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淹死鬼客栈
比利时/乔治·西默农
一
这是秋天里最糟糕的时刻。连续两个星期,大家一直在雨雾中生活,不少泥流中的树枝,漂荡在因猛涨而混浊的罗安河中。
“我说,您还是去避下雨吧。”宪兵上尉带着为难而无助的语气说道。
“我认为,没这个必要。”梅格雷不高兴地说道,他把两手插在了大衣兜里。
人的心情因为这几天糟糕的天气而烦闷起来。梅格雷咬着他随身携带的烟斗,而他圆帽上积存的雨水满得几乎马上就要卸下来。
“那个案子还在让您发愁,是吗?”
“请注意您的用词,我不认为这叫作发愁。要知道,凡是重要的案件都是要经历各种艰辛才能得到解决,即使是一个偶然的因素,都会让事情的发展朝向不同的方向,所以,我们一定要全神贯注,以免自己被迷惑而误入歧途。”
宪兵上尉皮耶芒和梅格雷是昨天一起来到尼姆尔的,他们要来调查一件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的案件。这两人性格迥异,皮耶芒是个很讨人喜欢,而且有教养的人。他有索米尔人惯有的作风--待人热情。就像昨天,即使梅格雷再三推辞,但皮耶芒上尉还是坚持拿出最好的酒来热情地款待了这位寡言的朋友。而且,酒足饭饱之后,皮耶芒还殷勤地把梅格雷安顿在舒适的住处。
可是,今天一早,梅格雷的美梦就被打破了。位于罗安河边上的“淹死鬼客栈”又发生了一起离奇的车祸。天还没大亮,皮耶芒和梅格雷就赶到了罗安河边上。此刻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厌烦:天空阴仄仄的,十分潮湿,泛着褐色的河水显得十分肮脏不堪。
这家原名叫“渔夫客栈”的店,被当地人叫作“淹死鬼客栈”,是周围唯一的建筑物。这里没有一家村庄,显得非常冷清诡异。根据调查统计,这里五年里至少发生了两起事故,全因为它位于公路的拐角处。
因为发生了事故,所以一些人聚集在这里,议论着这次谁会是淹死鬼,但谁也没有得到任何确切的消息。伴随着起重机嘎嘎的声响,两个穿着油布衣、水手打扮的工人正在这里捣鼓着一架潜水机。过往车辆里好奇的人们会时不时伸出头来探看,没寻获什么有趣的信息后,就又继续赶路。还有一辆值夜班的救护车孤零零地停靠在一边,此刻,它在这里显得非常多余。
起重机的钢索正在把事故的主角--一辆小轿车,拉向河边。公路转弯的地方停靠着一辆10吨位的大卡车。我们目前所了解到这起事故的情况是:昨夜8点多的时候,这辆往来于里昂和巴黎的10吨卡车,在驾驶经过这条公路的时候,将一辆灯火熄灭并早已停靠于拐弯处的小轿车撞到了河里。
“有什么来自司机的有用口供吗?”梅格雷问正在现场勘查的警员。
“司机名叫约瑟夫·勒管,事故发生后,他说好像听到了几声呼叫。他停车,并下来搜查,而且碰到了‘美丽的德莱斯’号货船的驾驶员。后者在船上也听到了不明方向的呼救,此时,船正停在100米外的运河中。于是这两人一起在车灯的照耀下对周围巡查了一遍,但最后也没发现什么。于是约瑟夫就继续开车到蒙塔尔奇,在那里向宪兵队报了案。”
梅格雷指着旁边一个正在向周围的人喋喋不休地说话的男人问道:“那个人是谁?”
“哦,这个就是‘淹死鬼客栈’的老板。”
“那我们一起听下他在说什么吧。”
“所有的河闸都被提上来了,如果有什么人从车里掉到河里的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他,”客栈老板说,“他会一直被水漂到塞纳河里的,除非有树枝之类的东西把他挂上。”
卡车司机接茬:“如果人本来在车里,那一定会漂水里面的啊,你看不到那辆车是敞篷的吗?”
