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2)
闷闷的几声笑,抬手轻轻一挡,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便拦在了重光眼前。
他要他看清楚这是谁的身体。
就算这具身体已经被他暂时借用,表面上看起来也依然属于那个叫林翾的人类。
正因如此,他完全相信这个身为林翾伴侣的修魔者并不会对他动手,毕竟一旦动手,伤害的或许并不是他,而是对方的伴侣。
空气中能清晰地听闻到重光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他望着面前的这样一只手,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数次呼吸之间,身上的暴动便渐渐消退下去。
理智重归头脑。
他没有办法奈何这只鸠占鹊巢的鸾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看对方想要如何。
只是想要说服自己压制住脾气,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他刚刚忍耐火气,便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缩小了几号却依然不小的蛇朝着“林翾”缠了上去,身体弯绕卷曲,盘在了林翾瘦削的腰间,一路向上游走,甚至用头部在“林翾”的脖颈间的皮肉上磨蹭了几下。
墨色的鳞片泛着乌金色的光,沉得林翾本就苍白的皮肤,更加对比鲜明。
一根弦顿时就在重光的脑海中再一次崩断了。
他心里当然清楚对方是在亲近鸾鸟,可毕竟身体是属于林翾的,无疑会给他一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人侵占,领地之内入侵了外人的感觉。
他双手不由得攥了紧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玄力在四周汹涌,像是随时有可能暴起。
伤不得鸾鸟,不代表他杀不得这条蛇。
他才不会在意自己方才是不是还与巨蛇和睦地交谈了一路,也不理会对方的立场是敌是友,但凡是触碰了他的底线,就死不足惜。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气翻涌,鸾鸟顶着林翾的脸,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笑意未达眼底。
他赶在重光真正发怒之前垂眸,没有试图挣脱蛇兽的纠缠,只是开口,声音依旧轻软和缓,却又像是命令一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不要放肆,苍。”
这是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高高在上,像是一个天生的支配者,甚至令重光都被震撼了一瞬,感到了一丝惊诧,原本想要挥出去的手缓缓垂了下来,玄力消散,五指松开。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顶着林翾这张温柔的脸,又声线语气似乎天生柔软的存在,竟然能够拥有如此强大又自然的掌控能力。
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带着一种叫人无法生出反抗之心的力量。
在这一点上,尽管他已经作了许多年有众多属下拥护的魔尊,但修炼的的确还远远不够格。
这或许就是真正的上古灵兽。
无论本身性情如何,但凡是经过了千年的锤炼与沉淀,也早已应该拥有了掌控一切的实力。
听闻“林翾”开口,缩小成普通小蟒的巨蛇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老老实实地松开了对方,转而在一边盘成了乖巧的模样。
寿命已有百年之久的灵兽,在年轻的重光面前是前辈,但在涅盘数次,累加起来的年龄已有数千年的鸾鸟面前,不过也只是一个孩子。
“鸾大人。”
它的音调努力控制着不变得奇怪,声音却不自觉地在发颤,像是已经难以压抑激动与复杂的情感。
“……”
清晰地开口唤一声鸾鸟已经是他的极限,尾音甚至都轻得像是被遗忘。它就如同有鲠在喉,难以再说些其他的什么。
它太爱鸾鸟了,太想念对方了。
可是这份炙热的爱意之中夹杂着大量的敬重,令他做不到在鸾鸟已经开口制止他方才一时情难自制的行为之后,再做出任何失礼的行为。
重光怀念林翾足足十年,已经近乎疯狂,而它等待鸾鸟的时间不仅有十年,而是许许多多个十年。
它在无边的孤独与寂寞之中守着因受伤而提前涅盘,修为损耗殆尽只能缩在壳中的鸾鸟,日复一日,终日独自一人面对着那枚不会给予他回应的蛋。
起初他还会与鸾鸟所化的蛋说话,再后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与人类的善变相比,灵兽更加长情,更加专一,哪怕日子枯燥乏味,孤单得像是烧净的火堆,它也依然等了下去。
直到林翾这个变数出现在了它栖身的极意谷禁地之中。
鸾鸟只是因为见识得太多,又天生性格使然,比较薄情淡漠,却并非是毫无知觉的。
身边那一双灼灼的兽瞳,他无法做到全然忽视,可也不怎么愿意去理会。
他完全知晓苍心中的那点想法,但他不想挑明,依旧尽量保持着一个严肃而留存距离的态度。
于是它错开了眼神,转而面对着重光,将话题引回到了身体归属权的这个问题之上。
“我无意占用这具身体。”
他的眼底是认真的神色,声线依然中性化,腔调柔和,可却不会叫人怀疑他言语的真实性。
“这具身体是药体,或许某种意义上来讲很有吸引力……”
顿了一下,他的脸上有一种类似于揶揄的意味一闪而过,语气在“药体”与“吸引力”两个词汇之间微微加重了几分。
重光面色一僵,知晓对方是什么意思,难免有些尴尬。
但他并未试图开口辩解自己对林翾的感情并不是因为药体的缘故,而是抿唇不语,尽量不打断正在说话的鸾鸟。
鸾鸟也不揪着他不放,见他并不打算搭腔,便继续补充解释了一句。
“药体的确很好,但我数千年来已经习惯了自己塑造的鸾族肉身,暂时没有换口味的打算。”
他已经习惯了霸道强悍的灵兽之体,如今乍一使用修为浅薄的人修身体,难免会感到束手束脚,孱弱不堪。
“现在暂时借用这身体,是我已经与林翾商量过的。”
鸾鸟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他的意识在这契约里,能通过我感受到我们的交谈。”
言下之意,林翾的意识并未消失,而是完全安全的。
有这一点作为保障,就像悬在心头的石头落地,重光眉眼间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破冰消融,耐心终于多了几分。
他的态度稍微放得从容了一些,不再浑身紧绷。
“你要做什么?”
他选择了直截了当地询问鸾鸟,弄清楚对方想要什么,要怎样才能彻底与林翾脱离开来,成为两个相对独立的个体。
像现在这样两个意识共用一个躯体,总归不便。
听闻他的问题,鸾鸟却是笑了一下,唇角弯起,弧度与平日里林翾惯用的并不一样,看得重光有些别扭,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
鸾鸟并没有急着回答重光的问题,反而是询问了重光另外的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被我们的契约反噬吗?”
鸾鸟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林翾。
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难度,可又隐隐约约蕴藏着别样的意味。
重光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语气不由得带了些许疑问。
“他的修为太低,与你差得太多?”
