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雾中馆

    日/三津田信三

    山林中雾气弥漫,眼前一片模糊,他在林中摸索了许久,就是找不着方向。突然一个小女孩从视野里一闪而过,她着一袭白衣,让他不由自主地紧随其后。却不料迷途之中竟然在森林深处偶遇一座古宅,宅子里的另一个小女孩邀请他住下来。可就在那个夜晚,意想不到的事却发生了……

    一

    他打开房门,探出脑袋朝外面看了看,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原本空荡的走廊里竟飘着一个白衣女孩的身影,她坐在圆桌旁,嘴角上扬,微微地笑着,手中的咖啡杯正徐徐地往嘴边送。他赶快抽回脑袋,却发现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那个女孩。他便又一次捏紧拳头朝外看了看,却发现那黑乎乎的走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女孩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他怔怔地望着那片黑暗,而那边黑暗似乎也睁大了眼睛打量他。

    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从可怕的梦境中拽出来,醒来后仍心有余悸,一身的冷汗,甚至连被子都有明显的湿气。想安稳入睡怕是难上加难了,辗转反侧中不禁想到这个梦境已经像个老熟人一般,常常拜访,时而完整,时而支离破碎。记得那时候,他原本计划着自己一个人在朱雀地区挖掘一些故事,谁知冥冥之中竟然遇到了沙雾小姐。

    能在旅途中偶遇那样一位神秘的少女,简直是一种奇遇,她居住在深山里,是那样的迷人,让人回味时不禁会露出会心的微笑。当他试图将这样一次美丽的邂逅与人分享时,却总是对那样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兴许那个时候,他是爱上了那个迷人的少女。但是并没有人能够保证那不是一个一晃而过的梦境罢了,梦中的人儿是人是鬼他都不敢肯定。兴许应该记录下这一切,而不是在梦境里缱绻沉沦,这并不是办法。他试图找到出口,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让这无休止的梦境停止,让自己不再靠记忆度日,让自己的神经稍作缓和。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将这些天的日子用文字描摹了出来。

    那里似乎是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茂密的树林,年代久远的老宅子,清澈的琥珀和如花的少女在那样一个世界里静静地生活着。他就这样幸运地遇见了那个叫沙雾的女子,他们一起在树林里穿梭游玩,欣赏着大自然的妙笔。美好的时刻总是像在飞奔一般,玩着玩着沙雾就已经筋疲力尽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原本他觉得沙雾小姐休息一会儿精神就会好起来的,但她涣散的眼神依旧透露着疲乏,于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早点离开好让她安心休息。

    忽然间,窗外乌云密布,随后豆大的雨点便倾盆而至,屋外的树木被风刮得沙沙作响。他忍不住去想此时此刻的沙雾是否会如一只受惊的鸟儿一般蜷缩在自己的臂弯里。但转念一想,她并非普通的女孩,而是一直生活在这悄无人烟的地方,想必对这种天气不会大惊小怪,更不会吓得瑟瑟发抖。他原本焦急的心便放了下来。

    他们有一个约定,就是早晨起来一起看书。沙雾虽然不像一般的女孩那样胆小脆弱,但她却缺乏了与人交往相处的能力,想必也不会有被朋友捉弄的经历。于是他暗暗决定补上这个空白,和她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他悄悄地把闹钟调到了六点半,因为他刚从沙雾那儿得知这个女孩每天只睡到七点半便会醒来,他忍不住会去想明天沙雾是不是会故作恼怒地把他从睡袋里面拖出来,她的眼神一定是清澈的,是少女所独有的那种娇羞、嗔怒。

    今晚他想安心睡个觉,于是他把睡袋放到了窗户边,因为实在不想再被一些奇怪的声响、画面给吓醒,也不想再被总是梦游的砂雾给惊醒了。这个叫砂雾的女孩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沙雾的妹妹,她可能是患了自闭症,走起路来才会一点声响都没有,像个游魂似的。

    一个文静的姐姐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既诡异又调皮的妹妹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能安然入睡的夜晚总不会让人觉得长夜漫漫,一觉醒来已经是七点二十分了。

    窗外仍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道沙雾是不是已经起来了,或者是还在做着香甜的美梦,又或许她正故作生气的样子等待他的解释。想到这个可爱的女孩,他不禁笑了笑,一想到如果今天没有暴雨侵袭的话他便能和沙雾一起散步,他便觉得幸福无比。对于他而言,和这个女孩相处的一分一秒都是那么珍贵难忘。一想到这儿,他便赶忙加紧速度洗漱收拾。

    整理好睡袋,换上衣服之后他便急匆匆地去二楼找沙雾。到了她的房门前,他轻轻敲了敲门,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加大了敲门的力道,想着沙雾一定是睡过头了,待会儿没准会朝他撒娇生气,于是他决定自己推开门进去,给她一个惊喜。打开门后,他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进入了极寒之地,整个人都被冻了起来。眼前的沙雾已经不省人事,她那纤弱的身体就躺在书架前,后脑勺上成片的血迹甚至染红了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的闹钟。

    他温柔地抱起眼前尚有一丝余温的女孩,生怕弄疼了她,嘴里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回应。他努力使自己压制着悲伤,冷静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显然,这悲惨的一幕才过去没多久,怀中的人儿还是温热的,桌子上备好的咖啡也还冒着热气,那一定是细心的沙雾特地为他们的约会所准备的。再看看沙雾倒下的地方,还躺着一把椅子,椅子下压着的《黄色的房间》以及《多伦多》两本原本应该在此时此刻陪伴他们度过这个美好而惬意的早晨的书。而此时,却只有刺耳的闹钟在房间里不停地嘶吼,那个他一想到便会忍不住偷笑的女孩此刻却躺在他的怀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地猜想,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面。沙雾刚泡好咖啡,便跑到书架前精心地挑选待会儿要看的书,她是如此认真地准备着这个小小的约会。却不曾料想背后的魔爪正悄悄朝她伸过来,她还来不及回头就被突如其来的椅子击倒在地。这里的蛛丝马迹让他将事情拼凑成这样,但究竟是谁下此毒手的呢?如果是这对姐妹的仆人--那个善良的老太婆上楼干的,那她在经过客厅时他绝对可以听到声响。况且老太婆没有动机杀害沙雾,她是那么善良,以至于对他这个在森林中迷路的陌生人都愿意主动伸出援手,若不是老太婆,他也不会结识沙雾这个可爱的女孩。