“对呀,我看清楚了!那就奇怪了。昨天这里来了两个年轻的客人,他们就是开敞篷车的。他们在店里吃完饭,按理是待在店里乖乖地睡觉的呀。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到他们。”
卡车司机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就耸了耸肩。一旁的梅格雷则把这些细节都记了下来。
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呼:“快看,车要被吊出来了!”
一辆清晰完整的小轿车慢慢呈现在大家眼前,先是灰色的顶部,跟着是引擎盖,最后是车轮子。位于小轿车前部的被撞痕迹清晰可辨,跟卡车司机说的一样,这辆敞篷车在被撞的那一刹那,车头转向了巴黎方向。
被撞得惨不忍睹的车终于被拉上岸边。歪歪扭扭的车轮,扭曲变形的车身,满车座的污泥、碎布和残渣。
“警长您看,这是个牌照,上面有车主的姓名,”新兵中尉跟梅格雷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派人向巴黎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一下?”
梅格雷喃喃道:“我不想关心这些事情,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就去做吧,现在让我看下那个牌照。”
梅格雷拿过牌照,看见上面写着:罗·多布瓦,戴尔纳大街135号,巴黎。
正在梅格雷异常认真地研究牌照上的信息的时候,周围的人也兴致盎然地研究着那辆车子。那些人时而摸一下车子,时而探身到车里四处张望。此时,有一个好奇心极度强烈的人突然想到要打开后备厢。即使那个后备厢已经被撞变了形,但是还是被轻易地打开了。
人群里有人大喊:“天哪!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后备厢的底部被塞着一个人形的东西,它以奇怪的姿势蜷缩着。看来当时为了盖上后备厢的盖子,还费了很大的气力。有人断定这是个女人,因为在人形的上部露出了几缕黄色
的发丝。
梅格雷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东西,“退后!不要碰触车子,都离车远一点,马上叫验尸官来!”他大声喊道。
15分钟后,人们对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医生做出的检查结果异常震惊。
“这个女人死了至少有3天了。”他对周围围观的人群说,顿时一片哗然,尤其是孩子们,都紧张地瞪着双眼。
这是一位装束和打扮都十分讲究的女人,四五十岁,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妖艳。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两个年轻客人的车子。”客栈老板茹思丹·罗杰扯了下梅格雷的袖子说道。
“知道他们的姓名吗?”
“知道的,我当然知道他们的姓名,因为来我店里住宿的人都要填写入住信息单的,我待会儿查一下就清楚了。”
“死者是被谋杀的,凶手很残忍,用刮脸刀直接割断这个女子的喉咙。”验尸官说。
“警长,巴黎那边刚刚发来了调查结果,”宪兵上尉汇报,“车子不是多布瓦先生的,上星期他就把敞篷车卖到了车行,而车行老板又转手把车子卖给了一位年轻人。”
“那买主姓名是什么?”
“不知道,买主当场付款,没有留下姓名。”
“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车行老板交代,买主是一个年轻人,自己来的,打开钱包付款的时候,老板看到里面有很多大额钞票。”
“请问案件有新的进展吗?”一个一头褐色头发的编辑挤到前面问,他是当地唯一一家报纸的编辑,同时兼任巴黎一家大型日报的通讯记者。一来到这里,他就不断地打电话,以求把这个案件中的最新情况收入囊中。梅格雷和宪兵上尉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离开,但是,他每次还会因为想夺得最新消息而凑上来。
“先生,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现在案件还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所以还不适合探讨任何问题。请您迅速离开这个地方,”宪兵上尉说,“我们现在连车主的姓名都不清楚呢。”
客栈老板因为警长没有充分重视他的证据而感到气愤,他好像十分想成为众人的焦点:“我这里有车主的姓名啊!我的登记表上有那两人的姓名啊!”