共生契约条件其实比较苛刻,若不是双方实力相近,反噬是在所难免的。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林翾如此饱受契约反噬的折磨。
可听到他的答案,鸾鸟却是打消了脸上的笑意,转而恢复了正色,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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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着, 鸾鸟似乎恍惚了一瞬, 眉眼间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与茫然, 但是稍纵即逝。
恢复正常之后, 他便立即飞快地瞄了一眼面前的重光, 眼底有些玩味与复杂。
陷入思索之中的重光并未匀出多余的注意力来盯在对方的脸上, 因而错过了这短暂得难以捕捉的变化。
“他的魂体不稳。”
他听见鸾鸟这样说, 顿时感到一阵不明所以。
魂体不稳这种说法,哪怕他阅遍了族中传承下来的资料, 也从来不曾听过。
根本不需要看重光的表情,鸾鸟也知道他肯定不能够理解自己的语意, 于是只略微停顿了一下,就继续解释了下去。
“我也不能确切地说出其中原因, 这种情况千年以来都屈指可数, 他还是我亲自遇到的第一例。”
“像他这样的状况,就如同被排斥于这个世界之外,与这世间的一切都很难相融,他之所以难以修炼, 也多半是这个原因……”
话说到这里, 鸾鸟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而后却是闭了嘴, 没再说什么。
倒是那安安静静盘在一边的巨蛇苍尾尖轻勾, 悄悄缠上了身边人的手腕,下一秒就被鸾鸟毫不留情地坚定拨开。
顶着林翾的脸,鸾鸟微微偏侧过头, 面无表情地盯了苍一眼,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对方顿时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不敢再试图凑近。
一人一兽这样的小动作就发生在眼前,重光不可能注意不到。
鸾鸟看似严肃拒绝,可分明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与这条蛇显然足够亲密。
他的心头顿时有万般复杂的感觉生出,尤其是当鸾鸟还在借用着林翾的身体,更是让他心有郁结,定了定神,开口将话题固定到林翾的身上,多问了鸾鸟一句。
“他魂体不稳,若是不和你解除契约,是不是就会一直受到反噬?”
这反噬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来得凶猛,林翾身体素质本就不好,要不了多来几次就会承受不住。
哪怕如今情况并不是最糟糕的,苏醒之后的鸾鸟看上去对林翾没有恶意,可似乎也帮不到什么忙。
不但帮不上忙,甚至还给他带来了更深层次的绝望——
林翾的症状之诡异,竟然连见多识广的上古灵兽都不能完全了解,那基本已经可以被宣判无药可救。
听闻重光的话,鸾鸟的表情顿时有些奇怪,抿唇沉默了半晌。
“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哪怕阅尽族中自古至今的所有传书或是灵器中的资料记载,也终究是浅薄的过去之言,没有足够的亲身阅历作为支撑,不能被重光完全正确地理解。
但鸾鸟不同。
虽然过程中几经涅盘重生,但它的确是从上古活到现在的灵兽,见识得多,经历得也多。
“契约是在我的魂体和他的魂体之间建立了纽带,正是有这个契约存在,他的魂体才能留在这世间至今,否则早就不知魂飞魄散到何方了。”
倘若说林翾的魂体是一片轻飘飘的,随时可能会飞走的鸿毛,那么鸾鸟强大的魂体就如同一座巨山。
契约就像是二者之间维系的绳子,将飘摇不定的鸿毛绑缚牵扯在山间,让其不至于被风吹得飞散,七零八落。
“除非你想要他死,否则不要试图消除我和他之间的契约。”
非但不能消除,甚至还要想办法使其变得牢固。
失去了契约这条绳子的保护,林翾顷刻之间就会死得彻彻底底,消散在这世间。
重光眉头紧皱,黑色的一双瞳仁之中藏着些许怀疑。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鸾鸟,毕竟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脱离了他的认知与预料。
鸾鸟也不理会他心中究竟作何感受,只抬手指了指胸口。
“我加固了我和他之间的契约。至少一段时间之内能保他魂体安稳,反噬也不会发作”
其实所谓的反噬,也并非全然都是真正的反噬反应,而是混合了鸾鸟的魂体力量,要将林翾牢牢束缚在这世间的副作用反应。
正是对这一点心知肚明,鸾鸟刚刚才会在苏醒之后的瞬间便动用自己刚刚恢复了一点点的玄力加固自己与林翾之间的契约。
哪怕因此而转眼间又陷入沉睡,它也没后悔。
毕竟救林翾一命,就是在救他自己。
且不论共生契约使他们必须同生共死,就算没有这一点作为束缚,只要林翾一日不得安宁,他恢复实力为自己重塑肉身的进程就拖慢一分。
重光担心他会侵占林翾的身体不予归还,而他则非常不适应这具孱弱的身体,恨不得尽早拥有自己的肉身。
犹豫了一下,鸾鸟给重光指了一条路。
“你可以尽量想办法稳固我和他之间的契约,最起码能保他性命无忧。”
在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情况之下,这是最佳的吊命方式。
他不管重光以各种方式来进行这一工作,只能寄拖信任于其对林翾深厚的感情。
听闻他的指点,重光的眼底有计较与思量一闪而过,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而后便没再做声。
余下那巨蛇在一旁观看了一切,金色的眸子里闪烁了莫名的光亮,而后缓缓磨蹭到了重光身边附近。
它在潜伏在这领地旁边放出力量试探阶段的时候,能感受到另外一股鸾鸟的气息,是属于一个小姑娘的。
尽管只有过一次试探。它也大致能觉查出那小姑娘很显然不是什么自己人,而是被重光限制了自由的的存在。
心中考虑到一些问题,它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在重光与鸾鸟中间徘徊磨蹭了许久,用玄力作为媒介与途径,给重光单独简单地传了一句话过去。
“鸾族后人的传承之印有助于他们的契约稳固,至少可以作用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可以一劳永逸。”
他这无疑是在印证重光先前的打算——
从虞鸾那里取得鸾族传承之印,强化林翾的个人素质,稳固与鸾鸟之间的契约,以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
在这一点上,巨蛇苍与重光成功达成了共识。
之所以不想让鸾鸟听到,无非是因为鸾族后人也属于鸾鸟一族的血脉,究其根本与鸾鸟属于同族。
被别人拿到传承之印对于鸾族后人而言往往是残忍的,伴随着欺骗或是威胁,若是直接叫鸾鸟知晓了,总归有些不好,所以要瞒着鸾鸟进行。
“我先去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办法。”
撂下这样一句,重光起身,想要提出叫鸾鸟让出身体,放林翾的意识出来与他见面的要求,却又犹豫之后顿住,终究什么也没说,直接离开了。
他这一走,房间内只剩下巨蛇苍与林翾的身体。
倘若他临走之前硬要鸾鸟放出林翾的意识来与他说上一两句话,在离开之后必定还会很快又换回鸾鸟的意识与巨蛇交谈。
如此一来,多折腾出来的这样一遭,实在是属于麻烦而无用的消耗。
房间内没了重光这个极具压迫感与威胁性的存在,方才还紧张交流的气氛就立刻变得柔软了许多。
鸾鸟顶着林翾一张本就轮廓柔和眉眼温润的脸,声线也是难以辨别雌雄,听起来十分柔软,与方才判若两人。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苍?”