    排除了老太婆,那便是砂雾干的,因为只有和姐姐一起住在二楼的她能在沙雾睡着时对她行凶,而且不会被住在楼下的他和睡在仆人房的老太婆发觉。尽管怀疑砂雾,但他对很多事情仍然很模糊,砂雾会是在什么时候潜入姐姐的房间并将她杀害的呢?根据地上的闹钟响起的时间可以推测事情大约发生在六点半之前。

    这样推测的话就是说沙雾并不是如她昨天所言的七点半才醒,而是在六点半之前就已经醒了,之后她便在期待着和他一起晨读,并且去精心地挑选书本。但是眼前还热乎的咖啡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有人特地端进来的?还是砂雾在残忍杀害了自己的姐姐之后才把咖啡送进来的?她此举又有何用意呢?这着实让他不得其解,因为若真是如他所料,过了近一个小时,咖啡此刻不可能还冒着热气。难不成凶手一直就在沙雾的房间里端详着她逐渐冰冷的尸体,若不是他来赴约,可能此刻凶手还会在房间里。

    他无法抱着沙雾尚且温热的尸体去思考她遭遇不测的过程,但所有的一切似乎在向他证明只有砂雾才是最可疑的。由于严重的精神疾病,她才不得不住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森林深处,也只有她才能在杀害自己的亲人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将自己和姐姐的咖啡一同冲泡好,并且端到事发地点,虽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但只有这样的猜测才说得过去。

    砂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危险的?疯狂的?抑或是神秘的?想到这里他不禁生出一丝畏惧,甚至手都开始微微哆嗦了起来,因为此刻这个女孩还和他在一所宅子里,眼前的沙雾惨遭不测,他自己也并不安全,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想为死去的沙雾做点什么。深吸一口气后,他捏紧了拳头,轻轻地放好沙雾的尸体,沉重地起身往砂雾的房间走去。到了那个他未曾踏入过的房门前,他才惊觉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但此时若是回头了他怕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做出这样的决定了,所以他推开了那扇门。房门敞开后,屋子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让他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所怔住。整个房间的构造和沙雾的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只是这里遍布着灰尘,床单更是一点褶皱也没有,完全不像有人在居住。就连窗帘都像是被岁月封存了一般,没有丝毫打开过的痕迹,屋外世界似乎遥不可及。

    雨还是持续地下着,而且已经不像他早晨所希冀的那样趋于平静,反而是更加肆无忌惮了。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的早晨伴随着惊喜醒来,满怀期待却最终成空,猝不及防的意外像是屋外瓢泼的雨,在这个寂静的森林深处奏着一曲哀歌,伴奏的树木、老房子、门窗此刻都在向他一遍遍地诉说着一种痛楚和悲伤。他跪在沙雾的房间,看着熟悉的一切,却不得不提醒自己物是人非的意外,女孩的尸体逐渐冰冷,犹如他流不出的泪水,被这哗哗的雨冻住。头痛倏忽而至,似乎也有抑制不住的哀鸣。

    他已经告诉了老太婆这场意外,可老太婆的反应却平静得有几分瘆人。她并没有被沙雾冰冷的尸体吓得目瞪口呆,甚至没有开口问上半句,只是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只留下他和紧闭着双眼的沙雾以及这所阴森神秘的老宅子。兴许她是去求助了,他只能自己解释这眼前一连串他理解不了的意外。

    短短的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在二楼走廊里遇到的白衣女孩难道不是一天前从壁炉前飘过的那个身影吗?半夜里那个在客厅游荡的身影,让他无法入睡的身影难道不是那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妹妹吗?难道沙雾就是砂雾?因为对于砂雾,他只

    是听说,却从未见过。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沙雾此举究竟是有何原因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捉弄他吗?这样也说不通啊,因为当他看见白衣少女从走廊一闪而过时,沙雾就在他的身旁。她不可能会分身术吧。那老太婆嘴里念叨的砂雾又是谁呢?总不会是说沙雾有精神分裂症,而砂雾不过是她的另一种人格罢了。

    又或者,这些猜测都只是猜测,真正的答案就在关于那两个女巫的传说中。

    越想他越觉得脊梁骨阵阵凉意朝他的身体袭来,眼前的一切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敢再去猜测,只得不由自主地快速离开这所神秘的宅子,双腿不停地打战,差点摔倒。而他的脑子里仍然是一团乱麻,终于在树林的边缘跌坐了下去。回忆就在那一刻悄然袭来。

    二

    那片森林不同于以往所见,清新的空气,淡淡的阳光和如梦似幻的云雾混合在一起让一切变得有几分沉重,又夹杂着一丝朦胧。他置身其中觉得有点晕乎乎的。不知不觉中竟然迷失了方向,他拼命地奔跑试图找到出路,却越来越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只好停下来休息,顺便打量下周围的环境。

    眼前竟有一座别有风情的木制的楼房,像是英格兰北部的建筑风格。在这雾气颇浓的森林中,这所房子也多了一分缥缈,而森林也因为它的点缀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美感。他伸手推开一扇铁门,向小巧别致的庭院内走去。细细打量这所宅子,便更见设计者的用心之至。外部的木质结构,屋脊的选材装饰,用瓦铺成的屋顶和四周静谧的环境都让人对这房子刮目相看。但就在这浓雾营造的朦胧美感当中,他却突然被一阵恐惧裹挟了,眼前如同从天而降的大湖看上去温柔可人,却总给人玄机深重之感,似乎湖底有怪物在活动一般。转眼已是黄昏。

    他见天色已晚,不禁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么快?”

    突然背后传来略带惊恐的探问:“是谁在说话?”