梅格雷挖苦道:“您放心吧,就凭这次奇怪的事件,您的旅店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本地各类媒体的头条。”
“其实,过往的两次事件也是很惨烈的呢,”旅店老板显然没在意梅格雷的弦外之音,“第一次事故的受害者是一个五口之家。他们遇到这个急弯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来得及刹车,整个就冲到河里了,五个人全部淹死,真是可怜啊!第二次事件更让人嗟叹,一个年轻的女子不知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在这里跳河自尽。而在她投河之时,她的丈夫正在百米以外的河边垂钓呢。”
梅格雷听完老板的话后没说什么,他决定不去管面前那些纷乱嘈杂的人群,而是应该把这些没用的纷杂抛诸脑后,去掌握一些重要的信息。
二
梅格雷找到目击货船上的驾驶员提问:“您一般在哪里卸货呢?”
“首先在运河中航行一个白天,然后到塞纳河里航行一个昼夜,最后到达巴黎的杜尔奈码头。”
“好的,下面我需要再次确认一下你的证词。”
“没问题。昨晚,大概是吃过晚饭不久,我和我太太都准备躺下休息了。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什么人在呼救。由于听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我还把头伸出了舱口。然后,我就十分确定这确实是呼叫声。当时下着雨,雨打在甲板上很大声,而这声音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所以根本听不清楚在叫什么。我经常在船上遇到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有人溺水了。”
“那这呼救声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我觉得是男人的声音。”
“那接着你做了什么?”
“我想立刻出去看个究竟,但是我当时只是穿了拖鞋,所以就下到舱里,先换上衣服和木底鞋才出去。这花了一些时间,但具体多长时间我不记得了,人总在紧急的时候失去判断力,你懂的。”
“然后你就到河边去了?”
“是的。因为罗安河和运河之间相隔不到20米。我站在船上看向那边,看到卡车的灯光,还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在来回走动。所以我觉得那边可能出了什么事了。”
“你说的高大男子就是那个卡车司机吗?”
“是的。我走到岸上后遇到他,他说一辆车子被撞河里了,他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但听到呼救声。于是,我跑回船上拿电棒。”
“你回船上用了多长时间呢?”
“不是很久,最多几分钟。”
“那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卡车司机在那里干什么?”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猜可能就在原地搜查吧。”
“你第一次到岸边的时候,有查看过那辆卡车吗?”
“没有,因为我觉得既然有人落水了,那辆卡车就无关紧要了,是吧?”
“你确定当时那卡车上没别的人?”
“应该没有,如果有的话,也应该下车帮忙。不过我不确定,因为当时我没有仔细查看过那卡车。”
“那你们查看后有什么结果吗?有什么新发现?”
“没有,我们尽可能仔细地搜查了河岸,但什么也没发现。”
“这以后呢?”
“后来我就决定回船里,那卡车司机就说他要去宪兵队报案。”
“你们不知道离这里大概700米有一家客栈吗?可以到里面直接打电话报案呀!”
“当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有没人遇难,很慌乱,所以没想到这一点。等后来我冷静了,司机已经开车走了。”
“谢谢你,我清楚了。我会尽快查清这
个案子,让你可以安心工作。”
梅格雷下一个盘问的对象就是那个长得像古代大力士的长途司机。此时,他正在乐此不疲地跟记者们讲述着这段离奇经历。
“据我所知,一般跑长途线的都需要两个司机的,昨晚你是一个人开的车?”
“你说得对,我也为了这件事苦恼了很久。我的同伴手受伤了,我只能一个人跑长途,这很辛苦啊,但也没得选择啊!”
“你是从巴黎过来的?大概几点出发的?”
“是的,大概2点我离开的巴黎。”
“那你到达这里的时间挺晚的了。”
“是的,因为一路上下雨,而且总是换货,为了安全,我特意开得很慢。”
“卡德琳娜大妈的餐厅,你去过吗?”