他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好像在讨论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如同昨日才刚刚与对方分别,今天就重新相遇了一般。
然而苍那一双金黄色的兽瞳却是因着这一句云淡风轻的话猛然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它窜身上前,想要缠绕住林翾的身体,却被鸾鸟坚定地拒绝,只能用一种近乎于不甘与幽怨的目光盯着面色如常的鸾鸟。
“我有半百年岁不曾听你说过话了,最近十年来更是连你的影子都没见过……”
五十几年来,鸾鸟始终休眠于壳中,而他日复一日地守着对方,从来不觉得疲惫。
但这分别的十年,已经叫他身心俱疲。
“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
巨蛇的竖瞳里满溢着依赖与自责,把如今的情况责任悉数揽在了自己身上。
若不是他的一时疏忽,又怎么会导致眼下这种窘迫的局面?
鸾鸟闻言只是沉默不语,静静地望着自己昔日里曾经相依为命了数百年的蛇兽。
哪怕是对于他这样寿命漫长的存在,数百年的陪伴也足以将苍这条蛇烙印到他的生命之中。
五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倘若一个人枯燥的等待,若非有强烈的感情作为基础,绝对是难以忍受的漫长时间。
可是苍忍了过来,且一心一意地寻找失散的他,不惜以身涉险。
寿命的长度使得鸾鸟阅尽世间百态,自然也知道这份强烈真挚的感情有多可惜。
他也不是不喜欢苍。之所以百般拒绝只是因为他不想拥有一份过分亲密的关系。
拥有往往意味着未来会失去,聚与散看似相对,其实紧密相连。倘若注定要独自一人,他宁愿与任何人都始终保持距离。
顿了一下,鸾鸟转移了话题,引到了林翾身上。
“我当初与他契约,是为了让他死而复生,这一点他始终瞒着那修魔者,你也不要说出实情。”
077
一想到与林翾交流时对方斩钉截铁地拒绝自己向那修魔者透露实情的模样, 鸾鸟的一双眼眸眯了眯, 垂头看了一眼胸口的契约。
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种族。
明明是两情相悦的模样,偏偏要在许多事情上互相隐瞒。
数千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人类建立共生契约。
他活得年头虽长, 打交道过的人类也不少,可却从来没有过这种亲密的联系, 林翾于他而言, 是他的头一个灵魂相绑缚的对象。
墨色鳞片的蛇兽望着高高在上的身边之人, 金色的一双眸中被痴迷与恋眷充满。
它甚至根本都不在乎对方使用的是其他人的身体,只要壳子里的灵魂是它心心念念的那一个,它就情难自制。
然而与它的复杂心思不同,鸾鸟的面色始终是清醒而冷静的。
“你与这修魔者一族也算是颇有几分渊源……”
说着,他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长地瞥了苍一眼。
作为一只上古灵兽,他最看重的东西只有性命、力量和自由。至于在情感生活方面,他几乎无欲无求,哪怕是对待与自己相伴多年的伙伴苍, 亦是时刻留心, 保持一个稳定的距离。
无论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苍而言,这都是一种负责的态度。
毕竟灵兽对于感情的定义往往十分简单而纯粹, 不易变更, 一旦在一起便是默认对方为自己的伴侣,除非一方死亡。否则绝不轻易分离。
因此他清醒地知道苍对自己怀有的心思,只是由于还没有做好付出自由, 将自己与对方绑定在一起的准备,所以不能给予回应。
在这种情况之下,苍的下一步去留就成了一个问题。
“你要留下来做这个修魔者王族的帮手吗?”
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鸾鸟垂下了睫毛,遮挡住了眼底的一抹神色。
他希望听到的是肯定的答复。
修魔者一族经历过的劫难是他从林翾那里听说到的,第一反应便是联系到了苍的身上。
灵兽大多讲究有恩必报,苍自然也不例外。这是必须要偿还的因果。
哪怕只不过是百年之前得到的一点好处,如今也必须填补,给予修魔者王族的后人应得的帮助。
但若是苍舍不下自由,不愿意为人束缚,不肯留下来作为重光的助力,也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一切的选择全部都要看苍自己作何决定。
苍想留就留,想走便走。
但是他不同,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他的实力恢复到能够给自己塑造肉身之前,他都必须与林翾绑定在一起,互相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他只能留下来,根本脱不开身。
他当然知道苍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找寻他,但是在苍亲口说过会留下来之前,他并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先一步离开,留他独自在这里。
苍似乎有一些犹豫,小心地观察了一下身边人的脸色,没有得出什么有效信息,斟酌半秒,吐出一个字,“留。”
这是它刚刚给予过重光的承诺。
虽然它的原话是如果重光需要它,它才会留下来作为助力,但看着如今修魔者残余势力一盘散沙的模样,重光迟早要寻求他的帮助。
它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但鸾鸟是一个崇尚自由的存在,不会甘愿长时间地受人束缚差遣。
若是在鸾鸟重塑肉身之后不再留在这人类身边,而修魔者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他不认为鸾鸟会愿意留下来等他一起离开。
这就是它犹豫的原因。
与鸾鸟相伴百年,其实不过是它单方面地纠缠着鸾鸟不放,像个影子一样,一点点软化了鸾鸟的态度,才允许它陪伴在身侧。
说到底,鸾鸟是它的全部,可它却对鸾鸟可有可无,甚至还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如今它好不容易找到对方,自然不愿意因为其他人的原因而被对方抛下。
两只灵兽各怀心思,都抱着一种忧心忡忡的心态,又无法言说。
而先一步离开这里的重光此时正狼狈地躲在无人的角落,双手抱着头,面无表情的垂眸盯着地面。
四周没有一个人,没有手下也没有眼线,甚至连一只未开蒙的灵兽都没有,只有他独自一人。
诚如鸾鸟所说,他还是太过年轻。
作为一个被迫过早担当起一切的人,他一直以来都承受着难言的压力,只余下林翾这样一个可以获取温柔的途径。
如今林翾的身体也换了个灵魂主导,他理智上虽能接受,于情感上却感到十足的痛苦。
这一切自然不能在他人面前流露,只能独自找个角落进行消化。收拾好了情绪,他还要重新背负起一切,去努力解决眼前的问题。
林翾的身体和灵魂一样也不能丢。
眼下情况其实算不上最糟,既然鸾鸟和苍已经给了他提示,他的目标就变得明确了起来。
关着奴隶的院落平日里无人造访,仅有更替的看守,然而只今天一次重光便亲自来了两次,除却虞鸾之外的其他人都感到不明所以。
只有虞鸾心知肚明他还会再来,因此已经等候多时。
倚在窗边的女人听见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动静,没有第一时间回头便已知晓是谁。
她的脸上挂着一种云淡风轻的温和笑意,待到重光走近了才缓缓回头,挑了挑纤细的眉毛。
“您来了?”
