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阳偏西时,沙子停止流淌,但到了转天早晨,这些溪流就又开始流淌,而且一条又一条地**来,形成了数不清的支流。也许你从这里会看到血管是如何形成的。只要你仔细地去观察,就会看到从最先融化的主体中流出来一条软化的沙流,它的顶端像水滴,和圆圆的手指头相似,慢慢地而又盲目地向下寻路流淌,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变得很热、很湿润,后来那流淌最快的部分八成儿顺从最呆滞的部分也遵循的法则,终于跟后者分道扬镳,形成自己的一条迂回曲折的渠道,或者换句话说,一条动脉,从中可以看到,有一道银色的溪流,像闪电般在发光,从软浆似的叶子或者枝杈的阶段进入了另一个阶段,而且还不时地被流沙所吞没。沙子在流动时井然有序地使自己出奇地神速而又完美,利用

    沙团提供最佳材料,在渠道两侧形成尖尖的边缘。江河的发源地就是如此这般。河水中含有硅的物质,也许就是骨骼系统,在更精细的泥土和有机物中,即是肌肉纤维或者细胞组织了。人是什么,还不就是一团溶化的泥土吗?人的圆圆的手指头,只不过是凝结了的一种滴状物。手指和脚趾从溶化中的躯体里流了出来,达到自己的极限。在更加适宜于生长发育的环境中,谁知道人体会扩展到什么样子呢?人的手掌难道不就是一张撑开了的棕榈叶①,有叶片和叶脉吗?耳朵不妨可以想象为一种苔藓,拉丁文为umbilicaria,垂在头的两边,也有叶片,或者说还有滴状物。嘴唇——字源是labium,大抵来自labor(劳动)这个词儿——是在洞穴似的嘴巴上下两边的重叠物或者

    悬垂体。鼻子,一望可知,是一个凝缩的滴状物,或者说,钟乳石。下巴颏儿是一个更大的滴状物,脸上的滴水全在这儿汇合。脸颊是一面斜坡,从眉毛滑下脸谷,由颧骨支撑住。植物叶子上每一个圆圆的叶片,也是一个浓稠的正在流淌的滴状物,尽管有大的也有小的;叶片是叶子的手指;它有多少叶片,就会向多少个方向流动,如有更多的热量,或者受到别的适宜于生长发育的影响,它就会流动得更远了。

    由此看来,这面斜坡以图例阐明了大自然所有运作的原则。大地的创造者只得到叶子一项专利权。有哪一个商博良①能为我们破译这种象形文字,让我们终于可以翻开新的一页来呢?这种现象比丰饶多产的葡萄园更让我感到亢奋不已。不错,它是有点儿分泌排泄的性质,反正什么五脏六

    腑等等,好像地球从里往外全给兜了底;不过,这至少表明,大自然也是有肠子的,而且还是人类的母亲。这是从冻土里结出来的霜花;这就是——春天。就像神话先于符合韵律的诗歌,它是先于青山绿水的春天,先于姹紫嫣红的春天。我可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可以荡涤冬天的雾霾和消化不良。它使我相信,大地依然是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它的小小指头向四处伸展;那光秃秃的额头上长出了稚嫩的鬈发。天地间原本没有什么无机之物。路基上布满叶饰图案,如同火炉里的熔滓,说明大自然内部“正是一片旺火”。大地不仅仅是死气沉沉的历史的一个片段,像一部书那样一页一页层层交叠,让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去研究,它是活生生的诗歌,像树上的叶子,先于花朵,先于果实——它不是一个

    化石的地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地球;相形之下,一切动植物的生命,只不过是寄生在大地这一个了不起的生命中心上。它那剧烈的搏动能使我们的残骸从坟墓里给拽了出来。你可以把你的金属熔化掉,把它们浇铸到你能打造最美丽的模子里;它们却从来没有使我激动过,从来没有像这大地熔化后所形成的图样令我亢奋不已。不仅是它,而且任何制度都像陶工手上的泥巴,可塑性很强。

    没有多久,不仅仅是在堤岸上,而且在每座小山、每个平原和每块低洼地里,都有霜花从地里冒出来,好像一头穴居的四足动物从冬眠中醒来,在音乐声中寻找海洋,或者换句话说,迁徙到云中别的地方去。温言软语的融化之神,却比手执大锤的雷神托尔①更具力度。前者善于徐缓融化,而后者只会乱砸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