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读书易困

    每季度的选才,炎月都会单独派朝堂里的大官前来主持,从不会亲身驾临。这次突然起了兴致,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当今圣上亲自前来选才是一件大事,所有学子全都严阵以待,每日每夜,尹漫都能看到有学子在院里的各个角落突击,以求能在圣上眼前谋个印象,好早日进入朝堂,结束这等苦苦等待的煎熬日子。

    江垣这些老师也都不敢掉以轻心,冬儿如今统管整个后院事项,所有人手供她调配使用,一接到消息,立马着手安排人整顿布置——这是尹漫提议的,她觉得冬儿这孩子有眼力见,心思清明,做人做事很是大气,适合领导别人。

    至于秋儿,她前几日便可下床走动了,但经过那场事后,她脸上的活泼率真几乎消失不见了,尹漫有时候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挥之不去。

    可有些东西是需要自己消化的,所以尹漫也没多说,只日常见面,和她点头示意,擦肩而过。

    不过,这次秋儿倒是愿意给她好脸色了。

    江垣这几日也忙,每逢有人来选才,他就需将学子们的档案成绩个人情况,一个一个调出来,按照每个人的特长分门别类地整好,以便到时方便供选才的官员查看。

    尹漫去找他的时候,他房间的地上铺满了册子,他正一个个整着的。

    “要帮忙吗?”

    江垣正全神贯注地分着,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他好大一跳。

    “呼……没事,也快完了。”

    “好吧。”尹漫索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撑着下巴无聊地扫了一圈他的房间。

    江垣的房间比她的房间大了一倍,床的对面是书架和书桌,上头摆明了书和笔墨纸砚,再旁边的两侧都是窗户,窗户前摆放着两盆不知名的绿植。

    尹漫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艺术细胞,对这些花花草草也不是太懂,但还算感兴趣。见那两盆绿植长得可可

    爱爱的,心念一动,便凑近点看。

    谁知那江垣忽地叫了她一声:“你想干嘛?”

    “我?”尹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啊,我就想赏花而已。”

    “没什么好赏的。”他神情倏地闪过一丝紧张,一把拉过她,将她按在椅子上:“我整好了。”

    ……尹漫看着地上还有一堆的册子,只能扯了扯嘴角。

    “对了,她什么时候来?”

    “说是明天。”

    “具体时刻?”

    “不知。”他顿了顿,忽地又说道:“她这次来,你要不要……避一下?”

    江垣见尹漫忽地不说话,急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既打算和过去切割,就不要再见这些旧人了。我怕你想起来后,会不开心。”

    “你觉得她这次是真的来选才的吗?不是的,只怕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眼下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

    “至于我?”尹漫笑了笑:“放心吧,没那么脆弱。”

    说着自己没那么脆弱的尹漫,当天晚上回到自己房里时,便下定决心明天足不出户,甚至搬出了从夏澜那边搜出来的《咸术》拓本,预备认真学习,好好继承尹氏一族的传统。

    她就这样在美好的幻想中进入了梦想,可没多久,她忽地感觉有人在摇她的身子。

    尹漫朦胧地睁开眼,看到放大在眼前的那张脸,还有些迷茫:“炎月?”

    “好点了吗?”来人一脸关切:“敌军突袭,幸好你察觉及时,带着大家及时撤离,才能安然无恙,没想到你居然晕了。”

    是久未相见的炎月。

    她面露心疼,给她掖了掖衣角:“最近这段时间,你辛苦……怎么哭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让人再去唤大夫过来。”

    那是她离开尹氏一族后,熟悉又陌生的关怀,是她多年依赖的姐姐啊。

    尹漫眼泪顿时就止不住了。

    炎月见她泪几乎止不住,还以为她哪里还疼,着急忙慌地,便想起身给她寻

    大夫来。尹漫急忙拉住她:“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

    “哭成这样还没事?”

    “真的,我只是……太久没见你了,所以……一时没忍住情绪……”

    炎月心疼地将她拥入怀里:“让你受委屈了,现在我来了。”

    “你还……怀疑我吗?”

    “当然。”寒冰刺骨般的话语忽地传入耳里,尹漫愣了愣,猛然发现自己怀里那温暖的身躯早已不见,一道高高在上,孤傲的背影,自上而下地立在她跟前。

    炎月红唇轻启,说出的话,无情至极:“等休养好了,就把兵权缴了吧。”

    尹漫身子一颤,忽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漫月台下,炎月站在台上,怒不可遏地望着她:“未经允许,私自带兵出征,你该当何罪!”

    “炎月,我从来没有心生异心!你要相信我!”

    “放肆!”身后不知是那个官员,怒喝道:“圣上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来人啊,把她押下去!”

