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鬼仔马车
国籍不详/艾米莉·B·爱德华兹
我将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向你们讲述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这并非胡编乱造,关于这件事我记忆深刻,历历在目,一切就好像昨天刚刚发生一样。但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将近20年了,在这段漫长的年月里,我仅仅将这个故事透露给一个人而已。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了,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们不要以己度人,你们的观点是你们的,不要试图强加于我。我有我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并且态度坚决。因为我是故事的当事人,我有最真切的感觉,所以我愿意无条件地遵守它。
没错,现在就是故事发生的时间--20年前,这几天正是松鸡季节末,我整日都悠闲地背着枪外出,没什么正事。在英格兰北部的沼泽地里,12月份的正东风呼呼地吹着,就在这样一个偏僻荒芜的地方,我不幸迷路了。冬季的暴风雪即将来临,就在这之前一小片雪花轻柔地飞到了石楠花上,夜幕慢慢降临,黑暗如潮水一般向我席卷而来,我不安地朝四处张望。只见紫色的沼泽地在夜幕的衬托下积聚成一条低矮的山林,距离我有10到20千米。我看了看四周,没有一点人烟,荒芜一片,目之所及甚至没有炊烟、羊群和篱笆等,此时的我别无选择,唯有努力地继续往前赶,如果幸运的话,也许我能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我便接着把枪背上,继续往前走,饥饿困扰着我,疲倦围绕着我,天亮后才一个小时,我已经开始在路上奔波,而且从早饭之后,我就什么也没有吃过了。
风伴随着雪花一起来到,天气严寒,夜晚已经来临。而我的希望也一点点在落空。此时我那可爱的妻子还在翘首以盼,等着我回家,而我在这迷途之中也为等待见到她而焦急苦恼,我的心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我和妻子是四个月前结的婚,秋天我们是在高地度过的,现在搬到了一个遥远的小村庄,在英格兰沼泽地的边界处,我们的生活很快乐,而且我俩的感情很好。
就在今天早上出门之前,她还特意嘱咐我在黄昏之前回家,我更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只是如今这局面,叫我如何是好呢?
此时此刻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如果事情稍有转机,比如能让我吃上东西,或者休息片刻,抑或是能有个指路人,那我就有可能在午夜之前回到妻子的身边。
雪似乎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夜色更深了。我开始有点体力不支,偶尔得停下来歇息片刻,四周的安静让我只能喊叫几声给自己壮胆,结果却是“鸟鸣山更幽”。越来越多的不安从心中涌起,脑子里一些以前听过的关于雪地里行走的人的故事都慢慢在浮现,那些人大多是走着走着,没有尽头,最后只能葬身于雪地之中。我在想自己会不会也像他们那样,走到完全虚脱,提不起步子,甚至连继续走下去的勇气都消失殆尽,最终也只能被死神带走。一想到这里,我便不禁胆寒,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美好的日子正在等着我,死亡若在此时来到,我的爱人岂不是会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我绝对不能这样想,这个念头必须掐断。我再次大吼一声,夜空中回荡着我寂寥的声音,是那么急切而无奈,不知是回声还是真的有回应,我就继续一遍遍地叫唤不让自己乱想。突然,我看见远处摇晃的光亮,若隐若现地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一会儿那光亮慢慢靠近我了,我满心期待,飞奔到光亮发出的地方,我惊喜地发现真的有人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是一个老人提着一盏灯笼。
“神啊,上帝啊,谢谢你。”我激动万分地呼喊着。
老人皱了皱眉头,提起灯笼照着我,他不时眨着眼睛看我,似乎有点不高兴地说:“谢上帝做什么?”
“因为我害怕自己在这个雪地里找不到出路,幸亏遇见了你。”
“那倒不假,这里确实经常有人出事。”
“碰到了你,我依然迷路,那这是命中注定,我们俩会一起迷路,那么老人家,我们只能听天由命。可是如果没有碰到你,那么我的迷路便是注定要发生的。对了,我们现在离德沃尔丁大概有多少距离啊?”我难掩喜色地问老人。
“大概得有32千米呢。”
“那么我们能去的最近的村子在哪个位置呢?”
“最近的应该是怀克,朝那个方向大概得走上20千米。”“您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吗?”
