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绝不负她！
彼时彼刻，尹漫又怎么能安心出嫁了呢？
她毅然决然地抛下一切，奔赴战场。
“我有时候觉得。”江垣眼里带着伤痛：“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变成如今这个地步。”
前世所有的变故，都是从她擅自去救他开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导致了让他肝肠寸断的结局。
尹漫愣了愣，随即又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都是因为你。”
……“对不起……”
“你是该说对不起，若非因为你，我又怎么会错过了一段姻缘。可若非因为你，我现在也不可能换了个身体，远离那些是非，以新的面貌站在这里。”
尹漫斜眼看他：“说来还得感谢你。”
江垣垂眸：“你死后，我无数次地希望时光能倒回到那一刻，我定会阻止唐瑜回去！”
“那样你就会死了。”
“只要你能活着……”他话还没说完，尹漫毫不留情地敲了他的脑袋！
“想什么呢！你死了我难道就能活得安稳吗？早知如此，那你当初又何必来投奔我？”
“我……”
“我什么我！对于你而言，难道我就是唯一吗？”
“是！”江垣几乎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
尹漫倏地就愣住了。
眼前的少年目光炯炯，这大街上来往的人不少，但他眼里仿佛只有她。
她倏地想起江垣的那句话：“你去哪，我便去哪。”
这孩子，太认真了。
认真到尹漫胡忽然意识到有必要跟江垣好好聊一聊。
“听着，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谁的唯一，也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我们是彼此很重要的家人，就因为如此，才更要好好活下去，不让对方担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懂吗？”
江垣嘴角渐敛，半晌后才点头：“我知道。”
“乖孩子。”尹漫伸手揉
了揉他的脑袋，刚迈开步子，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个竹球，一个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她对面，怯生生地望着她。
“这是你的吗？”尹漫自以为和善地笑了笑，风扬起了她脸上的面上，露出了斑驳不一的疤痕——
“哇……”不会分辨世事的孩童，被表面的丑陋吓得嚎啕大哭。
一旁有个农妇，应该是他的娘亲，急忙抱起他：“长成这副模样，不好好待着，做什么出来吓人！”
连竹球都不要了，径直扬长而去。
尹漫觉得自己真是委屈至极：“长得丑，难道还没有活下去的权力了吗？”
“有……”江垣拿过她怀里的球，宠溺地敲了她一下头：“我许你活下去。”
瞧，这话说的，跟当初他人小鬼大地跟她放话：“自愿投入将军门下”，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这脸，是需要好好治一治了。
她看向唐妙嫣，后者神色复杂，见她望了过来，又急急挪开视线，不情愿地指了指前方：“那边有医馆。”
尹漫不想让他看了这副面容，坚持让江垣在外头自己逛逛，独自一人进了医馆。
江垣哪也没去，就站在医馆边上，面容安详地望着远方，四周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影影绰绰，热闹非凡，却平添了几分寂寥的味道。
唐妙嫣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他与尹芜绮是多年后再相见。但似乎只有在她身边，江垣整个人才是活的。离了她，他仿佛就是条离了水的鱼，没有任何的生命力。
就像当初尹漫刚死，她骤见他那般。
“为什么偏偏是她？”唐妙嫣忽地开口。
她就是觉得不公，觉得不忿。论外貌，论能力，论品性，她到底哪一点输给尹芜绮了！她喜欢他那么久，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什
么就是入不了他的眼！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只有寥寥几面，又一无是处的尹芜绮！
江垣定定地看着她。
他都快忘了，为什么偏偏是她了。
10岁那年，他躲在街角看着她红衣扬起，策马奔腾，汗水在她脸上闪出晶莹的亮光，那一瞬间他就为之晕眩了。
后来她撞见了他最狼狈的模样，拿出银子，让他将那老人好生安葬。少年心性高，当天晚上他跪在坟前，暗自发誓，从今往后，他江垣定让那名巾帼少女刮目相看！
后来的后来啊，少年日益成长，比那少女还高了一个头，随着她奋勇杀敌，共享荣耀，暗自欣喜，自己终于有资格，和她并肩而立。
独自带兵作战凯旋而归那日，全城百姓欢呼，圣上大悦，下旨赏赐升官，他却统统不在意。他一心想见到她，迫不及待地奔到她府上，听到的，却是令他心碎的消息。
