舍小酌,以解烦忧?”
是时,韩爌被撤后,李标为首辅,周延儒以礼部尚书衔入阁,而温体仁则还是在詹事府任职,职位不如周延儒,因此在言语上颇是恭敬。
周延儒苦笑一声,道:“罢了,就去你府上叨扰。”
到了温府,两人正自饮酒,堂下有人报说姚宗文求见。温体仁闻言,瞄了眼周延儒,道:“部院以为见是不见?”
周延儒知道姚宗文其人,不谙兵事,专好逢迎,当年熊廷弼任辽东经略时,此人奉旨监军,与熊廷弼闹不和,光宗皇帝(泰昌帝朱常洛)在位时,促使熊廷弼下狱者便是此人。熹宗皇帝登基,魏忠贤当权,他又投向阉党,为虎作伥,阉党倒台,此人虽未被诛,却也因此罢了职。
按道理说,这种人不该见,不过周延儒想趁机试探一下温体仁,微哂道:“既是到贵府拜谒,见与不见,当由你这主人定夺。”
温体仁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一眼便看穿了对方心思,笑道:“周部院,在这节骨眼儿上见了此人,只怕是有益无害。”
周延儒心想,区区一位被罢了职的白丁,莫非还能影响朝政?因问道:“何以见得?”
温体仁道:“韩爌罢黜之后,李标当了首辅,按照当前的情形来看,即便是多年后李标下野,首辅之位也是钱龙锡的,莫非周部院不着急吗?”
周延儒被说中心事,心里“咯噔”一下。崇祯帝登基时,召韩爌入朝,众人想当然地都认为韩爌入阁任首辅是情由之中的事,谁也没想去争,因此相安无事。韩爌被罢,那些有望入阁为相之人,自然都****,这当中便包括周延儒。哪承想崇祯帝选了李标,对此,周延儒自然耿耿于怀。当下讪笑一声,道:“莫非那阉党旧臣,还能左右本部院的仕途不成?”
温体仁道:“此人奸诈多谋,这时来见,颇有玄机。”周延儒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不消多时,姚宗文踏着碎步进来,拱手道:“草民姚宗文见过两位大人!”
温体仁起身相迎,邀其入席,问道:“光临敝舍,不知所为何事?”
姚宗文喝了口酒,说道:“当今皇上重用东林党人,现在李标为首辅,钱龙锡为次辅,掌控政事。我听说袁崇焕私斩了毛文龙,皇上都不曾追究,二位莫非没觉察出玄机吗?”
周延儒听了这番话,暗自一惊,道:“你的消息端的是灵通得紧,我等也不过是刚从宫里出来,你倒是知道了旨意!”
姚宗文笑道:“部院过奖了!”
温体仁问道:“有何话,你不妨直说。”
姚宗文正色道:“袁崇焕是个惹事的主儿,后金的皇太极对他更是切齿痛恨。两位请想,如这般人物,岂能活得长久?二位若是想更进一步,可在这上面做文章,
趁机入主内阁。”
温体仁内心一怔,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举杯喝了一口,笑道:“你如今不过区区一个白丁,如何出此狂语?”
姚宗文见他不信,急道:“我敢保证,只要盯住了袁崇焕,大事可图矣。”
周延儒瞟了他一眼,道:“那么你有何要求?”
姚宗文要的就是这句话,笑道:“如果部院能再将我弄进朝廷,官大官小倒是无所谓,关键是随时可为二位出谋划策,在下便心满意足了。”
“好。”周延儒道,“如果你能盯住袁崇焕,并将他盯出事来,再次为官,也非难事。”
三人谈笑间,就如此把事定了。袁崇焕虽为封疆大吏,掌管辽东,此时却浑没料到,凶机已经一步步向他逼近。
接到圣旨后,见皇上不但没有指责,还加以宽慰,叫他继续便宜行事,这是何等样的恩宠啊!袁崇焕捧着圣旨,感念皇恩,一时潸然泪下,向着京师的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他本不过是一名三甲四十名的进士,得遇明君,予以封疆重任,且若知己一般,知他信他,此等恩遇,即便是战死沙场,亦无所悔了。
叶依翠朝一边站着的阮氏使了个眼色,阮氏会意,过去将袁崇焕扶了起来,道:“恭喜老爷!”
袁崇焕抬起袖子,擦了把泪水,道:“是喜,是喜!”随着阮氏坐下来。叶依翠不失时机地道:“元素,你给阮妹妹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袁崇焕抬头看了眼阮氏,见她低头摆弄着衣角,一副羞涩的样子,笑道:“一切由夫人做主便是。”
当下择了个吉日,于崇祯二年九月初二日,纳了阮氏为妾,认其女做女儿。那小女孩不过六岁,长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甚是可爱,叶依翠也颇是喜欢,视如己出。
纳妾当日,请了祖大寿、何可纲以及镇守在锦州的赵率教等将领,摆了一桌,虽然简单,倒也其乐融融。
深秋时节,北方已如冬日,房间里却是温暖如春。看着坐在床畔的佳人,袁崇焕甚为满足,位极人臣,独守一方,又娶得佳人,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然而,至情至性的袁崇焕怎么也想不到,灭顶之灾,已经近在眼前。
蒙古喀喇沁部最早可以追溯到成吉思汗时代,其先祖乃成吉思汗的亲卫军,这支伟大的民族,曾领着草原上的汉子南征北战,纵横大江南北,直至明太祖朱元璋推翻元朝的统治后,他们才退居漠北,开启了“北元时代”。后领袖也先率部南下,灭明军五十万,在土木堡俘获明英宗皇帝,从此后,明军退居长城以南,蒙古部落则长期活动于长城以北。
在明朝强盛时期,蒙古部落自不敢有异心,直至北方的建州女真(即后金)崛起,逐渐吞噬蒙古。到了皇太极时代,蒙古逐渐式微,皇太极为了能顺利南下,入主中原,着力解决后顾之忧,对蒙古部落进行了数次远征。及至此时,喀喇沁部被按照满八旗形式,分编建旗,成立蒙古八旗,归附后金统治。
崇祯二年九月底,遵化长城以北,一小股蒙古骑兵奔驰在戈壁沙漠上。冷月如钩,这支骑兵就像幽灵一般,快若闪电,及至长城不远处,他们停了下来,远远地观望着。
不一会儿,一匹快马出现在长城脚下,疾速地往这边驰来。靠近那支骑兵时,那匹马一声长啸,停了下来,马上那大汉道:“经过几日的打探,遵化、永平府所属的大安口、龙井关,乃是兵力薄弱之处,可瞬间强攻而入。”
率这支蒙古骑兵之人唤做布尔噶图,点了点头,道:“甚好,回去吧。”
是夜,布尔噶图来到一座行营,中军营帐内所坐的正是多尔衮。听得布尔噶图的汇报,多尔衮咧嘴一笑,道:“尔等做得极好,届时突入长城,便是大功一件。记住,这条路线,尔等最为熟悉,须领我大军快速突破明军的各个防线,等明军回过神来,四方援军毕至,那就晚了。我们是要让袁崇焕乱了阵脚,教他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如此方可产生奇效。”
布尔噶图不甚明白,问道:“会有什么奇效?”
多尔衮冷笑道:“到时你就明白了。”
“是!”布尔噶图道,“何时起兵?”
多尔衮道:“大汗的主力已从盛京出师,约二十日可到此地,与主力会师后,便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