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成持重的年纪里年少轻狂
说真的,不再年轻的我已经逐渐释怀对于年龄的恐惧。
从前几年开始,身边所有的奶气小孩儿都已经将我称为“叔叔”,并且我总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当中寻到“三十而立”四个字,我才开始惶恐。原来,我的年纪已经那么大了,大到成为长辈,大到要独自一个人生活打拼,要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生活琐碎。我甚至认为老成的我不应该再落泪,也不应该再去争夺什么,甚至我曾认为人生已然如此,顺其自然便好。
可是几年过去,经历了许多事情的我慢慢淡然平和,开始接受年龄在我身上留下的所有东西,并且享受它。我也逐渐忘记了人们对于年龄的刻板定位,于是,我才说,要在老成持重的年纪里年少轻狂,活得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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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在爷爷的坟前烧了纸。原本他老人家的棺材因为没有吉日而被放在早前挖好的洞窟里,没有堆成坟冢,我还能触碰到他的棺材。但等我在他老人家离世的“四七”那天烧纸时,棺材已经被固封在洞窟里,也堆了冢,冢上搭了一层层的花圈。就这样,我有了生命中第一次的深切体悟,何为阴阳永隔。于是,我落下泪来。
去年夏天,已经患有多种致命疾病的爷爷摔倒了,一病不起,成了半个植物人,不会说话,不会吃饭,但意识清醒。
我第一次到医院看望他老人家时,他插着尿管、氧气管、针头,整个人骨瘦如柴。我走近他,低头叫了句爷爷,于是,他把插着针头的手抬了起来,摸了我的头,呼吸急促,他想要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住院的日子一久,老人的生命质量就低了。由于肾脏功能问题,爷爷的身体开始浮肿,尿管里也时常有血流出来,医生说出了电视里时常能够听到的那句话。所以,我们把老人接回了家里,并且开始准备后事。于是,他老人家奇迹般地在家里撑了四个多月,但在2016年元旦前夕,离开了人世。
早些日子,我写了一篇文章叫作《死亡的颜色》,那是我在爷爷去世之
前经历过的几次死亡,在文章里我说,我见过了五颜六色的死亡,于是在差不多快要成熟的年纪,对于死亡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感性或者情感波动,我只把它当作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生命过程。然而等到我连夜赶回老家,走进灵堂,看到冰棺里被冷冻的爷爷,他穿戴整齐,面色青紫但面容安详,灵堂的桌子上摆满了贡品,插满了鲜花,但无论如何,爷爷他老人家终究是吃不到嘴里,看不到眼里了。于是,我几近晕厥,号啕大哭,如今回想,已经有数十年不曾那样毫无忌惮地哭泣了。
最难的路是将爷爷从家里送至坟地的那一公里,我和大哥走在车队的最前头,我举着幡,大哥抱着相片,我喊:“爷爷过路。”大哥喊:“来了。”我想,是我亲自把爷爷从温热的家引至冰冷的洞窟,再被厚厚的土埋上,然后再堆成一个坟冢。每每想到这里,我的情绪都会比较激动,心口憋得厉害。
我终于知道,任何死亡都不是五颜六色,它只能是黑色或者灰色。这个世界上也绝对不存在任何死亡是欢乐的、平淡的,它只能是悲怆的、剧烈的、撕心裂肺的。
于是,在人们认为的老成持重的年纪,我原本不应该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但我放声大哭,像一个婴儿,我只希望我声音够大,爷爷的脚步够慢,慢到能听到我的哭喊,来弥补未见最后一面的遗憾。
所以,我想说,不再年轻的你,在该流泪哭泣的时候请放肆哭泣。
2
2016年初,我的第一本书由“悦读纪”出版发行,我成了一个有了自己作品的半职业写作者。即使不敢称自己为作家,但最起码,我离它不那么遥远了。在25岁的年纪有了一本属于自己的书,我是幸运的,但比起幸运,这一本书还带给我许多东西,让我不知所措,诚惶诚恐。
我忘记了那场签售会的具体日期,但应该是假期,因为工作日我有许多工作任务需要完成。那晚,台下坐着几百名大学生,花花绿绿的,很是青春洋气
。等到读者提问环节,有一个姑娘拿起话筒说:“您的书里,我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是那篇序言,叫作《我用二十年死去》,我和您的经历相似,谢谢您教会我在生命中坚持,也谢谢您告诉我生命中最需要做的事情不是斗争,而是相处!”她全程用“您”,场下的学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我已经不知如何回复她,心里有些慌乱。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问问题,说完那些话之后,把话筒递给主持人,平静地坐了下来。等到签售会结束,我要离开会场的时候,那个女孩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说:“抱一下可以吗?”于是,我就抱了她一下。她有些哽咽,说了一句“谢谢”。
在那一刻,我开始有了些许不安和不知所措。如果按照出版社的嘱咐我应该淡定自如,我应该表现得像是个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但我毕竟难掩喜色,拥抱过后,我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签上了名字,写了很长的祝福语,送给了她。
这一年中,有许多人关注了我的微信和微博,在验证通过时都会备注许多恳切的话,所以,我并没有拒绝多少。有一些加了我微信的人在嘘寒问暖之后便直接进入主题,向我要一本签名书。如果我不答应,还有人破口大骂,我觉着无理取闹,只能拉黑。于是我看到他登录微博,说一些难听的话,并且@我,还会带上关于我那本书的话题,络绎不绝。
2016年年末,我的公众号发布了一篇原创文章,后来我在后台看到一则留言:“你爷爷死了没多久你就玩手机,真是不孝!”
