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腹里的蛊虫

    “是啊。”尹漫见他就像个要糖吃的孩子,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直发笑:“好了,我以后不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

    “我弟弟长大了,以后就要靠你保护姐姐了。”

    尹漫欣慰地大笑着朝前走,江垣紧了紧手心,深吸口气,拉住了她的手。

    “可不可以……”

    “嗯?”

    “别把我当成一个弟弟。”

    “那当你是什么?”

    “男人。”江垣眼眶发紧,脸颊微微抖动,眼睛却一动不动,直直地望见尹漫的灵魂深处,对着最真实的她,认真说道:“把我当成,能给你依靠,替你遮风挡雨,在你心里,独一无二的,男人。”

    回唐家的路上,尹漫忽然意识到京都男子在江垣如今这个年龄段,早已成家了,但不管前世今生,他身边除了她,似乎就没见过其他女孩子。

    也是时候该为他找个对象了。

    尹漫心里忽地升起丝丝缕缕的惆怅,就像有人要把心里的东西搬走,有种空落落的失落感。

    这大概就是,老母亲的感伤了。

    尹漫感慨着养儿不易,刚入唐府,抬头看见一个男子迎面走来。他个头跟江垣差不多,整个人却很是消瘦,脸颊几乎没肉,唯独那双眼睛,在望向她的时候,忽然就亮了一下,而后飞快地垂下头。

    擦肩而过时,尹漫闻到他身上有股浓厚的草药的味道。

    “这人是谁?”

    尹漫看向循声而出的唐妙嫣,后者望了眼对方离去的背影说道:“听说是管家的远房亲戚,这两天来借宿。”

    唐妙嫣随即不悦地看向他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爹娘都吃完饭了。”

    “哦……拿了药。”

    尹漫并没有理会她的抱怨,只是望着已经看不到背影的门口,心里总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里,唐妙嫣的婢女妙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啦:“不好了!秋

    月溺水了!”

    一道光瞬间从尹漫的脑子里闪过,她猛地跃起:“快!快追上刚刚那个人!”

    可已经来不及了,江垣追出去后,大街上早已没了那个消瘦的人影。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让整个唐家的气氛颇为紧张。唐婉容大病初愈,此时脸色依然苍白,但她到底不放心自家夫君,便由他扶着,将府里的每个下人都唤来,一一询问。

    妙月说,晚膳时间就没看到秋月的人影,大家还以为她躲哪里去休息了,也没在意。刚刚大家收拾好正准备回房间,经过院子里的池塘时,才赫然发现她整个人飘在上面。

    人捞起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而其他人也纷纷证实她的话,即便是与秋月不熟的,也有不在场证明。

    这么一盘问下来,唐婉容只能叹了口气:“看样子,是自己失足落水了。”

    “既如此,明日让管家报丧讯去秋月家里,将事情说清楚,再拿几两抚恤金给她家人,也算我唐府仁至义尽了。”

    “是。”一个长相圆润的中年男子点头称是。

    尹漫望着他,忽地开口:“这位便是管家?”

    管家愣了愣:“在下在这唐府已近十年,尹小姐这是……失忆了?”

    “哦……”尹漫跳过这个问题:“这两日,管家有个远方亲戚来借宿?”

    “嗯?”管家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这两日并无亲戚来借宿啊,尹小姐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唐妙嫣闻言,率先叫了起来:“有个男子,瘦瘦高高,眼睛很大,看起来像会被风吹走似的,不是你家亲戚?”

    “二小姐可冤枉了,我亲戚家的小孩昨日才传书信来说三日后才会来找我啊。”

    唐妙嫣脸色顿时就变了。

    尹漫早知其中猫腻,倒也不急了,只想了想:“敢问唐夫人,昨晚可有派人,给我

    送晚膳?”

    她这话问得颇有些横冲直撞,连唐修都听出问题,暗地里对其挤眉弄眼,想让这私生女换个说辞。

    谁知这唐婉容闻言,眉头也仅是一蹙,便如实回答:“未曾。”

    尹漫母女向来只唐府都是自给自足,唐婉容根本不愿意多看她们一眼,自然也不会去管他们的温饱了。

    这个回答,尹漫也不意外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妙嫣见自家娘亲和尹漫就像在打哑谜似的,一来一往,可她一句话都听不懂。

    唐婉容却没打算解决自家女儿的疑问,只挥手道:“好了,管家你就按我说去办,其他人都下去休息吧。”

    “嫣儿,你和你爹也下去吧。”

    “嗯?我?”唐修突然被点,愣了愣,还想多说两句,但见夫人脸色顿沉,也不敢再多问,拉着不情不愿的唐妙嫣,双双离去。

    一时间,大堂里就只剩唐婉容、尹漫和江垣了。

    唐婉容目光如箭地看向尹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有人让秋月给我送晚膳,里头下了药,她说……是管家吩咐的。我本来以为是夫人指使,但现在看来,夫人恐怕不知情。”

    “那为何不是管家所为?”