“不,我住得比那儿远。”说罢他轻轻晃了下手里的灯笼。“那您现在是在赶回家吧?”
“也许吧。”
“那太好了,我可以和您搭伴儿走。”
老人却摇头拒绝,还用提着灯笼的手摸了摸鼻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他的口气里满是抱怨地说:“肯定不行,他是绝对不会同意你进去的。”
我怎么可能放弃这根救命稻草,我兴致颇浓地说:“到时候再说吧,对了,您说的他是……?”
“我的主人。”
“主人是谁?”
老人很生气地回答我:“关你什么事。”
我便没有接着问,此时上路最重要,于是我便跟老人说:“您带路吧,我一定会让您的主人收留我一个晚上,并且让他接济我一点吃的。我已经饿得受不了了。”
老人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我的说法,还不停摇着头说:“你就试试吧。”他走在我前面,背影像是一个侏儒,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着。
一大群人从黑暗中蜂拥而出,还有一只大狗边叫边冲了出来。
我问老人:“这是您住的地方?”
他一边从口袋里摸索着钥匙,一边说:“没错,就是这儿了。贝伊,蹲下。”
我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生怕错过进门的机会。在灯笼微弱的光亮中,我注意到铁门上全是铁钉,像是监狱才有的。他刚一转动钥匙,我便挤了进去。
一进到屋子里,我就忍不住到处看看,发现自己此时正置身于一个壮观的大厅之中。而且这个大厅的空间利用非常到位,每个地方都派上了用场,各种东西都井井有条地摆放着。一端堆着许多玉米,一直堆到屋顶,就像是一个谷仓。而另一边则满是面粉袋和一些农业用具,还有一点杂木等,屋顶上也没有浪费,挂着一排排的火腿和干货以及为冬天备下的各种药材。而大厅的中央则有一个巨大无比的东西,上面覆盖着脏兮兮的布条,我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座超大的望远镜被放在了一个有四个小轮子的平台上,还可以移动。制作望远镜的材料是上了漆的木头,虽然灯光比较暗,但我大概可以估计一下它的反射镜的直径最少都有38厘米,正在我思考这个巨型仪器是否出自某位制造光学仪器的专家之手时,耳边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铃声。
给我带路的老头听到后,略带狡黠地说:“是在叫唤你呢,去那边他的房间吧。”说着他指了指那边一扇门,那扇门是黑色的,很小而且还很低矮,我从大厅穿了过去,到了那儿就直接敲了敲门,没等里面的回应就走了进去。只见那张堆满了书籍和报纸的桌子后面冒出了一个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老人家,他严肃地盯着我,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发起了一连串的提问:“你是谁?怎么来的这里?来这儿有什么目的?”
我只得一一回答他的问题:“我的名字叫詹姆斯·穆雷,职业是出庭律师,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在徒步过沼泽地的时候迷路了,至于来这里的目的是因为我现在筋疲力尽,想要休息,还想喝水、吃肉。”
老人一脸傲慢地回答我:“我这里可不是什么找乐子的地方。”说着又看向一旁的老人,质问道,“雅各布,你胆子不小,敢带一个不认识的人来这里。”
老人满脸无辜地抱怨道:“我哪敢擅自带他来,是他非要跟着我的,我门才打开,他就挤进来了,我哪里是他这个一米九的高个子的对手啊。”
“先生,你就这么无礼地进来了?”
“要是我不小心掉到水里,我肯定还是会像今天这样爬到你的船上的,因为这是我们每个人求生和自我保护的权利。”
“什么?自我保护?”