短短三个字,语气听上去却丝毫不像是面对着自己名义上的主人或是合作者,更像是故意藏着某种令人浑身不适的亲昵,就仿佛与重光关系匪浅一般。
重光没什么表情,依旧冷漠地盯着她。
“想好了吗?”
只要虞鸾肯换个条件与他交换,他就会答应下来,除了娶她这种让他心里过不去的要求。
他唯一能够宣布伴侣身份的人就是林翾,其他人哪怕是暂时的假意迎合,他也不能接受。
而虞鸾却是面色不变,目光变得淡淡的,左右之前的交锋之中也已经暴露了原本的个性,如今也不非要在他面前装得温柔和善。
她的语气反倒有几分锋锐与咄咄逼人。
“这话应该我来问您才对……”
“您想好了吗?”
急迫需要鸾族传承之印用来救命的是重光的伴侣,并不是她。这场交易也是重光非要逼着她进行的,她本人倒是无所谓要不要达成。
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达成这场交易,所以乐得愿意看到自己的条件刁难到重光。
不大的房间之内,两人目光具是冷凝的互相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
虞鸾随手卷了自己一撮长而柔软的头发在指尖拨弄,盯着重光的眼神里不存在任何惧意。
她十分确信重光轻易奈何不了她。所以哪怕两人实力相差悬殊,她也不输气势。
重光的眼神微凝,落在她活动不停的指尖上,神色变了又变。
那一撮发丝与林翾的头发很像,都是纤细而柔软,乌黑的颜色映着浅色的皮肤,对比鲜明。
他曾经无数次把林翾搂在怀里,用手悄悄撩拨过对方每一寸皮肤,包括软绵绵的发梢也被他爱不释手地揉搓过。
如今一心记挂着林翾,以至于他甚至出现了某种幻觉,就算是在这种紧张对峙的情况之下都能联想到林翾的身上,以至于眉眼间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你只需要放出要娶我的消息就够了,当然,这件事是假的这个事实必须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一边说着,虞鸾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停顿了一下。
“成亲当天我就会把印记给你,然后你就可以放我离开了,我绝不会反悔,也不会再来纠缠。”
她性子虽然看起来柔软,但其实冷硬得比许多男人更甚。要重光娶她只不过是一场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任性赌博。
若是赌赢了,她就能见到她日日夜夜都在时刻想要见到的那个男人,届时纵使是失去了传承之印,也算是值得。若是赌输了,也只不过是以自身传承之印为代价,买个清醒罢了。
她微微沉吟,垂下头掩藏了脸上的神色。
作为鸾族后人之中的天赋最高者,她一直以来都没有任性的权利,对于心底的那个人也是屡屡错过。这一次既然被重光胁迫,她便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选择任性一次。
幼时她也曾暗自感慨过族中那些为了感情付出深刻代价的长辈是不是不值得,然而如今她也终究要为了“情”之一字交出自己最重要的传承之印,只求一个可能性。
重光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了又缓缓松开,反复几次,面上不显得如何纠结,可心头已是一团乱麻。
这一番交谈,虞鸾虽然没有改换条件,可却已然是让步了许多。
他不清楚对方究竟为何如此执着于嫁给他这种看起来完全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事情,但既然对方提了,便定是有所图。
这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需要纠结考虑的就只是要不要同意。
迎娶对方并且放出消息,在一切结束之前他按照交易的要求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林翾。这看似没什么的要求实际上却是处处充满了危机。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该如何稳住林翾,或是如何瞒住林翾。
沉吟良久,他低着头看着脚下自己的阴影,静默之中将所有可能性都在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终究点了点头,“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被室友绑架到了没网的地方,我终于艰辛地把更新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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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可以”, 是他耗费了很大的努力才能下定决心说出口的。
他发自骨子里地不想如此把具有仪式感的事情当做儿戏,给予一个并不两情相悦的人。
只是几经对比, 这或许是最高效且代价微小的决定。
虞鸾依然站在窗边, 没有挪动位置, 忽然听闻他这两个字出口, 本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中便是流露出了一丝惊愕。
她没想到重光的态度竟然可以变化得这么快。
原本还以为至少会有一场持久的消磨,你来我往地应付几次,才能最终敲定下来这场交易是否进行。
不过眼下既然重光已经答应了, 那她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虽然这件事涉及到的不只有他们二人,可这场交易却完完全全由他们两个来完成。
作为条件之一, 重光立下了允诺, 不能将假成婚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
这第三个人的概念之中, 自然也包括林翾。
之所以非要添上这样一条要求,虞鸾并没有想很多。只是一来是想要起到绝对完美的效果,二来也想膈应重光一番。
对方把她掳到这里来, 她一时间没办法报复, 也总归咽不下这一口气,能瞧见重光越纠结越不情愿的模样,她便越是能感到愉悦。
“那么您来定个时间。”
挑动了一下眉梢,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 示意将剩余一切事情的决定权都交与重光。是立即成婚, 越快越好,还是再等待一段时间,她都不介意。
但重光显然是等不了太久的。毕竟还有一个林翾正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重光抿唇, 眉间皱痕深深,并没有理会虞鸾,反而是径直转身离开了。
留下虞鸾在他身后半倚着窗边,目光闪烁,也抿了唇陷入沉吟。
事情走到这一步,就算时间未定,也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她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后悔,只是一想到心底那个名字和那个男人的身影,她就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之所以离家,甚至还一路跑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她只不过是想要见那个男人一面罢了。如今要重光娶自己,她赌的就是那个人会不会因听闻了消息而出现。
如此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作为试探的代价,或许失败了就意味着生不如死。
“……”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发一言,她只微微凝神,一团火红的纹路自手腕上浮现,弯弯绕绕,很快就爬满了整条小臂。
这就是她的传承之印,也是重光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的东西。
有了这印记,鸾族后人才能好稳定地修炼火系玄力,否则多多少少也会因为体质难以与鸾鸟的火焰匹配而受到自身修为的反噬。
像她这种天赋高的鸾族后人,或许比其他族人对传承之印的依赖性要小上许多,但也轻易离不开传承之印。
一旦失去了鸾族传承之印,等待着她的将是修为的不稳定,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反噬,玄力只要在体内暴动,必然会带来十足的痛苦。
早些年她经常与族里那些被人骗走了传承之印的长辈们混在一起,见过他们不少人反噬发作时的狼狈样子。
作为一直以来都骄傲而高高在上的鸾族天赋最高者,她不能接受自己沦为那些人那样。哪怕是如今与重光做了交易,注定要失去传承之印,她也必然要给自己寻找其他出路。
盯着自己小臂上的纹路看了许久,虞鸾的一双眼中没有悔意,只有坚定与思考。
重光离开关着奴隶的这边,没有立即回到林翾身边。
他拿不出办法来与鸾鸟抗衡,毕竟对方正与林翾共享着躯体与生命。与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对方频频见面,不如暂且避而不见。
