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炎月来了
尹漫没好气地摇头,拍掉手上的灰尘,回头再望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房间有何异样之处。
冬儿说他所谓的闭关,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一连数十天都不会出来。可他的房间几乎什么都没有,关这数十天,难道是在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吗?
尹漫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死心地又环视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第二排左边的书柜上。
那里有一个方形盒子,四周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
她心念一动,伸手旋了盒子,就听见轻微的“咔”一声,随即“轰轰轰”的声音响起,书柜从中间缓缓分开,灰尘掉了一地。
果然有机关。
尹漫随手拿起一旁的烛火,想也不想,直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只容一个人走的楼梯,楼梯很长,似乎一直通到了地底。走到尽头,还要拐个弯,才能看到一个犹如房间大小的密室。
里头什么都有。
一张凌乱的床铺,一块木制的桌子,上头甚至还放了茶杯,应该有人曾在这里饮过茶,杯子里还留有茶渍。
就像有人住过一样。
尹漫走到床边上,掀开了被子,一把短刀从里头掉了出来,她好奇地捡起,脸色瞬变。
这是一把跟外头市面上兜售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短刀,但它的刀身上,却用黑得发红的画满了各式歪歪扭扭的线索,昏黄的烛光下,泛着荧荧的血光。
那是黑咒语,很小的时候,她曾跟着娘亲亲眼看到有人使过这个符咒,当时她是用来……
杀人取血,聚魂!
尹漫的手抖了抖,不愿相信地立马起身将床铺全部掀起,哗啦啦,东西全掉了一地,在空寂的密室里响起阵阵回音,像时辰已到敲撞的钟声,震得她头晕目眩,忍不住扶住一旁的墙壁,目光凄然。
床铺底下的床板,用血画了一个八芒阵,八芒阵的中心有个凹槽,里头
放着一个物件。
两条鱼头尾相交缠在一起。
双生鱼琥珀项链。
当年她要出“世外桃源”时,她娘赠予她的护身符。当年江垣独自带兵作战,她又亲手挂在他脖子上,让他务必安全归来。
如今,却出现在这八芒阵的的凹槽里。
尹漫自认学术不精,向来也对这些阴暗里的虫蛊不感兴趣,她娘就曾说她投错了胎,应该投入什么少林寺门下,免得浪费了一身武艺。
但不精,不代表一无所知,尤其是她年幼时曾随族人经历过一场内乱,当时就出现了不少黑巫术,黑符咒。
其中就包括今天她所见的这个场景——招魂。
密不透风的密室,应是冬暖夏凉,但此时尹漫的身子却几乎凉透了。她僵硬着身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散落的那一堆衣裳里露出的半块布料。
那应该是一面黄色的旗子,但旗身却洒满了血液,如今早已凝固成块,像虫咬的绿叶般,一块块,空洞而扭曲地形成可怕的线条,逐渐形成一个符咒。
招魂旗。
尹漫轰然瘫坐在地。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再度席卷而来,比如——为何五年后尹芜绮能找到她的魂魄进行换魂?
因为有人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帮她招魂。
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不停盘旋回响,她紧紧地攒着掌心,指甲掐进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疼。
不能单凭眼前所见去做判断,也不能被自己的主观意识影响,而去擅自揣测,她必须要做点什么,冷静下来,才能防止自己不断蔓延的恐慌。
可她真的害怕。
她担心自己重生后依赖的这个人,早已堕落成恶魔,残害无辜的生命,却还在她面前,佯装天使。
头顶忽然传来了些许声响,尹漫身子抖了两下,骤然清醒。她慌不择路地跑了上去,迎面就撞上了满脸诧异的江垣。
他看见她身后打开的书柜瞬
间,脸色就变了,伸手抓住她:“你听我解释!”
“你……”尹漫颤着唇,眼眶红得厉害,瞳孔在虚空中晃动,始终没有落向江垣。
她需要时间。
她真的需要时间。
尹漫深吸口气,将所有心慌猜测全部吞进喉咙里,慢慢扯开他的手:“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房休息。”
秋儿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院长,圣上来了!”