我已经累得不想再多辩解什么,只是简单地说:“屋子外面的雪已经差不多2.5厘米那么厚了,不用等到天亮它就足够把我给埋起来了。”
他听后走到了窗户边,用手掀开黑色窗帘的一角,朝外看了看。
之后,他转过身来说:“好吧,你愿意的话就留下来吧,但明天早上必须离开。”说着吩咐雅各布给我准备吃的东西。
他对我挥了挥手让我坐下,他自己也是一样,只不过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我没进来时的状态,似乎是在研究什么。
见他又坐下了,我就找了一把椅子搬到了壁炉旁边,并且把枪放到了一旁,开始安心地看看周围的环境。比起刚刚见到的客厅,这个房子要小点,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它的整体陈设看起来更令人感到舒适。房子里面的诸多物品都让我觉得很新鲜,地板上没见到地毯,还有一些石灰墙上满是涂鸦,看上去应该是一些表格之类的,其他的地方还有摆满了自然科学器材的书架,其中很多东西我都没有见过,更不了解它们的用途。火炉的旁边还立着一个书柜,里面都是一些放了很久的图纸,另一边放着一架小风琴,上面雕刻的图案是中世纪的恶魔以及圣徒。房间的另一边有一个碗柜,门并没有关紧,就是从门缝里我看到了一大堆的地理标本和各种化学实验要用到的瓶子之类的东西。接着我的目光又回到了身边的壁炉架上,上面摆放着很多好玩的东西,像太阳系的模型和显微镜之类的东西。我所看到的屋内的每一张椅子上都不是空着的,而且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堆满了厚厚的书,地板上更是一片狼藉,全都是各种图纸等杂物。
目之所及的东西都让我很是诧异,而且这所房子竟然是在一个不见人影的沼泽地里,这似乎就更玄乎了。我忍不住去打量那位老人和我此刻置身的房间,这究竟会是什么人呢?看上去智慧超群,说他是哲学家好像不太合适,更应该是一位杰出的大诗人。只见他天庭格外饱满,花白的头发丝里似乎都裹藏着满满的智慧。我还没观察完,雅各布就端着晚餐进来了,这时那位老者也看到了雅各布,他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很礼貌地邀请我开始用餐。
晚餐有黑面包、火腿和鸡蛋,更令我兴奋的是有一杯雪利酒。
“先生,抱歉只能提供这些农家的菜肴,我想你一定是饥肠辘辘了,怕是会吃掉我们储存的不少东西。”眼前招待我的老者说。
我已经饿得两眼发晕了,等不及开动了,嘴里还连声夸赞着这些农家美味。
他朝我生硬地鞠了个躬,之后便也坐了下来,开始吃晚餐,不过他的晚餐不像我这般丰盛,而是简简单
单的一杯牛奶和一点稀粥。我们各自吃着饭,并无太多交流,晚餐结束后,雅各布便来收拾餐桌。我呢,则拖着椅子回到了火炉边,谁知男主人也这么干了,还突然面朝我说:“我在这个地方都隐居了好久,差不多23年了,先生。在这么长的岁月里,我没有和陌生人接触,也没有看过任何报纸,已经有四年没有人来我这里了,你是第一个,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变化,我离开了那么久,什么也不知道。”
“您尽管问吧,我一定尽我所能为您解答。”我回答老者。
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身子向前探了探,眼睛出神地看着火炉,用手托着下巴开始问我了。
他的问题大多关于科学技术,尤其是那些运用于实际生活的,他自己在这方面简直无所不知,而我呢,并不是理科方面的专家,这一块的知识储备有限,所以解答他的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幸亏提问终于告一段落,他开始就我所陈述的一些事实进行思考,并且得出了自己的观点。
他讲得头头是道,我则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已经忽略了我的存在一般。这样的谈论对于我而言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对于哲学的体系,他了如指掌,分析精准,观点明确。谈论的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眼睛盯着火炉,身体依旧微微向前。随着时间的流逝,话题和论点都在更新。他像是受到灵感之神眷顾的梦想家一样,从实用科学过渡到精神哲学,各种电流依次出现,电线中的,精神里的,物理学讲完之后,他又讲到催眠术,之后还有莱辛巴赫、莎士比亚等一些名人,甚至还提及了东方的神秘主义和三位着名的东方博士。如此具有跳跃性的思维让我尽管不知其意,但依然觉得他的谈论如同音乐一般简单动听,扣人心弦。后来不知不觉讲到了超自然的领域,不过我记不起当时是怎么过渡到这个领域的。就这个领域,他还提到了推测哲学,精神及其力量、第二视野,还有关于灵魂及其渴望、预言等。还有就是那些在不同时间都已经被怀疑论者和轻信者证明的鬼性和鬼魂之类的外观主义的超自然现象。