“江垣，我要成亲了。”历经世事的少女，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肆意飞扬的神采。她安静而平和，仿佛只是在讲述无关痛痒的小事。
江垣手心轻颤，急忙握紧：“你……喜欢他吗？”
“他说他允我一生，护我周全。”她诚实地回道。
“这是感动，不是喜欢！”
“但我娘说过，所有爱，最后都会化成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想来也就这样的。”
江垣内心翻涌，他想狂吼，想怒叫。他想告诉她不是的！
爱不是那样的！
爱是会时刻把她放在心里，在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际，时刻萦绕于心；在四面环敌，山穷水尽之际，在眼前浮现；在破釜沉舟，凯旋归来之际，迫不及待想见，想跪下亲吻她的双手，抬头仰望她的光辉，轻颤地问她：我已功成名就，将军可愿意给我一次追求的机会？
可那句话到底是没机会问出口，他甚至没有勇气去否决她的决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准备婚嫁事宜，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囍字布满了府内，他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有，还像个懦夫，在她出嫁前夕，狼狈逃离。
“江垣，过几日我就出嫁了，你不留下来祝贺我吗？”
“战事告急，不好耽搁。”江垣身披铠甲，背对着她，用尽全身力气，才逼自己冷静相待：“祝你与他，百年好合。”少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很多年后，他无数次地怨恨自己当时那般的懦弱！
当初若是英勇果决一点，拿出男子汉的气势，当场示爱。又或者像个沉稳的大人般，将那份感情深埋，不舍又真诚地送她出嫁，而不是狼狈逃离，事情或许就不会走向那般结局了。
但幸好，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江垣垂下眸子，笑如三月春风般和煦，那是唐妙嫣不曾见过的神情。
他低声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也就只是想要她罢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有过多词藻的堆砌，却蕴含了巨大的能量，瞬间就让唐妙嫣溃不成军，彻底落败。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何事，但她深刻地意识到：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以前她就总觉得，江垣在自己四周筑起了一座城墙，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她，还是青衿院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攻克。
但如今，他自动打开了城门，插上白旗，敲锣打鼓，亲自邀请尹芜绮入内！
她输得彻彻底底，没有一丝还手的余地。
唐妙嫣苦笑：“我还心存侥幸，以为她给你下了药。”
江垣不是不清楚唐妙嫣的情感，可他自认自己分寸把握得还算得宜，不曾给过她错觉：“多谢唐姑娘厚爱了。”
瞧，认
识了那么久，他永远都叫她唐姑娘，却可以直呼她的名字：“芜绮”。
少女灰头土脸， 但又不愿承认自己落败，只将所有苦涩吞入腹中，倔强地扬起下巴：“不必！你不喜欢，我也不勉强！反正吃亏的只有你而已！”
江垣轻笑，忽地觉得眼前女孩有些似他年轻的模样。
却听她又嫌弃地说道：“但你这追女孩子的招数也太老套了！我白天那剑明明刺得浅了些，你非得装成重伤患者，是欺负她不会武术吗？”
非也，只是欺她当时被他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情况而已。
江垣轻笑，摸了摸鼻子：“有这么明显吗？”
“明显又老套，简直蠢爆了！”
唐妙嫣借题发挥，把江垣好一顿数落。
后者始终含笑，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直让她骂得爽了，才点头称道：“唐姑娘所言极是，江某记住了。”
唐妙嫣神情一黯，些许泪光浮上眼眶，急急挪开视线，扔下一句：“真是无聊至极，我要走了！”
转身的瞬间，却又停下了脚步，踟蹰半刻，才又说道：“你会待她好的，对吗？”
“如珍如宝，以命相待。”
以前外人总道尹芜绮生来不值，注定一辈子坎坷。她替她抱不平，又为她操碎了心，却始终无法在唐府为她正名。那时她还下定决心要为她谋一好夫君，将来不得欺她，辱她，背叛于她。
如今“以命相待”四字，简直完爆她当时的设想。
唐妙嫣轻笑，忽地觉得天高海阔，一切也没什么好惆怅的。尹芜绮半生坎坷，倒也对得起江垣那慎重的四个字了。
她眉眼重染风采，秋风轻抚发丝，带了丝傲慢和冷意：“你若敢负她，我定不会放过你！”
“我江垣此生，宁可负天下人，也觉不会负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