    “这个管家在唐府这么多年,若真是他做的,唐夫人难道看不出来吗?”

    “对方的目的是你?”

    “看样子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对方以管家的名义指使秋月在晚膳里为你下药,而后又杀人灭口?”

    “对。”

    唐婉容显然对造成唐府命案的始作俑者极为恼怒,一巴掌重重拍到桌子上,茶杯里的水溅出了不少。

    “自从你接触了巫术,看看你都给唐府带来什么……”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眼前的尹芜绮神情淡然地靠着椅背,手里拿着茶杯却没有喝,手指一圈一圈地摩

    挲着,似乎在思考应对的方式。

    可以前的尹芜绮不是这样的,她懦弱胆小,一遇到事情除了哭着来求她帮忙,根本不可能回如今这般精明的神情。

    唐婉容顿时倒抽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站不住脚,左手不小心一挥,桌上的茶杯应声而碎。

    尹芜绮闻声才抬起头来,刚准备上前询问,却见她面色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江垣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朝她摇了摇头。

    “唐夫人。”江垣上前作揖道:“如今看来,是有人意欲对芜绮不利,若她继续留在唐府,只怕会对唐府造成危险,既如此,不然让她随我回青衿院,也可保唐府安危,您看如何?”

    唐婉容勉强稳住神情,看向江垣的眼里,有些不敢置信:“你……和她……”

    “芜绮于我而言。”江垣一字一句地说道:“很重要。”

    “好!”唐婉容深吸口气:“你便带她走吧。”

    天色渐深,唐修早已呼呼大睡,然唐婉容心里挂着事,却始终睡不着,辗转反侧下,她恼怒地踢了脚唐修,索性披了外衣,去书房翻翻账本冷静下。

    可刚推门而入,一双手忽地从门边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

    “唔唔。”唐婉容急忙点头。

    后者才松开手,后退一步,歉意道:“冒犯了。”

    “江院长!三更半夜擅闯房屋,你这是何意?”

    “在下只是……有件事想提醒唐夫人而已。”

    书房没有烛光,唯有斜泄进来的月光,打在江垣的脸上,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分明。

    唐婉容后怕地握起拳头,悄无声息地往后走了一步:“你想说什么?”

    “我明日便会带芜绮离开,今日唐夫人察觉一事,还请保密。”

    唐婉容可不是自家女儿那等粗枝大叶之人,今晚的对阵,她瞬间就发现不对劲了,如今

    江垣又特地前来警告她……

    唐婉容冷哼:“你们居然就这样残害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这事与将军无关。”江垣语气平缓地说道:“她也不知道会有人愿意献出生命,换她回来。”

    “尹漫已经死了五年了,若不是你,这丫头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救回她!”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年前那丫头偷跑去了青衿院,想来便是和江院长商讨此事吧?”

    尹芜绮视尹漫为救世英雄,一生的信仰,这唐府人尽皆知。因此她若事想以命换命,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以她这等本事是断不可能成功的,想来,江垣在这其中也是功不可没了。

    江垣闻言也只是垂眸:“这一切不劳唐夫人挂心,总之这事与将军无关。但既然她回来了,我自然会用尽全力护她周全!”

    “哦?你不怕我让老爷上报朝廷?”

    江垣轻笑:“夫人不会的。尹芜绮是唐老爷的私生女,她私自练巫术,本身就是诛九族的事了,更遑论还救了个叛国贼回来。”

    江垣眸光流转,有着森森寒意:“届时唐夫人以为,唐家上下,也能逃过罪责?”

    唐婉容手心顿时一凉。

    江垣见她许久都未说话,倒也没在多说,只后退一步:“还望唐夫人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便离开了书房,独留唐婉容一人,后怕地瘫坐在地上。

    这个夜晚是尹漫重生后,第一个平静无波的晚上。她大字型地躺在床上,脸上是刚刚调制的膏药,一块又一块,黑绿黑绿的,盖满了整张脸,鼻翼间还萦绕着浓郁的中药味,一时间竟难以入眠。

    她索性起身,环顾了一圈,却又不知要做什么消遣这寂静的夜晚,于是又躺了回去。手不自觉地放在腹部上,总感觉里头有东西在蠕动。

    不知道是不是那只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