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亡命鸳鸯

    第二十六章 亡命鸳鸯

    冯、王两位干事均不爱读书,每天就那么几张报纸翻来覆去地看,连征婚广告都看八遍了,当然无聊,于是每天的保留节目就是让我陪他们聊天。

    玉树临风的冯干事是前任某位监狱领导的乘龙快婿,泰山大人在位时,他本可以背靠大树步步高升,但不幸的是他有点书生意气,看不惯许多事,也从善于溜须拍马曲意奉承,所以任凭光阴荏苒,直熬到老泰山人走茶凉,仍屈尊于小干事一个。

    王干事以前是五大队的一个带队队长(副中队长级别,主要负责督导井下生产),因为在一次爆炸案中导致左腿骨折,伤愈后不能下井,便调来这里颐养天年。他的伤腿一遇到刮风下雨就会酸疼,每每到了这时,他会毫无例外效仿祥林嫂丢了阿毛,滔滔不绝给我们讲述那次噩梦般的经历。

    几年前,监狱对火工品管理得不是很严格,组里的三大员经常虚报雷管、炸药的使用量,然后把克扣下来的火工品带回中队,攒够一定数量后,找"二圪旦"换烟酒。

    而当时狱政科设在收工通道的搜身检查形同虚设,也给这起惊天惨案埋下了祸根。

    这年春节过后不久,一个值星员因为年底没评上劳改积极分子,认为干部是在故意刁难他,一怒之下铤而走险。他瞅准了这天大队所有干部都在一起开会,于是把电池、雷管和两公斤炸药缠在腰上,把自己做成了一颗标准的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版"人肉炸弹"。

    这人一闯进大队部就开始叫骂,边骂边冲到他认定的仇人面前,把两节电池一对,只听得霹雳一声震天响,顿时肉屑纷飞,瓦砾如雨,"人肉炸弹"引爆了……

    尽管这段**王干事每次叙述的版本都略有出入,引用的成语也尽可能推陈出新,但只要一说到这里,他仍是面无人色,心有余悸。他说他当时就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晕了,还多亏他们家祖宗菩萨坐得高,保佑他离爆炸中心点比较远,只是被炸塌的屋顶横梁砸断了腿。事后打扫现场,除"人肉炸弹"本人外,还当场炸死了五个干部,伤了七八个。

    惨案发生后,震惊省里乃至中央,于是一切按固定套路来--联合调查组进驻鹰营,摸清来龙去脉,狠挖麻痹根源,下文件抓落实,惩处直接责任人。亡羊补牢,吸取教训,加强对火工品的严格管理,加强对坑下犯人的搜身检查……

    这尾声部分材料痕迹太重,明显缺乏跌宕起伏的情节以及语言煽动性,王干事却照样说得惊天动地吐沫四溅。我忽然想起了一句犹太谚语,大意是"生命是底线,如果连生命都可以放弃,那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于是忍不住打断他:"王干事,你说这值星员咋想的,连命都不要了,还有啥想不开、看不透的?"

    "那可不!他妈的徒刑大心眼小,在队里混得还算不赖,可谁规定值星员一定得评上积极分子?透他妈想不开死就死吧,还拉上好几条命垫背,还有老子这条腿!"王干事一边骂,一边愤愤然揉着伤腿。

    冯干事早已见怪不怪,呵呵一笑调侃他:"老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好好想想,认真反省,挖挖根源,要不哪天你裤裆里的家具也会给人整断了!"

    王干事嘴皮子也不饶人,当即反唇相讥:"去你的!我裤裆里的家具断了就去你家住,让你那漂亮老婆伺候着,断了也保证让她皮酥肉爽,你信不信?"

    荤段子开了头,还涉及干部的宝眷,我赶紧起身,呵呵笑着往他俩的茶杯里续水。

    屋外正寒风凛冽,屋内却有个大功率的电烤炉,温暖如春。王干事谈兴正浓,呷了口茶又道:"小洪,我跟你说,号子里不怕死的人多着咧!几年前还有俩犯人在坑口,抱成一团就把身上绑的炸药包引爆咧!"

    "嗯哪,那时节我刚来,还去现场勘测来着,俩人都炸飞咧,粉碎状的肉末星星点点粘在墙上,估计身上捆的炸药不会少于两千克当量!"冯干事到底是科班出身,说什么都严谨科学。

    "是啊,以前光知道旧社会有男女私奔殉情的,透他妈真怪,号子里什么人都有,俩男的还玩殉情……"

    王干事说到这里,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他于是就此打住,起身去接电话。然而,这个未完的离奇故事却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后来我拐弯抹角询问了一个名叫二臭的老犯人,得知了此事的大致经过。

    某中队大拿与其瓜旦,恩恩爱爱情意甚笃。此二人都是大徒刑,长夜漫漫百无聊赖,一开始当然是大拿肾上腺激素分泌旺盛,导致强烈的生理需求,于是霸王硬上弓,下板油的瓜。但正如前面所言,在监狱这个特殊环境里,人的性取向是有可能会改变的。俩人交媾的次数一多,时间一长,强奸进化成了顺奸,如张爱玲所言"进攻回避,半推半就,一放一收的拉锯战,是有礼貌的淫荡",彼此在满足生理需求的同时,也得到了精神上的慰籍,下瓜与被下的纯**关系,慢慢竟发展成了热恋男女般的心有灵犀,**,缠绵悱恻。

    其实下瓜这种事,白纸黑字的说法应该叫做"鸡奸"或者"同性**",尽管《规范》不允许,但监狱里却比比皆是,犯人们见怪不怪,哪个大拿身边没有个把俊俏精干的小瓜旦?干部们对此也不愿太深究,只要你们自愿,只要你们和谐安定,只要你们不影响生产,爱下几个就几个,又不会生个崽出来影响计划生育。

