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

    过秦论上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①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②之外。

    【注释】

    ①当是时:在这期间。

    ②西河:指黄河两岸,原本是魏国统治的地方。

    【译文】

    秦孝公凭借着崤山、函谷关的险固地势,拥有着雍州的土地,君王和臣民一边坚守本土,一边觊觎着周王室。怀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征服四海的雄心,有着吞并天下的壮志。在这期间,商鞅在辅佐协助他,在国内制定法律制度,努力发展农业纺织业,修正和创造能够防守和打仗的工具,对外实行连横政策,让各个诸侯国之间相互斗争。所以秦国人很容易地就把西河以外的土地给拿下了。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蒙故业,因遗策①,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②,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横,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什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③。秦无亡矢遗镞之费④,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⑤。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施及孝文王、庄襄王⑥,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注释】

    ①因:按照,遵循。

    ②弱秦:形容词的使动用法,使秦国变弱。

    ③九国:是指齐、楚、燕、韩、赵、魏、宋、卫、中山。④镞:箭头。

    ⑤橹:本来是指船的一部分,但是在这里是指大的盾牌。

    ⑥施:延续。

    【译文】

    秦孝公去世以后,惠文王、武王、昭襄王继承了祖宗的基业,沿袭着传统的策略,向南面争取汉中,向西面攻占巴蜀,向东面占据富饶肥沃的土地,收服地势危险的州郡。各个诸侯国都十分害怕,聚集起来商量着如何削弱秦国,他们毫不吝惜地用珍贵的器皿、重要的宝物、富饶的土地来招揽天下贤才,用合纵的方式签订盟约,连成一体。这时,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个人,都十分聪明且忠诚,对人仁爱宽厚,十分看重有才能的人,他们让六国按照约定联合,分离了跟秦国之间的联合,同时把齐国、楚国、韩国、魏国、燕国、赵国、宋国、卫国以及中山国的军队集合在一起。六国的人,出谋划策的人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等,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等人为他们互通信息,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等人为他们治理军队。他们曾凭借着比秦国多十倍的土地和多百万的军队来攻打过秦国,秦国打开函谷关迎接敌人,但是九个国家的军队却逃跑了,没有胆量进入函谷关。

    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各路诸侯都陷入了困境。因此,合纵开始解散了,盟约也不复存在,六个国家争着割让土地来讨好秦国。秦国很轻松地掌握了六国的弱点,追赶着逃跑的军队,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大大的盾牌都漂浮起来了。秦国借着有利的地势和时机,侵占天下的土地,让各个国家都呈现出分裂的状态。于是所有的强国都想要做秦国的臣民,弱小的国家干脆来秦国朝拜。相沿到秦孝文王、庄襄王时期,他们在位的时间并不是很长,秦国国内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①,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②,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

    业也。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注释】

    ①隳:毁坏,破坏。

    ②:通“镝”,箭头。

    【译文】

    等到秦始皇继位的时候,他把秦国六代留下来的功业发扬光大,举着长鞭驾驭天下,吞并二周使六国诸侯灭亡,坐上至高无上的皇位而统治整个国家,拿着棍子、手杖奴役天下百姓,雄威威震四海。向南面进攻百越的土地作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国君低头被俘,对秦国的小官言听计从。于是,秦始皇派蒙恬在北面修筑长城来防守边界,把匈奴打退到七百多里以外,让匈奴人不敢南下牧马,匈奴的军队也不敢肆意挑衅。秦始皇废除了古代明君的治国的规矩,把诸子百家的着作都烧毁了,只为了愚昧百姓。他把各国的名城都破坏了,把各路英雄豪杰都杀害了,收了天下的兵器,聚集到咸阳,把锋利的大刀和箭头都熔炼了,铸造成十二个金人,用来减弱天下人的力量。然后,他将华山作为城墙,将黄河作为护城河,拥有着亿丈高的城墙,下面还有深不可测的大河,自以为固若金汤。英勇的将军和好的弓箭手守着重要的地方,忠诚可信的大臣率领着精锐的军队,手里拿着锋利的兵器对进出关口的人进行询查。天下已经太平了,秦始皇心里觉得关中已经十分稳固了,犹如铜墙铁壁,这是子孙万代称帝的基业了。秦始皇死了之后,他的余威对边远的地区还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①;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俛起阡陌之中,率罢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注释】

