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女庙
“既嫁给了武将，做什么又跑到青衿院去当武术老师，这不是平白浪费了资源吗！”唐修提起这个不听话的大女儿，简直头疼。
他思来虑去，忽然就把目光投到江垣身上，讪笑着上前：“那个，江院长……”
“今日贵府之事，我并不知情。”江垣了然点头：“江丞相所为与我也没有任何干系，在下今日在这，只是想提亲，带走我未过门的妻子而已。”
尹漫愣了愣，随即斜了他一眼。
这臭小子，居然趁机占她便宜。
那边唐大人见江垣答应不把事情闹大，自然乐意至极：“好好好，能跟江院长攀上亲家，也是我唐府……”
“爹！”唐妙嫣不甘愿出声，但见事已至此，却也无话可说，只能咬牙：“芜绮也是我唐府中人，岂能如此随便？”
“能嫁给江院长，乃是芜绮前世修来的福气，哪里随便了。”
“各位，唐大人……”真是越听越不像话，尹漫只好出声：“既然没事了，不如我们去神女庙看一看？”
神女庙位于离京都三里远的郊外，此地人烟罕至，只有寥寥几户穷苦人家，三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发现这里有人修了一座神庙，本也无人在意。直至有户人家的孩子病重，其妻子走投无路之际，前往叩头许愿，恳请死神放过她家孩子。
据说回来后没多久，她孩子的病情突然有了好转，半个月后竟然就可以下床了，那户人家大呼神明显灵，从此虔心供奉。
事情也一传十，十传百，这神女庙的香火渐渐旺了起来，甚至带动了方圆百里的经济。
“那许愿的人呢？”
“传说里并没有这个后续。”唐妙嫣冷着脸说道。
尹漫点了点，随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唐小姐不在家里陪娘亲，跟我们来这干嘛？”
“我……我好奇不行吗？”唐妙嫣瞪了她一眼，又望了
眼她左侧的江垣：“一个弱鸡，一个患者，要给你们派人也不肯，万一要真的有事，你们是打算送死吗？”
“哦……所以，你是担心我们？”
唐妙嫣顿时语塞，脸倏地转开，耳根子有丝诡异的红。
尹漫笑了笑，却又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人为什么不能学着好好说话呢？非得用另外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善意。可你们确定，对方接受得了这自以为是的善意吗？”
唐妙嫣顿时僵在了原地。
尹漫也没有停脚等她，只是在心里感慨。
这唐妙嫣应该是把尹芜绮当成自家妹妹的，只可惜她速来跋扈，并不懂得如何“姐姐”该如何当。再加上每次她试图接近，尹芜绮就犹如惊弓之鸟，怕得不行，她便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怒意。长久以来，两人的关系就渐渐畸形了。
说到底，一个没学会如何待人好，一个不懂对方的用苦良心。
可如今也来不及了，虽然唐妙嫣不知道，但她确实已经不是尹芜绮了。
所以说，爱要及时说出来，也要找对方式表达，否则就是一世的悔恨了。
尹漫满脸感慨，江垣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啥，年纪大了，伤春悲秋罢了。”她顿了顿：“你一个病患不在床上躺着，跟我们出来凑什么热闹？”
“我年轻，复原能力好。”
……尹漫忽然觉得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欠扁了。
江垣轻笑，从前的尹漫从来不会有这种龇牙咧嘴，少女般的表情。她总是一脸凝重地和将士们讨论战情，又或者满脸惆怅地望向远方，偶尔心血来潮跟他打闹两句，没多久却又蹙起了眉头。
哪怕是她大喜之日的前夕，他都没有见过她舒心地展开过笑颜。
“现在真好。”
“嗯？”
“你的样子。”江垣垂头，含笑看她：“虽然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脸又
毁容，但感觉你特别轻松。就好像你身上的重担统统消失了，如今你只是一个16岁的豆蔻少女。”
江垣认真而欢喜地说：“我真的很开心，你能回来。”
此时已逢黄昏，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侧脸，显得柔和而有光泽。
“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也该学会放下了。”前世的恩怨无论对错，都过了五年了，当年的恨，也都散了。
说是这样说，但心里到底还有些膈应。
尹漫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斜眼看他：“你也变了很多啊。当初你还是个孩子呢，遇到一点不平就叫嚣着要冲上前，脾气倔得十头牛也拉不回，甚至还扬言要带刀进宫找炎月要个公道。”
想起过往，尹漫眉眼梢都染了笑意：“哪知道再见后，你竟成了个大人。”
“人都是会变的……”江垣有些无奈，脸色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些许孩子气。