    然而不幸的是,这俩人却玩出了一幕惨剧,严格来说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你俩憋得难受,下坑找个犄角旮旯去郎欢郎爱,嘿咻嘿咻,谁会管你?可这俩人倒好,泡了病假不出工,偷偷钻到同一个被窝里,徜徉其间,沉醉其畔,迷花倚石,巫山**,流连忘返了大半天!正好让前来监狱视察的领导抓了现行,领导生气了,后果当然很严重,一个被严管,一个关禁闭,出来后又棒打鸳鸯,把俩人调了队。

    古人云"人说相思苦, 离人痴心苦缠绵;奴说相思难,山高路远难相见;一点相思感万千, 红豆应无言",于是,两个"偷拭腮边泪, 一杯孤酒对愁眠"的同性苦命鸳鸯下了狠心,决定"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用生命来扞卫自己的爱情。

    他们搞来雷管、炸药绑在腰上,瞅准那天正好出同一个班,在坑口调度楼前含泪紧紧相拥,互诉衷肠,高喊"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把两节电池一碰!一声巨响过后,彻底血肉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飞溅的碎肉如同梁祝化蝶,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

    "透他妈,这对**自绝于人民之后,干部组织我们把调度楼墙上粘的肉块全刮掉,冲洗干净又重新粉刷了一遍,可即便这样,时不时还能从哪个缝里又抠出一小片肉来。"骂骂咧咧毫无同情心的二臭是煤都人,判了十四年,已经蹲了八年,还剩六年,换言之,一天刑也没减。

    人各有志,二臭仗着骨头硬不怕打,加上鹰营矿煤都籍犯人多,抱团齐心,小山头搞得红红火火,尤其是他在外面歃血为盟的兄弟进来后,混成了狱政科大拿,很罩他。另外他个人的要求也不高,惟一的志向就是"不出工,不下坑,不受欺负",于是混了个到此为止的中队楼道坐班犯后,就心满意足,不求上进,不奢望减刑了。

    二臭尽管混得一般,可俗话说"三年大头兵,气死老班长",人不彪悍地头熟,因此在队里还算吃得开,甚至拥有一个堪称极品的瓜旦,名叫小走。

    我最早接触"下瓜"这个词可以追溯到蜗居看守所时,听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从未真正见识过,究其原因,一是看守所关的是未决犯,罪重的时刻担心明天是否还能看见太阳,罪轻的翻来覆去计算到底会判几年,饱暖方能思淫欲,生死未卜时自然没心情;二是看守所号子里人头攒动,以尚马街为例,一间号子仅十余平方米,却往往挤着八、九个人,根本没有下瓜的空间。

    当然也有例外,四监八号有个叫老蔡的经济犯,蹲了三年多还判不下来,熬成了头铺。号子里每每收了年轻犯人,一捱到晚上,老蔡便会喝令他和自己钻一个被窝,作为回报,免去他的水土。老蔡还喜欢戳俊俏后生的脊梁骨,说这人到了监狱肯定是人见人爱的瓜旦云云。

    另外六号还有个三十多岁的二劳改,下江人,身体瘦小干瘪,屁股却浑圆紧翘。此君大便次数频繁,特别是刚吃完饭后的一个多小时里,总得求我开门让他放几次茅。有时甚至正吃着饭就憋不住了,惹得头铺破口大骂。

    据说这二劳改头次蹲监狱时就是个瓜旦,而且属于不值钱的"公共汽车",这才落下个时刻屎急的病根。《清宫外史》里也有过类似描写,说当时外省解银两到北京,库兵为了在搬银子入库时偷盗,会服用一种能使"谷道"(肛门)交骨松开的药,再用猪油卷裹银锭塞入谷道。本事最好的库兵,一次可以塞十两一个的银锭八个。但有得必有失,这些监守自盗的库兵年纪大了之后,状况比二劳改更糟糕,搞不好就会将屎尿直接拉在裤裆里。

    后来我到了金圃山,也许是进去不久就混成了支积办大拿的缘故,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下瓜,当然道听途说的"猛料"要比在看守所时鲜活得多。据说金圃山若干年前的改造环境相当恶劣,不少板油在混为大拿之前,无一例外被大拿或者准大拿下过瓜。

    最为夸张的说法是,有些俊朗的板油只要一下坑,就会被大拿顺手拽进旮旯里,一边塞个馒头给他,一边摁他的脑壳:"扭过去,撅起来!"

    那时候不光大拿下板油的瓜,一些刚刚脱离板油阶层的犯人,也会从牙缝里省下个馒头带到坑下,不论长相、身材的找瓜--这已不是单纯为了满足生理需要,而是一种阿q式的小人得志,一有机会便拼命糟踏比自己更卑贱的人。

    而我真正近距离接触瓜旦,是在转到鹰营之后。

    鹰营的五千犯人中,有五个绝色美男被人统称为"五大名旦",分别是"坑下第一靓瓜"小猛子、"白面馍馍"小敏、"赛宋玉"小走、"天瓜"二明和"天上瓜"小盂丹。

    严格来说,把这五个美男统称为"瓜旦",是有失公允的,这是因为他们尽管都有着貌若潘安的外在共性,却也有着迥然不同的内在处世原则。

    小猛子和小敏都是属于死活不卖瓜的,前者硬气,要瓜不要命;后者讲究斗争策略,护瓜有术,以柔克刚。

    小走前面交代过几句,是二臭的瓜旦,这孩子自幼命运多舛,加上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完全陌生暴戾的环境里战战兢兢,极需呵护,被迫卖瓜。

    二明的嫡亲哥哥大明曾经就是鹰营红极一时的瓜旦,这兄弟俩家学渊源,再加上疑似双性恋者,又贪图享受,因此欣然卖瓜。

    底气最足的是小盂丹,家里来头大,银子充沛,自己又唱得跳得,前脚入狱,后脚连龙蛇混杂的入监队都没进,就直接来到了阳光明媚的教育科中队文艺组。小盂丹蹲监狱蹲得爽,不仅从来不晓得挥舞大板锹把帮是个啥滋味,每天还好吃好喝,正因为如此,貌美如花的他得了个"天上瓜"的绰号--看是好看,只可惜"撑死上面,饿死下面",下却是任何人都断然不敢下的。

