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而她自己，从小到大被人夸最多的，除了记忆好，便是仁厚善良了。
可她，真的算得上善良吗？
从前一直觉得俞将军不该如此残忍，以屠城灭族的代价来使威慑其他部落的人。
可如今才明白，没有所谓的残忍与善良。既然身在战场，你不诛敌，必被敌人诛之。
俞寄松作为我朝主帅，他有保家卫国的职责，也有想要护住他手下之人的宅心仁厚。
一个边陲部落堪堪数万人，而俞家大军四十万人。
佛说，众生平等。每个生命都因被尊重。
可是，战场上的厮杀，人命低贱如草芥。每个人都想争先恐后地活到最后，那就注定了必须要有人死去。
生存都难的时候，又何来的平等？又是谁给予的平等？
自古弱肉强食，国家强盛，百姓才能安享太平。
作为君主，理应讲求以仁治国，以德使天下归服。
可自古以来，讲仁德的君主却也需要武将威慑外敌，他们也需依靠强大的兵力，来支撑他的仁政。
如果俞寄松当时不当机立断，率先攻克，而选择坐以待毙。
难么，他手下的四十万条生命，在拼命厮杀中，有可能尽数牺牲。
到时，突厥再率兵直击我中原腹地，终究导致的也是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孰轻孰重，他作为领兵之人焉能不懂？
不论认不认同俞将军的做法，慕颜都明白，是俞将军的果敢造就了此地百姓的安宁生活，是他护住了我朝的繁荣发展。
从前是她自以为是的善良仁厚，才会随意质疑俞将军的忠义和智谋。
人这一生，终究要学会舍弃。
大义当前，自当舍去小义取大义。
而俞寄松自当如是。
战场上没有所谓的残忍亦或是仁厚，有的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而将军能做的，无非就是尽力做到少殃及到无辜百姓而已。
一路上，李凌萧见慕颜低垂着头，神思不宁的模样，便问：
“一路上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慕颜错愕，惊觉周遭景象与初来之时不太一样，她茫然抬头，入眼的一扇连屏的云母屏风，上绘青绿山水的长卷。屏风前的地上铺着绣满唐草花纹的绛色丝毡。一张粉地彩绘八角几摆放在花毡中央。
八角几后面帏幔轻垂，还有淡淡的香气从薰笼之中飘出。
与院中的简单质朴的景不同，此处已颇具锦月宫寝殿的风格了。
慕颜嫣然一笑，望着李凌萧，郑重道：“谢谢你，特意给我准备了这些。”
李凌萧轻轻将慕颜拥入怀中，柔声道：“你知道吗？我刚醒的那天，听到你为了救我，而跟着贺兰淼走，我便告诉自己，不论是天涯还是海角，我一定要把你找到。这几个月，关于你的消息总是断断续续的，我们的人是到了础州之后，才有了你的确切消息。所以，我们一路布局，要不是豫王的人从中捣乱，我们早在础州之时，便可以相见。”
慕颜轻轻摇头，“能在次见到你，我便欢喜不已。对了，你伤在哪里？我方才见你走路，有些虚浮无力，可是腿上受伤了？”
不知是不是慕颜的错觉，李凌萧听到这些话时，面上一滞，不过转眼间便恢复了笑容，“无碍，多休息些时日便好。”
李凌萧见她沉默思索，随口道：“好了，知道你想我。所以，今晚我在这陪你可好？”
慕颜面色一红，急忙推开他，娇嗔道：“瞎说什么呢你。赶紧出去啦。”
她看到李凌萧眼里的促狭越来越盛，心下愈发气恼，直接将他推到门外，关上了房门。
李凌萧在门外朗声大笑，良久后，他靠近房门低声说：“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来找你。”
慕颜此刻只觉得脸上滚烫到不行，她不看都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就像浅醉之时，那样的酡红。还在慕府之时，她偶尔也会如寻常闺阁女子那样调皮犯酒瘾，会教唆小芙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厨房偷酒来喝。
其实想起来，那会虽在府中不受宠，却也不用如现在这般，勾心斗角地生活，一直活在权谋之中。
在她的回忆里，原本失去色彩的童年时间，忽然间也能成为一个纯净的琉璃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四下一时寂静，只听草丛中促夜鸣，月色如练，星稀云淡。
夜色花荫下，拎上半壶残酒，摇摇踏向花影绰约处，寻个清净无人的地方，独自喝完那壶残酒。
“树下分食樱桃，嫣红嫩紫凭侬挑，非郎偏爱青涩，为博阿妹常欢笑。”
慕颜不知不觉又想起这谚谣，曾经的她初含春怀，不知自己的“阿郎”在何处。
却是满怀期待，心中满是简单的快乐。
原来，她也曾有过一段欢乐的少女时光。
慕颜满足一笑，少年时光她是回不去了，可是如今的她却也有着别样的快乐。
现如今，阿郎已在，快乐延续，心中亦多了几分勇敢。
慕颜知道，往后她要担当的事还有很多，总归需要自己学会坚强面对。
逃离贺兰淼，这只是真正危机的开始。
只要贺兰淼未死，李凌卓未死，便还会有杀戮。
她的逃脱，贺兰淼必定会对李凌萧进行全力对反击。而李凌卓也不会放过背后偷袭的机会。
慕颜这才知道，原来腹背受敌竟是这样的感觉。
相比较起来，她以前的日子真的算好上太多。
她是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可是李凌萧呢？
皇室里所谓的亲情全都同那斜阳余晖里的红霞，耀眼夺目，却短暂易逝。
对于那高高坐在金銮殿里的人，情，似乎总是那般的微不足道，不可言说。
在他们这个家族里，亲情、友爱、忠孝、人伦，只要一遇上权势相争，顷刻灰飞烟灭。父母子女、兄弟爱人，统统可以为了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而互相残杀。
他，从走上太子之位开始，就注定了是孤独的。
现在登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他其实也要承受更多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