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释怀吧
尹漫死后，唐瑜其实做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她总能梦见自己闯进金家，拉着即将跟金尧拜堂的尹漫就走，画面再转，她又出现在牢里，放尹漫离开，然后金尧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是你！是你害了她！”
可她又有什么错？她当初听闻圣上要对尹氏一族赶尽杀绝，哪怕最后留下尹漫的性命，以她的性子，得知消息后，必然生不如死。她是不喜欢尹漫，但还不至于能眼睁睁看着她堕入绝望深渊的地步，这才偷偷去放她走。
谁知竟将她推向绝路呢？
“我当初不该告知你那个消息的。”
尹漫看了她一眼：“我死后，金尧怪过你吧。”
大概也只有他，能让唐瑜多少年了依然耿耿于怀，甚至自愿脱下官服，跑到这荒山野岭，帮江垣打理这么一个青衿院。
这也算她，变相地在赎罪吧？
“你是该道歉。”尹漫叹了口气：“但你该为那时你拖延求救，误了我跟金尧的大喜之日的事情道歉。”
“我的死，真的和你无关。”
唐瑜身子一震，眼泪忽地就浮上了眼眶。
五年了，不论她做多少好事，总能梦见眼前这个女人前来索命，梦见金尧指责她恶毒心肠，梦见江垣一刀捅进她的身子里替她报仇，甚至梦见自己因内疚而自残。可醒来后，看见自家儿子那张担忧的脸庞，她无数次地说服自己，没有错！
她不需要为尹漫的死负责！
可越是这样，她内心的那块石子就越滚越大，甚至连尹芜绮献身救活尹漫，她都无法堂堂正正地为她讨一个公道！
但如今，这个人重生归来，又一次站在她面前，真挚诚恳地告诉她：“我的死，与你无关。”
就像是有人紧紧掐着你的脖子，再即将窒息的那一刻，突然松开了手。唐瑜在这一瞬间，腿脚一下子软
了。
尹漫急忙扶住她的身子，诧异地看着她眼角的泪珠，忽然也懂了。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最后没有死在沙场上，真是不值得。但重生后才发现，有人对她念念不忘，有人对她无法忘怀，也有人因此愧疚难安。
人活一世，若能给他人带来些许有用的影响，甚至留下点东西，倒也不枉此此行了。
“都过去了。”尹漫笑道：“就忘了吧。”
就像她，也决定忘掉跟炎月的那些恩怨，从头开始一样。
唐瑜泪眼婆娑，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落泪，但满腹的情绪却得不到丝毫的控制。幸好尹漫还算有眼力见，将她扶稳后，扭头便假意欣赏周围的风景。
只是除了那墙边的三角梅外，四处都是光秃秃的，寒风吹过，带着些许的冷清。
“你不怀疑吗？”唐瑜整理好了情绪，看向她：“江垣告知你的所谓真相。”
尹漫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灰白的天空，有两只不知名的鸟儿，正携伴飞过：“我愿意相信他。”
她不是炎月，所以她愿意相信。这个被她从小看到大的少年，她相信他不会做，让她承担不起的事。
所以她不会再去问，也不会再去猜疑。
唐瑜笑了笑，也觉得自己这话里有挑拨离开的嫌疑。但人家既然愿意相信，她也就不再多说，卸下了一身的担子，从此她也可以安心入眠了。
等尹漫和唐瑜再回到前院时，武试的比赛已临近尾声，木之言手中拿着有着众学子名单的纸，在两场比赛中，自己看中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分数，而后又凑过头对江垣说道：“江院长果然厉害，教出来的都是人才。”
“他们原本就是人才，青衿院只是帮朝堂集中管理罢了。”
“可若管理者不贤，底下的人也不会有所发展，想来还是江院长这队伍带得好。”
三句不离
夸，可惜江垣并不为所动。他在自己的名单上接连填了几个数字，便将其交由一旁来收集的小厮。
此次共有五个主考官，每个主考官给每个学子打分，届时取平均数最高的前五名的学子进入朝堂，再有炎月亲自挑选。
只是不知这次炎月亲自前来了，还需不需要挑选。
不过这不在江垣的考虑范围内，他自认职责已经完成，便也不再多言，连带旁边的木之言，也不甚搭理。
可木之言却不识趣，见闲来没事，又找了个话题：“昨日见到院长的小妻子了，长德倒是挺娇小可爱的，就是……似乎有点像尹漫将军？”
江垣闻言，抬头冷眼相对，直等他下一句话。
木之言却只是笑笑，摆了摆手：“江院长可不要误会，老夫可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缘分。都说江院长苦恋尹漫将军多年，如今能找到她的替身，也不容易。”
他微微勾起了嘴角，眼神闪过几缕意味难辨的精明。
江垣忽地警觉：“她不是替身！”
“哦？这么说来，江院长是忘了尹漫将军了？”
这句话是个坑，若答忘了，那他变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了。若答没忘，那又该将尹芜绮置于何地？