    先说小猛子,有"坑下第一靓瓜"之称的他绝对算是传奇人物--罕见的凭着出大力流大汗,长年累月咬牙把帮,奋战在巷道前线,才熬成副值星员的"名旦"。

    小猛子在社会上混时,就有个外号叫"小潘安",生得明眸皓齿,面如冠玉;皮肤白皙,身材匀称。真正"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其瓜更是小巧饱满,令人垂涎。他若托生为女儿身,在街上的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二百,只可惜他是男的,而且还是个判了十五年的囚犯,因此只能沦落到在澡堂里让犯人们大饱眼福,而不会像魏晋时期的大帅哥潘安出门时,有怀春少女艳羡不已,用桃梅李杏代替媚眼投掷他,博个"掷果盈车"的千古美名。

    据说小猛子下队之初沐浴更衣,闻迅赶来澡堂"赏美观艳"的大拿摩肩接踵,眼神都**裸直勾勾如同灼热激光束,在小猛子的前胸后臀扫来扫去,独独对他胯间的家具视而不见。

    正所谓"天生丽质人难弃,地育名花客自来",当时就有好几个炙手可热的大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将小猛子据为己有。

    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猛子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就是不卖瓜,还正气凛然向大拿阶层宣告"老子在社会上混时也是一条汉子,下坑累死只怪命不好,瓜却是爹娘给的,咱丢不起这个人,打死也不卖!"--他宁愿每天埋头挥舞大铁锹,二帮当健身,头帮当疗养,对充满诱惑的物质吸引和非物质呵护却不屑一顾。

    强扭的瓜不甜,大拿大油使尽浑身解数仍难一亲芳泽,只得悻悻而退。

    小猛子后来百炼成钢,成了把帮能手、劳动标兵,除了小脸依旧俊俏,浑身的肌肉疙瘩却黑里透红,轮廓分明,粗糙的大手伸出来后,更让人**消退--手掌像8号粗粒砂纸,手指像12cm螺纹钢。他因此获得了绝大多数犯人的好评和尊敬,不仅是因为干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更因为他扞卫了自尊,扞卫了自己的瓜。大拿们只要一提起他,都会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赞一句,"这小子,有气魄、有质量(能力)、舍得死!要瓜不要命!"

    据说美国心理学家史特纳斯曾经花了五年时间,对两百七十六名成年人进行测试,得出一个很八卦的研究发现--臀部大小与人的智商成正比,人的臀部越大,智商就越高。他的例证是,亚里士多德、亚历山大大帝、埃及艳后、拿破仑、圣女贞德、美国国父华盛顿等人中之龙凤都是"大屁股",他甚至写了一本书,名曰《臀部愈发达,头脑愈精明》。

    史特纳斯这个堪称无厘头极品的研究发现,简直是一派胡言--要说"大屁股"最集中的族群,瓜旦族实至名归,可悲哀的是,他们十之**"瓜大无脑"。当然,凡事不可绝对, "瓜大有脑"的同样也在号子里顽强地抗争着、生存着,比如二十四中队的小敏。

    小敏和小猛子一样面目清秀,却死活不肯卖瓜。此二人的区别在于,前者是炮筒子性格,不仅不卖,还粗喉咙大嗓门,逢人便告自己的"护瓜宣言"。而后者是个闷葫芦,老实人做扎实事,任凭垂涎三尺的大拿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沉默代表我的心。

    小敏的脸蛋算不上最俊郎,却绝对最白皙,入监第一天,就得了个绰号叫"白面馍馍"。他来自晋东南山区,家里除了四面墙,连窗户上蒙的都是塑料薄膜,族谱上除了农民就是泥腿杆子。不过这后生同样有气魄、有质量,威逼利诱左耳进右耳出,来到坑下也手不抖脚不软,一声不吭出碴、钉道、把帮、勾缝,让干啥就干啥,还样样摆得平,最酷的是神似日本老牌影帝高仓健,汗流浃背却面无表情不苟言笑,更别提叫苦叫累发牢骚。

    大拿们都不是傻子,一看小敏玩命干活一言不发的架式,便再也没人三天两头前来试探着协商买瓜事宜,以免自讨没趣。后来,小敏的一个老乡大白蛆混起来了,先是在生产组推斗,后来调回中队当卫生委员带病号,最后竟紫气东来,瑶池西望,当上了中队积委会主任。

    大白蛆是个好色之徒,想小敏的瓜都快想疯了,无奈有权有势却架不住人家三缄其口,时间一长,大白蛆生理上对小敏死了心,心理上的敬重和向往却如疯长的藤蔓,遮天蔽日欲罢不能,令他越发想亲近小敏,来一场柏拉图似的精神恋爱。

    大白蛆坐稳位置后,不仅在生活上帮助小敏,三天两头常有馈赠,有外事活动时还经常把小敏带在身边,似乎在欲盖弥彰地向众人昭示--这可是我大白蛆罩的瓜旦!

    对于这一切,小敏的表情永远是气定神闲,态度永远是有理有据有节,人前人后不温不火,不卑不亢,不燥不蔫,甚至不申明不辩解--他把贵为主任的大白蛆视为君子之交的老乡,诸多馈赠一律璧谢,实在推辞不了,就留下一些不值仨瓜俩枣的日常用品。至于吃食,是绝对不收的,还微笑着反复声明:谢谢老乡的好意,可咱习惯了粗茶淡饭,有抿圪抖吃就足够了。

    而外事活动时总和大白蛆同进同出抛头露面,无法做到"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小敏也笃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穿自己的鞋,走自己的路,让好事者嚼舌头去吧。

    后来我与小敏熟稔了,对他这种讲究斗争策略、充满外交智慧的处世原则很是钦佩。

    前面说过,同性恋是《规范》所禁止的,但这种禁止更像老师对待早恋学生的无可奈何。一是潮流所趋,成群结队多了去;二是台上的觉得是越雷池,台下的却觉得很纯洁很神圣,逼急了还逆反心理强烈;三是法不责众,加上取证困难,往往劳而无功,导致雷声大雨点小。