比起见不到林翾的而言,似乎见到占用着林翾这个皮囊的魂体不是林翾本人更叫他感到痛苦。
当然,他也做不到把林翾放心地交给两只灵兽,于是便派了更多的人手看管那边,自己也时刻注意着动静。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苍很快就离开了,绕过了门口的守卫,却没逃得过他的盯梢。
那一条蛇兽无声地隐匿而去,屋内的林翾却是始终没有动静。他在外面转了许久,一直探听着这边的动静,终于按捺不住,还是回了房间。
由于并不知晓屋中人究竟是林翾还是鸾鸟,他的动作十分小心而警惕,却没有刻意试探。毕竟试探一个上古灵兽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房间的门厚重而无声地打开,屋内的人似乎正昏睡着,以一个十分安稳的姿势侧躺着,呼吸平和。
重光缓缓走近,坐在床榻边,垂眸盯着面前熟悉的脸,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一下,却又停顿在半空中。
犹豫良久,他终究是垂下了手,没再试图去试图抚摸林翾的身体。
此时掌握着身体主控权的魂体是鸾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虽然身体依然是林翾的身体,可躯壳里的灵魂换了,于他而言便是换了个人。
毕竟他爱慕依赖的始终也不是林翾的这具身体,而是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林翾。
无法触碰,又无法唤醒,他只安静地坐在一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林翾的脸,心头百味杂陈。
一片黑暗之中,林翾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死而复生时的那种感觉,却又略有不同。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但一直也感受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也没有任何感官知觉。
虽说鸾鸟是与他商量过才占用的他的身体,可是这样的状态他很难做到完全不慌不乱。
万籁俱寂,又看不见任何东西,像是整个人都被完全封闭。可尽管如此,他却能知晓发生的一切。
从重光与那条缩小了的巨蛇一同归来,一直到重光离去之后鸾鸟借用着他的身体与巨蛇对话,他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鸾鸟始终没把身体的支配权交还给他,却也没有用他的身体与巨蛇一同离开,反倒是在巨蛇离开之后就与他展开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身体被完全放空,他与鸾鸟的魂体处于平等之中,谁也不占用身体。
自然而然地,躯壳就陷入了一种类似于沉眠的状态之中,而他能感受到鸾鸟的意识在与他交谈。
“你应该也听到我和那个修魔者说过了,你的问题就是魂体不稳,被这个世界排斥。”
鸾鸟的意识透露着一股柔软却又冰冷拒人的意味,令林翾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魂体不稳,直接原因是因为你摔死在断崖,被我违逆生死而救活……”
顿了一下,鸾鸟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至于根本原因是什么,我无法说明,但你自己应该清楚。”
林翾只感觉骤然一凛,被这一句话惊得一时间无法做出反应。
倘若他理解能力没有出现问题,鸾鸟的意思分明是已经知晓了他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种被人揭穿了最深层最隐秘的秘密的感觉令他有一种极度不安全的感觉,就仿佛好不容易才因为重光而生出的那些对这个世界融入感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来者若是被发现,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哪怕是面对着重光,他如今都不能做到将这种底事情完全透露。更何况他与鸾鸟只不过是被契约联系束缚在一起罢了,并不熟悉也并不能互相信任。
慌乱无措之间,他突然意识一沉,重新掌控了躯体,还不待询问鸾鸟一些什么,便感觉到重光似乎回来了。
一瞬间他原本想要睁开的眼睛顿时又闭了起来,心跳难免有些躁动得凌乱。
经历了大半天被鸾鸟占用身体,如今好不容易重新拿回躯体的使用权,他本该心怀雀跃地与重光报个讯息。
可是方才鸾鸟那短短几句话之间继续他的不安全感实在太过恐怖,让他久久无法平复。
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刚刚恢复对身体的使用能力,感官变得比平日里敏锐许多。重光乍一伸手过来,哪怕他闭着眼睛都能察觉。
“……”
那一只冰凉的手凑过来,他顿时开始努力地调整呼吸,却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好在它停在了半空中,没有下落。
重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往日的洞察力急剧下降,竟然没能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是在床边坐着,一动也不动。
他也没有暴露,舒了一口气。只是下一秒便又陷入了某种茫然之中。
他总不能一直逃避。
这个巨大的问题就是他存在于这世间的漏洞,逃得了一时,却总会令他胆战心惊。
这个秘密不可言说,就像一枚埋藏在他与重光之间的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会爆裂,旋即掀起巨大的波澜。
他难道要告诉重光,自己其实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本书罢了?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正胡思乱想之间,一道属于鸾鸟的冷冰冰的意识突然插了进来,颇带了一些质问与费解的意味。
“你们不是伴侣关系吗?有什么不可以说出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今天要断更了的,但还是更了一章出来,今天的二更应该是写不出来了,但明天会正常更新的
079
这一句质问并不十分强烈, 却犹如一记重锤,敲打在林翾心头。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明明他与重光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 甚至重光已经成为了他留在这里的原因,可是他如今依然做不到完全坦诚。
或许是性格使然,他时常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便总是畏首畏尾。选择隐瞒无非也是难以承担开诚布公之后可能出现的后果。
“我不会代替你说你不想说的东西。”
静默半晌,鸾鸟如此补充了一句。
“但你最好自己想明白。”
作为一个活了太多年的上古灵兽,他亲眼见证过的许许多多的事情, 但林翾这样的还是头一遭亲历。
一定程度上他可以理解林翾的隐瞒, 但从前辈的角度而言,他奉劝林翾坦诚。
听闻鸾鸟的这两句话, 林翾的心跳便是稍微稳定了一些, 呼吸缓缓平复。方才乍一受到的惊吓, 他难免慌乱无措,如今得了鸾鸟的许诺,才安定许多。
闭着的眼睛抖了抖,睁开了一点, 透过些许光亮。
几乎就在他睁眼的同时, 重光便觉察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气势立刻变了个模样, 原本还算温和的目光之中掺杂了不大明显的戒备。
他第一反应就是苏醒的人并非林翾,而是鸾鸟。
对于鸾鸟这只上古灵兽,他的敌意没有从前那样严重,却也打消不了戒心。毕竟对方比自己多活了许多岁月, 心中在想的东西是什么绝非他能够轻易猜透。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两双黑眸无声地对视。
纵使心头有万种戒备,也在这一瞬骤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重光沉在谷底的一颗心突然就活泛了起来,目光触及那双透亮的眼睛,发现分明是熟悉的模样。
虽然林翾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一直以来的惯常笑容,可眼神已经骗不了人——
是林翾回来了。
方才的那一会儿相处,鸾鸟的目光始终是沉静的,就像是深不可测的崖畔幽潭,根本望不到边,触不到底,哪怕是对的人是他,也要更胜一筹。
但林翾则与鸾鸟完全不同。两个灵魂虽然用的是同一张脸,但给人的感觉十分不一样。
林翾的目光始终是柔和的,时时刻刻都带着强烈的包容感,一眼便能触到他的心间某处,令他猛然颤抖。
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打着抖,像是对待要小心轻放的易碎物品一般,生怕自己态度不够谨慎,眼前的一切便会被打破。
“你……醒了?”