那个留言的人并不知道我的公众号有专业的编辑团队在运作,我并没有参与多少。而正在奔丧的我那时正穿着孝衣,夜深人静,似五雷轰顶,一时间无言辩驳,难受至极。
等到处理完丧事,我将事情的原委回复给他,他不依不饶,我也回复了一句难听的话,然后将他拉黑,心里极其顺畅。
在旁人定义的应该老成的年纪里,我曾以为我是一个学会了淡然处
之的成年人,淡然平和。但此刻,我才真切理解,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人,或好或坏。我想,我们并不需要无条件地接受所有人,也并不需要喜怒无形。我想我还是一个少年。我还是会因为某一篇文章入选媒体的年选或者合集而雀跃,甚至奔走相告,也会为了陌生人的指责或者谩骂而难过。我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老成持重,我还是那个生活在平常世界里的年少轻狂。
路还很长,要遇见的人还很多,我想说,不再年轻的你,不要再受旁人的委屈,更不要去委屈自己的情绪,生活已经如此艰难,我们需要善待我们自己。
3
我看过许多优秀的电影,我对于“优秀”二字的判定标准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它能让我惧怕或者不忍片尾曲的响起。
我们都很害怕终结,一场努力筹划许久的期盼会在结束的那一刻变得情绪复杂、怅然若失。这是正常的,因为在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我们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支撑起生活的重心。
我也曾有一段时间是浑浑噩噩的,我热爱自然,我已经在过去的年轻岁月里走过了中国的大多数地域;我梦想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而我的书已经属于畅销;我热爱我的工作,但我已经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没有激情,按部就班;我渴望爱情,但屡屡无果后我避而远之。于是,我突然好像变得没有什么目标,就像是一幕幕大剧已经全部落下帷幕,一切都要结束似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似的。我有些恍惚。
我的朋友圈里有几位有名的作家,其中有一人登上了中国作家富豪榜单,有一人与“水木年华组合”拍了一部公映的电影,还有一人参与录制了数档电视节目(她在新一季的“奇葩说”中表现非常优秀,圈粉无数),还有包括十点读书在内的许多媒体的创始人。
你猜,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还在不停地奔跑着。李尚龙大哥在凌晨四点的书店里读书写作;午歌在两天内完
成两个省份四场新书签售会,之后他回到公司检修电梯,因为他是机械工程师;傅首尔姐姐把飞机上的座椅当成了自己的床;林少先生天南海北地参加各式各样的会议。
我想,他们的生活中,每天都会有许多大剧落幕,会有许多片尾曲响起,也会感到迷茫无助。但他们依然像是一个猛虎一样生猛地前进。
他们其中有人在去美国度假之后发了一条朋友圈:所有的拼命并不是为了证明我存在的价值,我碌碌无为或是大名鼎鼎都是天地间的唯一,无须证明。我是为了这一刻:我终于可以自由选择,选择我的生活,选择我的工作,选择我的爱人。
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我发现我好像并没有强大到能够选择什么,我在更多的时候都像是无奈地妥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推着我,而我之所以没有反抗是因为我要生活,我要活命。听起来,很悲惨的样子。
未满30岁,好像并没有我描述中的那么年老,于是,我又把它定义为还可以悬崖勒马的年纪。
现在是凌晨两点,西安的夜晚还是比较冷的,我披着毛毯坐在椅子上写着这些文字,而这是我目前的生活状态,白天的正职工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越来越热爱与得心应手,晚上写作也是享受至极。Kindle里的书也以每周一本的速度“消亡”着,认识了许多不怎么着名的作家。我突然变得不那么恐慌了,踏实下来了,有一种舒适的安全感弥漫开来。
于是,我在逐渐老成持重的年纪里,像一个少年般开始再一次迈开步子走了起来,满是期待。我知道我期待着什么,我期待着可以自由地选择,选择一切我想要的,做一个尽量不被生活胁迫的人。
于是,我已经不再惧怕年龄,不再惧怕年龄下的刻板定义。我接受并享受年龄,我要在老成的年纪里年少轻狂。我要在悲伤的时候流眼泪,我要在开心的时候大笑,我要在愤怒的时候发怒,我要在没有动力的时候再一次为了自由而奋力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