    ①迁徙之徒:被发配到边疆服役的人。

    【译文】

    但是陈胜这个用瓦盆当窗户,用绳子系门栓的穷人,卑贱的庄稼人,被征讨到边疆受罪的人,他的才能不及中等人,没有孔子、墨子的才能,也没有范蠡、猗顿的财富,只是军队的最底层,在乡村中勉力起事,带领着疲倦的士兵,指挥几百个人的军队,辗转攻打秦朝。他们把大树砍下来作为自己的武器,把竹竿举起来当作军队的大旗,天下的百姓像云一样聚集响应,背着粮食像影子一样跟随他,崤山以东的英雄豪杰同心协力地灭了秦朝。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不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不铦于钩、戟、长铩也①;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②,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③,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注释】

    ①耰:用来平整土地的农具。长铩:长矛。

    ②曩:以前,以往。

    ③隳:毁灭。

    【译文】

    秦朝的天下并没有减少或者变弱,雍州的富饶的土地,崤山、函谷关坚固的防守跟以前一样。陈涉的社会身份没有齐国、楚国、燕国、赵国、韩国、魏国、宋国、卫国、中山国的君主那样尊贵;用来种田的锄头没有钩、戟、长矛那么锋利;被贬谪的军队的战斗力也远远比不上九**队;行军大战的策略、战术跟六国的谋士也无法比拟。但是结果却恰恰相反,功业也恰好相反。如果拿崤山以东的诸侯国同陈涉一起比较,那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但是秦国凭借它本来就很小的一块地方,成了统一天下的帝王国家,让天下的诸侯都对他称臣,也有一百多年了。之后把天地四方当成秦国所有,把崤山、函谷关当作是自己家的宫殿。没想到一个陈涉起义就让秦国走向灭亡,国君也身死人手,成为天下的笑话,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不施仁政而让天下防守跟进攻的形势发生了变化呀。

    治安策一

    夫树国固①,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②,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④?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注释】

    ①固:稳固,强大。

    ②

    东帝:汉文帝的亲弟弟刘长,封地在淮南,曾经想要谋反,因为封地的都城在长安的东面,所以说“谋为东帝”。

    ③赐罢:辞官。

    ④淮南、济北之为:淮南王和济北王的谋反行为。

    【译文】

    假如封立的诸侯国稳固而且强大,就一定会导致朝廷和诸侯国之间相互猜疑,下面的诸侯国经常遭受这种灾祸,上面的朝廷也整天担心这种忧患,这实在不是一个使朝廷安定、让诸侯安全的好办法。现如今皇帝的亲弟弟想要谋反做东帝,亲哥哥的儿子也在向西攻打着朝廷,现在吴国又被人揭发。天子现在还年轻力盛,实行仁德,没有过什么过错,把恩泽广施于天下百姓,这样做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更别说最强的诸侯国的实力比他们都要大十倍了。但是,现在天下只是暂时的安定,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强大的诸侯国,他们的国君还是小孩子,朝廷的太傅、宰相控制着王国的政治。几年之后,诸侯国的大王长大成人,血气方刚,朝廷派给他的太傅和宰相就没有办法,只能称病辞官,那些诸侯王就把他们的官职留给自己的亲信,这样一来,他们的做法跟谋反的淮南王和济北王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这个时候再想要治理国家,保持安定,就算是唐尧、虞舜在世也是办不到的了。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①,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②,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③。诸公幸者乃为中涓④,其次厪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惠至渥也。然其后七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⑤,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注释】