仅仅三个字组成的一句话,从口中吐出来却是无比艰难。
听见重光的低沉而带着试探的声音,林翾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暂时都被抛开,唇角略微弯起一个弧度,旋即又感到些许苦涩,向下抿了抿。
“鸾鸟不会经常占用我的身体,你不用太心急。”
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他一边抬手,缓缓覆盖上了重光的面颊,身体用了些力气撑起来,将对方向自己的胸口搂住。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这样埋在胸口,丝毫也不挣动,像只温顺而疲惫的大型兽类,隔着衣料喷洒在皮肤上的呼吸是灼热而缓慢的,带了些许潮湿。
再强大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越是不轻易外露,就越是来得迅猛。
重光双手紧紧地反抱住林翾的腰腹间,箍在自己两臂之间,深深地呼吸着林翾的味道。
闷了良久,他才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冷静,就仿佛刚刚那个流露出疲态与弱势的人并非是他一般。
他需要林翾做他的港湾,但在短暂的休憩之后,他还是要做林翾的保护者,支撑起一切。
年轻的脊梁既然要用来护着软肋,便必须承受更多。
“你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再多待上几天吗?”
重光以额头抵着林翾的锁骨,声音低沉,言语间藏着不易流露出来的某种歉意。
他没与林翾说明缘由,就只是这样轻声问询。
缘由自然是有的,只是没有办法将出来,因为这也是虞鸾的条件之一。
只是他们的交易在达成一致的那一刻就正式确立,由某种类似契约的东西束缚,令他只能履行。所以他无法告诉林翾真相,只能尽可能地去隐瞒,让一切都风平浪静地度过。
林翾抿唇不语,十分安静地揽着重光,心头有些许不适。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幅度很轻很缓。
“好。”
他自然是不愿意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的,房间空旷而安静,门外还有人守着,更像是一种拘禁。只是既然重光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还是愿意勉强迁就一下。
其实比起现在这样他独自留守,重光一个人去寻找解决办法,他更希望重光可以带着他一起。
但仔细想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拖油瓶一样的存在。跟在重光身后,只会让对方畏首畏尾,因为要照顾他护着他而拿不出效率,所以他选择了留下来。
他点了点头,嘴上轻声说着“好”,就被重光抱紧了揉进怀中,腰侧箍得微痛,安全感却十分强烈。
微微沙哑的声音响在耳畔,呼出的气流掀开他的发梢,近密无比。
“不会等很久的。”他听到重光这样说。
下意识地,他也用了几分力气去反抱对方,抱住这个年轻的男人。
一切麻烦都源自于他,却要对方去耗费精力。
重光整个人周身的气势全都软化,贴着林翾属于男性却又温暖柔和的身体,不免有些沉沦。
除却沉沦,还有难以抹除的自责,藏匿于心,隐在目光深处。
一想到他要丢林翾一个人在这间空空旷旷的房间里,一整天也与他见不到多久的面,而他竟然是要去为娶别人做准备,他的心头就是愧疚万分。
这种愧疚令他几乎撑不住想要说出实情,却又堪堪强自忍住,转移了话题。
“你与他都说过了什么?”
言语中的“他”,指的无非就是那只鸾鸟。
他信不过那只上古灵兽,尽管对方表露出的一切都毫无恶意。问出这样的问题,只是想听一听林翾与对方是如何达成的共识。
林翾闻言却是浑身都僵硬了一瞬,迟钝了两秒才缓过神来,道了一句,“他现在还比较虚弱,除非想要说什么,否则不会占用我的身体。”
想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他让那条蛇……苍……也和你一样去找能帮助我稳固魂体,帮助他恢复力量的东西。”
巨蛇与鸾鸟竟然会是单方面依赖的这种爱慕关系,他作为旁观者,刚刚看得清清楚楚,有些惊愕,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至于之所以会被重光的问题惊住,无非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鸾鸟的话——
他来自于异世的秘密,已经隐隐变得不是一个秘密了。
在这种恐惧还未全然消退的情况之下,重光却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更是瞬间引起了他的应激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我被自己立下的fg啪啪打脸,并没有正常更新..新的一周新的周一,我一定在下午两点之前更..
080
一直沉默的鸾鸟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安静地隐匿在契约之中, 不参与重光与林翾的交流。
但它依旧能透过林翾的感知而知晓一切, 良久没有出声, 直至重光没再开口说话,才忽然与林翾互通了一下意识, 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他的魂体上好像带着其他人的痕迹。”
斟酌半晌,他才缓缓如此说了一句。
他与林翾的交流是通过契约来进行的,是意识与意识的直接交流,不会让其他人有所觉察。
所以重光作为他言语中的主角,哪怕就正在搂着林翾, 也并不清楚林翾正在与鸾鸟悄悄沟通。
乍一听闻鸾鸟的话, 林翾便是愣了一下,心头猛地一颤, 睫毛压下,遮住视线, 也避开了重光的凝视。
“什么意思?”