    我到二十四中队后,一开始接触得较多的同性鸳鸯是号称"摧瓜圣手"的二臭以及他的瓜旦小走。

    二臭这厮以前介绍过,一向以反改造分子的典型形象示于众人,宁愿挨打、严管、住禁闭,就是不出工,骨头的硬度完全可以和花岗岩媲美,他社会上混时,有个歃血为盟的同案加兄弟,和他一起进来后,因为家里后台硬,有背景,很快在狱政科混成了大拿。

    这位兄弟有点陈胜的"苟富贵,无相忘" 江湖派头,很讲义气,积极向五哥推荐二臭。五哥也逐渐发现二臭有几两硬骨头,且皮厚胆大,心狠手辣,人也还机灵,于是有意识提携他,让他逐步跨入了大拿第二梯队,当上了中队楼道坐班犯。

    当然,作为抗拒下坑的反改造分子,二臭要想挣分减刑是不可能了,但他既然混成了准大拿,自然要在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刑期中找点乐趣,便全身心投入到了猎艳寻瓜的浪蜂狂蝶队伍之中,逐渐赢得了"摧瓜圣手"的雅号。

    再说二臭的瓜旦小走,如果说"井下第一靓瓜"小猛子是潘安,那小走便是"为人体貌娴丽玉"的"赛宋玉",不仅身材匀称,有腰有臀,还皮肤白皙,面如朗月,同样颇令一干大拿大油赏心悦目。

    遥想"赛宋玉"小走当年,靓瓜下队了,浪蜂狂蝶,屈指难数,二臭是以怎样一番大无畏的英雄气概笑傲强敌,怎样可歌可泣披荆斩棘,才从诸狼口中夺下小走以独享,我不得而知,但俗话说得好,"好汉没好妻,赖汉娶美女"。同时毋庸置疑的是,二臭这个并非绝对大拿的赖汉,必定是在胡萝卜加大棒、软磨硬缠之余,给予了小走物质上的帮助和精神上的慰藉,当然还少不了百试不爽的承诺:帮忙换工种--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小走调到了电工组

    小走于是心甘情愿当起了二臭的专属瓜旦。时间一长,性生活安逸的二臭竟然还获得了他物质上的回报,这个让人嫉妒得眼睛冒火的传奇,有点像杜十娘和李甲的故事,不同之处在于杜十娘的百宝箱最终喂了鱼,而二臭却是实实在在吃到了软饭。

    二臭坦言一开始他并不是同性恋,只是时间和环境改变了他的性取向,尤其是在和小走耳鬓厮磨,缠绵上瘾之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小走--不仅是**上的,还包括"乌鸦反哺"的物质享受。他入狱后,家里迅速和他断绝了关系,尽管五哥高看他一眼,让他混成了准大油,可由于顶着反改造分子的头衔,他想再进一步,挂个"员"是不可能的。而在越来越重视iq、背景和票子,越来越忽视名气、暴戾和拳头的改造环境里,他这样的准大油基本上瓦不到什么油水,这种状况让他非常尴尬--如果在监狱里大多数时候只能吃抿圪抖、抽廉价的君子烟,这样的大拿是丢人的,甚至是名不副实的。

    与经济窘迫的二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走不仅有靓瓜,家里还有点钱,每月都有人来接见,又是往帐上打钱,又是买烟买吃食,像南泥湾一样为二臭提供了稳定充足的物质来源。

    按理说这样瓜财两失的日子,小走应该感到很憋屈,可他却是阿q的同门师弟,很会安慰自己--尽管要分一半东西给二臭,可咋说自己还能享用另一半,总比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被大拿们瓦得精光强。至于说下瓜丢人,一来鹰营远离故土,二来出狱后谁也见不着谁,就当是做了几年噩梦吧……

    小走是我的老乡(同市不同县),我刚调任大队管教组坐班犯时,二臭便利用小走大打老乡牌,一有机会就陪着笑脸和我闲谝聊天,尽管他表现得很是谄媚,可亲不亲故乡人,于情于理,我都更应该同情处于弱势的小走。后来我完全站稳脚跟后,多次暗示甚至明示小走,希望他能摆脱瓜旦子的悲惨命运--有我撑腰,怕二臭个屁啊!

    可令人费解的是,小走直至出狱,也从来没有流露过主动摆脱二臭的意思--他比我早出狱三个多月,刚出去便给我来了一封信:"小弟很明白,也很感激老大你的一片苦心,只是二臭咋说对我还不错,而且人在狱中,身不由已啊……"

    "五大名旦"之中,六大队二十四中队三组的二明毫无疑问是后来居上的极品--不仅形似,媚眼丹唇,声如莺燕,走起路来风摆杨柳,婀娜多姿,更难能可贵的是神似,嗔怪发嗲比女人更女人,具备绝对的杀伤力,足以让好这一口的人心旌摇曵。

    如果说一代名伶梅兰芳大师的阴柔之美是艺术,是舞台要求和职业的下意识,那么二明的兰花指和娘娘腔,以及举手投足间的狐媚粲然,外加现实版的"性柔和善为媚",就完全是本能反映了。

    二明当瓜旦家学渊源,他的嫡亲哥哥大明以前就在鹰营一大队服刑,长相比他更清丽可人,当年就名噪全监红及一时,所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珠唇万人尝",被各级大拿赞不绝口,一致推选为mvp最佳瓜旦。

    二明茁壮成长为社会上的小混混后,大明未雨绸缪敦敦教导他: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以后哪天不幸栽进去了,不用怕!不管监狱的改造环境怎么变化,大拿们对美色的贪欲是永远不会变的,不贪就不是犯人了。只要舍得卖瓜,保管你吃香喝辣!嗯?丢人?(大明眼一瞪,扇了他兄弟一巴掌)透他妈的有毛病啊!这有啥丢人的?性工作者在社会上靠身体挣钱吃饭,不给国家添麻烦,比伸手向政府要救济的懒汉光荣多了!咱们这不是一回事?怕疼?疼你妈的逼,疼两回就不疼了,舒服着咧!看你这傻逼样,迟早也是要被人下瓜的,还不如现在我先把你下了,顺便也给你先松一松……

