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孙承宗巡边
在孙承宗去辽东之时,王在晋已决定在山海关外的八里铺再造一城,是为“关中之关”,谓之“重关”,并欲在造好之后派四万人前去驻守,以扞卫山海关。
此时已进入夏季,北方已十分炎热。王在晋认为,为防后金秋后来袭,须在入秋之前将八里铺的重关造好。袁崇焕听说王在晋已经派人去八里铺,准备动工,急着要去找王在晋理论。袁玉佩也急了,连忙一把将他拦下来,喝道:“你要找死吗?”
袁崇焕道:“我不是傻子,知道越级上奏已犯了大忌,再去冲撞王在晋定会将我斩了,可明知他有错却不去阻止,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大明败亡,你忍心吗?”
“要报国先要保己!”袁玉佩拉着他的手不敢放松,急道,“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你谈什么报国?”
林凤翔闻声而来,也一起相劝。袁玉佩见袁崇焕冷静了一些,又道:“要使王在晋不造那重关,须请朝廷下旨。你的折子既然呈上去了,也只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强行去阻止,就算你豁出性命去也是徒然。”
袁崇焕痛叹一声,转身回屋,走到门槛时被一把凳子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一气之下把那凳子砸了个稀巴烂。一个巨大的舞台就在身边,偏偏有志难酬。什么是权力?也许这就是。它能让人一展抱负,亦能把人踩在脚下!
袁崇焕咬着牙跨过门槛入了屋内,倒了碗水一口气喝下,暗暗下了决心,要一步步爬上去,要真正主宰辽东,唯有如此,才能拯救辽东,拯救天下!
八里铺的重关建造还没几日,天启二年(1622)六月二十六日,奉旨巡视辽东的孙承宗就到了!这个消息对袁崇焕而言,比之当年入榜三甲进士还要兴奋,仿佛是在漆黑的夜里看到了一点光亮,让他顿时找到了方向以及存在的价值!
是的,朝廷能派人下来,说明看到了他的折子,而且还认同了他的观点,那么这就意味着他所提的建议有望实施!
王在晋听到此消息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皇上在这种时候派钦差下来,意味着什么?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如果袁崇焕的建议真的被采纳,那么他这个辽东经略就算是做到头了。
王在晋现在有些后悔了,为什么没早些把那袁崇焕给收拾了呢?王象乾瞟了他一眼,显然看出了他的懊悔之意,说道:“现在收拾他也不晚,只要他不跳出来,便再没人会说三道四。”
“制台的意思是……”
王象乾眼里闪过一抹杀气,冷笑道:“你说呢?”
袁崇焕疾速地跑出去,内心如同脚步一样跳跃着,到城门时,只见王在晋、王象乾等人已站在城门口接迎。再往前看,朝城门走的队伍中当先有一人,六十岁的样子,须发已然灰白,宽面戟须,体形伟岸,双目炯炯有神,煞有气势。他下马时身手矫健,朝着王在晋等人哈哈一笑,声音响亮,可见正是将帅之才。
袁崇焕不知为何,对此人顿时生了层好感。这时只听王在晋道:“辽东经略见过孙大学士!”
“客气了!”孙承宗与他们互行了一礼,说道,“我虽是奉旨巡视,可你们也无须搞如此大的阵仗接迎,快些入城吧。”
王在晋是辽东经略,与孙承宗的兵部尚书衔属于同级,但孙承宗是以钦差身份前来视察,且又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免需要迎合对方,当下迭声称好。
入了城,王象乾说孙大学士一路以来舟车劳顿,特备下接风宴,为大学士洗尘。孙承宗瞟了他们一眼,却不领这个情,说道:“眼下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皆民不聊生,本官奉旨而来,乃是为巡视辽东,以便朝廷采取正确的克敌之策。大敌当前,这些官场上的套路就免了吧,准备些茶点送去议事厅,咱们边吃边说。”
袁崇焕职位低,跟在众将领的后面,却也隐隐听到了此言,不由暗暗叫了声好。
王象乾尴尬地笑了笑,目光朝王在晋身上瞟去。王在晋也看了他一眼。两人心知肚明,朝廷派了个软硬不吃的人下来,这不是好兆头。二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地把孙承宗迎去议事厅,心里却如压了块石头,异常沉重。
袁崇焕随着众人一道往议事厅方向走,突觉后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首看时,见是个兵卒,问道:“何事?”
