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为了不再梦到莫香盈,何可想到了一个比较极端的办法。她硬撑着整整三天没睡,她拼命喝咖啡提神,还看了整整三个通宵的电影,就差没“头悬梁锥刺股”,但是到第三天晚上,她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那一晚,她仍旧做梦了。这次,她梦到了自己。

    她坐在一栋看起来很破旧的房子里,一灯如豆,她愣愣地出神,十指不安地搅动,似乎在等待什么人。过了不久,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欣喜地跑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男人一身长袍马褂,一脸温和地看着她。

    这个男人,竟然是田以峰。

    她将田以峰迎到屋子里,二人几句情话之后就开始亲热,田以峰伸手将她插在头发上的银蝉白玉桐叶钗摘下,她的秀发飞瀑一般滚落下来,霎时风情万种。

    田以峰不在意地将发钗搁在一旁,状似无意地问了她一句:“这支发钗太素,也旧了,给你打支金珠九凤钿好吗?”

    她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这不是你送的吗?可嘴里却说:“奴家的身份低微,戴不得九凤钿,再说了这钗是昔日好姐妹送的,丢不得。”

    田以峰不再纠缠发钗的事,看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热切的欲望,嘴里似乎唤着她的名字,可细听却是“盈盈”二字。

    她羞怯地闭上眼睛,承受着他暴风骤雨般的热情,心中充满了对这个男人的爱意,依稀还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田以峰整个伏在她的身体上,他专注地看着她。

    何可发现,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全然不是亲热后的激情,而是一种怜悯愧疚的眼神。

    一个男人怎么会对刚刚亲热完的女人产生那种眼神呢?

    何可想不明白。

    那一个瞬间,他们彼此对望着,何可甚至能清楚地在田以峰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可是那影子有些怪,看着不是自己的模样,而是莫香盈的模样。

    就在何可发愣的时候,突然感到身体轻微一震,接着一蓬鲜血突然模糊了她的视线……

    何可是在剧烈的疼痛中惊醒的,她感觉到右边太阳穴处疼得厉害,让她连思索那个怪梦的时间都没有。等到疼痛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她走到镜子前,竟然发现右太阳穴处出现了两点红印。那两点红印仿佛

    天生的胎记一样,无论她怎么擦拭,甚至把皮都蹭破了,那红印不但弄不下去,反倒更加鲜红,最后她只好用头发遮挡住。

    事后,每次她再次回忆起那个梦,都觉得太过诡异,似乎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梦中的她为什么会穿着古装,还自称奴家?着清装的田以峰,最后模糊视线的鲜血,太阳穴处突然出现的红印……

    这些都只是偶然吗?这一次,何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怪梦之后,何可仿佛一夕之间打破了某种规律,她不再每晚梦到莫香盈迎来送往的生活,而是每晚都做着同样的怪梦—她坐在简陋的小屋里等待田以峰,一成不变的对话,之后的亲热,最后莫名出现的鲜血……之后她就会痛醒。

    何可被怪梦折磨得十分痛苦,她迅速消瘦了,田以峰正好出差在外,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

    那天有个考察团到他们学校考察,当校领导请考察团的人吃饭的时候,她也跟着去了。其中有个学识渊博的教授很会解梦,一众女老师纷纷参与。

    每当解开一个梦的时候,都会有人惊呼“真准”。

    教授哈哈大笑,最后解释,其实梦只是思想的延续,是一种被动的潜意识突显行为,只要掌握规律,人人都能成为解梦大师。

    何可想起一直困扰自己的梦,想起莫香盈:那真是她思想的延续吗?她想不明白。于是何可找了个机会单独问教授,当然,她并没有傻得把自己说出来,只是借口帮朋友问。

    当她叙述完毕时,教授竟笑着说了一句话:“昔者庄周之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这段话何可知道,是着名的《庄子·齐物论》中的一段,说的是庄子梦到一只蝴蝶,很逼真生动的一只蝴蝶,在花丛中愉快地飞舞。庄子梦醒后不知是梦到蝴蝶变成自己,还是蝴蝶梦到自己变成庄周。

    接着教授又隐含深意地说了一句:“庄子只知蝶梦深刻,焉知蝴蝶不是他的前世所化?”

