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从冯柱子嘴里实在问不出什么,我们也就不问了。狗剩子是个弱智,从他嘴里更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商议到底该怎么处置他们俩,后来一致觉得不能便宜了他们。当然,我们不可能杀人,不过让他们受点儿苦还是没问题的。我们把他们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给冯柱子做了简单的止血,省得他流血而死。然后,把那间小屋的门窗封闭。之后我们还在校舍里发现了一些食物和水,我想,这应该是冯柱子他们为了伏击我们而做的准备。
我们理所当然地将这些食物据为己有,等到了小镇就报警,至于能不能挺过这几天,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我们几个身上皆带伤,檐下水猪是连病带伤,解决完冯柱子的事,他就倒下了。我一摸他的额头,跟谢如秀那时的情况差不多,浑身烧得滚烫。谢如秀也是一副快要挂了的模样,我的情况比他们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想来想去,实在没办法,只好还是回我们先前待的院子。最起码那里有干净的水,加上这些食物,等檐下水猪和谢如秀稍微好一点儿再走。
一路上我背着一个,拖着一个,断骨的倾轧从疼痛到麻木,一段不算长的路,几乎用了一个小时才走下来。
直到半夜,檐下水猪才悠悠转醒,这还归因于他的体质不错,从他的状态来看,我觉得他应该是冻出了肺炎。
我用从冯柱子那里掠夺过来的大米熬了一点儿粥,檐下水猪吃过粥之后,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我问起他我们走散之后的事,他露出深思的表情。
他说,被狼追赶的时候,本来不可能走散,只是那几匹狼十分奇怪,跑着跑着,四匹狼竟将他包抄在内,他被夹裹在其中,实在是身不由己。那时候我们已经不见了踪影,之后冯柱子出现,他被打晕,第一次醒来是在半夜,那些狼早就不见了。由此他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几匹狼似乎是被人驯养出来的,或者说它们就是冯柱子驯养出来的。
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狼怎么可能被驯养?”
“当然可能。”檐下水猪坚定地说,“狗以前也是野兽,被人驯养后成了人的帮手、同伴,那么狼为什么不可能呢?冯柱子祖辈是猎户出身,他们也许就有驯服狼的方法。”
我不得不承认檐下水猪说得有道理,狗通过训练可以帮人看家、狩猎,甚至是成为杰出的警犬,狗有这样的潜力,狼这种敏锐、坚韧
的生物当然也有可能被人驯服。
“我醒来之后,冯柱子只给我喝了点儿水,我质问他为什么抓我,他一句话都没说。我看到他准备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第二天,我又被他们打晕,吊在旗杆上那阵我醒过一次……”他打了个寒战,大概是回忆太痛苦了,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我突然觉得我们对冯柱子太宽容了,当时就不该给他止血,这种人,活着也只会害人。
“对了,徐哥,上次骨桥的故事你还没讲。”
当时檐下水猪是要讲的,可还没讲,狼就出现了。我对骨桥一直保持着好奇的心理,现在终于有机会得知其中的故事。
檐下水猪沉吟片刻,才开始说。
中国是个很大的国家,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风俗。立骨桥这种风俗,檐下水猪并没有亲眼见过,他只是有幸看过一张照片,并且听过一个传说罢了。
像檐下水猪一开始说的那样,骨桥的确是给鬼走的,骨桥必须以女子的脊骨为料,一般的做法是把尸骨从棺材里取出,截下一段脊骨做桥。骨桥阴气奇重,它的作用就是吸引厉鬼恶灵。
当然,这种东西很缺德,只有遇到非常可怕的恶灵或邪物,才会建造骨桥。骨桥建好之后,以血为祭,选十八岁以下、阴年阴月出生的处子为人牲,走过骨桥,恶灵被人牲所吸引,跟着走过骨桥。只要它通过骨桥,就会有黑白无常出现,把他带进地府。
檐下水猪给我讲了这么一段故事。