“当然去过,这是这条线上最出名的地方,我们长途司机都在差不多一个钟点在那里吃饭,一起聚会儿,是我们的小乐趣。那里的饭很好吃,所以一般我一到这里,就去吃。”
“那你还记得当时餐厅外大概有多少辆车吗?”
“四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还特意看了下有没相熟的车在,我记得有两辆毛令木器行的家具运输车,一辆大轿车,一辆出租车。”
“那你和这几个司机一起吃饭?”
“不全是,只是和其中三个。”
“那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你还记得吗?”
“记不清楚了,这事太琐碎了。不过我是最后走的,因为我在等巴黎的同事回复我一些事,所以等到了最后。”
“我可以问下是什么事吗?”
“哦,我的发动机出了一点问题,我想其他同事可以在莫栏给我准备些活塞环,所以打给老板让他提前通知。”梅格雷还问完,卡车司机就自己说了下去。
“在你之前离开的司机,你还有印象吗?”
“有一点,他比我早大概10分钟走的,是个开大车的司机。但他开得很慢,我慢慢追上他了,一直在他后面四五公里的样子。”
“那现在说下你撞上那辆车的情形吧。”
“它当时没有任何光亮,就停在拐角那里,我开到很近才发现它,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除了车子,还看到什么人吗?”
“我的雨刷有点问题,又一直下雨,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开始是没看到有人的,但车落水后,我隐约看到有人在水里挣扎。而后我依稀听到呼救声,就更加确定有人了。”
“事后你就到蒙塔尔奇的宪兵队报案了?”
“是的。”
“当时为什么不去旁边的旅馆直接电话报案呢?”
“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个。”
“你一个星期要在这条线上跑几次?”
“一个星期两次。”
“那你应该对周围很熟悉了。”
“可以这么说吧。”
“即便是这样,你也没想起到旅馆去报案?”
“真没有想到。当时很慌乱,根本没心思想那么多,我一边要找人,一边担心自己的车会不会也掉进水里。”
“当你跑到岸边的时候,有没有可能有人跑到你车里?”
“我觉得很难,因为我卡车后面的货物是用车篷盖住的,除非有人把车篷弄开,不然--”
“有一个问题我很疑惑。刚才在你和记者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查看了一下你的卡车,在你座位底下的工具箱里发现了一个非常棒的电棒,你当时为什么不把它派上用场呢?”
“我都说了,当时心很乱,把它给忘了,那东西并不常用。”
“好的,我明白了。先聊到这里,等我们调查完毕后,你才能走。”
此时,梅格雷终于有时间去仔细看下这间臭名昭着的“淹死鬼客栈”了。现在,又瘦又黄的老板娘在厨房手忙脚乱地工作。大批记者的到来让店里的生意暴涨,但也带来了很多麻烦。那个叫莉莉的年轻女佣看上去非常精明,她一边送开胃饮料,一边和客人们逗笑。
老板罗杰因为小旅馆不正常的忙碌而异常兴奋。毕竟一般情况下,秋天这里就没什么生意了。他那与此时环境格格不入的开心在之前的谈话中梅格雷就能感受到。
“警长先生,这个就是那对年轻人的登记单,你看下,”说话间老板把一张纸递给了梅格雷,“他们是前天晚上来的,我觉得是对年轻的夫妇。他们当时开的就是那捞上来的灰色小车。”
“那个男的叫让·维尔布瓦?”梅格雷看着这个单子说,那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20岁,让·维尔布瓦,巴黎阿卡西亚街18号。从巴黎来,去尼斯。”
“应该是的。”老板答道。
“那位女子有登记吗?”
“喏,看,这里写着‘及夫人’几个字啊,”老板回答,“当时我要求那个女子登记的时候,那男的就在自己后面填上了这几个字。”
“给我说说那个女子。”
“我猜她十七八岁吧,很漂亮,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穿得有点奇怪,是一条不很合时令的单薄裙子,外面套了一件运动大衣。”
“他们有带行李吗?”