那人道:“军营那边出了事,不知为何打了起来!”
袁崇焕望了眼孙承宗,便急与那兵卒去了军营。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原来,早在袁崇焕兴奋地往城门方向跑去接迎孙承宗时,袁玉佩就发现有两人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对面监视,袁崇焕跑出去时,那两人也跟着过去了。袁玉佩见状暗道不妙,喊了一声林凤翔,说道:“元素可能有危险,你速跟过去。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皆不可动手,回来禀报于我,从长计议。”
林凤翔称好,尾随了出去。袁玉佩隐隐觉得会有大事发生,还是放心不下,又叫来从邵武而来的罗立、谢尚政、洪安澜等人,道:“让狼兵集合起来,随时出发。”
罗立惊道:“要打仗了吗?”
袁玉佩道:“王在晋可能要对元素下手。”
洪安澜脸上的横肉一动,道:“他敢!”
“没什么他不敢的。”袁玉佩面色凝重地道,“等消息吧。”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林凤翔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道:“他们果然要对老爷下手!”
谢尚政急问道:“老爷怎样了?”
林凤翔道:“他们把老爷从议事厅那边支开,然后伺机抓人,现关在牢房里。”
谢尚政吃了一惊,道:“老爷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不错。杀了元素,至少在军队里便没了公然反对王在晋之人,那么孙承宗纵然倾向于元素,也无计可施了。”袁玉佩眉头一扬,道,“走,去牢里劫人!”
“劫人?”林凤翔大惊道,“公然去劫人,岂非更是置老爷于死地吗?”
袁玉佩冷笑道:“事到如今,只有把事闹大了,王在晋才会害怕!”
林凤翔虽依然不太明白袁玉佩的意图,但他相信袁玉佩的谋略,喊了声“走”,带着狼兵以及罗立等人,径往牢房闯。
这些狼兵有两百之众,且个个能以一抵二,拥到牢门口时,那里的守卒吃惊不小,擎着刀枪拦住他们,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袁玉佩慢慢地走出人群,说道:“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让开,各不相干,二是跟我们对着干,生死不论。”
守卒道:“你们要知道,一旦在这里动手,那就是造反,到时候不但袁崇焕得死,你们也都活不了!”
袁玉佩虽说上了年纪,可一直练习骑射之术,其脾性自然与一般的书生不同,到了关键时刻豪胆一生,不输江湖上的任何英雄好汉,仰首哈哈一笑,道:“好,那咱们就赌一把,到底是哪个先死,上!”
林凤翔情知这一动手便再没退路,但到了这时也只有豁出去了,大喝一声,抡刀便上。几百人与牢里的守卒瞬间交织、斗在了一起,一时杀声大起,周围驻扎的将士也被吸引了过来。
议事厅里,孙承宗正悠然地吃着茶点,听王在晋等人讲述辽东的情况。说到已经在八里铺动工的重关时,孙承宗的手一停,拿着的一块绿豆糕悬在半空,抬头问道:“重关已然建了?”
王在晋看不出他是何意,点头道:“刚动工不过三天。”
孙承宗放下绿豆糕,又问道:“关外设关,是为重关,本官也曾看过你呈上去的折子,说到时要动用四万人去守新城,那么这四万人是从旧城抽调吗?”
“非也。”王在晋道,“旧城的驻兵不可少,因此新城的四万驻兵,要从其他地方抽调。”
孙承宗点了点头,再问道:“如今关外已有地雷、陷阱等进行防御,一旦新城建立,则关外原有的机关、陷阱为哪个而设?”
王在晋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对建重关颇有成见,因此脸色也沉了下来,说道:“新城建成后,关外原有的机关自是要撤了。”
“撤了?”孙承宗冷笑一声,继又追问道,“你可曾想过,万一新城被破了呢?关外再无防御工事,岂非给后金军行了方便吗?”
王在晋也冷笑一声,反问道:“莫非以孙大学士的意思,重关不如那些工事重要吗?”
孙承宗不想与他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继续追问道:“倘若新城守不住,那四万人怎么办?”
王在晋道:“会在山上修三个寨子,以待溃卒。”
孙承宗眼里寒光一闪,似乎那如戟的胡须根根都带着锋芒,寒声道:“仗未打
,兵未溃,却筑退舍以待之。人云,率兵打仗,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军门提前给他们安排了退路,若是不溃,真是岂有此理!”
