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怪陆离的小说世界
小说无疑是现代最为活跃的文学艺术形式，它可以将我们周围这个万紫千红的世界都囊括其中，既有诗歌的优美（如《红楼梦》中的诗歌），散文的简练和清幽，又有戏剧的张力，艺术感染力极强，受众也极多。
小说是一种以虚构为主的文学艺术形式。我国古典小说可一直追溯到古老的神话，经过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怪和志人小说，以及唐宋传奇的发展，到元末明初成熟，诞生了一大批脍炙人口的经典名着，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这四本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我国古典小说的最高成就，因此在新中国成立后被合称为四大名着。但这四本小说并不能完全代表我国古典小说，而且人们认为小说起源于元末明初的“常识”也值得商榷。编者将绕开读者比较熟悉的四大名着，着重描述小说的发展历程和一些优秀却并不一定为人所知的作品。
小说的起源——古老的神话
在原始社会末期，生产力虽然取得了一定的进步，但仍然十分低下，人类无论是对于自身还是外界都知之甚少。人与动物的区别，不仅在于双手的解放，更在于人会思考。我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太阳为什么会落下去？天上为什么只有一个太阳？……这些现在看起来是常识的问题，却让先民们非常困惑。
他们虽然不像现代人这么“聪明”，但却因此而想象出很多美丽而神奇的故事，其丰富的想象力，令生活在现代的我们汗颜。古人通过自己的想象，创造了最初的文学形式，这就是所有文学的源头——古老的神话。
在古人的心中，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造物主，他掌管着人间的一切。当发生干旱、洪水等自然、地质灾害时，他们认为，这是自己的某些行为触犯了造物主，所以，造物主才会让太阳一直炙烤着世界，或让龙王作法，令洪灾泛滥。在这种漫无边际的想象中，先民们把一切让人困惑的问题都解决了。此外，先民们还根据自己和自然界做斗争的事，塑造了很多英雄形象。这就是神话的起源。
我国古代的神话主要保存在《山海经》《淮南子》《列子》等书籍之中。其中，以《山海经》保存的神话资料为最多。《山海经》成书于战国时期，相传作者是治水的大禹，据现代学者考证，其作者并不是大禹，而是很多人，至于他们的名字，已经无法考证了。
我国古代着名的神话有《女娲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等。这些神话后来成为部分文学作品创作的源泉。如曹雪芹的《红楼梦》和鲁迅先生的《补天》，都采用了女娲补天的****。
《女娲补天》的故事是这样的：上古时期发生了可怕的大灾难，天塌地陷，****，烈火焚烧，各种凶猛的动物从山林里面跑出来，攻击人类。人们很惶恐。这时，女娲出现了。她告诉大家，这是因为天塌了的缘故，只要把天补起来就行。于是，女娲就熔炼了五色的石块来弥补残破的苍天，斩断巨型乌龟的脚来当作支撑天的柱子，此外还杀死了趁机兴风作浪的黑龙。在女娲的努力下，这场要灭绝人类的灾难终于被平息下去，大地上又焕发出勃勃生机。后来，曹雪芹在创作小说《红楼梦》的时候，将这个神话当作楔子，说女娲补天时还剩下一块用不到的石头，就随手扔在地上。这块石头吸收
天地精华，具有了灵气，转世投胎，就是风流倜傥的贾宝玉。
精卫填海的****也比较有名。相传炎帝的小女儿叫女娃，她去东海游玩，不幸被风浪卷进大海淹死了。女娃死后，她的灵魂变成了一只鸟，叫“精卫”。“精卫”对于夺去她生命的大海非常讨厌，发誓不喝东海的水，并要将它填平。于是，她每天从西山衔来石子或树枝，投进浪涛汹涌的大海。在这个****中，精卫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令人感动。
此外后羿射日、大禹治水、夸父逐日等****也很有名，限于篇幅，就不在这里一一列举了。
这些****都没有任何依据，不过是人为的想象和加工，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还会出现偏差。从这个角度来说，****都是“小说家言”，将它当作小说的源头并不算错。