他在追问了鸾鸟一句,心底有些隐隐的焦躁感在萌生滋长。虽然听不大明白鸾鸟的话,却总能敏锐地觉查出并非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鸾鸟沉默, 十分犹豫。
一片静寂之中,林翾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牵引到了方才那句听到的话上, 不留神地被重光冰凉的手触及后颈的皮肤,便狠狠打了个哆嗦。
“按理来说……我没有探知他与别人之间契约的能力。”
鸾鸟似乎也显得有些不大确信,对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
“他和其他人建立了契约,应该是刚刚才结成的, 对方或许有鸾族血统,才能被我感知。”
契约往往并不意味着亲密,但总归是关系匪浅,或是被某种重要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而重光明明与林翾是这样互相爱慕依赖的伴侣关系,却自归来到现在都对这契约只字未提,显然不大正常。
作为林翾的共生契约者,鸾鸟虽与林翾没什么深刻而亲昵的感情,却也自然而然会站在林翾这边替林翾考虑,因而对重光的举动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几经犹豫,他还是更多地站在了林翾的这一边,把自己所能探知到的东西悉数告知。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是犹疑的,只觉得人族是他无法理解的种族,善于欺骗与作恶,哪怕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也免不了互相隐瞒。
灵兽之中固然也有这样的存在,却并不常见,大部分的灵兽都是纯良而赤诚的,就如同活了数千年已经熬成了老油条的他,也依然不习惯欺骗,更不屑于欺骗。
顿了一下,鸾鸟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问不出口,可以我来帮你问。”
倘若是他站在林翾的立场,他一定会忍不住刨根问底,推己及人,他当林翾自然也是如此。
可是林翾却只是眉头微微拧了一瞬,便又强自压制下去,面上尽可能透露出平静。
“不用了。”
不是不需要鸾鸟来替他询问,而是不想要去询问。这是他给予重光的信任。
哪怕他一听到“契约”,“与鸾族有关”,便是心头猛地咯噔一下,一瞬间就想到虞鸾那张明媚温柔的脸。
他对虞鸾这个人是难掩忌惮的。
若说重光如今对他的恋慕程度,他自然不做怀疑,但那并不意味着原书中虞鸾与林翾之间的爱慕与追逐就可以被他遗忘。
这始终是一道坎,他迈得困难,卡在半中央,不上不下,只能故作镇定。
倘若有一个契机,这道坎便有可能成为高高的屏障,当然也有可能彻底消失。
他不愿意过早地去触碰这个按钮,生怕得到的并非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种心态若是换一个人来,也会很好理解,可是鸾鸟却并不能够切实体会,只感到费解。
听闻林翾的选择,他沉默良久,才闷闷地应了句,“好。”
毕竟是别人的事,他不好干涉过多,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所以就算心怀不平,他也只能强自忍回去,按林翾的意愿来。
“我能提醒你的都已经提醒过了,你自己记得注意。”
他帮不上太大的忙,接下来要如何做,是盯着重光,或是干脆放手,都由林翾自己做出选择。
怀抱着林翾的重光对这一切毫无知觉,紧绷的神经难得放松警惕,揽着怀中人,在指尖捻揉柔软的发梢,埋头嗅着苦涩的药香,获取奢侈的心安。
关押奴隶的院落里,虞鸾坐在床榻边,盯着窗外的方向,时不时低头看上一眼自己的手臂。
鸾族传承的印记时隐时现,明明灭灭在她的小臂上显现又消失,足以显示出她的躁动不安。
她莫名的心烦意乱,像是有第六感在作祟,告诉她前方很有可能是万丈深渊,而她选择了义无反顾的跌落其中。
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就算是有,她也不想后悔。
盯着窗边的眼睛是在寻找等待某个身影,可那个人迟迟不见出现,悬吊着她一颗心,令她感到闷钝的疼痛,却又不愿意放弃。
像是等得疲惫了,倦怠了,她才挪开了视线,微微合了一双眼睛,感觉到身心都在备受摧残折磨。
倦意袭来,她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惕,陷入了黑色的沉眠,却不知也几乎就在此时,窗外站了个黑色的影子,是高大的男人身形。
“……”
屋外有虫兽鸣叫,树影婆娑,夜里冰凉的风吹过,掀起一阵沙沙作响。
窗外的人没有进一步动作,而只是略作停留,便又很快离去,步履匆匆,躲着重光安排的守卫,有些艰难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那是林翾所在的方向。
而重光如今恰好也在那边。
那身影动作敏捷,一路上躲避着几乎无处不在的眼线,直到也接近了门口,才堪堪止住脚步,没再继续向前。
黑暗之中,他盯着面前的屋子,不知是在盘算什么。
081
时间不早, 他似乎有所忌惮, 又像是在算计着时间做事。
盯着那紧闭的门, 他没再做别的什么, 只环顾四周,用自己的记忆标记了这个位置。
而后他也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寻了另一个方向离开。
四周遍布着重光的手下, 实力都是强悍的,却没有一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屋内的林翾半睡半醒着,蜷缩在重光宽阔的怀抱里, 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去抚弄对方的头发, 梳顺又揉乱,反反复复。
若是换个人, 恐怕早已被弄得烦不胜烦,但重光却是耐性十足,几乎保持着一动不动, 甚至还略略弯腰,将自己的脑袋凑到林翾手心, 任由对方磋磨。
至于屋外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来过, 他们都并不知晓。
“林翾……”, 低沉的声音在重光胸膛中震动, 却又小心翼翼地开腔吐出来,认真而郑重地念林翾的名字。
他没想吵醒林翾,只是放在嘴边叫一叫, 便能体会到许多独自一人时获得不到满足感。
林翾的灵魂昏昏沉沉,鸾鸟的灵魂却是清醒着的,将这一切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他更是不由得感到费解。
以重光流露出的痴态,分明是一颗心都沦陷给了林翾,这种发自心底的爱慕是骗不了人的。
可偏偏他又的确从对方身上看出了和其他人契约的痕迹。
于他而言,人果然是一种复杂的种族。
这种疑惑的感觉一直持续伴随着他,在被与林翾一同桎梏于房间之内的之后数天之中,他时不时都要将其拿出来思考一番。
林翾与重光,各自都对对方有所隐瞒。
下意识地,他总会把思维偏移到自己身上,而另一个与自己相关的角色毫无疑问是那条与他纠缠了百年的小蛇。
苍于别人而言,是巨蛇,是活了数百年的前辈,但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孩子,幼年失去族人庇护,几乎被他一手带大。
他与苍不是伴侣。
可是这数千年冗长的生命之中,苍是让他记忆最深刻的存在。苍以数百年的光景,为他在心间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道痕迹。
但凡是想到自己亲密的存在,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苍。
这种近密的关系,不比伴侣差到哪里,甚至更加复杂而深刻。以至于这数日以来,他总是会在想一个问题——
苍对他有没有过欺骗隐瞒?
