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中的情景是在夜晚,极目所见,都是古式的建筑,假山荷池,亭台楼阁,无不美轮美奂。处处能听见人语喧哗,厅内红烛高照,是个极热闹的所在。

    忽然有一阵急促的琵琶声响起,刚开始“嘈嘈切切如急雨”,后来听着又有几分凄凉,这时有人不满地哼了一声,那琵琶音一转,竟然急转直下,弹出了缠绵靡丽的调子,同时有个非常悦耳的声音低低笑了两声,和着那调子唱了一首小曲。

    “莫相迎,郎多情,一时恩爱到天明。莫相送,妾似绵,娇声软语空留梦。”

    这靡丽的曲子一唱出来,立时有许多人拊掌大笑,有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留着辫子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站起来大赞:“不愧是莫香盈,一曲琵琶竟让她弹出三种韵味。”

    立时有人凑趣:“是哪三种韵味,愿闻其详。”

    “刚开始时如一位贞洁的女子,为远行的丈夫守身,纵使春光大好,但是她雁过不留情。这样的女子虽然贞烈,却极为缺乏情趣,为吾辈不喜。第二段琴音凄楚,是一位凄哀柔婉的少妇,丈夫虽在身侧,奈何年少多情,中年寡情,少妇闺房寂寞,却无人能诉,只能‘春闺梦里锁深秋,人前笑语背人愁’。这样的少妇一旦动情必是春色撩人,让人难以自抑。可是这样的人儿可遇不可寻,就算寻到了,哪里就一定跟了你去?香盈用两段琴音就勾引得吾等瘙痒难耐,

    所以这第三段琴音就是点睛之作了,不管是贞烈女子还是春闺怨妇,哪里能及得上眼前的美人,既温软动情,又近在咫尺呢?”

    众人又是大笑,男人十分得意,引得那女子娇笑不已。

    这时,楼上传出一个悦耳的声音:“早就听闻秦少爷是个风流多情、精通音律的才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随着这个声音,从楼上缓步走下来一个身着红衫的女子,那红衫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的,随着那女子的脚步,飘飘欲飞。红衫的袖口有些阔,边缘处绣着银色的暗纹,女子手腕不时从袖口处滑出,堪堪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玉肌和腕上戴的一枚墨玉手镯。

    女子身上的配饰甚少,除了手上的玉镯就是插在头上的发饰了。

    那发饰,只是一支简单至极的草虫钗子,银色的蝉,白玉雕的叶,一味地银装素裹,衬着那女子一身火一般的红衫,竟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女子的这两样饰品、一身衣服就已经将满堂的珠翠玉娆比下去了,更别说她那张极妍媚的脸,只一个眼神,就足以勾去任何男人的心魂。

    此时堂前众人,赞叹的有之,嫉妒的有之,看直眼的有之……

    女子走到那个叫秦少爷的年轻人身边,微微一笑,手指抚上他的领口处,带起一阵香风,“秦少爷一席话令香盈大生知己之感,今夜……秦少可愿同奴家把酒言欢?”

    此时的秦少爷还

    哪有刚才侃侃而谈的从容,恐怕一身骨头都酥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香盈上了楼,没被选中的男人则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秦少爷和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这时有个中年胖子一脸失望地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旁边有人问道:“那不是开米行的王胖子吗?他怎么走了?”

    一人接口道:“你不知道,他为了等莫香盈已经连续来一个多月了,可莫香盈就是不选他。”

    又一人道:“莫香盈这小浪蹄子这么大胃口,连王胖子都填不饱她?”

    “嘿,谁叫人家是花魁来着?你不也是冲着她来的吗?”

    “我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财力,再说了,美人虽美,可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光瞅着哪能败火?”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不是?据说莫香盈的入幕之宾已经不知凡几,只要你出得起那个价钱……嘿嘿,自然能享受到销魂的美人。”

    在座几个男人顿时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谁说只有女人爱八卦,其实男人八卦起来比起女人也不遑多让。

    这个说,那秦少爷不是有名的谦谦君子吗?怎么见了莫香盈就成了色中饿鬼、花柳狂魔了呢?

    那个说,若是莫香盈选你,恐怕你已不是饿鬼,而是饿狗。

    几人大笑,又有一人道:“你们猜猜,在座的有谁入过那小浪蹄子的红鸾帐?”

    “我猜肯定有韦允。”

    “噤声,让人听见,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在他

    们看不见的地方,刚才的红衫女子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谈论,当听到有人提起韦允时,她的脸色骤变,可是转眼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转身离开了那里。

    梦,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何可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可是梦里的情节清晰得就像她亲身经历过一样,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都是那么清清楚楚。最让何可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在梦中所见的红衫女子莫香盈头上的发钗,跟田以峰送给她的发钗一模一样。

    无疑,梦中戴着草虫发钗的女子是个妓女,她不仅美貌多才,还以某种标准选择男性,也算是风尘中少有的奇女子。

    让何可想不透的是,这种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情节,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不过想不透归想不透,她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梦境再真实终归是梦境,它不会成为现实。

    跟田以峰订婚以后,何可的生活更加充实,唯一让她烦恼的恐怕就是每晚都会如期而至的梦。

    做梦,搁在从前,她不会在意,可是从那天开始,一个叫莫香盈的女子突然侵占了她睡眠后的全部世界!她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中间,如蝴蝶穿花一般游刃有余。这些经历本来只是莫香盈的,只是那个不存在的梦中人的经历,但是渐渐地,她竟生出一种错觉,觉得那是自己的经历,仿佛自己正被无数的男人觊觎、追捧,似

    乎高高在上,不可仰视,其实骨子里却低贱得可以任人践踏。

    她逐渐开始觉察到不对劲,甚至背着田以峰去看心理医生,而医生只是告诉她,她这是婚前恐惧症,很多新人都会有,结婚之后自然会消失。何可觉得不是这样,她对她和田以峰的婚后生活充满了期待,怎么会产生恐惧?

    可是这种事她无人可以倾诉,只能每天吃心理医生给她开的药,一遍又一遍地调整心态,到头来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白天她可以用教学和田以峰把自己的心填得满满的,可到了晚上,莫香盈依然如期出现。

    那个虚幻的女人就仿佛一条可怕的寄生虫,一点一滴地蚕食着她的世界,她的思想,她的一切。

    学生说,何老师,最近你说话唱歌的声音变了,听着怪怪的。

    同事说,何可,你最近走路的姿势好妩媚,眼神也不一样了,果真是要结婚的人,变化真大。

    田以峰说……其实他什么都没说,他看何可的眼神比以前更灼热,随时想要把她吞掉一样。

    不只是田以峰,何可发现,她的周围突然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追求者,他们看何可的眼神,跟田以峰一样……

    这一系列的变化让何可感到惶恐,难道,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模仿着莫香盈的一举一动?模仿着那个风情万种,却人尽可夫的女人?

    何可害怕极了,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人格分裂。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