    当然,大明对二明发自肺腑的言传身教,纯属鹰营老一辈大拿口口相传的野史,缺乏呈堂证供,因此无法考证。不过我对二明的了解却很充分,因为他刚入狱分到六大队时,是我手下的板油。当时便有不少识货的本队或外队大拿慕名而来,得睹芳颜后皆啧啧连声,惊为"天瓜"(国色天香之瓜),只是那时节我已混得风生水起,所以还没人胆敢把他从我手中借走享用,他本人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公然卖瓜。

    不过我管得一时,管不了一世,"天瓜"二明下组后,迅疾如鱼得水大展鸿图,三天不到便傍上了值星员,从此就再也没有摸过大板锹、钻杆、铁镐等粗人用的东西,肉菜倒是经常吃得打嗝。而值星员在近水楼台先得月,大享鱼水之欢的同时,也让某些瓜旦质量不佳的大拿们艳羡不已。

    几个月后,性福生活比蜜甜的值星员出狱了,继任者在接管权力的同时,也毫不客气地接手了二明:"这样品质上乘的'天瓜',我不下,总有人哭着喊着要下,与其让别人好过,不如老子痛快!"

    说这话的家伙人长得傻大黑粗,家具也傻大黑粗,根本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每次下瓜,都像吃了半斤辉瑞制药生产的蓝色小药丸。

    和大多数瓜旦截然不同的是,二明一来是大明的预防针打得早,二来骨子里也许本身就是个双性恋者,总之同道中人只做不说,甚至隐晦再三的下瓜,他却甘之如饴,还出了个相关谜语给大伙猜--玉人吹萧,猜汉字、成语、歌词各一。(咬、吞吞吐吐、亲亲我的宝贝)

    "五大名旦"之中最后隆重出场的是教育科文艺组的小盂丹。

    小盂丹已不宜用俊朗清秀这种中性词来形容,而完全是美艳靓丽。这样说吧,家学渊源的二明是形似女人,尽管媚眼丹唇,婀娜多姿,却难逃一个"像"字,而小盂丹却是一张如假包换的美女脸,如果把他送到泰国做人妖,喉结以上根本不用费手脚--他比普遍塌鼻宽颧的东南亚女人漂亮多了。

    小盂丹生得美艳,还外带天潢贵胄,家里是开煤矿的,不仅银子足,关系更是四通八达,拜码头的入监宴是在五星级宾馆办的,喝的是闻所未闻的"苏格兰皇家礼炮",吃的是香港师傅烹制的阿昌鲍鱼、浓味金汤干捞翅,莅临的大人物两个巴掌都数不完。正因为如此,他一入监,连龙蛇混杂的入监队都没进,就直接来到了阳光明媚的教育科中队文艺组。

    当然,小盂丹不是只吃祖业的阿斗,也不是只有脸蛋的花瓶,色艺双全的他一来到文艺组,原先组里的头牌三虎娃等人立刻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当时组里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节目,以迎接即将举办的"创建部级文明监狱"验收活动。

    小盂丹急监狱之所急,以集体利益为重,人不卸甲,马不解鞍,迅疾顶替三虎娃的位置,成了威风锣鼓锥形队列之中顶尖的鼓手,也成了跑驴节目(又称"老娘送闺女",西北地秧歌)中的"首驴"。

    这小盂丹确实有两把刷子,无论是敲威风锣鼓的飒爽英姿,还是扮成农村少妇,把驴形道具系在腰间,小碎步一步三韵,风摆荷柳,正跑、反跑、倒骑、双骑、过河、跌倒,无不惟妙惟肖,精彩绝伦,看得一旁的三虎娃面如死灰,暗自仰天长叹,既生娃,何生丹。

    跑驴节目彩排在黄昏时进行,场地安排在教育科操场上,各队的大拿大油纷纷找个借口溜过去观赏。操场边有一片四五亩见方的小湖,为防止犯人自杀,湖水的深度控制在一米左右,由于是山泉水会聚而成,湖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湖边的柳树垂丝如雨,在夕阳下蔚蔚蕴蕴黛色迷蒙,微风轻拂,卷起柳枝沙沙奏鸣。

    上至监狱领导,下至管教干部,对此次彩排都非常重视,尤其是许副监狱长,力挺小盂丹,还特意跑到毗邻的县晋剧团为他借了一套演出行头。小盂丹穿戴整齐后,众人顿时眼前一亮,暗自喝彩,但见小盂丹上身一件玉色团花戏褂,玄色镶边绣缀银白梅花,下身蜜合色的戏裙掐金挖云滚边,妥帖合身恰似量身订做,鬓边还斜插一朵镶红绢制杜鹃,端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美人、美景、美艺,近距离领略小盂丹的芳华绝代后,众大拿垂涎三尺之余,都忍不住扼腕叹息:此瓜只应天上有,鹰营可惜无人下?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啊!

    更有教育科附庸风雅之徒,赋诗一首:"芳华绝代,艳冠寰宇;一代天瓜,谁可享用?"