故事发生在新中国成立前的一个小镇上,那个镇上有一个地痞酒后失手将一个为妻子抓药的男人打死,他怕摊上人命官司,竟买通药店的伙计和仵作,说那个男人是他的妻子毒死的。新上任的镇长和警察局长一个昏庸,一个贪钱,将孕妇关进监狱,镇里有些人知道真相却不愿开口,有些人不明就里,人云亦云,直到最后也没人为孕妇申冤,甚至没人愿意为孕妇说一句话,于是孕妇被冤杀了。
孕妇头七那天,回到镇里,向人们复仇,许多人都是被活活吓死的,也有些人被自己的双手活活扼死。地痞死得最惨,他拿着刀把自己身上七七八八的零件都割了,然后用刀子把整个胸口的肉都剃了个干净,露出心脏。那模样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似的。
从那天起,小镇里的人每每抬头,都能看见头顶上的天是灰蒙蒙的颜色,就像是死亡的预告。
只不过几天时间
,一个镇子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犹如惊弓之鸟,想逃,却怎么都走不出镇子。镇里有个瞎了眼的阴阳先生说,如果想把厉鬼送走,就必须建造骨桥。为了造这座骨桥,附近女子的坟都被扒开,尸骨被毁坏,户户哀声。
骨桥造好之后,阴阳先生算过镇子里所有少女的生辰,竟只有镇长的女儿符合。镇长当然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去做人牲,但是镇里的幸存者都如同疯子一般,他若不答应,不只是他的女儿,他全家的性命都保不住。
后来镇里人宰杀了大量的牛羊,将血泼在骨桥上,逼镇长的女儿走过骨桥。可怜的少女走到尽头的同时就停止了呼吸,之后笼罩在小镇之上的死亡阴云渐渐散了,厉鬼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然,这只是个故事,但是故事中的东西真实出现之后,故事就不只是故事了,它里面肯定还会有别的内情。
我越来越好奇,当年烧窑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建起一座骨桥。那些失踪的人,难道真是因为厉鬼索命才失去了踪迹?
齐建军说过,烧窑村发生的怪事都是从挖出石磨盘之后才开始的,瓷器发出哭声也是,有人失踪也是。
后来就是冯柱子的爹和村里人在烧窑村失踪,烧窑村因此成为禁地,人人惧怕,打猎跑山的人都不敢往这边来。哪怕时间过去了十几年,齐建军依然谈之色变,可见当年事发时的惨烈。
可是冯柱子和狗剩子为什么就敢来呢?狗剩子是个弱智,也许他并不懂烧窑村的可怕,可冯柱子的爹当年就在烧窑村失踪,按理说,冯柱子应该对这里有心理阴影,十分惧怕才对。
我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檐下水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是人牲。我第一次醒来,看见冯柱子他们准备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有纸钱、招魂幡和一个密封的大桶,狗剩子搬运的时候,我好像听见里头有水声……”
“里面会是什么?”我屏住呼吸问道。
“应该不是水,水没必要装在密封的桶里。我觉得可能是汽油或者血……嗯,血的可能性大一些,猪血、牛血之类的都有可能。”
纸钱、牲血、招魂幡,还有我们几个人牲,冯柱子是要做什么?
我觉得不管他要做什么,大概跟骨桥脱不了干系。不过真正的答案还是等着警察来询问好了。
我见气氛太沉闷,于是说道:“徐哥,我看你好一些了。看来我熬的粥是灵药呀。哎哟……”动作做得稍微
大了点儿,胸口就开始作痛。
说也奇怪,我受的伤不比他们俩轻多少,可是这一路折腾下来,我没发烧,也没躺下,我的身体素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我摸摸手腕上的玉珠,这段时间它可真安静啊,伴随着我经历了这么多,被吴家兄弟下药那次,很幸运玉珠没有被他们发现。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失去的不仅仅是奶奶的遗物,更是一份思念、一份依赖之情。
“小赵,你的肋骨怎么样了?过来,我帮你看看。”檐下水猪听到我呼痛,知道我的肋骨又断了,他不由长叹一声。
“我没什么事,我就想快点儿回家。”我失落地回答。
土炕的另一头,谢如秀正在昏睡,照明的是我翻箱倒柜找到的一根蜡烛。烛光昏黄,这间屋子显得更加破旧不堪。
“快点儿回家吧,回到家一切就好了。”我反复呢哝这句如同魔咒般的话,从来没这么渴望过家的温暖。
“徐哥,咱们上次没走出烧窑村,这次能行吗?”
