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河间!曹丕如何面对叛乱

    据说,原因是此时的黄河北岸也发生了新的叛乱。造反的人,一个叫作田银,一个叫作苏伯。

    这两个人其实没什么特别,可是惊动的人真不少。

    因为叛乱发生在河北,所以在讨伐乌桓一战中曾立下功劳的河北旧将阎柔便带着鲜卑首领轲比能,率领三千多骑兵赶来助战。而在留守河北的五官中郎将曹丕这边,压力着实不小,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负责镇守后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叛乱,他必须能妥善搞定,一旦搞砸,全局皆毁。所以,一听说叛乱发生,他就打算来个亲征,让远在关中的老爹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厉害。

    可曹丕手下那个管人事行政的功曹常林就说了,将军你不能去。这是为嘛呀?曹丕说,打败苏伯和田银,这是给我长脸的机会啊,怎么能错过呢?

    常林嘿嘿一笑,要说你现在的地位,几乎就相当于太子,可这样的位置其实最尴尬,为什么这么说呢?干好了,那是理所应当。干糟了呢,那可就危险啰!

    这话曹丕听进去了,他自然明白常林说的危险是什么。那便是他的弟弟曹植,一旦平讨叛军稍有闪失,哪怕只是小小遇挫,他都会大做文章,若只是写个什么诗啊赋啊来讽刺自己倒也算了,更可怕的是……

    好吧,可是曹丕不出去,这田银、苏伯,难道会自动熄火吗?

    这个简单啊,你不出去,派个普通将领去讨伐不就结了,若是胜了,那也是你的功劳啊!若是不成,你再出发也不迟啊!

    曹丕还是有些迟疑,常林便为他仔细分析,说这河北的老百姓早就厌倦了打打杀杀,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愿再战。田银、苏伯只不过是乱吠的流浪狗而已,就算能聚集几个人,也造不成什么大危害。

    这是第一层意思,曹丕听了点点头。常林便接着说第二个层面的事--要说现在可不是大一统的局面,南边还有孙权、刘备这样的敌人在窥探,丞相又在关西,倘若你也动了,那些南方的敌人可就瞅到机会了,到时候小贼在内未除、大贼在外砸门,你可如何是好呢?

    哎呀,曹丕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常功曹你说得对极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吧,我就留守在此,派个将军去讨贼。

    于是,一个叫作贾信的名不见经传的将领,便被授权讨贼去了。

    问题是结果如何呢?

    《三国志》说是“应时克灭”,但究竟是

    谁克灭的?貌似就该是贾信,可事实上这时曹操派了原本在关中讨马前线的曹仁,加以“行骁骑将军”的旗号,都督七支大军赶回来,这才最终击破了田银这些暴乱武装。

    应该说,这功劳该记在曹仁身上,而那贾信,只能说略有小勋,既然这勋小得很,那也就更没他的主人曹丕什么事了。

    但有一点,常林还真说对了,那就是做五官中郎将的曹丕,这时候最大的本事就应该是听话--听老爹的话。

    可是曹操说过许多话,究竟以哪一句为准呢?

    就拿这件事来说,曹操曾经颁布过一条法令,只要是叛军或是别的什么敌对武装,待曹军一出动,马上投降,赦免!大军进抵城下,你马上投降,也赦免!可若是大军已然将你的城池包围,你到这个时候再投降,那就休怪我无情了,一律杀无赦!

    眼下,河间国田银、苏伯的叛军,还有一千多残余,他们请求投降。这是该赦免还是杀戮呢?

    曹丕帐下,一大帮子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该杀!”

    是啊,按照法令,那就该杀无赦啊,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可就在这个时候,程昱说话了。此时的他,已然七十多岁了--八年后他死在卫尉任上,享年八十岁。

    “要说按照法令啊,确实该满城尽屠!”老人家说,“可你得动动脑子,想想那法令是在什么情形之下制定出来的呀!那是天下大乱之时,为了平服乱局不得不用来暂时应变的办法。可现在又如何呢?”