倘若有,他也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应对。这已经触及到了他漫长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理解盲区。
当透过林翾的感知看到那条熟悉的小蛇缩小了身形,在重光的默许之下避开对方的手下,成功潜入房间之中,来到自己面前时,他的心头更是万般复杂,感慨良多。
“我把我这么多年来攒下的东西翻了几遍,又去搜集了几种灵草,托那修魔者练了味灵药。”
巨蛇金黄的瞳孔盯了林翾半晌,似乎是确认了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隐隐流露出一丝痛苦与失望。
它一边如此说着,尾尖卷曲的部分缓缓打开,将其中包裹着的小匣子撂下,被林翾伸手接住。
“两枚药,你服下一枚,身体的素质与潜力会被拔高,与契约融合得能更好一些。”
林翾依言打开了匣子,锁扣发出“咔哒”一声不算大的清脆响声,里面是两枚圆润透银的丸药。
他抬头,与苍对视一眼,听见对方补充了一句,“另一枚是给鸾的,留到他给自己塑造完新身体,与你脱离之后,用来给他稳固修为。”
这药方是它翻找了许久才翻到的,其中需要的材料更是在为难它一般,搜集起来的困难程度让他像是浑身鳞甲都要掉光。
这种珍贵的灵药它从前想都没想过可以炼出两枚,可是重光那边逼得紧迫,而它又一定要给鸾鸟留一枚,强烈的压力之下它才不得不做到自己原本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炼化了它之后,你再需要的就只是稳固魂体的东西,身体素质应该不再需要药物帮助了。”
它知晓林翾是传说中的药体,对药物的吸收能力远超常人,不需要助力也能把这灵药吸收得一干二净,发挥效用最大化。
今日来此,它的主要的目的就是来亲自送过来这两枚灵药,而私人目的则是想见见鸾鸟。
有些犹豫了一下,它还是提起了这个要求。
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它语气诚恳得更像是请求,金黄色的兽瞳之中映着林翾的身影,满心却都牵挂着另一颗灵魂。
“我想见见他。”它如此说。
它想要与鸾鸟面对面,哪怕对方使用的身体是其他人的,它也能透过这层表象的躯壳去汲取对方灵魂的温度。
林翾毫不意外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早就料到倘若这巨蛇过来,必定会想要见鸾鸟一面,因而与鸾鸟商量好了。
身体的行使权力交换,会让林翾出现短暂的空白。
苍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看着对方前一秒还是温柔礼貌的神色,下一刻忽然就面无表情,目光空洞无神。
它突然就没来由地慌了一下,但很快又随着林翾神色的变化而打消掉了。
林翾的周身渐渐生出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眉眼间虽不锋锐,却是自然而然的高高在上。
毕竟积淀了千年,鸾鸟已经习惯了俯视一切,包括面对苍,也是如此模样。
旁人只会觉得被鸾鸟压得喘不过气来,像是整个人都被看得通透,一切小动作都如同笑话。哪怕是重光这样天生的掌控者,也难免因为年龄上的差距而落於下风,虽然谈不上畏惧,但也并不能轻松应付。
只有苍甘之如饴,无比思念这样低垂下来的睥睨眼神,以一种痴迷而近乎虔诚的姿态盘在对方脚下,强自克制自己,时刻提醒自己这是其他人的身体,才能控制住不缠上去。
而鸾鸟只是沉默着凝视对方,目光看起来冰凉而纯粹,与灼热赤诚的火焰不同,更像是冰峰无人攀登之处最纯净凉薄的冰雪。
他看起来是安静的,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更没有伸出手去安抚苍的想法。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流动速度都被放慢,缓缓流淌,一时间没有交流。
但苍看得清楚鸾鸟的眼睛,那是一双虽属于人类构造,却与鸾鸟真身别无二致的眼睛。
“您恢复得如何?”
它开口询问鸾鸟这样一句,问的自然是鸾鸟的修为。
一旦恢复了足够的修为,鸾鸟便可以为自己重塑躯壳,由此而脱离林翾的身体。
尽管它不确信重获了自由的鸾鸟会不会立刻就远远离开,以它无法阻止的样子离开必定需要留下来的它。但是它但是更深切希望鸾鸟能活得更好一些。
听闻它如此询问,鸾鸟视线微微偏转,低下头又衡量了一下自己恢复的情况,点了点头。
“很好,大约再有个五六天左右,就应该可以尝试着重塑身体了。”
在沉睡的那一段时间里,他恢复的速度很慢,但自从苏醒之后,它恢复的速度大大提高,几乎是飞跃一般,以自己所能感觉到的速度在迅猛拔高。
倘若以这个速度保持住,他很快就可以不再叨扰林翾,与对方在躯体使用上分开,除却依然有契约维系之外,彻底变回到两个个体。
他很确信自己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扭转。
他只唯一不明确的就是自己的心思,且越来越复杂,弯弯绕绕,围绕着他与苍两个灵兽。
他是上古灵兽,活的时间很长,相应的对一切的感知也就变得迟钝,需要更久才能彻底弄通。
苍对他的感情,他知道绝不单单是养育之恩与对前辈的孺慕之情,那一双眼眸中的情感掺杂了类似于爱情的东西,他不是盲人,能够看得清晰。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数十年,直到他化为一枚蛋,又蹉跎了数十年的时光。
对苍而言,爱慕他已经成为了一件在生命中占了绝大部分比重的事情。
但他始终都并没有去戳破对方这隔着一层纸般的情感。
直至如今他已涅盘苏醒,与对方再度见面,也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有所转变。
“……除了这灵药,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沉默良久,他忽然问了这样一句。
他想听听别的,只要是从苍的口中说出来。
不一定是被藏着掖着这么许多年的表白,只随便说一些别的,与林翾和重光无关的,只与他们两个有关的事情就好。
可苍闻言却是忽然目光一凝,一瞬间流露出了些许不自然。
这不自然稍纵即逝,很快便又掩饰得极好,被苍压制下去。
而鸾鸟的眉眼间却是陡然严肃了起来,仿佛捕捉到了什么这段时间以来始终搅乱他心神的东西。
“……”,他没有催促,耐着性子安静着,想要看看苍会不会主动说什么。
倘若对方什么也不说,那就必定是心里藏着不想叫他知道问题。
毕竟刚刚那一抹别扭的眼神骗不了人。
082
一片安静之下, 苍的尾尖几乎扭成一个结, 弯弯绕绕,眼睛虽不躲闪, 强自盯着鸾鸟, 却难掩其中不自然的神色。
与对方在一起生活了数百年之久, 鸾鸟已经能够对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出翻译, 清楚地知晓它正在因为某些事情而紧张。
“……”他以目光直视着苍,依然没有开口说什么, 一颗心却是由此而缓缓向下沉去,逐渐被深渊吞没。
似乎是直觉和第六感的指引成了真, 从来不曾对他有过欺瞒行径的苍保持了缄默,以无声来应对他的提问。
对视良久, 鸾鸟终是感到了一丝倦怠与失望, 朝着苍的方向摆了摆手。
“算了。”
什么也不想说,那便不说也好。
他甚至不给苍一个挽回的机会, 话音刚落便已经与林翾交换了身体的使用权。
短暂的空白茫然过后,身体已然换了一个灵魂主宰, 眉眼间的神色由一片冰冷转变为了带着些许无奈的温和, 显然是身体被交还给了林翾。
一瞬间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