“有的,是一个箱子,就在楼上他们的房里。”
“那带我们上去看下吧。”
梅格雷跟着老板走到楼上,中途中尉跟他报告,刚才巴黎警方查实,登记单里的地址确实是有的,而且离车行不远。
“这两个年轻人进来的时候神色是否很慌张?”梅格雷发现箱子里只有男子的衬衣和外衣,就问道。
“这倒没感觉到慌乱。这也不过是一对满脑只有爱情的年轻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度过,你也知道,年轻人嘛,连饭菜都是让我们送到房间里的。”
“他们不是要去尼斯吗?你有没有问过他们为什么才离开巴黎不到100公里就停下来了?”
“没有问,这与我无关啊,我只关心他们住我这里,我有生
意啊。”
“他们昨天是几点离开这里的?”
“大约4点半吧,那时候天要黑了,我还以为他们要到蒙塔尔奇城里或者周围哪里去兜兜风,就一直等他们回来吃晚饭,一直等到7点多。”
“你不知道外面有车祸发生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宪兵队来了。”
“你会担心你的客人吗,当听到有车祸的时候?”
“有点担心,因为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开车并不熟练,而且出去那么晚还没回来。”
“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帮助很大。”梅格雷认真说道。
此时,梅格雷需要充分思考,因为太多问题摆在眼前了。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年轻的一男一女失踪了,宪兵队在附近也没有找到他们,河里也没有尸体,他们到底去哪里了呢?如果他们俩到客栈之前车里就已经藏着尸体,那么他们知道吗?他们的车为什么偏偏在8点的时候停在拐角处?当时他们在车里吗?当时大家听到的到底是谁发出的呼叫声?千头万绪难以理清。
梅格雷大杯大杯地喝着酒,情绪看起来很差。这也难怪,除了这个嘈杂而且不可以取暖的糟糕客栈,还有这个离奇的案件。现在他明白,为了不被引入歧路,他必须小心翼翼,因为目前获得的所有线索都太琐碎了。
“抱歉,打扰了,警长,”当梅格雷正拧着眉头吃那乱凑的沙拉时,皮耶芒上尉小心翼翼地微笑道,“我想请问您,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获知那个年轻女子的身份呢?我越来越觉得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了,这件案子很不寻常。”
就在上尉提问的时候,一辆汽车停在了门口,一个灰白头发的男子走下了车。
梅格雷一边低语,一边把目光投向了这个上了岁数的男子:“我们很快会知道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份了。
三
日耳曼·拉包梅莱耶,遇害者的父亲,也是一位凡尔赛的公证人。在他到来之前,平素冷静的梅格雷还很担心不知道怎么跟这位父亲交代。但拉包梅莱耶的表现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她现在在哪里,您知道吗?”他用他一向的公证人架势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但是--”
“您不用解释,这并不是您的错,我很理解。我很清楚自己的女儿,她像她母亲一样,容易感情冲动。她才17岁,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这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顺着她,自从她母亲去世后。直到她认识了那个让·维尔布瓦。”
“他是您女儿的男朋友?”
“这是她自己的说法,我并不认同。因为那个年轻人真的太不像话了。”
“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直到我女儿突然有一天跟我说她要结婚,我才发现有这个人的存在。为了了解这个男子,我邀请他来我家做客。没想到这个人尽是想要什么赛车,还觊觎我女儿的嫁妆。”
“看来您对让·维尔布瓦印象很差。”
“是的,他评判我教育女儿的方法,还说什么父母滥用权力等是落伍思想。你可以想到,我不久就把这个浑蛋赶走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大概一个星期前,自那天后,我女儿就开始发疯了,说非他不嫁,说我没有好好了解他,还说如果我不同意他们结婚,她就离家出走。”
“我当时以为她只是说说气话而已,怎知道周二下午她就不见了。一直到晚上都不见人影,我非常担心,晚上就去了维尔布瓦的家,就在那阿卡西亚街上。门房说他去旅游了,还说是和我女儿一起走的。”
“这就是您看到事故的报道,然后联系我们的原因?”