檐下水猪没作声,他的眼神坚定,似乎是在说,无论有什么困难,都难不倒我们。
阻碍我们的到底是人,还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无论是前者抑或是后者,我们都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这是一场破釜沉舟的战斗,只有最后胜利的人,才能离开这可怕的死亡之地。
“小赵,”檐下水猪慢慢地说道,“你相信这个世上有解释不出的东西吗?”
我点点头,我自然是信的,奶奶讲给我的故事,她留给我的玉珠,这些都很神秘。
那些东西似乎距离你很近,近得就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可是那段短短的距离隔着厚厚的纱、浓浓的雾,让你看得到却触不到,触得到也品不出其中的真意。
“就像那天晚上,我们走不出烧窑村……”我低声说道。
“是的。我自来就相信,这世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不,也许不止一种。它们渗入到我们的生活中,无处不在地影响着我们,就像人们口中的鬼怪,也是其中一种……”
檐下水猪是在解释那晚的“鬼打墙”吗?我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有鬼不想我们离开,所以才设置这么一个障眼法。我一开始产生过这个念头,后来再一想,冯柱子对这里如此熟稔,大概来过不止一次,如果真的有鬼,难道还会看人下菜碟儿?
在李杨村的时候,我听到过一个故事,李杨村前身叫清水村,那个地方外人误闯后离开,想要再回去就找
不到。不是因为有什么神鬼在保佑,而是因为有高人利用清水村一带的山水树木设置出一个巨大的迷阵,清水村人身处其中,早已将这迷阵牢牢地印在脑子里,自然不会迷路。
那么眼前的烧窑村,也是这种情况吗?我想一时很难弄得清,毕竟这里已经是个空村,当年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不知是搬走了,还是失踪了。那天我们碰见个疯子,就算他真是这烧窑村的人,我们恐怕也很难从他嘴里知道真相了。
这天过去之后,我们在烧窑村又滞留了一天。有了食物和水,日子自然没那么难熬。只是没有药,伤和病一时间都好不了,只能就这么挺着。幸亏我们几个的身体素质都不错,为了早点儿离开这儿,都拼命地鞭策自己早点儿好起来。
人的精神力量十分神奇,它有时能抵过最好的药物。第三天,我找了根粗树枝给谢如秀当拐,我的肋骨也找了点破布和木板固定住了,檐下水猪还在发低烧,这个需要药物治疗,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小镇。
我心酸地想,那天刚跟爸妈报过平安,我们几个转眼又失踪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
我们三个相互搀扶着往外走了一段路,突然看见前面有一道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我顿时一惊,怎么会有浓烟?是谁在放火,难道是冯柱子他们?又一想不大可能,我们绑得很紧,屋子也反锁了,他们怎么跑出来的?就算跑出来了,为什么不去找我们算账,而是跑到这里放火,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其实烧窑村里也不止冯柱子和我们,还有一个疯子,也许是他放的火。
我不知不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檐下水猪摇摇头,“你仔细看,那边是什么地方?”
距离有些远,我只能看个大概,那边矗立着十几座圆顶的小建筑,样子有点儿奇怪,每座建筑的上面都立着一个大大的烟囱。
谢如秀瞅了几眼说道:“这个我见过,是煤窑吧,烧瓷器的那种。”
檐下水猪点点头,“应该就是了。”
烧窑村以烧制瓷器为业,有煤窑、柴窑并不算奇怪。但是在无人的情况下还会有人烧窑,可就太奇怪了。
“咱们想出去,是不是得经过那儿呀?”谢如秀的脸色透着不自然。
我蹙了蹙眉头,“估计是,不过绕一下大概也能绕过去。”
“不用绕,该来的,总是躲不过。走吧。”檐下水猪沉声说。
我拿出别在腰间的镰刀,搀着谢如秀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