    明明是他擅自跑到宅子内,但这声询问中却没有丝毫的责备,反而给人怯生生的感觉,这当中没有丝毫的亲切,反而让他更觉恐惧。他甚至不敢转身去看,只是紧紧握着拳头,感觉周身都被那声音包围着,迟迟未散去。

    他强压着声音中的颤抖,说:“实在对不起,我是因为在森林中迷了路,才闯到屋子里来的。”话说完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而此刻屋内已是一片漆黑,而这黑暗似乎是在一瞬间降临的。他只能通过门缝里透出的微弱光亮,睁大了眼睛想找到房子主人究竟在哪里。

    在这雾气浓重的森林中,寒气颇重,似乎春天在很远的地方未曾赶来,加上恐惧的侵袭,他只觉更加寒冷。就在这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少女,她怀抱着一只黑油油的猫,那猫的眸子正盯着他。

    视线与女孩相遇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被她俘虏了,诚实地回答所有的问题是他的不二之选。如实告诉他自己并不是这里的人。虽然语气中的紧张仍然能够听出,但是比起自己的紧张,女孩的震惊一点儿也不比他少,大抵是由于居住在这森林深处,极少与人交往,所以眼神中夹杂着吃惊、不解和一丝好奇。

    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只能接着告诉她:“我是在这里迷路了,机缘巧合就走进了你的房子里。”她像是没听明白似的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往这个方向走。”她竟主动邀请他进入房子里,看来这并不是一所无人居住的房子。到了客厅后,他打量着周围,屋内的装饰陈设倒是给人一种温馨之感,复古的壁炉、插着花儿的花瓶以及大大的落地窗和一套略显贵气的沙发都给人宾至如归的错觉。

    壁炉里升起的火苗和旁边的两盏台灯相互映衬,那光亮驱走了黑暗,也带来了温暖。坐在沙发上的他仍然在和那个女孩解释着自己的遭遇,努力使她相信自己并不是故意闯进她家中的不速之客。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他只是想求得帮助。因为他是想去位于雾之岳的那个鬼户牧场,但却弄错了方向。

    少女微笑着告诉他:“你今天肯定没有办法到达神栉村了,因为走过去最少需要一个半甚至两个小时,加上最近天气也不太好,所以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在这儿住下来。”

    她凝望着眼前的少女,她洁白的皮肤在夜色里如夜明珠一般透亮,那清澈的眸子夹着湿润的光,让人如痴如醉。他的确是被眼前这个少女给迷倒了,但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自己所见的并不是全部,女孩的背后似乎还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在其中。女孩走后,他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起身去稍微拨弄下壁炉里的火,好驱赶周围的寒气。却被这周遭神秘的环境移了心志,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在走廊里听着这宅子里的动静。女孩似乎在和家人争执些什么,想必是和他这个不速之客有关。她擅自留宿一定让家人不满,而他是否应该去解释些什么呢,好让女孩能得到家人的体谅。但究竟是怎样的人家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定居呢?他不禁有几分后怕,本打算上前的脚步还是缩了回来。就在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靠近自己,他赶忙加快步子回到沙发上坐下来。只见女孩正端着烛台朝自己这边走来,她轻轻地将烛台放到桌子上,对他说:“这几天总是停电,只能在烛光下吃晚饭了,你跑了一整天了,肯定饿了,快过来吃饭吧。”

    他应声坐到了餐桌旁,少女则坐在他的对面。这时他才发现桌上的烛台摆放得非同寻常。女孩一共拿来了四座烛台,其中两座就在他正前方的两边,一座则被安置在桌子的中央,最后一座则在女孩的手旁,而那正位于餐桌中间延长线上。这种奇特的摆放格局似乎像是某种祭祀的典礼一般,而他则像供品一样坐在女孩的对面。他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额头在灯光的照耀下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努力地回想着自己所了解的一些祭祀典礼,却被女孩眼里的真诚所打动,甚至觉得即使烛台的摆放是刻意为之,也是因为女孩很少与外人接触,不懂一些人情世故罢了。

    就在这时,突然走来一位老太婆,她沉重的步伐让他从思考中恢复过来,看她的年纪应该是女孩的外婆。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女孩已经开始摆放餐具。

    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向老太婆问好,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老太婆像是看不到他一样,只顾着自己摆放餐具,完事之后便离开了。

    他被老太婆的冷漠弄得有点发愣,他在想是不是因为不够礼貌才招致老太婆的不快,当他转头试图从女孩那儿找寻答案时,女孩也只是点点头而没有说什么。想必对于老太婆而言,他并不是一个需要热情招待的客人,而是一个不情愿接待的陌生人,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自己的到来的确很突然。

    原本打算借吃饭的机会和她套套近乎,顺便打听下这所神秘的宅子以及她的家人,谁知老太婆又回来了。他只好说些有的没的打破这种沉寂的局面,可是少女的话并不多,他只能说说自己,并且聊到自己作为文学系的学生此次出行的目的是想要多多了解一下朱雀这个地方,好为自己的文学创作准备素材。既然已经讲到这儿了,他觉得这是个进入正题的好机会。

    可是一提及这所宅子和她的家,无论是少女也好,老太婆也罢,都变得格外机警,她们或是闪烁其词,或是岔开话题,总之他的心机是白费了。除了知道这所宅子里的成员只有眼前他所见的两位,少女名叫沙雾以及这位老太婆并非她的外婆,而仅仅是仆人外,他便没有其他收获了。

    好在令人欣慰的是眼前的吃住问题算是解决了,这样一种没有太大忧患的状态让他的好奇心愈益高涨,加上他此行目的的怂恿,更使得他蠢蠢欲动,只是由于沙雾的沉默寡言使得他除了被老太婆打断之外,只能是自言自语。他觉得这出只有他一个人的戏是没什么必要再唱下去了,看来要想知道点什么,必须得等老太婆不在场才可以。

    本来很饿的他由于餐桌上奇怪的氛围而没了胃口,老太婆从始至终也没有理会过他,除了在适当的时机让他欲言又止外便只是照顾着沙雾吃饭。这顿晚饭总算是结束了,他便想乘着去厕所的时间顺道好好观察下这所房子的结构。因为从外表来看,房主应该是个相当有品位的人呢。向沙雾询问厕所的方向时,他除了得知厕所在房子右边,还意外得知老太婆的房间就在那附近。这再次证明他之前的猜测并不正确,老太婆只是个仆人罢了。除此以外,他也没发现什么。

