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暴风雪和冬天转换到平静而温煦的天气,从昏暗和懒怠的时刻转换成明亮而富有弹性的时刻,这是万物称颂、难以忘怀的转捩点。最后,变化仿佛是一蹴而就似的。突然间,透进来一股春光,充满了我的小屋子,虽然已近黄昏时分,冬天的云堆依然悬挂在天际,雨雪之后的水珠正从屋檐滴落下来。我抬眼眺望窗外,瞧!昨天那里还是灰沉沉、冷丝丝的冰湖,此时此刻却是一泓透明的湖水,平静而充满希望,赛过夏日里的黄昏时分,在湖的胸脯上衬映出夏日里暮色苍茫的天空,这样的景致虽然高头还看不见,但它仿佛已跟遥远的地平线心心相印了。我听到有一只知更鸟在远处鸣叫,我觉得好几千年以来仿佛还是头一遭听到似的,即使再过好

    几千年,它的鸣叫声我也不会忘掉——它还是那么甜美,那么富有活力,跟从前一模一样。啊,黄昏时分的知更鸟,在新英格兰的一个夏日倏忽消逝的时刻!但愿我能觅到它栖息过的枝丫!我指的是它呢;我指的是那根枝丫呢。至少这不是Turdus migratorius①吧。我屋子周围的油松和橡树丛,好久以来老是垂头丧气似的,此刻它的好多特性突然恢复了,看上去更鲜亮,更青翠、更挺秀、更有活气,仿佛经过雨水洗涤,很灵验,恢复了元气。我知道再也不会下雨了。只消看看森林中的任何一根枝丫,是的,看看你的柴火堆,你就可以知道冬天究竟过去了没有。天色越来越暗淡,一群野鹅低空掠过树林子时发出的唳声,吓

    了我一大跳,因为它们像疲累的旅行者一样,从南边的湖上飞过来,不免姗姗来迟,只好抱怨不迭,相互安慰。我站在门口,听得到它们扑棱翅膀的声音;它们冲我的小屋子飞来时,突然发现了我的灯光,喧叫声才戛然而止。它们盘旋数匝,飞落在了湖上。于是,我转身进屋,关上门,在树林子里度过我的第一个春宵。

    清晨,我从门口透过薄雾观看野鹅,只见它们在五十杆远的湖中央来回游弋;它们是那么多、那么喧闹,瓦尔登湖仿佛成了一个供它们戏水的人工湖。可是,我站在湖岸上时,忽听见领头鹅发出一声信号,它们马上拍翅起飞,排成行列,在我高头绕了一圈,总共二十九只,径直向加拿大飞去了;它们的领头鹅不时发出唳声,

    仿佛关照它们到比较浑浊的湖中进早餐似的。一大群野鸭子也同时飞了起来,紧跟着那些闹嚷嚷的哥儿们,往北方飞去了。

    一个星期以来,我常听见一只孤雁在晨雾中来回盘旋、摸索、唳叫,寻觅它的伙伴;它们就栖居在树林子里,它的唳叫声越来越响,连树林子都难以承受。到了四月间,就可以见到鸽子,三五成群地掠过天空,到一定时候,我听得见圣马丁鸟在我的林中空地啁啾,看来镇上未必有那么多的圣马丁鸟,让我这儿也可以有一两只吧。我揣想,圣马丁鸟是一种古老的飞禽族,远在白人到来以前就栖息在洞穴里。在几乎所有气候宜人的地区,乌龟和青蛙都是这个季节的先驱和信使;鸟儿一边歌唱一边飞翔,羽毛在空中闪闪发亮

    ;各种植物拔地而起,花儿盛放;和风拂拂,仿佛纠正了南北两极之间的轻微摆动,使大自然保持了平衡。

    每一个季节,对我们来说,似乎都是妙不可言,因此,春天的来临,就像鸿蒙初辟,宇宙创始,黄金时代到来了——

    Eurus ad Auroram,Nabathaeaque regna recessit,

    Persidaque,et radiis juga subdita matutinis.①

    东风退却到奥罗拉和纳巴泰王国②

    退却到波斯和在晨光之下的山岭。

    人诞生了。究竟是造物主为了创始

    更美好的世界,用神的种子创造人;

    还是大地刚刚从高高的苍穹坠落,

    却保留了同一个上天的一些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