    程老瞧瞧周围这帮人,包括曹丕在内,此刻都鸦雀无声。这些人啊,真是难以托付给他们大局啊!程老心中真有些苦涩了。

    但他还得继续说:“现在的天下,虽然南方与西方尚未平定,可是北方、东方与中部已然大体安定下来,这个时候就不能再随随便便搞***了。退一万步讲,你真要屠城,那也得向丞相报告,取得他的同意才行啊!”

    没错,理是这个理,一帮人大体上都懂了,可还有死揪着小辫子不肯放的,他们说这可不是民事,而是军事,军事就该独断专行,请什么示啊,到时候丞相回来,一定说你们这拨人无用,居然连这么点小事也要劳烦他来处理。

    曹丕一听这些话,似乎又有些道理,于是掉转头,又想着要屠城了。

    程老这回可就冷笑了,你们这些娃娃啊,就知道读死书、抄本本,一

    点活学活用都不会!要知道,所谓专断,那是有特指的,是指临时发生而又特别紧急的重大事件,就这点儿破事能说是紧急吗?曹仁和贾信已经把叛乱给平定了,你要是再搞场屠杀,非整得河北鸡飞狗跳,甚至再来场更大规模的暴动都有可能,到时候瞧你们这帮爱嚼舌头的文书拿什么去向丞相报告吧!

    好啦,这话曹丕是真听懂了,这点智慧与领悟,他还是有的,这就起来,宣布以程昱的意见为准,一场争论也就此结束。

    那么,最终的结果又如何呢?那便是曹操得到报告之后,迅即下令赦免--那些人都是被田银、苏伯这种野心家裹挟起来造反的,你把他们都给杀了,你脑子有病吧!都杀了谁给你种田,谁交粮食给你啊!

    许久之后,曹操便听说原来这是程昱给曹丕及时扶正,避免了一场不该有的屠戮,他很高兴,老程你毕竟是老智囊啊,不但军事谋略了得,就连父子之间的亲情协调,也懂得很啊!

    问题是,河间的叛乱既然已经平定,曹操完全可以留在西方慢慢清剿马超、韩遂再归来啊?

    第二个原因,据说是因为马超的老爹马腾。

    《三国演义》上说,马腾早在马超起兵之前便被曹操给杀了,马超就是拿这个做借口造反的。其实这是个大谬,曹操至少在这一点上真被冤枉了。

    真实的情景是:马腾几乎是与曹操同时获悉儿子在西方造反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

    “这个臭小子,这不是要害你老子和你兄弟都上刑场吗!”

    所以,不论是马腾,还是马休、马铁,都一致谴责马超的造反行为,发誓要与之划清界限云云。

    而曹操呢?似乎也很宽大,至少没有立刻将“三匹马”都送上断头台。

    但是,显然“三马”被限制了行动,从此失去了自由。

    直到建安十七年的五月,也就是马超起兵差不多整整一年之后,曹操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将马腾、马休、马铁这三匹西凉马,包括家族老幼,统统屠杀!

    果然很无情,但设身处地想想,恐怕刘备、孙权处在相似的位置,比他老曹要下手快得多、狠得多。

    但问题是,既然马腾已然被限制行动,只是待宰的牛羊,那么曹操就用不着为了杀他们而急着赶回来。换句话说,杀他们,只需一枚军令而已!

    那么,就只有唯一的解释。

    他,回来是急着要上位!

    赞

    拜不名、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这是第一步。

    所谓赞拜不名,就是臣子在朝拜帝王之际,赞礼官不直呼他的姓名“曹操”,而只称官职丞相。这是皇帝给予大臣的一种特殊礼遇。

    剑履上殿,则是因为此时汉人的习俗尚是席地而坐,所以但凡入室,就必须脱鞋;而剑,此时已然成为一种贵族与大臣的必备品,不管用不用剑,都得佩一把在腰间。可问题是朝堂之上,佩剑可就违背礼制了,当年荆轲刺秦王,就是因为满朝堂的臣子都不得佩剑,所以荆轲才得以大胆刺秦王。而汉室,显然继承了这一制度。

    所以,能佩着剑、穿着鞋,大模大样、直入殿堂,那自然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至于入朝不趋,就是说曹操从此上朝都不用着急,慢吞吞、晃悠悠都行。而若是一般朝臣,则非得加快脚步、早早上朝堂,那才是寻常臣子的规矩。

    这三种礼遇前人可有规例否?