王在晋脸上一红,无语以对。王象乾道:“那么依大学士之见,该怎生守关?”
孙承宗没有直接回答,朝议事厅里扫视一眼,道:“哪个是袁崇焕?”
言落,无人站出来。孙承宗转首把目光落向王在晋身上,眼里带着一抹不可抗拒的严威。王在晋只觉一股森然寒意自对方身上袭来,神色微微一震,道:“此人只怕已然死了。”
孙承宗霍地站起身,沉声道:“你把他杀了?”
既然已经摊牌了,王在晋索性豁了出去。当初杨镐杀了总兵官,熊廷弼杀了都指挥使,皆是朝廷大员,如今他杀区区一个五品的兵备佥事,何足挂齿!于是把头一抬,看向孙承宗,生硬地道:“此人胆大包天,目中无人,留着此人,只会坏我军纪,有害无益,而且他越级上疏,不经我这个长官,直接上奏朝廷,大学士认为这种目无长官的人不该杀吗?倘若军中都是这等人渣,我三军号令还怎生传达,敌军一来,还怎生统一作战?”
孙承宗知道他杀袁崇焕的意图,堂堂的辽东经略精心策划的部署,让一个小小的兵备佥事推翻了,这脸该往哪儿放呢?同朝为官,他颇是理解王在晋的心理。然而,后金军步步紧逼,在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情况下,面子问题以及官场的那些规则,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孙承宗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正不知如何处治时,有士兵在外叫道:“军门,有人劫狱!”
“劫狱?”王在晋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按照他的安排,一旦将袁崇焕抓捕,就找一个秘密所在把他杀了,所以在他的眼里,袁崇焕已经死了。
“哪个劫狱?”王在晋“呼”地起身,朝外面喝道。
“是袁玉佩、林凤翔等一帮人,带了两百狼兵。”士兵答道,“已冲入牢里去了,请军门示下!”
“他们是要造反吗?”王在晋拍案道,“还请示什么,格杀勿论!”
士兵领命,返身要走,孙承宗忽叫道:“且慢!”
王在晋看向孙承宗,显然是在极力地克制着怒意,道:“大学士要保他不成?”
孙承宗是官场老手,自然不会授人以柄,说道:“王军门的军营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难道不查一查缘由,便要杀人吗?”
王在晋怒笑道:“目中无人,不听将令,越级上报,哪一条都可以治他的罪!大学士以为还需要查缘由吗?”
孙承宗道:“果然如此,自然死有余辜,不过王军门也需要思量一下,此人先后两道折子都送入了京师,皇上也御览了,你若是就这么把他杀了,皇上那边只怕说不过去。”
话说到这份上,王在晋再恨袁崇焕也只得忍下这口怒气,喝道:“把那厮带上来!”
士兵应“是”,急转身而去。
牢房那边乱作一团,袁崇焕已被劫了出来,却被外面的士兵拦住,双方正对峙着。传令兵上来喊道:“军门有令,把袁崇焕带到议事厅去!”
袁玉佩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转首朝袁崇焕笑了一笑,道:“我这一辈子还没干过如此疯狂之事,此番把这条老命都搭进来了,事到如今,索性再陪你去闯一闯山海关议事厅!”
袁崇焕当下让谢尚政等人带狼兵先行回去,他自己则在袁玉佩的陪同下,去了议事厅。
叔侄俩入得厅内,袁崇焕理也没理王在晋、王象乾等人,径朝孙承宗行了礼,道:“末将袁崇焕参见大学士!”
孙承宗见状,心想果然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这臭脾气只怕去哪儿都容易得罪人。我姑且试他一试,若果有真才实学,当可在乱世有所作为,便留他性命,若是浪得虚名,就由他自生自灭罢了。当下说道:“你在给朝廷的折子里说,于关外设重关,乃是龟缩之举,饮鸩止渴,唯有修复宁锦防线,方有望保全辽东。那么本官问你,既然关外设重关是龟缩之举,往宁锦修筑防线,难道就不是惧敌畏战之行了吗?”