    三

    当他从厕所回到客厅时,餐桌旁已经不见沙雾的身影。她这是又去哪儿了吗?想着想着眼角的余光便已经瞥到了正蜷缩着坐在壁炉旁的沙雾。

    看样子沙雾似乎也不习惯屋内的寒气,他便主动走上前去想拨弄下炉火,谁知刚走近她还没来得及伸手她便机警地站了起来,而且迟迟没有回头,足足愣了许久才转过脸来。一看到沙雾那柔和的脸庞上展现着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他不禁后背发凉,甚至明显感觉到了衣物上的湿气。因为从见到这个少女后还从未见她如此惊慌的表情,而且她那双凝望的眼睛并不是望向他,而是掠过他飘到他的身后,他不敢动弹,只得盯着眼前的女孩。

    这样的状态似乎持续了很久,终于还是沙雾先回过神来,她不言不语地就转身离开了客厅,向着房子左侧的房间走去,留他在原地一脸茫然。难道他的举动给她造成了什么困扰吗?他不得不开始思考,突然心里冒出一种预感,沙雾是消失了吗?他赶忙掉转头,却正好听到房门关起来的声响。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绞尽脑汁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他再次回想沙雾的那种表情时,他忽然意识到沙雾那飘到他身后的眼神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但是会是什么在他背后呢?如果是那个老太婆的话,沙雾的表情说不过去啊。就算那个老人不是她的外婆,但也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用不着那么惊恐啊。难道说这所房子里并不止他们三个人,还有其他人?又或者是这里住着一大群吸血鬼?面对自己日益丰富的想象力,他

    不禁哑然失笑。但尽管如此,心中的恐惧仍然没有减轻丝毫。

    沙雾的主动邀约以及她沉默的热情也不能令他觉得安心,当他回望壁炉左侧那个指向房子左边的入口时,他觉得那不是一扇简单的门,而是一个能吸走人魂灵的黑洞。走廊里漫长的黑暗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迷失在森林中见到的白影子,尽管那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关于白色魅影的传说,但他却依旧忍不住幻想那个白影开始朝自己招手,嘴里还念叨着:“过来啊,过来啊。”

    其实关于这所宅子的一切目前为止都不过是他自己在吓唬自己罢了,因为从他进来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的恐惧似乎有几分无中生有的怪诞。而且沙雾并不是个冷漠的女孩,她只是话不多,但她却让人很安心。他开始决绝自己的胡思乱想,试图让自己摆脱恐惧,只是太多的未知和好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内心的恐惧也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被驱赶走。

    其实,他的直觉告诉他此番经历一定是不平凡的,前面一定有很多精彩在悄悄酝酿。他怀着一种既期待又好奇的心等待着这一切的到来。想着他便鼓起勇气往砂雾消失的方向走过去,步子很轻,甬道里依稀可以看见细碎的银灰色月光洒进来,是从楼上的窗户里唯一能够照进来的光亮。撇去那一点微光,周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他仍然壮着胆子在继续搜,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被他发现了一条走廊,兴许那里的入口能带他去另一个房间。

    他加紧了步子,没一会儿就爬上了楼,黑暗仍然裹挟着他,好在二楼的月光能帮助他稍微看清脚下的路。上楼的过程中,只听见寂静的黑夜里传来的刺耳的咯吱咯吱声,像是有人在郑重地警告他赶快停下步子。

    由于害怕,他只能紧紧地扯住自己的衣角,这似乎是女人才会做的动作,只是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站在床前,正对着庭院,只见天空中厚重的云朵仍然在不停地积聚着,月光只能在云雾间挤出一点儿缝隙,而他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借着月光打量着楼上的一切。只见自己的右手边是一片无止境的黑暗,而左手边则闪烁着微弱的光,那似乎是某个房间内的灯光从门缝中溜出来的一般,再往前一点好像还有一扇门,但是因为隔得太远并不能看清楚。

    他不由自主地朝那光亮走过去,不一会儿就已经到房门前了。他探着身子往里面看,正踌躇着是不是要敲门,因为这在他看来极有可能就是沙雾的房间。只是若只是这样立在门口,哪怕耳朵贴着门也听不到丝毫动静,看来只能敲门一探究竟了。

    他的手还举在半空中便听见屋内传来“请进”的声音,他虽然喜出望外,但却觉得自己此举仍有点鲁莽,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推开门后,屋内的陈设让他吃了一惊,与这所宅子的阴森庄严不同,这里满是生活的气息,而且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少女竟然会有那么多的藏书,对于一个中文系的学生而言,那简直就是如获至宝。于是对眼前这个女孩的好感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只是他没法翻阅这些书,所以这些书究竟是不是她那个年纪该看的也不得而知了。

    “哇,好多书啊!”他忍不住感叹道,只是他这样兴奋的情绪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沙雾,她依旧那么安静,只是此刻的她穿着白色的睡衣在月光的照耀下竟多了一丝妖娆,虽然沉默,但他能感受到沙雾对自己真心的感叹有那么一丝不安。

    此时眼前出现她的确有些让人猝不及防,是那么美,月光裹挟下的她显得温柔如水,令他不敢直视,只好将无处安放的眼神藏到书架之中。沙雾的藏书种类繁多,有文学类的,也有一些推理小说,甚至还有关于精神疾病方面的书籍,总之是让他眼界大开了。这些书被摆放得很整齐,基本是根据年代由远及近来排列的。

    其实对于这儿的以前和眼前的女孩,他实在是有诸多疑问,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又如何开口,只得就着眼前的藏书和沙雾聊了起来。好在一聊起书本,眼前的女孩就不再那么沉默了,眼神里的警惕不安也少了些许,而且对于最近阅读的书本她的思路甚是开阔,可以看出,这些藏书对她而言是多么宝贵的财富。在这样的交谈中,他慢慢忘记了自己刚刚对于周遭环境的恐惧,沙雾的言辞令人沉迷。

    聊着聊着,沙雾已经冲泡好两杯咖啡朝他走来,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于是便故作随意地问起沙雾住在此地的原因。可是对他提出的问题沙雾却装起了糊涂,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提出这个问题,因为沙雾已经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刚刚听你说到几本以朱雀为背景的作品,想必你对这一块儿肯定蛮有兴趣。那东城雅弥你一定知道吧,他的不少作品都是这一类型,对了,那本《梦魅残照》你一定不陌生吧?”