    有!

    大汉开国初年,萧何便是第一个享受这待遇的人。

    当年刘邦论功行赏之际,萧何的功劳排名第一,所以得以位列众卿之首,受“开国第一侯”之爵禄,当时的刘邦为表示对萧何莫大功勋的奖赏,所以就特许他穿着鞋、带把剑,可以慢腾腾地上朝堂。

    而到汉末,董卓便再次享有如同萧何当年那般的待遇,只不过萧何那只是“待遇”而已,而董卓却是实实在在的特权。在萧何面前,刘邦依旧是事实上的皇帝,主意由他定,你萧何再牛,那也只是刘邦的办事人员而已。可董卓就不一样了,不论是之前的汉少帝还是之后的汉献帝,虽然名为天子,可在老董眼中无非就是个毛孩子而已。所以,董卓尽管论能力远逊于萧何,可摆谱程度却明明白白地扩大了。

    那么,问题就是此刻的曹操,究竟是萧何还是董卓呢?

    至少在某一点上,曹操与萧何极为相似,那就是对大汉的勤恳效力。

    萧何的功绩,主要在四个方面,其一是在起事最初,正是他的力推,才将刘邦推上了首领之位。其二是在大势渐成之后,为刘邦的龙兴做了许多辅助工作。譬如初入关中,他不贪金银也不恋美色,而是急冲冲地赶入相府与御史台,收集秦朝的国家户籍、地形、法令等图书档案,而后分门别类、登记造册,收藏备日后查用。其三是最重要的人才选用工作,正是他向刘邦推荐了

    “楚汉争霸”时的关键人物韩信。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用韩信者得天下,项羽当年只是让韩信做自己的郎中而已,可萧何却明白无疑地告诉刘邦,这人就该做大将,只有让他做大将,你才有机会与项羽争天下。其四,则是在刘邦驾崩之后,他起了定海神针的作用,以当初的“约法三章”为基础,参照秦律作汉朝的九条基本法,法令简单而明确,远胜于秦律的繁杂和苛刻,汉初的安定以及休养生息局面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有赖于他。

    那么,曹操又有那些功绩可以与萧何相提并论呢?且抛去他年轻之际做的那些事不谈,单说他“奉天子以令诸侯”这个“奉”字,那便是大大的功劳,因为在此之前,汉献帝实际上是一个无人理睬的倒霉羔羊。论实力,河北的袁绍最强,可他完全将军师的“奉天子”建议抛诸脑后,为什么?理由很简单,把天子弄到自己身边,自己就不再是唯一的老大,身边那些谋臣文武,或许就会以汉臣自居,听天子而不听袁绍的。

    事实上,也正是这个缘故,不但是袁绍不迎接,就是那与天子同姓的刘焉、刘表也不吭声,刘焉是因为自己想当蜀中的大王,而刘表呢,则是得过且过、管不了那么多。此前,各地诸侯中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刘虞,他若活着,倒真有可能为了皇帝拼命。可惜他缺乏用兵的谋略与魄力,唯有一颗忠心,实际上是什么都干不了!

    事实上,在当时的袁绍、袁术、公孙瓒、陶谦、刘焉、刘表等一群诸侯中,能“奉天子”的很多,但真有这颗心又愿意付诸实施的,也只有曹操。

    对曹操而言,“奉天子”确实能获得一些便利,譬如讨伐群雄之际可以打着天子旗号,多少会有点儿国家正规军讨伐地方武装的意味,更名正言顺些,对于地方上有些士大夫,也略有些号召力。

    然而,这种优势也仅仅是相对而已,你喊“奉天子以令诸侯”,和你作对的人就能指责说这其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只改了一个字,意义却大不一样。如刘备这样与曹操作对的人,便俨然有了正义感,虽然他实际上从未想过要为许都城里的大汉天子真的做什么事,但这个为大汉江山劳心累力的人反而成了反面的典型。

    不妨这么说,在建安十七年之前,曹操的所作所为,实在看不出他有篡权夺位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