“大学士容禀。”袁崇焕虽然行事冲动,性情狂狷,却也能看出孙承宗是在考验他,便恭恭敬敬地道,“八里铺距山海关不过八里,近在咫尺,人心思退,消极防御也
。况且重关建成后,能否经受得起后金军的冲击尚是两说。最为关键的是,宁锦一线,努尔哈赤劫掠一番后已经撤回辽沈去了,被他们肆虐过的地方,如果我们连拿回来的勇气都没有,让百姓如何想,让隔壁的蒙古人又做如何想?如果他们见大明军队如此无用,都投向后金,辽东全境尽臣服于努尔哈赤,孤守山海关还有何意义可言?就算在山海关外再建八层重关,也是必破无疑。而往宁锦建设防线,一则显示出我军与后金对峙的勇气,二则让百姓知道大明朝有重建他们家园的决心,三则沿防线各要塞派重兵把守,几百里的防线上遥相呼应,后金就算想要再来放肆,只怕也得衡量一下他们能否打得起旷日持久之战。”
孙承宗目光炯炯,道:“本官听出来了,你所说的修建宁锦防线,一则是防御,二则是彰显我大明朝之无畏精神。”
袁崇焕道:“正是。自古弱者受人欺,龟缩关内的后果是我们会被蒙古以及辽东百姓抛弃,被彻底孤立,其结果是毁灭性的。反之,则蒙古和朝鲜即便不帮我大明,也会在两边游离,可使我们腾出手来专心防御后金。末将以为,只要局面安定了,军民上下一心,共建家园,以守为攻,徐徐向外蚕食,复辽有望矣。”
孙承宗听完他这番言论,情知此人的谋略强过王在晋百倍。打仗打的是决心,打的是如何与当地百姓融合、共治共管,只要当地的军民同仇敌忾,在宁锦建立起的不仅仅是一条土垒石砌的边防线,更是一条坚不可摧的精神防线,一旦这样的局面形成,收复失地,绝非白日做梦。
“你敢与本官出关去宁锦视察吗?”孙承宗问道。
袁崇焕见自己的建议被认可,神情大振,用一种几乎吼叫的声音喊道:“末将愿往!”
“大学士……”王在晋吃惊地看了眼袁崇焕,心说此人不仅胆大包天,而且疯狂,如果孙承宗在自己的管辖区域内遭遇不测,那么自己的人头只怕也保不住了,急忙地道,“宁锦一带并无明军防守,万一遇上敌军,恐有不测!”
孙承宗没有说话,他似乎对自己决定的事情不愿多说半个字,只看了眼王在晋便往议事厅外走,边走边道:“本官乏了,带我去行辕休息。”
袁玉佩拉了袁崇焕一把,连忙跟了出去。到门口时,孙承宗回头过来,说道:“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本官出行。记住,我们是去视察,不是去打仗,要保证这一路的安全。”
袁崇焕道:“是,末将遵令!”
看着孙承宗走远,袁崇焕暗松口气,此番不仅捡回了一条命,还得到了孙承宗的认可,真是双喜临门,当下拉了袁玉佩的手,道:“陪我喝酒去!”
当日,叔侄俩喝得酩酊大醉,说了许多豪言壮语。袁玉佩看着这位至情至性的侄儿,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为了所谓的理想,为了家国,为了抱负,有些人可以不计生死!
到了晚上,袁崇焕叫来林凤翔、罗立、谢尚政、洪安澜等四人,命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以林凤翔、谢尚政为首,带二十名狼兵,于拂晓时出发,负责在暗中侦察一路上的动静,一旦遇有情况,小事用响箭发警告,大事则用狼烟;第二路由罗立、洪安澜两人负责,带上余下的全部狼兵,也分作两路,一路在暗中保护,一路则跟随孙承宗而行。
拂晓时分,林凤翔、谢尚政两人带二十名狼兵,奔入了熹微的晨光里。虽说此时尚早,袁崇焕却已不想再休息了,在院子里踱步。转身时,眼睛的余光瞟到门口人影一闪,便低喝道:“何人?”
话音刚落,门口现出一人来,乃是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却长了一嘴的虬髯胡子;两道眉毛又浓又粗,刀一样地架在眉骨之上;因了长年在军营里日晒雨淋的缘故,皮肤粗糙;身上挂了件粗布衫,袒露着胸前的肌肉;体形中等,手握一柄四尺长的铁锏,与他的身形看起来不太相衬。他见袁崇焕发现了自己,身子一晃,出现在了门口,咧嘴笑了笑,道:“袁兄,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声音洪亮,把院里的几只鸡惊得连忙跑开去。
袁崇焕认得他,此人名唤满桂,远祖是蒙古人,后定居山东兖州。他少小
时已擅长骑马射箭,便参军入伍,现家住宣府。此人作战勇猛,脾气粗鲁爽朗,不知是不是此性情的缘故,一直得不到提升,直到王象乾上任,才升他做了游击。
对于此人的到来,袁崇焕颇是有些意外,他的职位高于自己,且颇受王象乾看重,大清早的到我的院里来做甚?不过由于对方耿直豪爽,袁崇焕也是颇为敬佩,便迎将出去,道:“原来是满游戎来访,末将失礼了!”