    他一听到这个问题,立马答道:“是呢。东城先生的作品本来就有一种幻想的美感和朦胧的神秘感,加上以朱雀为背景,作品就更加耐人寻味了呢。”我一说完就发现沙雾的表情里再次闪现了一种不安。

    “是呢,他的作品大多数都是围绕着朱雀神社的两个女巫的传说来写的。”

    一聊到我的专业领域,我便兴致大发地说:“这种小说虽然写的人不少,但东城先生是出类拔萃的,他的笔触更纤细,故而呈现给我们的作品就更加生动。所以很多人对他很着迷,当然,不仅仅是作品,他本人也是很让人喜欢的。”

    见我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沙雾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甚至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她问起我对东城先生的看法。

    我倒没有多想,因为在我看来东城先生的作品的确很特别,似乎不像是常态之下创作的,而是被施了魔咒一般。

    沙雾接着问我是否相信他作品中所写的事情。

    眼前的这个姑娘让我像是觅到知音一般,于是对于这个问题我自然也不会隐瞒,我便说了自己的看法,大抵是分析了东城先生作品构成的复杂,我觉得多是与灵魂有关。倒也说不上信或者不信。

    说完他便看了看沙雾,这个女孩的眼里又出现了一种他看不懂的神色,她似乎在对什么感到惊恐。难道是和书架上那些分析精神病的书籍有关吗?他的心里已经积聚了太多的疑惑,已经乱成一团麻了。

    聊了许久,到了休息的时间了。沙雾特地为他准备了客房,但他拒绝了她的好意,因为这座宅子里他唯一觉得有一丝亲切的就是那个有壁炉的客厅。只有他的睡袋能让他进入梦乡,虽然自己的拒绝让沙雾有一丝不安,但他没法不这样做。此时的沙雾一脸无辜,加上她一身素衣,更显动人,他觉得沙雾是有自己的风格的,也许她的柜子里清一色都是白衣。正在他这样遐想的时候就凑巧看到了屋里一件黑色的衣服,这应该不是她的衣服,或者是专门在葬礼等场合才穿的。想着想着,他便走出了沙雾的房间,却忽然发现屋外的走廊里有一丝动静。

    打开门时他依然沉浸在刚刚的交谈之中,心情也不像之前那般紧张了,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刚刚探出脑袋朝走廊看时,却发现走廊里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少女的身影就站在那儿,但她的长相及头颅的轮廓却很模糊。他被吓得赶紧关起了们,倒吸一口凉气,而此刻房间里的沙雾并不知道外面的情景,她依然在品尝着咖啡。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鼓起勇气再次打开门,揉揉眼睛,却发现黑漆漆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他能想象,沙雾对他的举动一定觉得莫名其妙。

    四

    冷静之后,他突然觉得这个白色身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对了,就是那天迷路时看到的,当时他正沉浸在森林的美景之中,却突然被眼前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惊扰。之后便是莫名的恐惧担忧,他只身一人,能做的只有赶快逃离。但奇怪的是他的双腿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在森林里时隐时现,直到完全消失在某个地方。他的双腿不住地颤抖,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脑子里迅速放映的场景总算停止了,他向沙雾道了声晚安便往客厅里走去,虽然沙雾能让他摆脱恐惧的缠绕,但他不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沙雾。终归是要一个人面对这所宅子,解开心中那些谜团。而眼前他所要做的则是一个人壮着胆子穿过那片黑乎乎的甬道回到客厅,尽管他在心里一遍遍地给自己打气,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连楼梯都没走完,他就又一次被恐惧包裹了,他害怕那个白色的身影会再次从他的眼前倏忽而过,他加紧了步子,大声地喘息,已经顾不上自己为了壮胆所制造的噪声是否会扰人清梦了,更别说什么大男人的面子了。

    尽管壁炉里的火焰在燃烧着,但这似乎不能驱赶他心里的寒意,更无法带走他的恐惧,加上此时又正值夜深人静,好在沙雾的笑脸会让他稍微安心点。此刻偌大的客厅让人觉得孤独胆怯,他赶忙爬进自己熟悉的睡袋,希望那个狭小逼仄的空间能将他拥抱,驱赶他的恐惧。可是即使在熟悉的睡袋里,他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明显地感觉到四肢酸痛,身体很疲乏,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睡不着,甚至开始出现了某种幻觉,又是深林中所见的身影和刚刚走廊里看到的女子。在他过去的生活里,他从未出现过幻觉,一直是健康强壮的人,也没有什么心理疾病。那么他这几天所看到的难道会是幻觉?这不可能,仅仅是自己宽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这时他又想到刚刚与沙雾交谈过程中所提及的东城先生的作品中总是出现的朱雀二巫女的传说。那不过就是一个传说,并非真实,可能就是幻觉。那么自己在森林里见到的孩子虽然无法搞清其来历,但走廊里的身影极有可能是自己脑海里都是沙雾才导致的幻觉。

    在睡袋里待了那么久,依然没有一丁点的睡意。强迫自己入睡反而越发精神,他索性从睡袋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个位置其实是可以看到庭院里的风景的,只是他不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拉开窗帘,更别说

    向外张望了,谁知道又会看到些什么。可越是吓唬自己,就越没有了退路,反而满心想着拉开窗帘一探究竟。他走到窗户前,呆呆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拉开了窗帘。连走廊里的白色身影都已经遇见了,还怕其他什么东西吗?何不让月光多洒进来一点儿。想着想着他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耳畔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再一次像着了魔一般身体无法动弹,手像被人掌控一般迅速拉上了窗帘,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手缩回来人就已经瘫倒在沙发上了。他静静地坐着,听着“沙啦,沙啦”的声音,像是从楼梯那边传来的,不一会儿声音就从额前移向了脑后。

    惊恐再一次朝他扑面而来,他死死地盯着房子左边的那个入口。一眨眼的工夫就看见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少女正穿过黑暗朝他走来,而且步子还越来越快,但奇怪的是明明很近的距离却似乎怎么也走不完,只是能感觉到那个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吓得紧紧扯住自己的衣角,都快将那块布捏碎了。