    "天上瓜"的美名自此享誉鹰营。

    严格来说,监狱里绝大多数的下瓜行为,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同性恋性行为,因为按照弗洛伊德的相关观点来界定,同性恋之间的性行为必须是相互的。

    几年后,同性恋题材电影《断臂山》红极一时,片中年轻牛仔杰克与恩尼斯彼此深深相爱,一个人做饭,另一个人放羊,篝火边把酒长谈,帐篷内共裘欢爱,那才是平等的、真正的同性恋。

    而监狱里的绝大多数所谓下瓜,指的是一个下,另一个被下,并不是平等、相互的同性性行为,更多意味着强权对弱势的欺凌--大拿们不过是在一个雄性成堆、雌性为零的压仄环境里呆久了,性取向自觉或者不自觉发生了变化,一小半是貌似染上了龙阳之癖,一大半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把长相俊朗的瓜旦臆想成女性,供自己泄欲败火罢了。

    当然,入监之前就好这一口、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者不是没有,只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除了前面提及的"炸药门"的苦命鸳鸯算一对,四大队的猫咪也称得上是汉哀帝和董贤的衣钵传人。

    猫咪人如其名,长得清爽可爱,且从小就不爱红装爱武装,喜欢阳刚威猛的男生,尤其渴望亲近戴着手铐拖着死囚铁镣跳舞的虬髯汉子。他在社会上混时,挥金如土专门结交猛男,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和一个健硕强悍同样有龙阳之癖的盗车大哥同居了。

    盗车大哥后来东窗事发,又持械拒捕,重伤我英明神武特警队长一员,那猫咪却不仅不悬崖勒马大义灭亲,相反还出钱出力,又是眼泪婆娑帮助大哥跑路,又是尽心尽责藏匿那支袭警的六四手枪。

    结果当然用脚想都想得到,生猛的大哥被绑赴刑场"打靶",一腔柔情的猫咪则来到了我们中间。

    就像薄情寡幸的韦小宝来到,极目所至都是红香绿玉环肥燕瘦,猫咪也望着琳琅满目的猛男芳心暗喜,很快就将曾经如胶似漆的大哥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家里有钱有背景,自己的罪行也够不上恶贯满盈,还是个如假包换的高中毕业生,所以三个月不到,他就当上了学习委员。

    按说做什么官,享什么福,到了学习委员这个级别,摁倒两个瓜旦易如反掌,猫咪却非要"以瓜易瓜",共享极乐世界。

    据说每次下瓜时,猫咪还总是平易近人地让瓜旦先下。身后的瓜旦嘿咻得越爽越凶,他越是亢奋与激动齐飞,羞涩共旖旎一色。如此盛举,一时传为瓜界美谈。

    此外,鹰营不光板油卖瓜,极个别的大拿也卖,究其原因,恰似冯小刚作品里的京味调侃,大户人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大拿也有大拿的难处。

    比如前面曾经提到过的李安,日子就很艰难。不过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的窘迫完全是咎由自取--一无所长仅多识得俩字,还喜欢孔乙己般到处卖弄,平白无故惹人嫌。最要命的是历史上有污点,就像勤务犯有富栩栩如生描述的"老瓜!烂瓜!臭瓜!"--尽管有富这厮也不是什么好鸟,他言之凿凿的"瓜旦3p游戏"也不见得就是真的,但有一点却毋庸置疑:瓜旦不一定会被众人耻笑,而混成了大拿的瓜旦却无一例外难逃污水倾盆,口诛笔伐,这也是为什么李安贵为学习委员,表面上大家都尊敬他,背地里却纷纷戳他脊梁骨的原因。

    当然,这些都是外因,最根本的内因是李安得不到超级大拿五哥的欢心,他出身贫寒,缺乏决定上层建筑的经济基础,又没有长袖善舞 "瓦"别人的能力,而学习委员需要经常和教育科打交道,苏三说"洪洞县里无好人",鹰营则是教育科里无板油,打杂的都是大拿,人家来你队里检查学习情况,最起码你得塞人家一包红梅烟吧?到了饭点,你得去生活科大灶上弄几个小炒吧?无酒不成筵席,最次你也得想办法搞一瓶老白干吧?

    李安却办不到,他也不是抠门,他是实在没办法--按说生活科的大拿们掌管着鹰营矿五千犯人的伙食,尽管不能和商纣王的"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相提并论,可一天三头乌克兰大白猪还是要杀的,换而言之,只要每个月给他们孝敬两条红塔山,每天一顿肉蛋齐全的小锅饭易如反掌,可李安就是拿不出。

    问题是拿不出是你的事,潜规则可不讲什么情面。你要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那教育科的诸侯们就只好公事公办,"三课考试"你就只能刀耕火种望天收--"三课考试"包括文化、技术、政治,是各中队学习委员谈虎色变的阿克硫斯之踵,是他们胸口永远的痛,因为一旦及格率不达标,不仅给管教干部抹黑,给积委会主任抹黑,更可怕的会导致一票否决,直接影响各中队年底的评奖减刑,如此一来,后果不堪设想,简直是"厕所里摔炸弹--引起公愤(粪)",生生剜了大拿们的心头肉。

    而残酷的现状是监狱里文盲摩肩接踵,尤其以二十四中队为甚,斗大的字不认得三担的各级大拿竟占了总数的百分之八十,技术考试还好一点,比如说,瓦斯爆炸的浓度要求?坑下行走的注意事项?他们还能理论联系实际,胡拽乱蒙捞点分,文化考试就抓瞎了,你问他"黄河是什么河?"他敢说"黄河是黄不拉叽的河。"你再要他"说说孟姜女哭倒长城是咋回事?"他会理直气壮大笔一挥,"报告政府,不是俺不揭发,这女的俺真不认识!"

    最让人钦佩的还是那些彻头彻尾的大拿级字盲,他们是人中之龙,根本就不屑于写字也不会写字,对凝聚着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汉字完全没有概念,比文盲更英明神武一个等级,正宗的两眼一抹黑,你就是把标准答案告诉他,他也抄不出来,因为笔在他手中比大铁锹重多了,写字不亚于金石篆刻,最后倾情奉献的"蝌蚪文甲骨文",只会让每一个有幸瞻仰的人,七窍生烟兼叹为观止。

    对于此类超凡脱俗的字盲,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预先帮他做好一张试卷。可试卷从哪里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当然只能从教育科想办法。

    为了完成政府交代的任务,为了不给干部和五哥抹黑,更为了不至于引起公愤,可怜的李安苦心积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偷窥到教育科当天刚印完试卷,他立马就扛着簸箕、扫帚扮演青年自愿者,笑容可掬主动上门打扫卫生,然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趁人不备将刻有试卷内容的蜡纸偷回监舍,整理干净后,重新刷上油墨,上下垫好白纸,用擀面杖反复滚压,炮制非正版试卷。

    可教育科的诸侯不是傻子,这样移花接木的套路可一可二,焉可再三,时间一长,只要一看见李安扛着簸箕、扫帚上门,哪怕他笑成了一朵喇叭花,也是一个个脸若冰霜,开口就是"两个山字叠起--请出!"