他接着说:“对那些超越了自身很小的范围的事物的怀疑在这个世界上,每分每秒都在增加。作为一个自然科学家,我们认可这样的趋势,而对于那些反对实验的假话,我们是抱着严厉斥责的态度。那些不接受实验或者解剖实验的人得出的错误结论,我们是不会给予肯定的。对于迷信以及鬼神信仰,我们所发起的战争是长久的并且将一直持续。只是人们的思想总是被这些迷信所捆绑,而我所致力于呈现的是那些有科学依据的、证据充分的物理、考古以及历史等领域的知识。无论在哪个思潮中,不管是古代的圣贤或是今天被人们当作鲁莽的野蛮人,抑或是天主教徒以及异教徒,还有那些信奉唯物主义观点或是反对鬼神论的人都能够证明我所呈现的内容的科学性。可就是今天的一些哲学家,偏偏固执地将这些现象看作幼稚的少儿故事。原因和结果进行对比,这在物理学领域中是非常有用的,可他们却将其置于一边,认为是一无是处的。法庭上证人的证词是最有力的,可在他们眼里,那不过是一些人的胡言乱语罢了。而我,作为一个有信仰的人,却被当成一个傻瓜或是幻想家。”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流露着痛苦与悲伤,说完之后,他停了几分钟,没一会儿,他似乎整理好了情绪,声音和方式又有所改变,他接着说:“我从来不觉得向这个世界宣扬我的信仰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先生,我是如此热爱科学,并且将我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这个领域,可就在23年前,我却被驱逐出了这个领域,还受到了我同时代的人的侮辱和嘲笑,他们都说我是空想家。自那以后,我便隐居了,那个世界已经记不起我这个人了,而我也不想再进入那个世界。这些就是我的经历。”
他又感慨地说:“现实总是这般残忍,因为说出了事实,我就得遭受伤害,比以前那些优秀而明智的人所遭受的侮辱都更加深重。”
讲完这番话后,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掀开窗帘看了会儿,然后对我说:“雪已经停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惊喜万分,想回家的念头再一次席卷而来。我激动却又有点失望地说:“停了吗?太好了。只是希望渺茫,即使我能够找到穿越沼泽的出路,一个晚上走30千米也不太可能。是啊,这是不可能的。”
听到我的话后,屋主人说:“一个晚上走30千米,还是靠步行,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我如实告诉他:“我在想我的妻子,她一定还没有入睡,一定还守在窗户边焦急地等待着我,为我的迟迟不归而担忧万分。”
“她在哪里呢?”
“很远的地方,距离这儿足足有30千米,那个地方叫德沃尔丁。”
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我的村庄名,然后说:“的确是有30千米的路程呢,你是不是急切地希望能够不用花接下来的6到8个小时走完这段路?”
“那是当然,真的十分希望能够这样,我都可以付10个几尼给我的带路人和马儿。”
他听后微笑着说:“不需要10
个几尼,只需要一点点付出就好。实不相瞒,夜间会有从北方过来的邮政,恰巧就在你的村庄德沃尔丁换马。而且它会先途经距离我这儿8千米的地方,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它就能到达下一个路口了。雅各布可以和你一起走过沼泽地,他还会把你带到老马车道,这样一来,你就能找到正确的出路了。”
“那简直是太棒了!”
他再次朝我微笑,接着就用铃铛唤来了雅各布,将他刚刚的计划交代给了雅各布。也许是为了给我送行,他拿出了一瓶威士忌和一个酒杯说:“雪积得还是很厚,所以在晚上想顺利走出沼泽并不是那么容易。在你出发之前,来杯酒,如何?”
我本不想喝酒,但还是接过来喝了下去。那酒似乎很烈,经过喉咙时如同一把烈火烧过,让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他见我的样子便说:“这个酒确实比较烈,但它会帮助你驱逐寒冷。你现在可以出发了,晚安,先生。”
我与他握手告别,并且感谢他的招待和收留。但是我的话还没有讲完,他就已经离开了。之后,我照来之前一样,穿过大厅出去。雅各布则走在我的身后锁门,他在门外上了两把锁。就这样,我们开始穿越沼泽地。
此时风已经停了,但严寒依旧包裹着我们。晚上的天空黑得透亮,没有一点星光。周围也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只听见我们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我身旁的雅各布对于这次出行的任务似乎很不高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提着灯笼走在我的前方,我就背着枪紧随其后,我也和他一样,不想再说些什么了。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他的主人那动人的谈论,简直令我钦佩不已。令我讶异的是,那个夜晚他所谈论的内容,甚至所说的一个不起眼的单词,我都记忆深刻。而对于遗忘的部分,我就尽力去回忆。我就跟在雅各布的后面,但脑子全都是刚刚过去不久的那场谈论,对于周围的一切,我都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了。
不一会儿,在我看来才几分钟而已,雅各布突然开口了:“那边就是你要走的路,要是想不再次迷路的话,就得始终确保那个石头篱笆在你的右边。”
“这个就是那个马车道吗?”