炎月达到青衿院的时候,已临晌午,太阳高悬头顶,青衿院却没有半丝暖意。
炎月年近而立之年,可看上去却犹如豆蔻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她的五官格外立体,眉眼细长妖艳,微微一笑,那眼里便仿佛有了光芒,让整张脸瞬间亮了起来,远山眉黛,面若桃花,撇去大炎天子的身份,她只需往那一站,也是倾国倾城的姿色。
但再加上大炎天子的身份,妖艳又多了丝威严,让人莫名有丝惧意。
她今日一身红衣男子打扮,一束长发高高地盘在头顶,露出修长无暇的脖颈和小巧的耳朵,面容清秀,比起女子多了丝英气,但比起男子,却又多了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直叫所有出门迎接的学子直接愣在原地。
有人甚至当众淌下了口水,只到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才如梦初醒,急忙擦掉嘴边的唾液,跪下求饶。
炎月只瞟了他一眼,挥手,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江垣走到青衿院的大门口,瞧着她步履翩翩地迎面而来,身后除了几个守卫,还有一个年纪与江远澄相仿的老头,和一个佩剑的紫色华服少年。
他朝炎月伸手作揖,低声道:“圣上。”
“江院长辛苦了。”
“本职工作罢了,圣上里面请。”
他往里摆了个手势,退到一旁,炎月抬脚而入。她身后的人紧随其上,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华服少年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江垣的背
后,脸颊微微抖动。
那老头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笑道:“夏中尉来到此处,难道不想见一见他人吗?”
江垣进去大堂时,里面就只有炎月一人。她正抬头望向门口的牌匾:学者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那是尹漫题的词,并没有多少文采的她,遍查了各类书籍,憋了好几天,才写出来了。炎月记得当时她兴高采烈地拿着词跑来找她,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我这辈子文采的精华了。”
那时炎月总觉得很神奇,经过战争的洗礼,似乎已经没有人能依然保持最开始的那份天真无邪,单纯善良了。
但尹漫不一样。她依然是多年前她在“世外桃源”见她的那个样子,永远保持乐观开朗,积极向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得倒她。
炎月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丝嫉妒,脱口而出的话,并不那么好听:“枉费多年的墨水。”
“啧。”但她也不在意她的讽刺:“我的聪明可不在这些笔墨纸砚上呢!”
巧笑倩兮的人儿似乎在眼前一闪而过,炎月心念一动,就想追上去,但却又很好地抑制住了自己。
来不及了,已经不见了。
她垂眸,将所有情绪收在了进去。
江垣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景是一如既往的孤傲,午后的太阳炙热,却没办法晒走她一身的清冷。
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和他人无关!
江垣默了半晌,见她已经缅怀完过去,才上前语气平淡地拱手作揖:“圣上。”
“学子们可都准备好了?”
“皆准备好了。”
“是吗?”话虽这样说,但炎月似乎不急着选才,只是往前走了几步,摸了摸这学堂里的桌椅,忽地说道:“没想到你一个武将,倒把青衿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啊。”
“多亏其他老师的帮忙。”
“那日木丞相提醒,朕才想起来,
青衿院这几年给朝堂输送了不少人才,朕可得好好奖赏你一番。”
炎月忽然停了下,意味深长地看向江垣:“许久未拿刀,手会不会痒?”
“在下在这青衿院每日修身养性习惯了,也过不惯那般打打杀杀的日子了。”
“哦,是吗?可武将从文,总是屈才。正巧……”
炎月还想继续说,江垣倏地打断她的话:“在下如闲云野鹤般,自由闲散,早已忘了当初的军规,军令……不想再拿刀了。”
“哦?这样的话,漫儿可是会失望的。”
从炎月嘴里说出尹漫的名字,江垣觉得讽刺至极:“尹漫将军,怕是早已不抱希望了。”
炎月身子一顿,冷冽的目光如剑般射来,过了会,却又忽地笑开,眉眼冰霜尽消,柔弱无骨地靠在椅背上,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那日你突然出现在京都,朕还以为你有了别的想法呢。”
“只是偶然罢了。”
“是吗?”炎月叹了口气,似乎很适惋惜:“你也快有五年未曾到过京都了吧?怎么难得去一趟,就发生了巫蛊案?此番回来,谁不中蛊,偏偏是这几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中蛊?”
“那晚在下如何说,今日在下依然是那番说词——这一切,与在下无关。”
炎月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五年前,他似乎还没这么高吧?也没这么瘦,两颊还有些肉感,眉眼倒是一如既往的宽阔,让整个人显得特别的大气。但那时的他脸上是热血激情澎湃,此时炎月面前的江垣,却是内敛沉稳默然。
她忽地很是讨厌的这样的江垣!
炎月倏地冷下脸:“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是圣上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江垣,你是不是觉得,朕不敢动你?”
“自圣上登基以来,朝堂上的人基本都换了个遍。”江垣静静地看着她:“圣上还有不敢动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