尹漫见状大笑：“真是个不经夸的孩子。”
江垣倏地拉住她，神情执拗：“芜绮，我不是个孩子了。”
“好好好，是个大人了。”尹漫只当是小孩子在闹脾气，还伸手拍了他两下头，权当安慰。
江垣气恼，却又无法辩解，只好闷着气追上去。
后边的唐妙嫣见两人并肩的背影在地上交织在一起，似是成亲许久的夫妻，有种说不上来的默契，眼神不由得一黯，脚步瞬间放缓。
前方的江垣不着痕迹地瞟了眼三米远的唐妙嫣，这才开口问道：“那个什么巫蛊小人，是你的杰作？”
“嗯。”尹漫也不否认：“你去烧马厩的时候，我趁机弄的。其实也没有很多，时间紧凑，我也就弄了一个，唐大人夸大其词了。”
“那你早知莫大人会死？”
尹漫冷哼：“莫夫人服用吸蛊，外表看着容颜焕发，但里子早已浸满毒液，本就活不久了。她临终前咬了莫云一口，
便是打算拉着她夫君一同赴死。我只是没想到毒发如此之快罢了。”
“那个莫聪呢？”
“他也以身养蛊，你觉得呢？”尹漫将手附在身后，神情潇洒：“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江垣闻言脚步顿时停住。
唐妙嫣在此时赶了上来，语气僵硬：“神女庙，到了。”
这是个与普通庙宇并无两样的地方，入门有一块不大的院落，摆了一座香炉。再往前就是大殿，入眼可见一座高达五米的神女雕像，它身披白纱，面容慈祥，一双石眼悲悯地看着众生。
左侧有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些许签子，有个身穿灰色道袍，胡须花白的人坐在边上，拿着根蒲扇边摇，边跟香客说话。
“那是道长。”唐妙嫣说道：“百姓们日常许愿还愿，都是找他。”
尹漫环顾了一周：“这里有多少人？”
“三个僧人加一个道长。后面有一个院落，他们就住在那边。”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庙里只有零星几人。有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红肿着双眼走进庙里，将手中的挎篮放到香台上，神情虔诚又哀求地默念着，而后慎重地磕了三个头。
响声之大，唐妙嫣直接跳了起来。
尹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干嘛？”
“这么用力磕头，神仙就能听到？”
“一个希望吧，就像溺水的人随便抓到点什么就能当救命稻草，因为走投无路了。”
唐妙嫣不屑地撇了撇嘴：“若真有神明，每个人遇事之前都来拜上三拜，不就万事大吉了，又何来那么多苦难？天大地大，还不如靠自己最实在。”
尹漫轻笑，没遇到事情之前，会觉得整个世界就那般大，有什么是自己解决不了的呢？有所遭遇了之后，才会感慨世事无常，而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但即便如此，有句话她还是说对了：天大地大，不如
靠自己最实在。
尹漫忽地讪笑着凑近唐妙嫣：“那个，借我点钱呗。”
唐妙嫣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你想干嘛？”
“难得来一趟，奉献点香火嘛。”
唐妙嫣无语地掏出了几个碎银子，见她眼睛不眨地直接投到箱子里，忍不住又叫道：“你好歹点根香，许个愿什么的吧？”
“你刚刚不还说，要靠自己？”
唐妙嫣顿时语塞。
江垣走上前：“这里有个后院，应该是他们平时住的地方，我刚看了一下，上锁了。”
僧人居住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禁忌之地 ，怎么可能会突然上锁？
尹漫瞧着那位道长正在忙，便给两人使了个眼色，江垣了然地带她从外头翻墙而入。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四周栽了不少树木，看上去已有些岁月。只是如今恰逢深秋，树上的叶子大多发了黄，正纷纷往下落。
庭院的左边大树下有一方池塘，看着不大，只是那方位恰好被绿荫挡住了阳光，倒像是特地设在在大树底下乘凉。
“挺干净正常的啊，为什么不让人进来呢？”唐妙嫣好奇地转了一圈，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你们不觉得这后院有点太凉了吗？”
江垣走到尹漫边上：“你还好吗？”
尹漫当然不好！
这具身体的底子实在太弱，她此刻就感觉有人在她四周吹着冷风，嗖嗖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尹漫往池面上探去，却愣了愣：“如今深秋，落叶纷纷，水面上怎么可能会连一片落叶也没有？”
江垣一怔，那池塘里的水确实非常清澈，甚至能看到底部石子的形状颜色，只是树影间的斑驳落在上头，显得有几分阴冷。
他刚准备伸手下去探，顿了顿，又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在里头搅了几下，平静无波的水面顿时荡起了波澜，搅碎了影子，只余几个白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