“没错,就是它了。”
“那距离十字路口还有多远呢?”
“大约还有5千米。”
之后的路程,雅各布的话更多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把钱包拿了出来。
“这条路对于你们这些徒步穿越的人倒还算是平坦,可是对于马车而言就有点崎岖不平,会有颠簸的。你要切记一点,注意靠近路标旁的马车扶手,特别是有脱落的地方。从事故发生之后,就再也没见修理过。”他说。
“事故?是怎么回事?”
“就是有一次,夜邮的马车在村子路况最差的那个地方出了意外,掉进了大约有15米深的山谷。”
“太可怕了,一定有很多死伤吧?”
“是啊,全都死了,两个当场死亡,其他两个也没挨过第二天早晨。”
“什么时候的事了?”
“过去快九年了。”
“你刚刚是说离路标近的,对吧?我得记住呢。晚安。”说完我拿了两先令和六便士给他。
他碰了下自己的帽子向我道谢,说:“晚安,谢谢您,先生。”之后便转身按原路回村子了。
我望着他手中的灯笼所发出的光亮,一直到看不见才转身,独自一人踏上归程。此时此刻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让我有点恐惧以外,其他倒还好。而且因为积雪发出的白光,使我得以看清路线,夜晚静悄悄的,我不禁觉得有点寂寞,这种突然袭来的落寞之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开始自己算起复杂的加法。这一系列的对策让我总算是摆脱了那种不太好的情绪。
夜里寒气逼人,我被冻得手脚麻木,一点儿知觉都没有了,只能习惯性地抓着我的枪,我觉得自己都有点喘不上气了。那感觉像是在攀登一座高山,而不是所谓的高速公路。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只好靠在石头篱笆上休息片刻。我随便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却发现有一束微弱的光正在靠近我,与雅各布的灯笼发出的光有点像,难不成是他跟在我的身后,我当时这么猜想。随后而来的另一道光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两束平行移动的光一定是车灯,这个时间肯定是私人的车,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这辆车为什么从这条看似废弃而且危险重重的路上驶过呢?没有其他平坦的路吗?
毋庸置疑的是那两束光越来越强,以至于我觉得自己几乎都可以看到那辆客车黑色的外形了。由于车轮上厚厚的积雪,让它悄无声息地就快速出现了。
没一会儿,那辆马车在灯光的照射下已经能很清楚地看见了,只是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辆车很奇怪,不太对劲。甚至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这并不是我所要乘坐的车,而这个路口也并不是我应该停留的地方,可能因为我错过了路标才会这样的。
我还没来得及再思考这些问题,马车就已经从拐弯处朝我开过来了。车夫以及护卫,还有车上的乘客和四匹累得喘气的马儿都出现在了那片亮而温和的灯光里。
我不禁开始往前跑,还不忘挥动我的帽子。马车的速度依旧很快,在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时都像是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我生
怕车夫没有注意到我的叫喊,可就在那一刻,车及时地停了下来。车夫裹得严严实实的,戴着围巾,披着大斗篷,只能看到他的两只眼睛,给人感觉像是快睡着了一样,他虽然停了车,但却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外面的其他两个人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我便自己开门上车,进去后看见里面坐着三个乘客,还有些空地方,我便过去了,心里还暗暗庆幸。
可是马车里丝毫不比外面暖和,而且还夹杂着难闻的气味,湿气也出奇地重。我打量了一下同车的三个人,他们都是男的,也都不说话,各自蹲守着自己的一块地方,没有入睡,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便对离我最近的那个人说:“今天真的好冷啊。”
他听后倒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但还是一言不发。
我只好自己接话说:“冬天真的是来了。”
他还是一句话不说,可是他的眼睛是盯着我看的,尽管他所在的角落比较暗,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眼神我是能感觉到的。