    “炎月,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会相信我的,你忘了吗?”

    “炎月!”

    晴空万里的漫月台突然降下了大雨,洗刷掉了曾经留在这里的所有记忆。尹漫面如死灰地卷着身子,坐在地上,呆呆地听着窗外的滴答滴答,响个不停的雨声。

    她在想,她跟炎月的间隙是如何产生的呢?

    是从那个天天上奏弹劾她,说她这个不合规,那个不合礼仪的江远澄突中蛊毒开始,还是更早以前,她当众臣们的面脱口而出“炎月”二字开始呢?

    又或者,当炎月身着龙袍的那一刻,无形中,两人就有了隔阂。

    只是她还不自知,以为一切都没有变过。

    窗外淅沥的雨声如同在嘲笑她的天真,监狱的铁门在此刻突然急促地抖动:“尹漫,不好了。民间巫蛊案四起,圣上大怒,如今要派人去围剿尹氏一族了!”

    尹漫茫然地抬头,面前是唐瑜着急的神色。

    她拿出钥匙,迅速将牢门打开:“快,你快去救他们!”

    “这些事与我族人无关,圣上为何要围剿他们!”

    “有人自称是尹氏族人,不满圣上所为,要…替天行道。”

    “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去救江垣那几日的事。”唐瑜一把拉出她:“先别说那么多,你赶紧走吧,圣上此次已经下了杀心了!”

    尹漫呆愣地被唐瑜一把扯出,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漫月台上,手持长剑,直指炎月。

    “尹漫!”风声将炎月的怒吼吹得支离破碎:“你竟真有造反之意!”

    “是你逼我的!”尹漫浑身发颤:“哪怕你再多信我一分,我们又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你说朕不信你,你又何尝信过朕!”炎月怒不可遏,眼里满是痛心:“朕允诺,会护你周全,你信了吗?”

    尹漫动摇了。

    眼前这个人是她曾豁出性命保护的姐姐啊,是如家人一般的存在啊,她应该要相信她的啊……

    她应该不动摇的啊……

    “那……”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耳边箭哨声呼啸,尹漫感觉意识似乎脱离了身子,她轰然倒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依然站得笔直的人。

    她们曾跪在月下,彼此许诺:“一生一世,相扶相持,永不相负。”

    为什么到了最后,却丢盔卸甲,拔剑相向了呢?

    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尹漫缓缓睁开眼,跟前是熟悉的床幔熟悉的桌椅。

    她知道是梦。

    只是没想到这个梦来得如此突然,她甚至还没准备好,只是勉强说服自己放下了过去,坦然地面对天地,面对未来,面对未知……

    但没想到只是一个梦而已,她就被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尹漫苦笑着起身,瞧着外头天光已然大亮,这次意识到“明天”已经到来了。

    炎月应该也快到了。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几乎完好无缺的少女脸庞,眉眼间,已经有了尹

    漫的影子。想了想,她便将铜镜倒扣,拿了个面纱蒙住了脸。

    江垣有个未过门的妻子,炎月不可能漏掉这个信息的,到时,势必会来要求见她的。

    尹漫寻思着,自己得先去跟江垣对下话。胡诌的可能性不大,炎月“暗夜”的本事那么大,估计也骗不了她。

    但最起码前因后果串起来,至少能让她相信,江垣是找了一个有尹漫影子的女人。

    想到这里,尹漫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委屈了。

    她叹了口气,,便去敲江垣的房门,可连敲几下,皆没有人应,看来江垣应该到前院去处理事项了。

    刚想往外走,尹漫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就扭头望向那道门。

    “院长平时基本都在房间里闭关呢。”

    “一闭关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什么。”

    “我房间又没什么好看的,别转了。”

    严格说起来,尹漫来青衿院这么些天了,江垣从未邀请她去他房里坐坐。就连昨晚她想随便看看,江垣也一脸紧张地把她按回椅子上。

    虽说男女有别,孤家寡人不好共处一室。

    但以江垣认为的这等关系,哪里还会在意这些?

    这些想着,尹漫的视线顿时就在那道门上挪不开了。

    她总有种感觉,似乎那里头有什么关于江垣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如进去,看看?

    尹漫看向四周,确定没人后,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江垣的房门,反手又关上。

    他的房间入眼便是两排的柜子,尹漫打开看了两眼,皆是江垣日常的衣服。左边是他的床,上头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看样子还保留着到处在军营里的习惯。右边是一张书桌,上头放了笔墨纸砚。后面则是一排的书柜,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书籍。

    尹漫伸手摸了下书柜上的灰,心想江垣大概许久没有碰到这些书了。

    “读书易困。”以前的江垣说这话,可说得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