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该道歉

    尹漫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茫然地看着屋梁,只觉得脖颈一阵发疼,脑子一片空白。

    耳边突然传来有人的惊呼:“芜绮姑娘醒了!”

    一阵脚步声急切地响起,半晌后,她感觉有人坐在床边,江垣的脸在她跟前放大:“你可还好?”

    “我……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记得昨天的事了吗?”江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差点杀了唐瑜。”

    尹漫倏地起身:“我?怎么可能?”

    且不说她不是个残暴之人,就说现在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唐瑜一只手都能把她甩出去,她怎么有办法杀她?

    “是真的。”一旁的冬儿伸出手,努力还原当时的情景:“您当时力气可大了,还把院长甩出去。唐姑娘现在脖子上有一圈可大的红印子呢!”

    尹漫不安地看向江垣,后者点了点头。

    “我……我就记得说着说着,我心里头就有一团怒火蹭蹭地往上冒,然后我控制不住地吼了两声,再然后……然后……”

    她就没记忆了。

    “我让冬儿给你准备了鸡蛋,像上次你给博远他们治理的那样……”尹漫伸手制止了他:“不用了。”

    是她大意了,来到青衿院后,除了突如其来的神秘内力外,她不曾觉得有任何不适,便天真地以为神女庙的那个道长给她喂的蛊虫,是为了增强她的能力所致。

    没想到,居然还会控制她的情绪,让她失去了理智!

    这个蛊虫,太可怕了!

    江垣见她忽然就不说话了,更加不安了:“是不是我的招魂或者……”

    “不是。”尹漫不想让他太过紧张,看了眼天色,忽地想起一件事:“今天圣上不是要选才吗?你怎么还在这?”

    “我放心不下你,让唐瑜过去了。”

    “不行,你若不在,炎月必生疑,我没事,你赶紧去。”

    江垣本还想多照顾她,但在尹漫的

    坚持下,只好先去前院学堂。

    这一次,尹漫没有再睡着。她侧着身子,看着墙边的凹槽,忽地伸出手抠住其中一个洞,稍一用力,整个人如壁虎般,侧身贴在了墙上。

    她有内力了。

    尹漫甚至能感觉到有一股气在四肢缓缓流动。

    只是这股气似乎不长久,才一小会,她突然感觉到吃力,身子一松,整个人掉在了松软的床铺上。

    她现在可以断定,那只蛊虫,在给她恢复内力。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会让她变得冲动易怒,无法控制!

    这什么破蛊术!让它在她体内多待几天,怕是要出事了!

    这大炎的选才分为“文”、“武”两大块。这“文”通常是由主考官提出几个命题,学子们根据其命题引经据典,发表看法。而“武”便是最简单粗暴了——直接摆出擂台比试。

    学子们可自由选择其中一项,也可以两项都参加。

    因此这个考试的内容不难,难的是,主考官们录取的,却不一定是拿到第一的那人。

    青衿院曾有过这个的案例,有个学子在文试中得到末等,然等比赛结束后,他却成为了入选之人,而当时的第一名却落选了。

    这样的规则自然引来学子们的愤怒,可那主考官却说道:“能上青衿院的学子们在学术上的造诣早已赢过大炎国的绝大多数人,因此你们都以为这选才选的是才干吗?你们错了,还包括人品。”

    “为人如何,才能确保以后为官如何。这末等生虽然学术上可能略逊一筹,但他对自己的认知足够清晰,还未比赛便先告知诸位他才浅学薄,但仍愿意一试。我在这里住了两天,见他为人谦逊有礼,与其他任相处甚佳。”

    “反之这第一名,学术上无可挑剔,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下午有个学子不小心在食堂外面撞了你一下,你便怒斥人家,还让人家给你洗

    衣服,对吗?”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红耳赤,再无人敢反驳。

    当然,这样的规则也很容易出现徇私受贿之事,但所幸进了朝堂,炎月便会亲自查明,若是此人真的品行不端,学术不正,当即连那主考官一起革职彻查。

    这样的风气下,倒也没人敢在选才上动手脚了。

    尹漫是晌午过后才去的前院,彼时选才刚过完文试,一群比完的学子忐忑不安地等在一旁,交头接耳,大概是在交流心得吧。不少下人正搬着桌椅,准备换成武试的台子。

    主位上有一座两层的楼阁,木之言、江垣在一楼相继而坐,看着台前的人忙碌,偶尔木之言侧头不知跟江垣说了什么,江垣神情不动,只是点头,却也没有多加回应,几回之后,木之言也没再说话了。