满桂连忙摇着他那蒲扇样大的手笑道:“袁兄客气了。实不相瞒,今日是有事要与袁兄商量,不知袁兄肯否答应?”
袁崇焕眼里一亮,似已猜到其意图,道:“游戎可是要与孙大学士一道去宁锦视察?”
满桂被觑破了心事,哈哈一笑,道:“袁兄好眼力,竟是一眼看破了我的心事。”
此时,袁玉佩也闻声出来,听得满桂之言,好奇地道:“满游戎是王抚臣器重之人,如何要蹚这浑水?”
满桂朝袁玉佩拱了拱手,道:“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喜欢绕弯子。不瞒二位,今日我见了那孙大学士之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咱们辽东,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位能听取下言,从善如流,且一身是胆,敢于冒险之人,王在晋之辈与之比较,难敌他之万一。我等在辽东天天拎着脑袋过活为何,无非是两个意愿,一是保家卫国,二是建功立业,然而要实现这俩意愿,须跟对了人,做对了事,否则即便是死了,也是白死!”
满桂说着说着,语气便粗俗了,之后忙又道:“见谅见谅,莫与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袁崇焕哈哈笑道:“游戎能有这般见识,足见非一般俗物,明日与我等同去便是,届时末将替你引见孙大学士。”
满桂大喜,抱拳道:“如此多谢了!”
说话间,天已大亮,袁崇焕令罗立、洪安澜集结狼兵,另让满桂也去叫了一百部下来,一行人等前去接迎孙承宗。
在孙承宗所居住的行辕外,王在晋、王象乾已然在外候着,不消多时,孙承宗出来,扫视了眼袁崇焕等人,见其所带的兵马不足两百人,问道:“便是这些人吗?”
袁崇焕道:“另有两百人在暗处,以防不测。此外,末将已派出侦察部队,天亮前已出发,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兵,可以一当百,敬请大学士放心。”
孙承宗见他如此安排,甚为满意,微哂道:“如此甚好,走吧!”
王在晋见他们果然要走,而且只带了这些人,变色道:“孙大学士,万万使不得,后金骑兵若疾风一般,一旦相遇,后果不堪设想!”
孙承宗停下脚步,回头道:“你回去吧。”
回去吧?王在晋愣怔了一下,此话的意思,是否包含着等他们从宁锦一线回来后,他得卷铺盖走人,回乡下野了?
想到此处,王在晋暗咬了咬牙:一个不知好歹的钦差,被一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亡命之徒唆使,带着几百人深入敌占区,这些人简直是疯了。思忖间,看了眼旁边的王象乾,眼里闪过一丝冷笑。
王象乾明白他的意思,满桂是他提拔起来的,如今矛头一转,竟偏向了另一边,而且是在未曾向他请示的情况下,公然跟着袁崇焕走了,这对其上司而言,的确极具讽刺意味。这样的事情若是换在朝中,是十分忌讳的,然而,在辽东这块土地上,却是见惯不怪了。袁崇焕又何尝不是呢?王象乾同样瞟了眼王在晋,眼里同样带着抹冷笑,意思是说,那袁崇焕当初也是被你提拔起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苦涩的味道。众所周知,辽东是个地狱,既然是在地狱,就得习惯魑魅魍魉横行,各色怪人粉墨登场。
“回去吧。”王在晋叹息一声,道,“他们这一去定然是凶多吉少,咱们得回去好生想想,万一这些人成了后金的刀下亡魂,怎么跟朝廷交代。”
王象乾转身往回走,道:“要不要暗中派一支部队去保护?”
“保护?”王在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如果真的遭遇了后金铁骑,凭你派去的一支人马能保护得了吗?”
王象乾一愣,继而想到,后金铁骑疾如电闪,奔若雷动,遇上了绝无活下来的道理,确实没有增派部队去保护的必要,当下喟然一叹,道:“那就想想如何善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