“是的,报纸上的描述与我女儿很像。”
梅格雷沉默了很久,忽然间开口道:“根据您对您女儿的了解,您觉得当您的女儿疯狂地喜欢着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为了他而做一些有违自己道德标准的事?或者这样说,如果维尔布瓦为了和你女儿私奔,犯下了杀人掠财的案件的话,你女儿会包庇他吗?”
“这样和您说吧,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这件事。我女儿的浪漫狂热和她的母亲很像。我的妻子8年前在南美跟了一个咖啡种植园主,并在3年前死在了那里。当初离开我的时候,她拿走了一万法郎。我说不上这是不是你说的有违自己道德标准的事,但我知道,我女儿会为了爱做任何事。”
“那我就放心了,”梅格雷叹了一口气,“如果您的推断是真的,那么她应该是安全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维尔布瓦没有理由把我女儿干掉,因为他对她无所顾忌。”
“是的,现在请您陪我上楼一趟,在那里,我希望可以找到哪怕是一两件可证明这个女子就是你女儿的证据。”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印花纸被糊在墙壁上。里面的摆设很平常。
“这是我女儿的!”父亲忽然指着地摊上一件闪光的首饰说道,“这是她母亲的耳环,她十分爱惜,经常佩戴,尽管其中一个已经不大好用了。这就是不大好用的那个。”
看到这个耳环后,这位公证人父亲就开始陷入愁苦。他极度担心女儿的安危,即使梅格雷越来越觉得他女儿是帮凶。最后,这位父亲带着不安与犹豫回到了凡尔赛。
此后,这客栈成了调查案件的司令部,记者们则一副听天由命的心态玩着贝洛特。梅格雷则在电话间忙来忙去。最后,那些无所不能的记者好歹搞清楚警长正在忙什么,他在给巴黎的气象台打电话!
“今晚和昨天一样,不会有月亮吗?月亮在12点13分升起?好的,非常感谢!”他们听到警长大声说道。
而后,梅格雷带着满意的微笑走出了电话间
,他惊天动地地说了一句:“各位记者,雨还要再下3天,这是个好消息!”
话音刚落,他就走到皮耶芒上尉面前,聊了很长时间。随后,上尉离开了这里,整个白天都没再见过他。到了下午,已经4点半了,警员们才停止了罗安河上的打捞工作,因为再捞也是徒劳了。
记者们又开始吵吵闹闹,因为一到了吃饭时间,他们就得抢着让客栈老板快点把饭菜送上来。
“今天不提供晚饭了,”梅格雷大声说,客栈老板也吃了一惊,“先生们,我极力建议你们去蒙特尔奇大钟饭店用餐,客栈里只留下昨天已经在的人,其余的都在外面走一走吧,10点之后可以回来睡觉。”
“这么做是要模拟案发现场吗?”一个年轻记者笑着提问。
“你不需要问那么多。我只能告诉你,如果大家听我的话,明天上午11点前你们准可以有一份很精彩的案件报道,不然,你们就困在这里继续熬吧。”
“好的,祝您破案愉快!”一个记者顽皮地说,“有消息马上通知我们呀!”