《搜神记》和《世说新语》
从东汉末年到隋朝统一的这段时间，是我国历史上的大分裂和大动荡时期，先后建立了很多个政权，历史上统称为魏晋南北朝。魏晋南北朝和春秋战国时期一样，礼崩乐坏，政治动荡，战祸横行，生死无常。当时着名的知识分子都痛恨纲常名教，觉得它们束缚了人性。长久的战乱让文人们对政治完全绝望，就将大量精力都转移到文学创作中。
伴随着儒教衰微，佛教和道教以迅猛的势头发展起来。佛教为了中国化，道教为了扩大影响力，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合流。在小说《西游记》中，既有佛教的创始人如来佛祖，也有道家的神仙太上老君，这种现象最初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在宗教的影响下，大量的志怪小说出现了，如干宝的《搜神记》和张华的《博物志》等。
汉代采用察举制的方式选拔人才。这种制度从民间选拔孝顺、博学和廉洁的人为官，随着政治的腐朽，越来越名不副实。三国时魏文帝曹丕废除了这种制度，改用九品中正制选拔人才。无论是察举制还是九品中正制，都很注重对人物的评价。在这种时代风气的影响下，对别人各个方面的品评在魏晋时成为时尚，并直接催生了我国古代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志人小说——《世说新语》。
干宝是东晋时期着名的史学家，曾经出任太守等职位。他在地方上做官时，喜欢去民间收集一些****，最后编撰成了《搜神记》。《搜神记》里面记载了很多引人入胜的故事，如《韩凭妻》《宋定伯》《李寄杀蛇》《三王墓》《东海孝妇》等都是对后世影响较大的。
《韩凭妻》是《搜神记》里面特别动人的作品之一。韩凭的妻子非常漂亮，被宋康王看到后，就想据为己有。为了占有韩氏，宋康王将韩凭抓去做苦役，趁机占有了韩氏。韩氏非常难过，暗中派人送信给丈夫，表示自己将为他殉情。韩凭看到妻子的信后不久就自杀了。韩氏听说丈夫自杀的消息，自己也从高台上跳下摔死了。韩氏在临死前留下遗言，希望死后和丈夫合葬。宋康王知道后恼羞成怒，故意将他们分葬两边。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俩人的墓地上便长出两棵相思树，枝丫相交，盘根错节，上面还有一对鸳鸯，夜夜悲鸣。当地的人们都说，这对鸳鸯是韩氏夫妇的冤魂所化。
《世说新语》是南朝刘义庆召集门客编写的一本志人小说。这本书分言语、文学、识鉴、品藻等36门，采写编辑了东汉末年到东晋这段时间的名
士的名言轶事。刘义庆去世后，有个叫刘峻的人为这本书作注，引用参考了400多种书，补充了大量史料。
《世说新语》用生动的笔调描写了当时的名士们喜欢讲门第，好清谈，纵情声色，讨厌世俗等轶事，从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空虚和名士们的痛苦。《世说新语》文字含蓄典雅，每篇都不长，寥寥数语，一个人的性格就已经跃然纸上。
将军钟会和他的弟弟钟毓小时候去父亲的房里偷酒喝，父亲刚好在那个时候醒来，就假装睡着，观看他们的举动。钟毓在喝酒之前向父亲下跪，钟会却神色自若地喝完了酒，也不给父亲行礼。过后，父亲就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钟毓说，因为父亲在跟前，所以要行礼；钟会说，偷酒喝本来就是不对的事情，所以不行礼。年长之后，还是这俩兄弟，去叩见皇帝。见了皇帝之后，钟毓出了一身汗，钟会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皇帝很好奇，就问他们兄弟俩的反映为什么会这么不同。钟毓说，自己敬畏皇帝，汗都被吓出来了；而钟会则说“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让皇帝另眼相看。《世说新语》里面记载了很多这样的故事，语言简洁含蓄，生动传神，往往从一件小事展现出一个人性格的侧面。
《世说新语》的影响非常大，以后历代都有模仿的作品，到了民国时期，还有人写过《新世说新语》这样的书籍。
唐宋传奇的发展新高度
