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再次见到炎月
他话音未落，茶杯便贴着他的脸颊飞过，落在地上，裂成了碎片，茶水在他的白衣上，洒出斑斑印记。
“大胆江垣！你可知罪！”炎月怒不可遏，江垣却面不改色，只轻描淡写道。
“在下，不知。还请圣上指示！”
“青衿院出了巫蛊案，你居然不上报朝廷，还敢私藏巫女，这样还没有罪吗？”
江垣猛地抬头。
是的了，尹漫将中蛊之人的蛊毒治好的事，必然会被炎月知晓。她也必然会有些警觉！
“这一切跟她无关！她只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罢了!”
“是吗？听说她还是唐修的私生女？以前被漫儿救过？”
江垣身子一震，心知避无可避了，只能垂眸点头：“是。”
“既如此，你我也曾以姐弟相称，何不唤来，跟朕瞧瞧？”
江垣有些微愣地看着她，他想起他们初见时，她身着紫衣，腰间配剑，长发高束脑后，踏风而来。比起当时年少轻狂的尹漫，当时的炎月多了一丝稳重。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还打趣道：“你这以后，可算是拖家带口了。”
“谁说不是呢。”尹漫有些无奈：“最好这小子能给争点气，别拖咱们后腿。”
年少的江垣不服气，埋头一个人苦练武术，却摔得鼻青脸肿。炎月偶然看见，特地找了个人指点他。
“为什么不让你们的尹漫将军给你配人学习？”
“她……很忙。”
“嗯？”炎月笑了笑：“孩子倒挺懂事的，以后就让他来教你吧。”
“多谢主上。”彼时尹家军，都是这般称呼炎月。
却没想到她轻笑：“别学他们乱叫，以后你就叫我炎月姐姐吧。”
只是这称呼，在她登基后，他再也未曾如此叫过。
想到这里，江垣哑声道：“圣上身份尊贵，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高攀不起，再者，她素来怕生，
想来是不合适……”
“参见圣上。”
清脆悦耳的声音忽地响起，江垣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扭头望去。
门外，尹漫身着粉色莲花长裙，未施粉黛，未着面纱，神情坦然，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任由四周阳光灼晒，众人目光打量。
据“暗夜”回报，唐家的“尹芜绮”据说是个胆小懦弱，大气不敢喘，平日里尽受唐家上上下下欺负的小姑娘。
但眼前这姑娘可不是，她脊背挺直，面色平静，表情自然，双目直勾勾地与她对视，那双眸子没有丝毫的畏惧，有的只是些，连她也说不上来的复杂的意味。
似是难过？似是激愤？又似是怀念？
仔细看来，竟还有些时光过逝的沧桑！
炎月簇起了眉头。
江垣见状，急急上前挡住两人的视线：“你怎么来了？”
尹漫收回悠长的目光，抬眸扫了他一眼，慢慢将他的手，拂下：“逃不过的，不如主动面对。”
“可……”
“看样子江院长这是舍不得美娇娘出来，想金屋藏娇啊。”身后带着威胁的声音传来，江垣就算再有心阻止，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放心吧。”尹漫抬脚，跨进门槛：“我有分寸的。”
尹漫设想过很多种两人见面的场景，或是在漫月台上，以君臣的身份仰视；或是在大街上，以君民的身份擦肩而过；更有甚之，她以为自己见了她后，会怒不可遏地拔刀相见。
可是都没有。
如五年前那般，炎月站在上头，尹漫站在下头，两人隔空相望，中间相差五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光。
她依然精致无暇，光是站在那，就有股冷漠高贵感。只是眉间出现了些许的折纹，神情带着倦态，眼里满满都是审视。
炎月没有变，但又似乎又变了好多。
尹漫想起她们当初携手并战的日子，总
是她攻在前，她防在后，默契十足地将敌军打得落荒而逃，再一同举杯开怀畅饮。那时的炎月眼里已经没有最初的愁思了，她依然稳重如山，也仍然会克制地点到为止，却会起身和她手拉手共舞，也会在兴起时弹奏一曲，让人惊叹。
少女不施粉黛的脸庞，有着对生活的热情，和明日的希望。
不像现在，满脸疲惫。
尹漫的心忽地就揪在了一起，说不清心疼，还是愤怒。
尹漫垂着眸子，在离炎月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微微福身：“参见圣上。”
没有恨，也没有怨，平淡得就像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便是你？”
眼前这名女子五官清秀，皮肤白皙，两颊还有些未褪完全的稚气，偏偏眉眼间沉稳得不似她这般年纪的人，细细一看，竟与故人有五分相似。
炎月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倏地一愣，但随即却又笑了。