客栈随着记者的离开,顿时清静了很多。
“大家好好听我说,从7点到10点,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昨晚自己的位置上,灯火什么的也一样,这很重要。”梅格雷说。
“至于司机先生,您嘛,就开车把我带到尼姆尔去,这对案子的侦破非常关键。”
“那警长先生,我们在哪里停车?”卡车司机问。
这是一路上相对无言的两个男人说的仅有的最有意义的一句话,雨一直下,两人异常沉默。
梅格雷看着表说:“我们不需要下车,在前面的饮料店停下就可以了,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在下车向饮料店的人行道上,梅格雷竖起了大衣领子。他忽然间开心了起来,不断向司机微笑,司机感到非常迷惑。喝过饮料后,他们继续上路。
“和昨晚一样,去卡德琳娜大妈的饭店吃饭,时间也保持一样,还一样下着雨,真是不错。”
司机带着疑惑再次把车开到饭店门口,那里停着三辆卡车。
“你又来了!”他们甫一进门,老板娘就惊讶地说。
“来些好吃的东西吧,最好和昨天这位司机要的一样!”梅格雷喊道。
事实证明,这家店的饭菜真不错,尤其是那烤小牛肉片。
“应该离开了,这些司机,和你昨天走的时间差不多,是吧?”
“是的,昨天这个时候我就接到了电话。”
“那好,我们也出发吧,一切和昨天一样。”
“请等下,我嘱托的事你和贝努瓦说了吗?”就在要走的时候,老板娘走过来询问司机。
“放心吧,说了。”
“贝努瓦是谁呀?”梅格雷问道。
“一个在蒙塔尔奇做加油站的家伙。老板娘想有人在她这里搞个加油站,所以拜托我--”
“我明白了,今天的雨比昨天大一点吧?”
“是的,这种鬼天气开车最麻烦了。”
“您今天开得好像比昨天快。”
“没有,一样的速度,人们总说我们这种车--”司机才说到一半,忽然被一个急刹车打断了。
路边的拐角处,停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灰色小轿车,所有场景和昨天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卡车在离小车3米的地方停住了。
“您是故意把车安排在那里的吧?”司机显然生气了。
“是的,不过您今天反应很快呀,而且是在我们说话的情况下。昨天您一个人开车,应该更加专注了。还有一件事,请下车喊几声救命,充当一下那个呼救的人。”
虽然司机已经猜出了警长对自己的怀疑,但也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去做。然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走来,那是昨晚货船的驾驶员。
“这声音听着确实很熟悉,跟我昨天听到的很像。”驾驶员说。
此时,卡车司机牙根紧咬,但还是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看看警长接下来要做什么。
“继续开车,和昨天一样。”
“去蒙塔尔奇?”
“只要和昨天一样做就可以了。”
梅格雷看着司机开过“淹死鬼客栈”,客栈四个窗户的灯全亮着,其中一个还挂着珐琅制作的电话号码盘。
“你还是没有想到这里打个电话?”梅格雷指着异常明显的电话号码牌说。
“我昨天已经说了--”
“好,我们继续去,去宪兵队。”
“宪兵队已经过了50米了。”
“您把我搞心慌了,到底要做什么?”
“你只要把昨天的事做一次而已,不用倒车,去加油站吧。我想一切答案都在那里了。”
“还是把真相告诉警长吧,”当加油站老板知道这一路上发生的一切后说,“你犯不着为了那2000法郎就……”
“好吧,我坦白,”卡车司机说,“昨晚其实大部分都如我之前说的一样,只是当我下车查看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子很慌张地要我帮他一个忙。他要和那个年轻姑娘私奔,希望制造一个死亡事件,让大家都认为他们死了。请求我把他们的车子推到河里,给了我2000法郎。随后,我把他们带到蒙特尔奇,因为他们不能住旅馆,所以帮人帮到底,我就顺便把他们安置在加油站。”
“他们现在在这里吗?”梅格雷刚问出口,就被门外一阵喧哗打断了,原来那个年轻男子从二楼逃跑,反而摔断了腿。
故事说到这里,一切都明了了。这个叫维尔布瓦的年轻男子对一个中年妇女谋财害命,但碰巧这时心仪的女子要和自己私奔。所以他就不得不带着尸体到处跑,刚好这次车祸让他灵机一动,一不做二不休,看似完美的毁尸灭迹计划就产生了。再后来,那个私奔的姑娘从此在乡下姑妈家再也没有出来,过起了隐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