江垣微微眯起眼：“依木丞相的意思，活着的人，难道不该有自己的生活？”
木之言一愣：“非也非也。江院长不知道，老夫跟你爹说过几次了，让他可得好生劝你要好好生活，找个妻子，安安稳稳地过一生，相信这也是尹漫将军的心愿。”
“只是啊。”他忽地叹了口长气：“她为国为民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却恃宠而骄，误入歧途，居然成为了叛贼，真是辜负了圣上对她的一番情谊啊！”
江垣情不自禁地捏紧了茶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都过去了。”
“也是也是，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没用。
”木之言看向台上，学子成绩的汇总数目已经出来，主持人拿着一张纸上台宣布文试武试入选的五名学子分别为哪几位。
尹漫和唐瑜站在人群外，细细听了半天，只有两个熟悉的名字：禄正阳、尹明。
“没想到这小胖子擅长的居然是武试？”尹漫还真拿想象这圆滚滚的身材，如何在战场上和敌人厮杀。
不过这尹明拿了文试第一，倒是名正言顺。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文质彬彬的文人雅士。
可一扭头，她却看唐瑜眉头蹙起：“怎么了吗？”
“有尹明。”
“然后呢？这不是很正常吗？”尹漫问过江垣，这孩子日常在青衿院，可算是文武双全了。
唐瑜看向她：“身份。”
尹漫愣了愣，忽地想起尹明的来历。
可唐瑜担心的，倒不是尹明想去朝堂。毕竟他初来青衿院时，江垣就与他谈过，确定他放下过去，只想为百姓做事，才同意他待着。
她担心的是炎月的“暗夜”。
暗夜是炎月背后的一批死士，人数据说不多，神秘莫测，至今都未有人能窥测其中任何一人的面貌。但却是集大炎之精华，并且一生只效忠炎月，帮她处理各项见不得台面上的事，而且能力通天，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人事物，可以瞒得过他们。
是一个很神秘莫测，比较恐怖的组织。
而且这批死士，完全没经过尹漫的手，她甚至都不知情，直到那天她被抓入狱，炎月脱口而出她的路径，她才察觉。
尹漫倏地也不安了起来：“当时江垣让尹明进来青衿院，没有考虑过这个层面吗？”
“有，但尹明说，他的养父母一家全死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而且。”唐瑜顿了顿：“本来今天的比试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是江垣今天早晨临时取消的，他
甚至还亲自去找尹明交谈，那孩子激烈地拒绝，江垣不为所动。
只是不知怎么的，又出现在了名单上。
“若是让炎月知晓当年太子还有遗腹子……”只怕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都要遭殃。
但如今……事已成定局了……
尹漫和唐瑜在这边不安，那边上台的十个学子，各个却是激动不已。禄正阳大抵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入考官的眼，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直接就抱住旁边的学子哭了，最后还是尹明搀着泣不成声的他，上台谢恩。
一场轰轰烈烈的选才就这样结束了，入选的人激动不已，没入选的却各个沮丧万分。他们已经耗费了大把的青春年华就为了在这场选拔中拔得头筹，可最后却名落孙山，重新再来。
人生还能有几次年少，几把时光可以如此挥霍呢？
没有的，人是越走，越在倒退的。
炎月坐了一天，也着实是累了，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喝彩和难过的人，甚觉无趣，眯着眼正准备小憩，也不知从哪先发出了一声愤慨，而后人群中忽地就躁动了起来。
“这不公平！”一个学子不顾阻拦地冲向台上，对着高高在上的炎月喊道。
“圣上，这不公平！”
“哦？”炎月的脸上看不出喜恶，只是懒懒地睁开眼：“哪里不公平了？”
“在座都是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学子，自认文才武略不输这台上的十人。更不用说在下我，方才不管是文试还是武试，皆夺得了第一！可为何这第一，竟没有入选！”
“嗯。”炎月居然赞同：“确实不公平，那依你而言，该如何呢？”
这学子似乎没想好对策，单凭一腔热血就冲了上去。如今被炎月这么一问，忽地脑袋就卡壳，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重新比！”
“好！重新比！”炎月伸手一拍掌，似是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