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金尧
刀剑无眼,她的脖子上渐渐渗出了血迹,江垣几乎要暴怒出声,眼角却见银光一闪。
竟是那金尧趁其不变,掷箭偷袭!
那道长也没料到金尧居然如此心狠,急忙将尹漫往前一推,整个人矮身滚到殿外。
江垣顾不得追,只急急接住尹漫的身子:“你没事吧?”
“咳咳,我没事。”尹漫并没有受伤,只是现在肚子里的那条虫,让她非常不安,几乎是下意识,她揪起了他的衣角:“江垣,那道长……”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外头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箭响,她眼皮倏地一跳,身后又传来唐妙嫣的惊呼。
刚刚被俘的那三个僧人忽然嘴唇发黑,纷纷倒地身亡。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饶是尹漫,都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望着那三具尸体,手心发凉地想起了四个字。
破釜沉舟。
他们到底想干嘛!
金尧在片刻后气呼呼地回到了大殿,然这次却像五年前那般,将剑头指向了尹漫。
“说!你与那使蛊的道长,有何干系!”
尹漫呆呆地看着他。
没想到,五年后的再次相见,他们依然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江垣一个箭步挡在她跟前,冷眼相向:“金尧,你什么意思!”
“哼,方才那道长明面上挟持她,但实际上却是小心翼翼,在察觉到自己弄伤她的脖子后,还刻意移开了刀锋,怕不是你们玩了一局金蝉脱壳,却没成功吧!”
尹漫一震:“那道长……”
“在外头被人暗算,一箭射死。”金尧顿了顿:“还是说,射箭的人才是和你们一伙的?”
“金尧!”江垣怒道:“说话给我放干净一点!”
“那你们倒是做点干净的事,别让人抓到把柄啊!”金尧一把揪起江垣的衣领,怒目相视:“不管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你小子永远都只会惹
麻烦!”
“你!”
“够了!”眼看两人就快要打起来了,尹漫忍无可忍地喝止。
那一声过于耳熟,金尧不由得一怔,不敢置信地望向尹芜绮。可随后,他又狠狠推翻了自己的怀疑。
不,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在他面前当场倒下的。
他亲自确认的,那个曾允诺三日后回来与他成亲的女子,已经死了。
不可能复活的!
不可能!
没理由的丝丝失望悄无声息地浮上心头,金尧烦躁至极,却又怒不可遏,狠狠地推开了江垣,转而对着自己的手下怒道“你们是怎么看人的!居然在眼皮底下让人服毒自杀!”
无辜的官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反驳。
幸得还有好心人帮忙说话:“金将军这话说得不对吧?这三个人明显是提前把毒药藏在嘴里,自杀身亡的,怎么可以怪你手下办事不力?”
唐妙嫣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她从以前就对这个金尧印象特别不好,尤其是他没来由地总是针对江垣,让她总忍不住想跟他作对。
她随即走到尹漫旁边:“而且我们确实是意外来到这里的,之前与这道长并不相识。金将军在指责人之前难道都不用证据的吗?说话可以不用负责任是不是?”
唐妙嫣见金尧一张脸犹如黑炭,瞬间就来劲了,刚挽起袖子,却见迎面走来一位身穿华服,面色冷峻的老人。
她瞪大眼睛,急忙给江垣使了个眼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江丞相。”
江垣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变了。
“你们怎么来了?”中气十足,却十分不悦的嗓音,就跟五年前在朝堂上指着尹漫大骂没有君臣之分,却又在漫月台上为她站出来求情,一模一样。
“我……我们……”唐妙嫣不善于撒谎,却又不能说是为了她娘的事而来,支支吾吾了半天,却
听江垣冷声说道:“你又为何而来?”
“我等奉命追查巫蛊之事,又遇凶案……”江远澄说完之后,瞬间反应过来,立刻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我在问,还是你在问?”
“那我在这,又与你何干?”
“你……”
以前江垣和江远澄就不对盘,尹漫曾私下问过他,为何这朝堂顽固不化的人这么多,独独不给他好脸色看?
当时江垣脸色极其不自然,好半晌才吐出四个字:“看他不爽。”
眼缘这个东西,大概是与生俱来。
只是尹漫没想到,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要当和事佬的那一个。
“江丞相。”她急忙打断,避免眼前这老人气晕过去:“我们听闻这庙宇灵验,打算来看看,没想到突遭横祸,还望没有干扰到你们。”
“哼。”江远澄闻言也不打算多搭理他们,只环顾了下四周,对情况便有些了然。
“外头躺着的那人,便是与莫家有联系的道长?”
