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与韩荆州书
白闻天下谈士①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岂不以周公之风，躬②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声价十倍！所以龙蟠凤逸③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君侯。君侯不以富贵而骄④之，寒贱而忽⑤之、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白得脱颖而出，即其人焉。
【注释】
①谈士：善谈时事之人。
②躬：亲自。
③龙蟠凤逸：怀才不遇者。
④骄：重视。
⑤忽：忽视、轻视。
【译文】
我听说善谈时事者聚会时曾说过：“人生在世，宁愿不获得万户侯的封赏，也要与韩荆州结识一番。”韩荆州您怎能让人景仰敬慕到如此程度呢？还不是因为您拥有周公的风范，吐哺握发，礼贤下士，才使得天下的有识之士纷纷投奔至您的门下。一旦得到您的接待和赏识，他们便如同登龙门般，顿时身价倍增。所以，天下怀才不遇者都想得到您的评价和赏识。但愿您不因自身的高贵而骄傲自大，也不因学子的贫贱而对他们视而不见，那么您将在众多的门客中发现像毛遂那般杰出的人才。假使我能得到脱颖而出的机会，那我就是像毛遂那样的人才。
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①诸侯②。三十成文章，历抵③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皆王公大人许与④气义。此畴曩⑤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君侯制作
⑥侔⑦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⑧造化，学究天人。幸愿⑨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必若⑩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11，人物之权衡，一经品题，便作佳士。而今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
【注释】
①干：拜访。
②诸侯：文中指各地的长官。
③抵：接触。
④许与：赞许。
⑤畴曩：从前、往日。
⑥制作：功业、政绩。⑦侔：相同、相当。
⑧参：阐述。
⑨幸愿：但愿、希望。
⑩必若：如果。
11司命：文曲星。
【译文】
我是平民出身，祖籍陇西，如今流落于楚汉之地。我十五岁即喜好剑术武功，三十岁便精通写诗做赋，曾多次拜访各地的官员，与朝中公卿有过接触。我身高虽不满七尺，但雄心壮志在心，远胜过其他人。王侯与大臣们都夸赞我，说我气度过人，道德高尚。这些往日的抱负和行迹，我怎敢不悉数告知您呢？您的功劳可与神明媲美，您的德行感天动地，您的文章阐述了天地间的法则，您的学识研究了天人之间的深奥规律。希望您胸怀开阔，不因为我以长揖之礼相见而将我拒之门外。假使您能设宴招待我，我将纵情地道出我的看法和观点。假使您以***来测试我，那我也可以提笔一挥而就。当今天下将您视为文曲星下凡，也将您当作是衡量人才的权威人士，任何人得
到您的评点和赏识后，就成了德才兼备的人才。您何必吝啬庭阶前那方寸之地，不让我李白扬眉吐气，昂扬于青云之上呢？
昔王子师为豫州，未下车①即辟②荀慈明，既下车又辟孔文举。山涛作冀州，甄拔三十余人，或为侍中、尚书，先代③所美④。而君侯亦一荐严协律，入⑤为秘书郎，中间崔宗之、房**、黎昕、许莹之徒，或以才名见知，或以清白见赏。白每观其衔恩抚躬，忠义奋发，白以此感激⑥，知君侯推赤心于诸贤之腹中，所以不归他人而愿委身国士。倘急难有用，敢效微躯。
【注释】
①下车：指官员初到任。
②辟：任用，聘用。
③先代：前朝。
④美：赞美、赞颂。
⑤入：入朝。
⑥感激：鼓舞、感动。
【译文】
从前，王允出任豫州刺史，他还未到任，就聘用了荀慈明，上任后，又重用了孔文举。前朝的山涛任冀州刺史时，先后选拔了三十多名人才，分别任用他们为侍中或尚书，他爱惜人才的举动博得了大家的赞颂。您也是爱才之人，先是推荐严协律入朝作了秘书郎，之后又举荐了崔宗之、房**、黎昕以及许莹等人，这些人或是因才华或是因德行而得到您的赏识和推荐。每当我看到他们出于对您的感激而自我反省并发奋图强时，我的内心便激动不已，深深认识到您是如何与他们推心置腹，如何对他们以诚相待的，所以我不归依其他人，而是将身家性命交付
到您的手中。假使您在危难之时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定竭尽所能地为您效命。
且人非尧、舜，谁能尽善？白谟猷①筹画，安能自矜②？至于制作③，积成卷轴，则欲尘秽视听，恐雕虫小技，不合大人。若赐观刍荛④，请给纸笔，兼之书人⑤，然后退扫闲轩⑥，缮写⑦呈上。庶⑧青萍、结绿，长价⑨于薛、卞之门。幸推下流⑩，大开奖饰11。唯君侯图之12。
【注释】
①谟猷：运筹、谋划。
②自矜：自夸。
③制作：指文章诗赋。④刍荛：草野之民。
⑤书人：抄写文章之人。⑥闲轩：安静的房间。
⑦缮写：抄写。
⑧庶：或许。
⑨长价：抬高身价。
⑩下流：低贱之人，文中指作者，表自谦。
11奖饰：奖励。
12图之：考虑。
【译文】
再说，我们都不是圣人，怎能十全十美，没有缺点呢？我在从政、治国方面，绝不敢自夸。至于写诗作赋方面，本人的作品已经积累成册，本想请您过目，又怕这些雕虫小技，不合乎您的品味。如果您愿意看看鄙人的拙作，那请您赐予我纸笔以及抄写之人，那么我将准备一间清静的房间，并将作品抄写下来呈给您看。青萍宝剑和结绿美玉在得到赏识后身价倍增，我希望我的作品也能得到您的赏识，也希望我本人能得到您的举荐。请君侯您考虑我的请求吧！
春夜宴桃李园序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①，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
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②，大块③假我以文章④。会桃李之芳园，序⑤天伦⑥之乐事。群季⑦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⑧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⑨以坐花，飞羽觞⑩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11。
【注释】
①逆旅：旅店、客栈。
②烟景：指春日的美景。
③大块：大自然、天地。④文章：大自然中的美景。
⑤序：同“叙”。
⑥天伦：指兄弟之情。
⑦季：文中指弟弟。
⑧惭：比不上。
⑨琼筵：琼指美玉，琼筵指美好的筵席。
⑩羽觞：外形像雀鸟的酒杯。
11金谷酒数：在文中表示“三杯酒”。
【译文】
天地不过是万物暂时停留的旅馆。光阴也不过是匆匆而过的过客。漂浮不定的人生如梦如幻，欢乐的时光能有多长？所以古人手持烛火在夜间尽情游玩是非常有道理的。更何况温暖的春日美景正呼唤着我们，大自然又赐予了我们各种美丽的风光。我们相聚于桃李芳香的花园之中，共叙兄弟之情。各位贤弟俊秀聪敏，都是与谢惠连相媲美的人物。只有我所作的歌诗无法匹敌谢灵运的作品。幽雅的景色还未欣赏完毕，谈论的内容已变得清远高雅。我们摆下筵席坐于百花之中，推杯换盏间醉于月色之下。没有好的作品，又如何能抒发心中高雅的情怀呢？如果哪位写不出诗，罚酒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