    说完教授大笑着离开,只留何可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她不太明白教授的意思,回家仔细琢磨了一阵,竟得到一个惊人的想法—一直以来,她梦到的莫香盈是她的前世!

    这个想法虽然荒谬,但是用来解释她的梦倒是解释得

    通。只是让何可痛苦的是,如果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真是她的前世,那就是说,她的前世是一个妓女,这让有情感洁癖的何可非常难以接受。

    紧接着,她的心中徒然生出某种疑惑。

    芸芸众生,也许有数不清的人拥有前世,但都是浑浑噩噩地守着这一世的记忆度过一生,直至死去。为什么偏偏她能够用做梦的方式忆起前世的记忆?何可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也不是一个死抱着教条不放的人。

    她思虑良久,最终找到一个关键—银蝉白玉桐叶钗。这支发钗是唯一一个在她的梦境中和现实中同时存在的东西,要说其中没有任何关联,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本来何可非常喜欢这支发钗,不只因为它是田以峰送的礼物,更因为她对于发钗有种非常难以解释的熟悉感,现在想想,原来真相竟有可能是这样。

    当何可想到折磨自己的梦境有可能是发钗引发的,她的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厌恶和憎恨。那一晚,她心情很差,趁着聚餐的机会喝了些酒,借着酒劲儿,她回到家以后就把田以峰送她的银蝉白玉桐叶钗丢进了垃圾桶。虽然神经被酒精麻痹得有些迟钝,可是她还是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睡,那个梦照例如期而至,无论她怎样挣扎抗拒,全然无用。

    当她的太阳穴处骤然疼痛时,一只手使劲推了推她的肩膀,她猛然惊醒,冷汗顺着发丝流淌下来,隐没在她的棉质睡衣里。

    站在她眼前的,赫然是出差半个月有余的田以峰,他正满脸担忧地看着何可。接着,他温柔地将她揽到怀里,心疼地问:“做噩梦了吗?”

    何可下意识地点头,田以峰不断安慰她,当看到何可总算稍微放松下来,他突然从身侧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何可的手心里,嘴里开玩笑地埋怨,语气却十分温柔:“你这个小糊涂虫,怎么把我送你的发钗都丢到垃圾桶里?幸亏我眼尖看见了,要不然你这个田家长媳可就当不成了。”

    田以峰放到何可手里的,正是银蝉白玉桐叶钗。

    发钗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在晨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素雅可爱,可是她却仿佛看到发钗尖端流淌着自己还来不及干涸的血……

    鲜红鲜红的,还带着浓浓的铁锈味……

    何可忍不住推开了田以峰,冲进浴室趴在

    马桶上干呕起来。

    何可的心神逐渐回到梦里的一幕。就在昨晚,她一直以来做的怪梦产生了变化,她终于看清那模糊她视线的鲜血是怎么来的了。梦里,她仿佛成了第三者,高踞在屋顶上看着另一个“她”和田以峰亲热,亲热刚歇,“她”的眼睛还没睁开,只见田以峰悄悄拿起放在床头的银蝉白玉桐叶钗,用锋利的两股钗尖对准了她的太阳穴,在她睁眼的那一刻,狠狠地刺了下去。于是,一蓬血雾溅湿了她的双眼,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心神俱裂地看着那一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惨烈地“死亡”。倒在床上的“她”,用那双妩媚的眼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田以峰,眼中有不解,有不甘,也有恨……

    几分钟后男人起身,很平静地穿上衣服,对着她的尸体说了几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屋。

    那一刻,她心痛得仿佛灵魂都碎成了粉末……

    他怎么能?

