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魅蛊
因为那个时候，尹漫已经要成亲了。
“江垣？”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回忆，江垣回过神，看见尹漫在他面前挥着手：“怎么醒来就一脸悲伤，像是什么宝贵的东西被人抢了似的？”
但是她又回来了。
江垣心想，面上却是不动神色的微笑：“你刚刚在想什么？”
尹漫愣了愣，见他脸色已经恢复了大半，这才说出刚刚的疑惑：“方才唐妙嫣说的神女庙，是个什么地方？”
“百姓祈福求愿的地方。”唐妙嫣推门而入，在看到江垣缠着厚厚绷带的肩膀时，脚步一顿，眼神不自然地挪开，只僵硬地将药碗递到尹漫面前：“药好了。”
“哦……哦……好。”尹漫慢了一拍，讪讪地接过药，无所适从看着江垣。
后者歉意地轻抬手臂，牵扯到的伤口让他脸色又是一白。
尹漫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喂药，低声骂道：“以前你跟着我征战四方，受过的伤不知比这重多少，你尚能持枪上阵！如今世道好了，你倒弱不禁风了啊！”
他轻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自己也说了，世道不同了。”
尹漫翻了个白眼，喂药的动作粗鲁了些，江垣顿时被呛得咳个不停。
唐妙嫣心急：“你会不会照顾人啊！哪有人这样喂药的！”
尹漫耐心告罄：“那你来！”
她的手刚挪开，江垣忽地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药性苦涩，他微微蹙眉。但手心里的皮肤温热，虽有些粗糙，却像极了前世舞刀弄枪的尹漫的手。
他有些不舍地放开：“喝完了。”
唐妙嫣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开了身子。
尹漫将碗放下，顿了顿，看向唐妙嫣： “你去过那个神女庙吗？”
“我没去过。”唐妙嫣满脸不耐：“但你自己去过，你忘了吗？”
尹漫愣了
愣，忽地拉起自己的袖子。
瘦弱的手臂上，布满了和脸上几乎一样的伤痕。
她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一把抓住唐妙嫣的手：“知道我为何而去吗？”
“还能为了什么？自那个尹漫死了之后，你就跟失了神般，饭也不吃，若不是我逼着你，只怕你现在早就被饿死了！后来居然还念着要复活她，神神叨叨地跑去神女庙许愿，你是活腻的，想拉我们一起陪葬吗！”
新仇旧恨涌上来，唐妙嫣逮着机会就是一顿骂。
尹漫却是呆住了，重生后那些模糊的片段，慢慢地连了起来，她的脸瞬间就像被人打了一拳，难看至极。
饶是唐妙嫣也意识到不对劲，也跟着敛起神色：“喂，你怎么了？”
“唐妙嫣。”尹漫手心里布满了虚汗：“快，快去找你娘，晚了就来不及了！”
世人遇事喜欢求神拜佛，允诺心愿达成后，加以进贡，应以还愿。但这是高高在上的神邸对于弱小无助的人类的一种悲悯和偶得的善心。
大部分时候，它们只是袖手旁观，冷眼看尽这世间悲欢。
绝望中的人们没有救命稻草可抓，心中信仰随之崩塌，破罐子破摔下，若是有人告诉你，能实现你心愿，只是该愿需以东西相换，甚至是性命，你愿意吗？
尹漫心想，大多数人是愿意的。
她一直对尹芜绮身上的伤口存疑，昨晚在莫夫人的身上，也看到了类似的伤口。回来后，她就觉得不对劲。刚刚唐妙嫣突然提起了神女庙，她才想起来，唐夫人手上也有伤口！
唐妙嫣率先冲到唐夫人的房门口，使劲拍着门：“娘！娘！”
“夫人今日有出来过吗？”
“没有。”唐夫人的贴身婢女一脸惊慌地回答：“早晨我来敲门，但夫人说她身体不太舒服，如果没有要事，就不要叫她了。”
然后就一直没再出过声。
尹漫心里有种不好的念头，急忙拉住唐妙嫣：“快！撞门！”
唐妙嫣高脚一抬，“砰！”房门瞬间四分裂。
唐妙嫣率先冲了进去，唐婉容似乎才被声响惊醒，从床上爬起，错愕地看着她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娘，芜绮说那神女庙里有人下蛊魅惑人心，你有没有事？”
唐婉容的瞳孔晃了晃：“胡说八道，朝堂禁蛊，神女庙又是佑民平安的神地，怎么可能会有蛊。是她自己神神叨叨，你不要随便听信她的话。”
她怒斥一声，抬头看见尹芜绮不知为何走到窗户边，低头深嗅。边上有两株兰花，此时已经悉数发黄枯萎了。
“兰花的花期就在这几日，怎么突然就枯萎了呢？”
唐婉容脸色倏地一变：“你在干什么！”
尹漫并没有理她，只是盯着那两株花看了半天，突然伸手，小心翼翼地扒拉开枝干。
“住手！”唐婉容几欲上前，飞扑过去：“来人啊，给我抓住她！”
饶是唐妙嫣，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压住自家娘亲的身子，低喝道：“统统都别动！”
