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
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伪①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②，曾以更衣入侍。洎③乎晚节④，秽乱**⑤。潜隐先帝之私，阴图⑥后房之嬖⑦。入门见嫉，蛾眉⑧不肯让人；掩袖工⑨谗，狐媚偏能惑主，践⑩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11。加以虺12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13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14，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15。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16帝后，识夏庭之遽17衰。
【注释】
①伪：不合法。
②下陈：下等人，文中指姬妾。
③洎：及、到。
④晚节：后来。
⑤**：太子的居所。
⑥阴图：暗中图谋。
⑦嬖：卑贱者得到宠爱。⑧蛾眉：文中指武则天。
⑨工：擅长、擅于。
⑩践：登上。
11聚麀：指两只公鹿共有一只母鹿的情形。12虺：毒蛇。
13狎：亲近。
14嫉：痛恨。
15神器：帝位。
16漦
：涎沫。
17遽：快速、迅速。
【译文】
当朝执政者为非法的武氏，她本来就不是善良温顺的人，而且出身低贱。她原本是太宗皇帝的才人，利用服侍太宗更衣的机会得到了太宗的宠幸，后来，又与太子有了**的关系。武氏隐瞒了这段旧情后，暗地里图谋着高宗皇帝的宠爱。她被高宗从感业寺带入皇宫后，处处嫉妒其他的后宫妃嫔，一心想独占高宗的宠爱，不想将他让给其他的妃嫔。武氏不仅擅于挑拨离间，还擅长媚惑之术，让高宗为之神魂颠倒。不久，武氏被封为皇后，使高宗陷入违背人伦、与父亲共幸一女的境地。不仅如此，武氏是蛇蝎般的心肠，豺狼般的本性，她亲近小人，谋害忠臣，杀害姐姐、屠杀兄长，弑杀皇帝、毒害母亲。她这样的恶行，让百姓和神灵都痛恨，为天地所不能容。武氏包藏祸心，企图谋夺皇位，她软禁了高宗的儿子，重用她的党羽和亲戚。唉！世上已经没有了忠心辅佐幼主的霍光，勇于诛杀外戚的刘章也已不在人世。赵飞燕残害皇室血脉的行为预示着汉室天下即将灭亡。从因龙
涎而出生的褒姒成为皇后一事，人们就可以看出夏朝气数已尽。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①。奉先君之成业，荷②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③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④哉！是用⑤气愤⑥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⑦，爰⑧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⑨相接。海陵红粟⑩，仓储之积靡11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12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13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注释】
①冢子：嫡子、嫡系继承人。
②荷：蒙受、承受。
③有以：有道理。
④徒然：偶然。
⑤是用：因此。
⑥愤：充满。
⑦推心：信任。⑧爰：于是。
⑨玉轴：战车。⑩红粟：指陈粟。
11靡：不。
12班声：马鸣叫的声音。
13喑呜：怒气郁积、悲咽。
【译文】
敬业是大唐旧臣，公侯家的嫡系继承人，他继承了先祖的事业，蒙受本朝的深厚恩宠。宋微子过殷墟时百感交集，的
确是情有可原；袁安谈及外戚专权危害国家而痛哭流涕，难道只是偶然？因此，义愤激起风云，志在使国家安定，趁着百姓对武氏深感失望的契机，顺应民心所向，高举正义的旗帜，以清除危害国家的妖孽。南边与百越之地相连，而北边直到三河诸郡，无数的战马和战车连接成片。海陵仓陈米堆积，粮食储藏丰富。黄旗飞扬于江浦，光复唐室之日还会远吗？战马声声嘶鸣，北风骤然而起，剑气直冲向天，与南斗平齐。将士的怒气在胸中激荡，足以使山崩使地裂，将士的怒吼呼啸出声，足以使风云变色。有这样的战士与敌对战，什么样的敌人不可战胜！靠这样的军队去图谋功业，什么样的功业不能成就！
公等或居汉地，或叶①周亲②，或膺③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④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⑤未干，六尺之孤⑥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⑦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⑧先几之兆，必贻⑨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⑩，竟11是谁家之天
下！
【注释】
①叶：同“协”，合乎，合于。
②周亲：至亲。
③膺：接受，承受，担当。
④顾命：天子临终前的遗嘱。
⑤一抔之土：文中指高宗皇帝的坟墓。
⑥六尺之孤：文中指中宗李显。
⑦勤王：臣下起兵救助天子的行为，被称为“勤王”。⑧坐昧：白白地错失。
⑨贻：招致、受到。
⑩域中：指国家。
11竟：究竟。
【译文】
诸位之中，有的是得到朝廷封赏的异姓王侯；有的是皇室血亲；有的是肩负先皇重托的臣子；有的是先皇临终前委以大任的顾命之臣，先皇之言还在耳边回响，忠诚之心难道就可以忘记？先皇刚刚下土为安，年幼的孤儿托付给谁呢？如果可以将祸事转变为福祉，送别先皇高宗皇帝，辅佐年幼的皇帝，一起拯救皇室于危难之中，成就功勋，不使先皇的遗命落空。那么，在山河日月的见证下，丰厚的赏赐指日可待。假使诸位还固执地守着没有后援的孤城，在错误的道路上徘徊犹豫，平白地错失大好的时机，必定会招来严厉的处罚。请看今朝的国家，究竟是谁家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