    即使是梦,也不该出现这样的惨事!他是她今生认定要白头偕老的人啊。

    田以峰看到何可干呕,急忙洗了个热毛巾给她擦脸。在他的环抱下,何可失声痛哭。梦里的情景是虚幻的,可是疼痛那么真实,她的太阳穴和她的心脏都那样剧烈地疼痛着,痛得让她几乎窒息。何可不想把梦境和现实混为一谈,但是田以峰用发钗刺向她的情景太清晰了,那一刻的痛深入骨髓,仿佛她真的死过一次似的。

    不明所以的田以峰拼命安慰她,双手紧紧搂着她的身体,可是那平日温暖的怀抱却让何可感到冰冷刺骨,仿佛她再待上一刻就会被冻得粉身碎骨。

    那天后,何可大病了一场,她发着高烧,每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一闭眼就能看见田以峰擎着银蝉白玉桐叶发钗插向自己的太阳穴。

    一遍遍重复着死亡的经历,让何可感觉快要崩溃了。

    她梦中被杀死的女人有时是她自己,有时也会变成莫香盈,唯一不变的,是行凶的人。何可拼命说服自己,那只是梦,而且梦里的男人也不是田以峰,只是酷似田以峰的人。那是莫香盈的人生,是莫香盈悲惨的人生,并不是她的!

    她猜测莫香盈就是被爱人所杀,所以才会不甘心,所以才留下如此重的执念,让自己的后世也体会到死亡那一刻的滋味!

    何可非

    常害怕,在这种情况下,她甚至没有信心跟田以峰厮守一辈子。

    她想,如果那个可怕的梦一直存在,会不会有一天她被梦境迷昏了头,以为自己真的死在田以峰手里,然后杀死田以峰为自己报仇?而且,她非常想知道那个酷似田以峰的人杀死莫香盈的原因。明明前一刻还是温柔的情人,为什么下一刻就成了要命的阎王?

    种种念头在何可的脑袋中翻涌,让她备受煎熬。每天面对着田以峰的关怀,她逐渐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不知道该怎样说,该跟谁说。如果她说出去,恐怕所有人,包括田以峰都会认为她疯了吧。

    是的,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快成疯子了。

    那支钗自从被田以峰捡回来之后,田以峰像是生怕她再不小心弄丢,于是很细心地找来一个盒子,把发钗放在里面,还经常殷切地叮嘱她小心保管。

    在这种情形下,何可即便是再厌恶银蝉白玉桐叶钗,也不好把它随便丢弃了。毕竟它不是一个普通的礼物。除非她跟田以峰提出分手,否则这支发钗势必会跟上她一辈子。反之,她暗自庆幸银蝉白玉桐叶钗只是一个信物,她即便不戴在头上,也不会惹得田以峰产生什么怀疑。

    梦境依然没有结束,何可每天浑浑噩噩度日,小凉曾多次劝导她,两人无话不谈,几次讨论下,小凉提出一个想法。

    从理论上来讲,假设莫香盈是何可的前世,那么何可和莫香盈之间就是两位一体,现在她前世的记忆在梦境中苏醒,那么催眠时说不定会问到更关键的问题,也许就会解开何可心中的谜团。其实换个角度想,催眠师不就是另类的招魂人吗?

    所以只要找一个心理医生进行催眠,说不定就能解开一些谜题。

    何可思考良久,决定按照小凉的提议,去找一个心理医生进行催眠。

    心理诊所开在一个不算太繁华的路段,不过来来往往看诊的人却不少。现代都市的生活节奏太繁忙,很多人都会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下染上这种比较“时髦”的心理病,心理医生理所当然地吃香起来。

    本来心理医生并不同意帮何可催眠,可是架不住二人的强烈要求,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进行催眠前,小凉偷偷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后来,她还曾把这段录音放给檐下水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