“有没有筷子一样的东西，给我下。”
一个婢女闻言，急匆匆转身出去，不一会拿来两根细树枝，就见尹芜绮将其伸到花盆里，而后往上一拔，再一抛，一只白色虫子倏地从天而降掉在桌上，不停地蠕动着身子。
众人一见，纷纷起着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这是什么？”
“蛊。”尹漫又检查了一遍，确定这两盆花里只有这么一只虫子后，又吩咐道：“去打一盆水和三两盐巴过来，水越热越好！”
“住手！住手！不准你伤害它！”
“娘。”唐妙嫣错愕地压住唐婉容的身子，完全不理解她为何如此维护一只如此恶心的虫子：“娘，
这可是蛊，被人知道可是会被株连九族的，你疯了吗？”
“不会！没有人会知道的！”唐婉容似乎失了神智，她此时披头散发，衣襟不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高贵和霸气，活脱脱就像个街坊骂街的泼妇。
“嫣儿，你不要怕，娘已经找到了不让你嫁进莫家的方法。这只虫子是我从神女庙里带回来的，庙里的道长说了，只要我好好侍奉它，神女会完成我的心愿的。”
“他要你如何侍奉它？”
“将它放在我的手背上，它会自己找到伤口钻进去吃东西，等吃饱了，它会再钻出来的。”
唐婉容怕女儿担心，又急急加了一句：“不疼！一点都不疼，还有点舒服，像是有人打通了你的筋脉，跟你们练武的人打通任督二脉，是一个道理。”
唐妙嫣已经慌了，她感觉此刻听到的这些事情超出了她有生以来的认知，颇有些手足无措。
一个婢女在此刻将水和盐巴端上来，尹漫接过，将其放在桌上，本欲直接将盐巴倒进去，然而临到关头，手却是一顿，转而抬头：“有刀吗？”
唐妙嫣不明所以地递了一把刀。
尹漫接过，翻起衣袖，毫不犹豫就要在自己手臂上割上一道。
一旁有人，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不知何时出现的江垣脸色阴鸷，大有将她往外扔的趋势。
尹漫抖掉他的手：“我要试一下，我身体里是不是有过这种蛊。”
随即干净利落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不留情面地破皮而出，低落在热水里，升起袅袅青烟。
她将那只虫子扔了进去，就见它在滚烫的热水里剧烈地抖了两下，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团血迹。
尹漫说不上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难过，她慢慢将盐巴倒入热水里，就见原本还在扑腾的虫子，似是突然毒
发，在水里剧烈地抖动，甚至将热水溅得整个桌子上都是，好一会儿才慢慢停止抖动。
“这是魅蛊，可以诱人心智，久而久之，让其成为施蛊人的傀儡，任其摆布。”
江垣一震，担忧地望向她，她却摇了摇头：“魅蛊是一种长期的慢性蛊，起码需要三个月以上的饲养，届时会通体变黑，待在人体内，完全控制心智，也就是所谓的毒发。”
她顿了顿：“她没有中过这个蛊。”
江垣这才放下心来：“那唐夫人？”
“她估计才养了几日而已，回头你把解毒丸给她吃几颗，也就没事了。”
唐夫人见蛊虫被毁，整个人如同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顿时歇斯底里，狂躁不安。刚下朝的唐修急匆匆地赶来，正好见到唐妙嫣面色铁青地敲晕她。
这个从来在妻儿面前，从来都不敢大声说话的男人，居然怒目圆睁：“嫣儿，你在对你娘做了什么！”
唐妙嫣急忙将事情简单告知，唐修闻言大呼：“夫人怎么会做如此傻事啊！”
“那如今，她，她没事了吧？”
众人将视线投向尹漫，后者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为了焦点，让江垣给了几颗解毒丸。
唐修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脸又皱了起来：“那，那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啊！方才我听闻江丞相带人强行闯入莫大人的府邸，结果发现莫家从上到下，全死了，还从屋里搜出了许多巫蛊小人。如今圣上大怒，正下令让江丞相彻查呢！”
唐修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只差没有绕着唐妙嫣转了：“不行，这事咱们处理不了，快，修书给你姐姐唐瑜，让她回家一趟！”
“爹！”唐妙嫣有时候是真的想不通自家爹这种遇事就推给别人的性子，是怎么当上户部尚书的。
“姐姐如今在青衿院，巫蛊之事，她怎么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