也是，江垣这人自年幼就倾心尹漫，尹家军人尽皆知，也只有那丫头什么也不懂，还整天出去跟人称兄道弟。
不够大多数人一见到当今圣上，不该都是心惊胆战，诚惶诚恐，能与其对话，更是犹如被天上馅饼砸中般，兴奋不已。
可这个女子，说话却是不卑不亢，条理清晰，似乎没有任何怯懦之意。
炎月忽地觉得“暗夜”也该换人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可与传说中的，大相径庭呢。”
“人总是会变的。粗心大意的人，可变得谨小细微；胆大之人也可以变成胆小如鼠；一向懦弱无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抬头挺胸的做人呢？”
“说得好！”她赞赏地鼓起掌来，“啪啪”的鼓掌声在空旷的学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待你如何？”
“很好。”
炎月望向她们身后的江垣，从这个尹芜绮出现到现在，他眉间的
折痕，从未舒展过。
真是有趣得很。
“江垣，镇想与尹姑娘单独聊几句呢。”
江垣犹豫着看向尹漫，后者悄无声息地点了个头，他才忐忑不安地退了出去。
炎月将两人之间的互动纳入眼里，倒没想到江垣会这般紧张她。
“朕一度以为他身边不会再出现其他女子的。”
“人总是会变的，时间会让所有的想念变淡，让旧人离去，接受新人到来。”
她抬眸，目光深沉似海：“所有人都是。”
炎月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被吸入了那双眸子，在过往的回忆中不停沉浮盘旋，最后定格在尹漫倒在漫月台上，那双望着她震惊无比的眼神里。
“你居然……真的要杀我！”
不！她没有要杀她！
不是她！
“圣上！”一个声音忽地响起，瞬间拉回了她的心思。
炎月身子一晃，深吸口气，紧攒手心，闭紧双眼。
定是她，旧地重游，又动了心神了！
尹漫不知炎月怎么了，她只看到她的脸上闪过阵阵仓皇失措，然再睁眼时，却已悉数褪去，她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朕听闻你的娘亲姓尹，何方人氏？”
尹漫心里一动，垂下了头：“黎城人士。”
“与唐修如何相识？”
“当初唐大人到黎城上任，娘亲家境贫寒，无奈将其卖到了唐家府上。”
且不说是尹芜绮解了学子们所中的蛊毒，光是“尹”这个姓氏，就足以让炎月忌讳。
但黎城和当年尹氏一族定居的“世外桃源”相差十万八千里，想来尹芜绮的娘亲不会是尹氏后人。
而这些，跟“暗夜”回报的，确实无恙。
她定定地看着她：“那你的巫术，哪里学来？”
尹漫慢慢直起身子，再度与她对视：“尹漫将军。”
炎月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我年幼受欺负，偶然被尹漫
将军所救，当时好奇，跟她学了几招……”
尹漫尹漫尹漫……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不论到哪都是尹漫！
别以为她不知道，整个青衿院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曾经受过她恩惠的人！
他们想干什么！想聚众为尹漫报仇吗！
炎月怒不可遏地将手上的茶杯直接朝尹漫掷了过去！
后者没有动，就这样笔直地站着，小鹿般的双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炎月，里头没有丝毫的波澜，哪怕茶水洒了她一身，茶杯从她肩头擦过，落在地上成了碎片，她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炎月的心，无端颤了一下。
“圣上无需动怒。”她很冷静地说道：“尹漫将军已死。”
你无需忌讳，也没有人会影响到你的地位了。
此话一出，炎月更加恼怒，她重锤桌面，响声之大，终于让待在外面，忐忑不安的江垣不顾阻拦冲了进来。
他一直都守在门外，在听到茶杯破碎的声音后，就想闯进来，只是被人拦住了。
“江院长不必着急，圣上此番，不过是想替你把把未来夫人的关罢了。”
跟随炎月而来的老头——木之言笑呵呵地说道。
江垣却丝毫不领情：“那我倒是要多谢你们的多管闲事了！”
“呵呵，毕竟你之于尹漫将军是个特别的存在，圣上自然要多多关注。”
江垣停住了脚步。
炎月对他的忌惮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至今未动他，不过是因为他一向安分守己地待在青衿院里，未曾犯过事。
可如今不同了，他不仅下山了，还跟巫蛊案有了关联，杯弓蛇影之下，炎月自然要亲自来盘问，连带地，他身边的人，也要一一调查清楚。
只是……他不能确定五年后的尹漫和她再度想见，会不会失控？
想到这里，他哪里还管得了一旁的木之言，一把甩开他的手，直接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