“正是。”金尧缓了神色,又蹙起了眉头:“他身上的箭矢,与莫家一案中的箭矢,一致。”
尹漫闻言一怔,江垣站在她旁边,低声说道:“方才就想问你,莫聪会那么快毒发吗?”
她本来以为是,但如今看来,莫府上下,除了莫夫人,竟是在他们那时离开后,被人刺杀。
是谁居然敢下如此重的手?
会和……她有关吗?
若是在今日之前,尹漫绝对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但那道长口口声声的“将军”,眼前躺着的这三个死士,还有那句“时候未到”,都让她忍不住心颤。
若是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该怎么办?
还有那道长给她喂的,到底是什么蛊?
什么叫做“请务必活下去?”
她会死吗?
尹漫心情异常复杂,这边江远澄骂骂咧咧,却还是挥手让江垣一干人等先
行离去,金尧本还想为难,但看在江远澄的面上,最后还是罢了手。
临走前,唐妙嫣暗示江远澄那池塘里有蛊虫,就见他脸色一变,急忙吩咐手下前去处理,而后忽然叫住了江垣:“你到底为何来此处?”
那神情,似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轨的事。
江垣侧脸对他,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显得明黯难辨。
“路过。”
江远澄更进一步:“当真?”
“真假。”江垣冷冷地看向他:“与你又何干?”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神女庙出来后,尹漫心里始终是忐忑的。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而她是其中受人摆布的棋子。如今那道长给她喂的蛊,势必是有什么用处。
可不管是控制她,还是杀了她,他们都走了快三个时辰,到了京都街道上了,她依然没有感觉任何异样。
尹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捏了捏腰身,确定身体,头脑,思想,都还是活的,自己的。
看样子,道长并不是要害她。
既然如此,那她肚子里的究竟是什么蛊?什么叫做“务必活下去”?有人要杀她吗?
尹漫想得脑子都快炸了,忽然听到唐妙嫣惊呼了一声:“对了,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节。”
尹漫愣了愣,此时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各色灯笼。秋风吹得烛光摇晃,映在来往的人们脸上,显得五彩缤纷。沿街的摊位叫卖声此起彼伏,不远处有一群孩童提着灯笼在河岸边追逐打闹,差点惊着了从上游漂下来的河灯。
一派繁华,欣欣向荣,众人欢愉,她却渐渐敛了神情。
五年前的今天,是她与金尧的大喜之日。
当时她凤冠霞披,他身着喜服,如方才那般,对她持剑相向。
“尹漫!”他浑身绷得紧紧的,眼眶几乎能沁出血来:“
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你若是敢离开,我定与你势不两立!”
“金尧。”尹漫一脸歉意,却异常坚决:“你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后我将江垣救回,定与你成亲!”
她脱下凤冠,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金尧的怒吼,不绝于耳。
尹漫自认一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家人朋友,无愧于百姓,却独独对金尧有愧。
当初她被万人指摘,孤立无援,心灰意冷之际,是他排除众难,持剑驾马,站到她跟前:“我金尧,定会护你一生,与你不离不弃!”
可最后,却是她先抛弃了他。
是她对不起他。
尹漫垂下眸子,方才被节日扬起的喜悦荡然无存。
江垣忧心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金尧他……如今可好?”
江垣身子一震,生硬道“如今他已为护国大将军。”
护国大将军,是武将里最高的职位了。
当初尹漫就是从这个位置上下来的,如今他来当,倒也应了因果报应。
“那该是不错……婚配了吗?”
江垣手心骤然收紧:“尚未。”
尹漫倏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随即也了然。
前世的金尧是个极其骄傲之人,当初她的离开,必然让他成为朝堂的笑柄,也在他心里留下一段沉重的阴影。以他的性子,恐怕度过了一段极其艰难的日子。
“是我负了他。”
“和你无关!”江垣似有些激动,声音不禁拔高,连走在前头的唐妙嫣都好奇地扭头望了过来。
他这才察觉失态,缓下语气,手心却依然紧握:“如果当初你若不是为了救我,又怎么会在大喜之日离开。”
“要有错,也是我的错!”
是的,那天她本来已经都准备好,爹娘也从“世外桃源”赶了过来,要亲自送她出嫁。然唐瑜却在此时告诉她,江垣误入了敌军陷阱,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