唐宋传奇是唐代和宋代的文言短篇小说的合称。传奇的出现，标志着我国小说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唐宋传奇和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怪小说有着明显的区别。干宝在收集创作《搜神记》的时候，本着“无怪不入”的原则，写了很多怪诞的故事。比如，在《三王墓》这个故事中，铸剑名匠干将花三年为楚王造了两把宝剑。他深知楚王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担心他给别人造出同样的宝剑，肯定会杀死他。于是，他只将其中一把宝剑上交给楚王，另一把留给妻子，让她传给儿子，为自己报仇。果然，楚王刚拿到宝剑就下令处死了干将。干将的儿子叫赤，长大后便要为父亲报仇。他带着宝剑出发，路上遇到一个游侠。游侠听说了赤的打算后，说楚王正在悬赏，要取你的人头，你怎么能报仇呢？你如果相信我，就自刎，把人头交给我，我去见楚王，然后找机会杀死他。赤照办了。游侠提头去见楚王。楚王很高兴，就让人用锅烹煮赤的人头。等到水烧开，游侠请楚王接近查看赤的人头。当楚王站在烧开水的大锅旁边时，游侠迅速抽出赤交给他的宝剑，将楚王的人头砍到沸水中，然后自刎。在沸水中，三个人头还互相斗殴，直到被煮化。人们已经分不清里面的三个人头，就都收拢合葬。
《三王墓》这个故事引人入胜，但这个故事存在很多逻辑上的问题，比如赤怎么会轻易自刎，楚王怎么会毫无防备，被砍下的头颅怎么还会动？到了唐宋时期，收集和整理故事传说的人，不再本着“无怪不入”的原则，而是融入了自己的思维，尽量将故事讲得生动，传神而又合乎逻辑，如《霍小玉传》《李娃传》《莺莺传》和《虬髯客传》等。
《虬髯客传》是最着名的唐传奇之一，是唐代豪侠小说的代表。讲述的是被后人誉为“风尘三侠”的李靖、红拂和虬髯客的故事。小说开头并没有直接写虬
髯客，而是写与故事没多少关系的权臣杨素，通过杨素引出了李靖和红拂。李靖和红拂在私奔的途中遇到了虬髯客。虬髯客直接闯进他们住的地方，也不打招呼，就斜躺着看红拂梳洗。李靖因为自己是在逃之身，没有发作，而红拂也应对自如。梳洗完，借着自己和虬髯客同姓，红拂和他结拜，并缓和了他和李靖之间的关系。一席酒喝下来，虬髯客和李靖都放松了戒心，彼此开诚布公。原来，虬髯客想要起兵，但观察到李世民的所作所为后，觉得自己不如他，就放弃了。后来，他离开了中原，家里面所有的财产都给了李靖。李靖成为唐朝的开国大将，而虬髯客则去朝鲜做了国王。
唐宋着名的传奇比较多，后人曾加以收集整理，编辑成书，其中最着名的是鲁迅先生编选的《唐宋传奇集》，共8卷，45篇。
明清小说和明代四大奇书
宋代城市繁荣，商业兴盛，市民阶层的力量空前壮大起来。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话本产生了。所谓话本，就是“说话”，指摘录史书，或者复述史书、****的通俗读本。当时从事这类工作的被叫作说书人。
在茶馆或者酒店里，人们一边喝茶，或者吃饭，一边听说书人说书，讲述以前的故事。因为受众的文化水平大多很低，说书人要将故事说得明白就不能使用文言小说那样的语言。于是，白话小说的雏形——话本，就这样诞生了。
经过宋元时期的发展，话本到了明代已经非常成熟。在话本的基础上，当时的作家们编写出了一大批历史或者神魔小说，其中以《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封神演义》最为着名。对于前三本，读者已经再熟悉不过，此处着重要提的是《封神演义》。《封神演义》的作者是许仲琳，以武王伐纣的历史故事和传说为题材，全书充满神话色彩，其大胆和丰富的想象力令人叹为观止。比如哪吒，他一出世就从肉球中跳出来，脚踩风火轮，腰上围着一块“混天绫”，他将混天绫放在水里，蘸着水洗澡，乾坤震动；又比如土行孙，懂得土遁之法；哼哈二将一哼一哈就能致人死命。
无论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还是《西游记》，或者《封神演义》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它们都是在话本的基础上加工创作的。比如每一章回结束的时候，都会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样的字眼，这就是说书人说书的痕迹。明代中后期出现的长篇小说《***》摆脱了这一传统，另辟蹊径，将现实生活中的平凡人物和家庭日常生活作为创作题材，开创了“人情小说”的先河，让我国古代小说在现实主义的道路上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的作者是兰陵笑笑生，其真实身份众说纷纭，仍无定论。《***》以西门庆家族的兴衰荣辱为线索，全面反映了当时的市民生活。在小说中，西门庆具有多重身份，他集商人、高利贷者、恶霸、官僚、**等多种角色为一身，毒杀了武大却安然无事，受贿放走谋财害命的苗青，也没有造成什么风波。明代朝政混乱，嘉靖皇帝曾经二十多年不过问朝政，市民经济的发达也助长了人们的欲望，人们拜金和拜色的倾向严重。这一点在西门庆的身上表露无遗，他深信钱能解决一切，纵情声**望之中，居然说出了“咱闻那佛祖西天，也不过要黄金铺地