    李安见志犹未已,计将安出?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随波逐流搞起了现代犬儒主义,效仿别人的绥靖政策和糖衣炮弹,可他口袋里实在没钱,每次火烧眉毛要巴结教育科的大拿时,只能涎着脸跟超级大拿兼大队首富五哥借烟、借酒、借菜,说好是借,结果毫无例外统统肉包子打狗。

    五哥没有读过万卷书,却阅过万种人,他城府极深,一般轻易不动怒,刚开始也没把仨瓜俩枣的烟酒当回事,只指望李安有自知之明,适可而止,不要把他当冤大头或者军需库。哪晓得李安硬是给脸不要脸,得寸进尺慢慢竟养成了伸手吃大户的习惯。

    五哥心里窝了火,那天特意把李安单独叫到监舍,还算给他留面子,先叫他关上门,这才慢条斯理把脸一变,"李安啊,以后教育科的破事你自己摆平,少在老子这里打秋风。你干得好就干,干不好滚回坑下把帮去,眼谗你这位置的人排队都排到鹰营外面了!"

    李安碰了一鼻子的灰,从此挥泪下海,重操旧业继续卖瓜--严格来说不是卖瓜,而是以瓜易物,就像风流女间谍玛塔?哈莉靠出卖**,为德军获取了源源不断的法军情报一样,李安也凭借着自己并不靓丽的瓜,为二十四中队的文盲或者字盲们,搞来了弥足珍贵的试卷,多次圆满完成了五哥赋予的神圣任务。

    前面说过教育科里无板油,打杂的都是大拿,那既然都是大拿,为什么还会稀罕李安这只"老瓜、烂瓜、臭瓜"?道理其实很简单,成也萧何,败了萧何,正因为教育科四五十号人个个有来头,基本上都是有背景的人物,也就挤占了底层板油、瓜旦存在的空间,就像社会上某些人浮于事的机关,一个小小的处室,光正副处长就占了**名额,导致真正做事的办事员反倒没有了编制。

    可教育科的诸侯也是人,生理需求比板油更甚,他们耳闻目睹坑下中队大拿们的性福生活,哪一个不是心猿意马,春梦了无痕。当然,如果授意坑下中队的大拿(一般是与教育科接触最多的学习委员)找个"通用牌瓜旦"来败火,也不是不行,可一来爽一回是一回,无法做到长治久安;二来性价比不合算--监狱对你情我愿的、或者说胁迫痕迹不明显的"瓜旦夫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为所欲为地拉皮条,尤其是教育科,安是安逸,可管理也更规范严格,如果一旦不幸撞在枪口上,或者说用来败火的"通用牌瓜旦"没有彻底摆平,事后反水点炮,那可是要以"鸡奸罪"论处加刑的!

    于是久而久之,教育科的诸侯们便在各中队的学习委员、"协管"学习委员中寻觅可下之瓜。李安为了完成上级赋予的神圣任务,忙不迭投怀送抱,供需双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而大拿瓜旦中相貌俊俏的,首屈一指当属二十七中队学习委员成乃麓。

    成乃麓是蜀西南人氏,初中毕业,生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刚下到二十七中队时,主任阿刚真是乐呵呵捡了个宝,每天爱不释手,**不离瓜,三月不到,便把他从火热的把帮前线调回到了中队,协助学习委员带课。

    阿刚后来承认,这是他一生中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成乃麓带课不久,他就戴上了绿帽子--俊俏的小成理所当然成了教育科大拿大油们明争暗斗的追逐对象,尤其是主任老郭,喜欢附庸风雅,翻过几页曹禺的《日出》,一见成乃麓,当即神昏颠倒,脑筋急拐弯按谐音给他来了个爱称叫"陈白露"。

    两个主任级的大拿开始斗法,教育科主任老郭把二十七中队主任阿刚当成了《日出》里虚张声势的潘月亭,自己则以手眼通天的金八爷自居,结果倒也基本靠谱,使出浑身解数后,老郭把成乃麓扶正当了学习委员,自己也最终抱得美人归--和阿刚和平谈判划江而治,一三五归他,二四六归阿刚,星期天则让成乃麓打烊,外带整理个人卫生。

    从此一到一三五,原本道貌岸然不苟言笑的老郭主任立刻换了一个人,人前人后神清气爽笑容可掬,而自毁长城的阿刚主任则在和我们一墙之隔的二十七中队院子里来回踱步,长吁短叹,无语凝噎。

    我之所以花万余字篇幅来赘述相对龌龊的"瓜旦",除了"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更重要的原因是郝教导曾经指示我秘密排查,他虽然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从一线提拔上来的领导干部,可论及做得说不得的下瓜黑幕,自然没有我这个游学了两个看守所外带三所监狱的年轻老犯人熟稔。

    而二十四中队之所以大拿阶层鹤立鸡群,几乎人人共襄下瓜盛举,俨然已提升到一个新境界,是因为该中队之前完全是老式劳改中队的典型,干部过分重视生产,相对忽视犯人的思想改造,同时极力维护超级大拿老五在犯人中的绝对权威,严重依赖积委会"以犯治犯"的管理职能,客观上放纵了大拿阶层的骄奢淫逸。

    "以犯治犯"利弊分明,利不用多说,一个中队配置的干部撑死也就五六个,犯人却有一百五六十,加上各组的工作面均深入坑下,很多事情鞭长莫及,干部就是想管也管不了。而各级大拿扎根基层,主观能动性调动起来后,可以有力配合干部工作,尤其是生产任务压头时,大拿的一声暴吼,比干部心急火燎挥舞电警棍更有效。