也许换成另一个场合,对这个人的不理不睬,我会很不高兴,但眼下的境况,我都累得要瘫倒在地了,哪里还会理会这些。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车子里那股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让我都快反胃了。而且湿气让我觉得自己已经被寒冷所吞噬了,我全身发抖。我想也许打开窗户透透气会好一点,我便征询了下旁边的人的意见,可他依然像没听见一样,坐着不动。
我实在是难以忍受,只好又大声问了一遍,可结果还是一样,我真的是不耐烦了,就径自拉开了窗户,就在这个过程中,一条皮带竟然断裂了,我这时候才发现这个窗户上布满了霉菌,不难看出这些堆积物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我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车子里的环境,外面时而透进来的光让我大体上能够看清里面的格局,我惊讶地发现这辆马车就要彻底报废了,里面的一些零件一看就是许多年都没有检修过了,而且有的都已经烂得很厉害了。窗户轻轻一碰就碎了,上面的装饰品都已经长霉了,而且即将脱落。更可怕的是我脚下的车底板给人感觉随时就会断掉。总体而言,这辆车就像是临时从一辆破房子里拉出来放了很多年的旧车,只是暂时在这条路上工作而已。
我已经试图搭讪了两位乘客,都没有回应。这时我决定向第三个人搭话,我建议性地说:“这辆车太旧了,肯定是临时拉过来用的,正规的邮车肯定出了点意外情况正在检修呢。”
他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丝毫言语,只是动了动脑袋看着我,那个眼神一直都在我的记忆里。直到今天我再次想起时,依旧觉得那么冰冷,让人不寒而栗。他眼里的光芒像是夹杂着火光,脸上一片青紫,如同尸体一般,他的嘴唇向后拉扯,依稀还能看到牙齿,如同那些垂死挣扎的人。
我欲言又止,心里满是恐惧,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席卷了我。此时,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车子里的环境,坐在我对面的人我几乎可以看清他的表情,他和刚才那个人一样,面色惨白,双目冰冷,他看着我时我额头直冒虚汗。而坐在我旁边的人则更可怕,因为他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我这才感觉到这三个和我同车的人压根就不是活人,由于腐化而出现的磷光就在他们的脸颊闪现,头发上因为沾着墓地的水汽而给人湿淋淋的感觉,至于衣服上则满是泥泞。再看他们的双手,一点血色也没有,完全就是长期被埋起来才会出现的样子。他们的全身只有眼睛是活的,但却令人更加恐惧。而就是这些可怕的眼睛此刻全都虎视眈眈地扑向了我。
我吓得开始大声喊叫,我开始讨饶,开始求救,只是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我甚至试图破门而出,只是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就在那一瞬间,月光似乎是要从暴风雨占据着的云层挤出来,那些奇怪的路标正举着手,扶手就像雅各布所言,已经破损,马儿依旧在飞奔,一切都是在黑夜里进行着。之后马车开始强烈地抖动颠簸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次又一次的碰撞。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要碎裂了。之后,我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见到了我可爱的妻子,她正深情地望着我,我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好几年一样。之后的场景是我的妻子告诉我的,我将言简意赅地告诉你们这所谓的结局。我是从悬崖上恰巧跌落在有着厚厚的积雪的岩石上,若不是这样,我可能就一命呜呼了。至于救我的人则是第二天路过的一对牧羊人,他们把我送到最近的医院,找来大夫给我看病。医生见到我,说我是精神出现错乱,不仅如此,我的胳膊也摔断了一只,头骨也受伤了。之后他们在我的身上找到了一本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封信,上面的信息正是我妻子的,于是他们便通知了我的妻子。好在我还年轻,体质也还不错,这才幸免于难。而我出事的地方恰好就是九年前那场意外发生的地方。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向妻子讲述这个故事,我唯一告诉的人是那个医生,但他却坚持认为那是我头脑里的幻觉,是由于发烧才导致的。我一次次地和他争辩,直到我们都不愿再继续讨论了才就此作罢。也许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你们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可我自己很清楚,九年前的意外事故中,那个第四名乘客不是别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