    幸运的是那个身影径直向房子的右侧飘过去,他可算松了口气,却又讶异地发现壁炉里的火光中分明映着一张熟悉的面庞,那不是别人,正是沙雾。但此时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她真的就是沙雾吗?他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怎么也没睡呢?”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那句话如同沉入海底一般,他再一次推翻了自己的幻想,这个女孩并没有像沙雾那样宽慰他的恐惧,而是再一次消失在这座处处是谜的宅子里。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没错,刚刚那个身影就是之前走廊里见到的那个。

    他连忙把睡袋挪到了沙发旁边,这样就可以远离那个身影,若是再有意外情况的话就可以赶快逃出这个宅子。尽管外面究竟安不安全他并不知道,但起码比起里面就藏着一个神秘的身影要好,这是他唯一能使自己稍微心安的理由了。

    还没过多久,那个声音再一次出现了。他再也没有勇气跨出睡袋了,只是把头深深地埋进睡袋里,捂住自己的耳朵,努力地忽略这一切,但是越是逃避,脑子里那些可怕的念头就越是猖狂。

    五

    天总算是亮了,这漫长的一夜可算是过去了。他一夜未眠,大脑也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好在明媚的阳光让他暂时得到了缓解,暂时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和一个又一个未解的谜团。

    他走到院子里呼吸了新鲜的空气,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冷水拍在脸上时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绷了一夜的皮肤可算舒缓了一点儿。此时眼前的宅子也不似昨夜那般阴森,甚至除了外观老旧一点之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没一会儿就开始吃早餐了,老太婆只顾着准备早餐,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对于老太婆的冷漠,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在看到她像昨天那样将餐具放到桌子两端时,他仍然会有不好的联想。他便不再去看,转而望向正坐在沙发上的沙雾,她的脸上温柔的阳光笼罩着,仿佛多了一种缥缈的美感。沙雾的美是独一无二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和清纯,但二者丝毫不显冲突,而是更令他无法自拔,他迷上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侧脸。

    面对眼前这个姑娘,他简直是着了魔一般,根本无法对她说一个“不”字,这应该是心动的感觉。当沙雾提出让他再住一夜的请求时,他竟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沙雾高兴的表情更是令他欣慰,因为这个姑娘竟然不想他今天就离开。他们计划着早餐后去外面散散步,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出行他没有太多的顾虑,一来和沙雾已经比较熟悉了,二来今天的天气着实让人心情大好,有沙雾的陪伴,他便更加安心了。他们决定绕着神栉村的周边转一圈,而且因为老太婆不在场,他觉得自在了许多,兴许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好事呢。

    一路上沙雾的脸上都浮着淡淡的微笑,而他则沉浸在她的笑容中以至于忽略了沿途的风景,他确定自己是被眼前的女孩迷倒了。不然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都是风景呢?沙雾并不是特别善于言辞,较之同龄的女孩显得矜持内向了许多,所以一路上他们也就随便聊了聊,但即便如此,他都觉得很满足,而且在满足中还夹杂着一丝紧张,那种属于恋人间的小鹿乱窜。因为他感觉到,沙雾似乎对他也抱有某种好感。

    转眼间已是正午,他们走到了雾之岳源头注入神栉村的地方--狐无田和地。沙雾在一块大岩石上摆放了之前准备好的咖啡和精致的事物,他们便在这美丽的自然之中吃起了午餐,就好像一对恋人一般,共同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偶尔抬起头望着对方,他甚至几次看着沙雾而回不过神来。只是沙雾似乎有一点儿疲乏,大抵是因为她整日待在宅子里,不怎么出来活动的原因吧。

    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他变得更加笨拙,其实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所以面对沙雾尽管他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但仍然有一丝丝的尴尬,因为这个才认识两天的女孩竟让他主动想去亲近,但也许沙雾心里和他想的一样,兴许沙雾已经爱上他了呢,这美滋滋的想法令一切都变得奇妙。

    虽然现在只有沙雾和他两个人在一块儿,但他仍然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白色的身影,或者说那个身影一直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且眼前的沙雾更让他确定那个女孩和她长得一模一样,那究竟是谁呢?难道是沙雾的灵魂出窍了?难道沙雾命不久矣?不,不,这只是一种迷信的说法罢了,他不再试图去询问沙雾,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无稽之谈会吓到眼前这个纤弱的女孩,而且自己的想法根本没有什么根据。除非真的像传说所言,这个神秘的地方以及那个关于两个女巫的传说都有着为人类所无法了解的神秘力量在运作着。

    虽然心中疑问重重,但一看到眼前的沙雾,他便想方设法拒绝自己的胡思乱想,将一切已经见到的事实归为幻觉。沙雾是个如此迷人的女孩,而那些诡异的事件是不可能和她有任何关联的,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他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依旧很忐忑,但他对于那些谜团只字未提,因为沙雾已经是一副倦容了,他不忍心再让这些事儿烦扰到她。回去的路上风平浪静,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院子门口了。但一想到屋内的一切和那个冷漠的老太婆,他便迟疑着不想进去,沙雾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竟主动邀他再去湖边坐会儿。他心中满是惊喜。

    沙雾还告诉他湖边还有一艘小船,划船倒不是什么难事,安顿好沙雾后,他便开始划了起来。小船虽然比较破旧,但好在他划得很平稳,沙雾并未面露忧色。他们一直朝着湖的中心划过去,那一圈圈涟漪似乎都荡漾到了他的心上。

    在船上可以远远看见那座宅子,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儿该多好。那座隐于浓雾之中的老宅子依旧像个黑衣人一般神秘,若是手中的双桨能解开一切的谜团该多好。想着想着,他似乎看到宅子的某个房间闪过一个人影,而那个房间既不是沙雾的,也不是老太婆的,难道那里还住着其他人?他赶快揉揉眼再细看,发现是老太婆躲在床后偷看呢,他总算松了口气。好在他看不清老太婆的表情,那么同样地,老太婆肯定也只能看见他们模糊的身影。但即使隔着这么远,老太婆那种冷漠的气息依旧令他不安,甚至冲淡了他一整天的兴奋。

    沙雾见他突然暗下来的神色也有所察觉,但她并没有主动问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笑了笑。但这样的笑容再次安抚了他的不安,如同一颗定心丸一般,还给了他某种勇气,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去解开一些谜团了。

    天色渐渐晚了,沙雾脸上的倦容也越发明显了,于是他们便踏上了归程。天空中的乌云堆到了一起,他们到了宅子之后倾盆大雨便从天而降。累了一天的沙雾连饭都没吃就回到房间休息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主动跑到正在摆餐具的老太婆面前问道:“对不起,打扰了,有些问题我实在是感到疑惑,可以请教您吗?”老太婆还是像之前一样,专心于自己的工作,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他本打算另想他法,谁知老太婆竟然主动开口问他是不是想问关于沙雾小姐的事。

    毕竟是沙雾小姐帮助他解决了这两天的食宿问题,问一下应该无妨,这是最起码的关心。于是他便如实说:“是的,若不是沙雾小姐的收留,我恐怕还在森林里找出路呢?我就是想知道沙雾小姐是不是还有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啊?”