    尹漫对这个木之言,有点印象。他跟江远澄那个老古板不一样,是一只永远笑眯眯的老狐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炎月曾这样评价过两人:“母慈父严,孩子才能教好。”

    尹漫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她跟他交流不多,只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乐呵地唤她尹漫将军,一双眯成了一条线,但有一次炎月在朝堂上询问众臣该如何惩戒贪污受贿的官员时,他依然这般笑着脱口而出:“诛九族”时,她倏地再也看不过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了。

    在木之言和江垣上头坐着的,便是炎月了。她斜靠在椅背上,正低头翻着手中考生的卷子。旁边站着的是夏孤晨,尹漫以前也见过他几次。

    他一看到她,便低头附在炎月耳边耳语了两句,就见炎月点头,没多久,一名小厮跑到尹漫面前:“圣上有请。”

    尹漫磨磨蹭蹭走到楼阁二楼时,底下武试的台子已经搭好了,学子们早先就已抽好签,第一对比试的才子陆续上到台子上,哨声令下,比武开始。

    炎

    月的注意力似乎不在台上,自尹漫出现,她的视线就离不开这名女子。

    她朝她招手,一脸关切:“听闻你昨天病了?”

    尹漫昨天突然发病,也弄出了不小的声响。炎月派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是尹漫突然病了。

    真病还是假病,病得如何?炎月就好奇了。

    尹漫低头:“是的,老毛病,刺激不得。”

    “哦?看样子是心理病。不过,昨天受何刺激了?”

    尹漫顿了顿:“圣上来了,又提到了……”她意有所指地望了眼炎月,后者愣了愣,忽然就笑了。

    她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挪开,落到了下面两个早已扭打在一起的身体上,目光悠远漫长,却有些冷意。

    “江垣那小子对尹漫情意深重,你也不必过于介怀,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我不介意。”尹漫嘴角微勾,下巴轻抬,带着柔和而自信的面容,望向炎月。

    阳光在她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辉,炎月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红衣女子那般自信骄傲的神色。

    她手心一颤,忍不住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里头闪烁着丝丝寒意:“也是,毕竟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如你这般,像她的人了。”

    这话直言尹芜绮便是尹漫的替身,很是无情冷血,不留情面。

    炎月以为能成功看到那张脸上浮现失望难过的神情,然而都没有。

    尹漫又笑了,这一回她说:“可是江院长说过,我这般美好,不应成为任何的替身。”

    她从来都是她自己而活。

    台下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获胜者跪在地上拥抱自己的同学,也欣慰自己苦学多时,终有所成就。

    也似在为她这句话而欢呼。

    可惜炎月并不喜欢!

    她眉头一蹙,脸顿时变沉了下来:“你倒是相信他!”

    “如果我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敢相信,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

    炎月总觉得这名女子的这些话似乎都在说给她听,但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就见她忽地又笑道:“有人曾说过,天子之位高处不胜寒,很辛苦很孤单,所以要对她多点耐心,多点关怀,也多些谅解。”

    这话是尹漫说的,是她被夺了兵权后,所有替她感到委屈的人在为她抱不平时,她说的。

    彼时炎月刚刚登基不久,根基并不稳,把兵权拿在自己手上,到底也是安心些的。

    尹漫是真的可以谅解的,但人的疑心一旦种下,却几乎没法根除。

    只是不知道她的死,有没有换来她的心安。

    尹漫垂眸,努力将所有的思绪都藏得严严实实,她轻声说道:“梵山上天气凉得很,圣上可要多添衣。”

    武试的过程,该是激动、热烈,紧张的,可尹漫的心思本就不在上面,见炎月听见她的话后,便陷入沉思没有搭理她,便也识趣地告辞离开。

    实话实说,这批学子除了个别人的品行还不错外,其他人品行还有待考究。但尹漫自认相处不深,也不能以偏概全,自然也没什么说话的余地,见四周气氛紧张,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走到了中院。

    想比前院的热闹,中院此时冷冷清清,只有亭子间有个落寞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

    尹漫走过去,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忽地有些抱歉。

    “对不起。”她歉意地说道:“我……很抱歉。”

    “你失控了。”

    “我知道。”

    “你也中蛊了吗?”

    尹漫情不自禁抚了肚子,叹了口气:“应该吧。”

    唐瑜瞟了她一眼:“身为巫蛊世家的后代,连自己是否中蛊也不能确定,你可真是丢脸!”

    ……尹漫真是,无法反驳。

    今天太阳被乌云层层遮盖,整个天空如同失去了血色,灰白一片,让人心情也跟着沉重了不少。

    唐瑜突然开口道:“是我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