    ①今:如果,假如。

    ②曩:以前,从前。

    ③仄室:不是正妻生的儿子。④中涓:亲近侍奉皇室的官员。

    ⑤角材:比较才能。

    【译文】

    黄帝说:“太阳正当中午的时候一定要晒东西,手里拿着刀一定要宰杀牲畜。”如果照此处理事情,就能保证上下安全,如果不能及时行动,等到毁坏了骨肉之情而使人头落地,难道跟秦朝晚期有什么不同吗?坐在君王的位子上,运用现在的时机,依靠上天的庇佑,尚且还会担心以危为安,粉饰太平。假如陛下身处齐桓公那时候的位置,难道就不愿意集合天下的诸侯,匡扶天下吗?我知道陛下是一定不会采取措施的。如果如今像从前那般,淮阴侯还在楚国做王,黥布在淮南做王,彭越做梁王,韩信为韩王,张敖为赵王,贯高做赵相,卢绾做燕王,陈豨做代相,假设这六七个人还在世,陛下坐上天子的位置能安心吗?我有理由知道陛下是不会安心的。天下混乱,高祖皇帝跟这几个人一起起义,他并没有皇帝庶子的身份可以凭借,这些人很幸运地做了中涓的官,下面的人也就得了个舍人的位置。这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才德差得实在太远。高祖皇帝凭借着自己英明神武的魄力做了皇帝,把富饶的土地划给这几个人作为封地,这些封地包括一百多个城,最小的也有三四十个县城,已经是很厚待他们了。但是在后面的七年时间里,竟然有九次叛乱。陛下您跟现在的王公大臣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您亲自考量他们的才能而授予的官职,也不是您亲自给他们封王的,即使高祖皇帝也无法享受一年的和平,所以我知道陛下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①,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辠,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②,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

    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注释】

    ①惠王:汉高祖的大儿子刘肥。元王:汉高祖的弟弟刘交。中子:汉高祖的第三个儿子刘如意。幽王:汉高祖的儿子刘友。共王:高祖的儿子刘恢。灵王:汉高祖的儿子刘健。厉王:高祖的儿子刘长。

    ②圜视:瞪大眼睛怒视。圜,通“圆”。

    【译文】

    但是还有一个能作为推脱的理由,那就是关系的远近。我请求您让我说一下亲属关系的远近情况。如果让悼惠王在齐国做大王,元王在楚国做王,高祖的三儿子刘如意在赵国为王,幽王在淮阳做王上,共王在梁国做王上,灵王在燕国坐王位,厉王在淮南当大王,这六七个人都在人世,这个时候陛下做皇帝,能够让天下都太平吗?我知道陛下是做不到的。这样的诸侯王,虽然身份都是臣子,但是实际上却是跟陛下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他们有着兄弟之间共同的想法,没有一个人不想做皇帝。他们擅自给别人封爵位,免除别人的死罪,有的甚至乘坐只有皇帝才能够使用的黄屋车,不按照汉朝的法规做事。有的虽然遵守了,但是像厉王那样行为不轨,命令他都不愿听从,一旦要传召他们,他们又怎么肯来呢!就算是来了,又怎么把法规施加给他们呢?!如果让一个亲戚恼怒,天下所有的诸侯都会恼怒。陛下的臣民中虽然有人像冯敬那样勇猛,但是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有锋利的刀剑刺到他的胸膛之中了。陛下虽然圣明,但是谁能够与您一起来治理这样的事情呢?因此,那些关系较远的诸侯王一定不安全,关系近的诸侯王一定会叛乱,这已经是事实了。那些异姓的诸侯自以为实力强大而叛乱,汉朝把他们打败了,但是又留着那些让他们叛乱的源头。刘氏的诸侯王也跟着异姓王作乱,这已经有点苗头了,形势好像又一样了。灾难的变化,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英明的君主身处这样的形势之中尚且没法达到安宁,那后世的人又该要怎么办!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①。至于髋髀之所②,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③,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注释】

    ①理:肉的纹理。解,关节缝隙。

    ②髋:胯骨。髀:大腿骨。

    ③婴:碰,触动。

    【译文】

    屠牛坦一天之内能够宰杀十二头牛而他的刀刃之所以不会变钝,是因为他在屠宰的时候,都是沿着肌肉的纹理和关节的缝隙来分割的,至于胯骨和大腿骨,这样的大骨头,不用小斧头就用大斧头。仁政恩泽是君王手里的刀刃,权利法制是君王手中的刀斧。现在的诸侯王就像是胯骨和大腿骨这样的大骨头,要是不用斧头而是用刀刃来劈断,那么刀刃不是有缺口就是会折断。为什么不对淮南王和济北王施以仁慈呢?因为形势不容许君王这样做。

    臣窃迹前事①,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已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②,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他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一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③,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④,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