    原本喜出望外地以为老太婆会解开他的疑惑,谁知她又开始保持缄默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准备离开,嘴上没忍住说了句:“我只好去问问沙雾小姐了。”没想到老太婆一听到这句话,立马像被针扎了一样,迅速抓住他的胳膊说:“是的,她有个妹妹叫砂雾。”边说她边在桌上写了个“砂”字。说完立马就离开了。原本想了许多的方法竟然一个也没有用上,就一句无心的话便解开了这个困惑了许久的谜团。这个如此冷漠的老人竟然因为沙雾而态度大变,这绝不仅仅是仆人对主人的忠心而已,直觉告诉他,其中还大有文章。

    他在脑子里迅速回忆着那个关于女巫的传说,大抵是灵魂幻觉之类的,也就是和他所碰到的情形相差无几,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的这种现象,就像分身术一样。但他却宁愿相信老太婆的话,也就是自己所见的白衣少女的确就是沙雾的妹妹,而不是所谓的分身。如此一来,他心中的疑团便不攻自破,而且他心仪的沙雾也不会和这些怪事有什么关联。

    想到沙雾的妹妹大概是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女孩,例如梦游之类的,那么他在沙雾书架上所见到的那些有关精神方面的书籍便很合理了。只是,她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森林深处居住呢?这个他着实想不通,难道和她的家族有什么关系吗?解开一个谜团之后,反而又有了许多疑问。只是这些问题似乎太私人化了,尽管和沙雾算是亲切,但贸然问起这些还是有点唐突的。起码现在的时机还不合适,毕竟他才来这里两天而已。想到这儿,他对老太婆的冷漠似

    乎开始有所理解了。只是在他看来,沙雾住在这里并不开心,倘若她愿意,他一定会带她走出这里,带她过更好的生活。

    屋外的夜色渐渐深了,雨也还没有完全停,此情此景让他不免神伤,只是在想到沙雾得在这里长久居住,他便打起精神,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带沙雾走出去的念头。因为这种环境的确不适合这样美好年纪的女孩生存,哪怕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他也得想方设法地带她离开,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一个人吃晚饭,加上旁边一直沉默的老太婆,这样一种冰冷的气氛让他完全没有什么胃口,索性放下筷子去二楼找沙雾,不知道她的脸色有没有好一点,是不是还那么累。想到这儿,他便往楼梯走去,奇怪的是老太婆竟然没有阻止,难道对于自己刻意走近沙雾的想法,她已经默认了?

    一会儿就到了二楼沙雾的房门口,他在门口站了片刻,这个女孩为何会如此安静,她又是如何看待自己那不同于常人的妹妹呢?想着想着,他便敲了敲门。

    进入沙雾的房间后,这个原本神秘的夜晚多了一丝色彩,和沙雾一同喝咖啡,讨论起她书架上的一些侦探小说,雾气朦胧中沙雾的眼神更加清澈动人,让他忘了自己心中关于这个女孩家庭的诸多疑问。

    他是如此期盼时间能够止于那个静谧而又美好的夜晚,自己没有回到房间睡去,那么沙雾是不是还会朝他微笑,而不是倒在血泊中?那个白衣少女的身影是不是也会离他而去呢?

    六

    我放下小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友人问道:“你的看法是什么呢?”

    飞岛信一郎表情很认真,他放下了《迷宫草子》这本书回答我:“那种很神秘的幻想性的情节让人感觉特别奇妙。”

    我本来只是想闲聊,谁知信一郎接着说:“这些情节没准是真的呢?”我已经来了精神,赶忙坐正问道:“难不成是亲身体验吗?”

    “我觉得这篇文章不简单,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玄机,甚至文字技巧都不到位,但内容却很不一样,绝对不像是那种很幼稚的作品该有的,一定是作者另有深意想要传达。你想啊,如果我们只是自己随便创作,不打算与人分享的话,何必对一个地名反复斟酌挑选呢?”

    “是的呢,他自己一定知道如果所写的事情都是真实的,而读者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简直就是见了鬼之类的荒谬故事了。”

    “没错,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幻觉。”

    信一郎说罢笑了笑,一排整齐的牙齿清晰可见,只是那表情让人感觉有几分神秘莫测。他接着说:“我倒觉得文章中所写的都是作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不难看出作者一直想通过第三人称的表述将自己从整件事情中摆脱出来,从而做出相对客观的猜测分析,只是他无法清空自己内心的情感,所以在作者看来,他所推测的诸多情节都给人一种很混乱的感觉。于是我们读起来会觉得无厘头甚至有些怪诞。”

    “你这么说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可以做出比作者更可信的推测呢?在文章当中连可以证实砂雾是否存在的确切字眼都没有,仅凭着房子里有主人住过这一点并不能做出判断。”

    “若是按作者的想法来看,那砂雾的的确确是有其人的,因为老太婆亲口说出了这个名字,只是也许这个女孩并不和她们同住,兴许早已离开,又或者是和她的父母住在其他地方,由于老太婆没有透露更多,所以若认为砂雾不存在,倒也没有什么讲不通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是作者一厢情愿地将沙雾当作砂雾?可是文章中明明清楚地提及了他在走廊里见到的白色身影,这又怎么解释呢?”