，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是**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这一类的话。
《***》在文学描写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它不再描写那些帝王将相的英雄传奇，而将笔端指向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这一种文人自我的创作对后来的小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经典巨着《红楼梦》就直接受到《***》的影响。
因为《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在明代的巨大影响，清代的人们将这四部书合称为“明代四大奇书”。
清代是我国白话长篇小说的黄金时代，先后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小说，如《聊斋志异》《儒林外史》《荡寇志》《红楼梦》等。这些书都为读者所熟悉，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别具一格的《品花宝鉴》
陈森的《品花宝鉴》在小说艺术兴盛的清代别具一格，不是因为它高超的艺术，精巧的构思，而是由于其新颖的题材。在《中国小说史略》中，鲁迅先生曾评价说：“若以狭邪中人物事故为全书主干，且组织成长篇数十回者，盖始见于《品花宝鉴》。”什么叫作“狭邪中人”呢？就是那些以唱曲为生的戏曲演员。《品花宝鉴》是我国历史上唯一一部以戏曲演员的卑贱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
《品花宝鉴》共六十回，以清代乾隆时期京师王公贵族和戏曲名优们的生活为背景，以青年公子梅子玉和男伶杜琴言的同性恋爱为中心线索，描写了“情之正者”与“情之淫者”两种人。全书语言含蓄典雅，对人物内心的刻画尤其深刻。对于一些王公贵族的荒淫无耻给予痛斥，对伶人们的不幸遭遇则给以深切的同情。
小说以贵家公子梅子玉与伶人杜琴言的爱情为主干，写了10个“用情守礼之君子”和10个“洁身自好的优伶”，对于伶人的人格给予了充分的尊重，赞美了他们柏拉图式的恋爱。
这本书的产生和当时的时代背景有着很大的关系。明清两代都禁止官员狎妓，一旦逮到，必定重罚。因此，很多官员都将业余时光消磨在了戏园子中，而清代又是戏剧勃兴的时代，许多戏曲演员优美的唱腔、漂亮的外表，都让他们心动。在台上的演员虽然都是男的，但有时为了情节的需要会男扮女装，而他们也就成为达官贵人们竞相追求的对象。从这个角度来说，里面那些极富才华的伶人，不过是**的替代品，成为官员们泄欲的工具而已。这从小说的内容也可以看出来。比如，梅子玉一见到杜琴言，就觉得他很漂亮，说比《牡丹亭》的杜丽娘还要漂亮三分。里面很多文字将用来形容女性美貌的文字用在伶人身上，而梅子玉和杜琴言的爱情，则好像是《红楼梦》里面宝黛爱情的翻版。作者虽然用了很多笔调来讴歌他们之间的爱情，但似乎也觉得这并不符合常态，而采用了另外一种更不自然的方式。最后，梅子玉娶了一个长得很像杜琴言的女人，梅子玉因而内有娇妻外有俊友。由此可以想见，这种作者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幸福是何等的荒诞。
值得一提的是，《品花宝鉴》虽然有模仿《红楼梦》的痕迹，但其文笔非常优美，如描写梅子玉刚见到杜琴言时，作者这样写道：“子玉想到此，这条心有些像柳花将落，随风脱去，摇曳到琴官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