    后世诵圣。一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注释】

    ①窃迹:暗地里考察。

    ②菹醢:古代的一种酷刑,把人剁成肉酱。

    ③倍畔:通“背叛”。

    ④柴奇、开章:西汉时期淮南王的两位谋士。

    【译文】

    我暗地里考察了以前的事情,大都是强大的诸侯国最先背叛。淮阴侯在楚国为王,实力最强,也是最先叛乱的人;韩信依靠着胡人,紧接着也叛乱了;贯高依靠赵国的帮助,也叛乱了,陈豨兵器精良,紧接着也叛乱了;彭越依靠着梁国的势力,接着也叛乱了,黥布借着淮南王的势力,也叛乱了,卢绾的势力最弱,因此也是最后一个叛乱的。长沙王的封地只有二万五千户罢了,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是却能够保全自己,虽然关系不是非常亲近,但是却是最忠心的,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品性跟大家不同,也是形势的原因。假如以前让樊哙、郦商、绛侯、灌婴这些人拥有几十个城邑并且封王,到现在他们的家族会因为这些而衰败或灭亡,也是有可能的;让韩信、彭越这些人都封为诸侯,就算是他们的子孙后代活到现在,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治理国家的策略就很明了了。想要让诸侯国都对汉朝忠心耿耿,莫过于让他们跟长沙王学习;想要臣子们不被杀头,莫过于让他们成为樊哙、郦商那样的人;想要天下天平,莫过于让诸侯国的数量增多来减少他们的实力。实力减弱了,就容易管理;封国变小了,就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让天下的形势就像是身体指挥手臂,手臂指挥手指那样,不存在不服从的;诸侯国的国王不敢存在二心,就像是辐条向着轴心聚集一样,都对天子的话言听计从,就算是一般的老百姓,也明白这样的安定,因此,天下人都知道陛下英明。

    分割土地,决定诸侯国的大小,让齐国、赵国、楚国都分成很多个小国,让悼惠王、幽王、元王的子孙后代都能按规矩继承祖先的领土,最后到把这些土地都分割完为止,至于燕国、梁国还有其他的小的诸侯国也都按照这样的策略治理。那些领地大但是子孙少的诸侯国也会变成很多个小的诸侯国,让他们闲置着,等到他们有了子孙之后再将他们安置在以前的诸侯国。诸侯国的领土因犯罪被减少,交给朝廷管理,就迁到他们的都城,等到他们的子孙受封以后,再根据他们减少的土地给予补偿。他们的一方土地,一个百姓,天子都没有一点儿贪图的目的,只是为了使国家安定罢了,所以百姓们都知道陛下是廉洁的。

    封地制度一旦被确定下来,宗室子孙就不会担心自己做不了诸侯王,下面的人也没有背叛的想法,上面也没有诛杀的意思,所以百姓们都知道陛下您很仁慈。法律制定之后没有人去触犯,实行之后也没有人违背,贯高、利几的阴谋不会存在,柴奇、开章的阴谋也不会产生,百姓们都崇尚善良,大臣们都很顺从,所以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是有信义的。即使是幼主在位,天下也会安定,立遗腹子做皇帝,让臣子向先帝的裘服跪拜,天下也不会出现动乱。当时天下安定,后代也称赞陛下英明。这样的举动能够在五个方面成就伟业,陛下还担心什么而迟迟不肯行动呢?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①。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②,一二指搐③,身虑无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④。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注释】

    ①瘇:一种脚部疾病,主要症状是脚肿。

    ②信:通“伸”。

    ③搐:抽动。

    ④:扭折。

    【译文】

    现在天下的情况好像一个人得了脚部肿大的病症。一条小腿就像是腰一样粗,一个脚趾就像是大腿一样粗,平时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伸屈,一两个脚趾头抽搐就会忧虑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没有依靠。错过现在的时机还不治疗,肯定会变成没有办法彻底治愈的顽疾,以后就算是出现了扁鹊那样的神医,也没有办法医治了。问题不单单是腿脚肿大,还深受脚掌翻转扭曲不能走路的痛苦。楚元王的儿子是皇帝的堂弟,现在做楚王的是堂弟的儿子的儿子。齐悼惠王的儿子是皇帝亲哥哥的儿子,现在的齐王是亲哥哥的儿子。关系密切的皇族还没有土地能够让天下安定,关系远的皇族却掌握着大权,对皇帝虎视眈眈造成威胁。所以我说问题不仅仅是腿脚肿大,还苦于脚掌翻转无法行走。我前面说到的为之哭泣的原因,就是这个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