    信一郎晃晃脑袋,拨了拨头发,大概是有些疲乏了,他还微微抖了抖身体才有条有理地回答我:“最可信的推测是他产生了错觉,也就是科学上所说的视觉错乱。原理大概是说当人在很明亮的地方看到黑色的东西时,那么当他再次望向黑暗时那个黑色东西会以白色的形体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很不可思议,但确有其事。文章中的作者在离开沙雾的房间前不是恰好看到一件黑色衣服吗?所以走廊里的白色身影大概就是这样造成的,而且作者描写白色身影时也交代了看不清头和脸的情况。”

    “不完全是这样吧?作者之所以会探出脑袋不是没有原因的啊,他是听到了动静的。这又怎么解释呢?”

    “这个倒也不难,因为作者在一开始就写到了沙雾的那只黑猫,我想应该是那只黑猫在走廊里出没,只是它是背对着作者,所以在黑漆漆的走廊里看不到它发亮的眼睛,于是便忽视了它的存在。而且如果真的是一位少女的话,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见了呢?就算她速度惊人也只能是下楼去了,但作者并未听到丝毫的动静啊。所以那个白色身影不会是一个人的。”

    我听到信一郎一个又一个胸有成竹的解释,却仍旧没有解开我心里最大的谜团,不禁有点激动地坐不住了,便急忙开口:“既然你说砂雾并不在这所宅子里,也就是说除了沙雾和老太婆,没有别人了。那难不成是老太婆杀了沙雾?”

    “那倒不会,即使能确切地证明砂雾不在这所房子也不能说就是老太婆杀了沙雾,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到过沙雾的房间,她是住在一楼的,连楼梯都没爬一层。所以沙雾的死和任何人无关,但同样也不是自杀。从作者描述的现场状况来看,她应该是死于意外情况。作者特地交代了沙雾死之前所挑选的两本书--《多伦多》和《黄色的房间》,而在那之前作者看到过沙雾的书架是根据年代自远至近摆放的,所以这两本书是放在书架顶端的,沙雾得踮着脚才可能够得着,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动作导致了她没有办法保持平衡,于是倒下了,而且后脑勺正巧和闹钟碰到了。作者大概就是这样推理的。”

    “可这样还是难以令人信服啊,那个小闹钟就是沙雾死亡的原因吗?不至于吧?”

    “我也不过是推测罢了,因为作者前一天有和沙雾去划船,一直在强调沙雾的疲倦,而且从头到尾,沙雾给我们的印象就是脸色很白。我觉得她可能不太健康,可能心脏有点问题。”

    虽然友人给出的解释听起来都头头是道,可是我还是有很多地方没弄明白,甚至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了,于是焦急地开始发问:“你说的倒都没什么不对,可是咖啡怎么解释呢?显然不会是作者和老太婆冲泡的,那就只有沙雾自己了,可是这也说不通,因为事发现场,作者分明提及了那两杯咖啡仍然冒着热气,可是这样的话时间就不对了啊。”

    信一郎似乎一点也不为我的问题所困惑,而是慢慢品尝了口咖啡,然后说:“这就是作者的过人之处,因为其实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确切地解释整件事情。”

    我被这个答案惊得五色无主,感觉都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答案了,真是瞠目结舌。

    “的确,咖啡杯端到房间的时间是确切的,我们不可能推翻这个事实。所以唯一还有可以怀疑的地方就是沙雾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有可能事情是这样的,沙雾在准备好咖啡之后才开始挑选书本,所以是作者来找她之前的一会儿,她才死于非命的。”

    “这个说法有点牵强吧?那个闹钟不是早该响了吗?沙雾总不至于不管不顾吧。”

    “的确,对于常人而言这不太合理,但是沙雾不一样,因为她压根听不到闹钟叫,她就是个聋子。”

    “啊?怎么会这样?”我再一次被信一郎的解释惊得无言以对。

    “这才是作者没有想通的地方,因为对沙雾倾心,以至于这个少女那种独一无二的缥缈的眼神都没有引起他的丝毫怀疑。她的神色以及她与人对话时只看对方的嘴唇都证明了这是个在使用读唇术的失聪者。”

    “什么读唇术?”

    “没错,这是失聪者的一门与人交流的方法。他们通过长期的学习及经验,会根据人们说话时的唇形以及脸部肌肉的运动来判断对方说了什么,当然,表情和对话的情境也很重要。你还记得沙雾在晚餐时独特的摆放烛台的方式吗?还有就是作者靠近坐在壁炉旁的沙雾时,她被吓得面露慌张之色,这又怎么解释呢?其实这里面都暗藏玄机,烛台的摆放是沙雾为了更好地使用读唇术,而她之所以会被作者吓到显然是因为她听不到作者靠近她时的脚步声。其实类似的情节不止这两处,她第一次见到作者时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与之交流,而之后在房间里,她却对作者的话充耳不闻,这些其实都要看当时对话的环境是否便于她使用读唇术。他们二人出游的过程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沙雾听不到所导致的。”

    “这样看来整个文章都处处是谜,除了沙雾的意外死亡是真实事件,其他都是作者为了引起读者阅读兴趣所写的。”

    “也可以这么说,因为沙雾这个人物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而作者不过是故意卖关子罢了。其实若是认为作者内心早已知道答案了,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记得有一句话说一个人若是有一段奇妙的体验,当他独自一人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回想,而这时他所进入的世界便是悄无声息的。”

    信一郎像是对于解释我的诸多疑问心生疲倦了,连目光都已经飘到了窗外。

    可是对于老太婆以及沙雾究竟是何人,我依旧没有弄明白,便不得不再次发问。

    “这个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因为文章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这一点做任何交代。”这一次信一郎也有点茫然了。

    我翻了翻手中的书,又想起那个第一次出现的白影子。又忍不住问了起来。

    信一郎笑着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世界不可思议事件百科辞典》,他准确地翻到了一页,然后解释给我听。原来那个白色身影是白色的小狐狸,而且当它站在比较暗的地方时看起来就很像人,加上周身的白色皮毛,的确像是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孩子。此外这种动物自我保护意识很强,若是有人靠近,它便会迅速逃离。

    信一郎脸上那种自信的微笑再一次浮现了,他肯定地说:“妹妹也好,小孩子也罢,都不过是作者的幻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