    但 "以犯治犯"这柄双刃剑的弊端也很明显--大拿权力太大,时间一长,懵懂愚昧的犯人就会变成"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的兵勇,"眼里只有年大将军,却没有皇上",直接动摇干部的绝对威信。另外,以老五为核心的大拿阶层任人唯亲,党同伐异,鱼肉板油,导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笑"板"不笑"瓜",卖瓜大行其道,自然让好汉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郝教导寝食难安。

    郝教导既要科学利用"以犯治犯",又要打击大拿阶层的跋扈,为二十四中队之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大刀阔斧、纵横捭阖作铺垫,首先想到的就是拿下瓜开刀,震慑大拿阶层的嚣张气焰。

    上兵伐谋,之前的情报工作当然非常重要。如果说郝教导只是抽时间听取我"关于'下瓜'个案的调查报告",当属情有可原。而我作为年轻的老犯人,数年囹圄,一路颠沛,伺候过的干部不算少,分寸感拿捏得还算过得去,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缄默,既能以个案为主,少发评论,又能言简意赅,不至于把调查报告说成了黄段子。

    只是,眼前的郝教导把玩着一只并不精致的茶杯盖,双膝习惯性摇晃着,不疾不徐问我:"你作为大队管教组惟一的坐班犯,觉得该怎么打击下瓜这档子破事?还有,牛魁(五哥)马上就要滚蛋了,剩下这帮骄横恣肆的家伙,该如何给他们上嚼子、勒缰绳?要不要彻底清洗?你好好想想,拿个意见出来。"

    耳边惊雷滚滚,我确信我没有听错,郝教导把我划在"骄横恣肆"的大拿之外,他说的确实是"拿一个意见出来",特别是"意见"这个词,绝对让我震撼,要知道,他是警察,是"依靠暴力的、强制的、特殊的手段,维护国家安全与社会秩序的武装性质的行政力量";我是罪犯,是"剥夺了政治权利、限制了人身自由的专政对象",他却如此民主,礼贤下"犯",探询"计将安出",焉能不让我感动?

    需要解释的是,如果郝教导只是将所谓的"民主"泛化,甚至过犹不及背离了监狱作为民主专政机器的性质,也不值得我在此马屁震天。几年后,我在网上偶尔看见了一篇他署名的帖子,对他的睿智理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当时某大城市监狱就"服刑人员能否增加肝功能检查等体检项目,能否让年长者将头发染黑"等问题,举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犯人"听证会",引发司法系统内部的轩然大波,郝教导就此撰文称--

    "举办这种带有民主色彩的'听证会'已经不是一种方法问题,而是让犯人行使了某种民主权利,而民主只能给人民,而决不能随意赋予给剥夺了政治权利的犯人。"

    "可以采用由犯人个别建议的方式,由狱警与犯人个别交谈,听取改进监狱管理的意见,但绝不能形成质询、讨论、参与的氛围和场面,因为这涉及到'犯人应不应该享受民主权利'的原则问题。"

    "'人性'泛化是对法律的丑化,同样,'民主'泛化也是对民主的践踏。"

    感性做人,理性做事,恩威并施,原则问题绝不含糊,这就是我面前的这个警察。只是,以他的雄才大略,真的需要向我探询"计将安出"?他是不是为了考验我的忠诚度和综合能力而故意摆出的姿态?

    我告诫自己,人最可笑的是总把自己当成曙光,而事实上不过是一只对镜自怜的萤虫。等到他再次召唤时,我既要一颗丹心可昭日月,又要切忌在天才面前扮演天才。

    我明白郝教导的心思,自从他率领大队管教组进驻二十四中队,按照"'立、等、扶'三字诀"战略方针开展工作以来,前两项都进展神速,惟一不爽的是"等"。

    考虑到超级大拿五哥刑期即将结束,加上他背景复杂,狡诡虞诈,收拾起来颇具难度,郝教导之前一直在"等",只能集政治家的胆识圆通、哲学家的深邃智慧、军事家的气魄机敏于一身,围而不打,按兵不动。那么,从眼下他安排我排查"下瓜盛况",到让我"拿一个意见出来",这难道是一个信号,是他觉得五哥即将出狱,条件已经成熟,欲借打击下瓜这股歪风邪气,一石二鸟,彻底清洗目前的二十四中队大拿阶层?

    如果真是这样,我不敢苟同。

    先说打击下瓜,"你情我愿"的下瓜算不上大错(当然,"你情我愿"是打引号的);和谐恩爱的瓜旦关系不仅不会影响生产,相反还是稳定改造环境的润滑剂;法不责众,瓜旦夫妇比比皆是,硬性一刀切,恐怕会导致前面提及过的哈马斯版"人肉炸弹"。因此,打击下瓜要讲证据、讲策略。

    再说清洗大拿阶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以犯治犯"这种管理模式近期内不可能完全消失,而尽管目前二十四中队大拿阶层貌似骄横恣肆,可其实真正有可能削弱干部权威的只有五哥一个,他一走,万事大吉,留下的这套班子却是能够做事的,因此一动不如一静,彻底清洗不如在高压震慑,"上嚼子、勒缰绳",变废为宝。

    最后一点是警、犯双方态势比较,虽说邪不压正,但大拿阶层毕竟是多数,而警方势力相对单薄,且战斗力有待提升,以大队管教组为例,王干事八面玲珑,有着太过于丰富的基层中队工作经验,口头禅是别有洞天的"犯人是有期徒刑,咱是无期徒刑",熟稔看人下菜碟,善于区别对待不同等级的犯人。这样做的好处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比如他家谁生病了,打个电话给卫生委员:"那谁谁谁,给咱找点什么什么药。"家里的摩托车、电视机、空调坏了,也很快会有能工巧匠主动请缨,保质保量按时修好。

    王干事还特别喜欢打麻将,三日一小打夜半收工,五日一大打通宵鏖战,上了麻将桌如同上了前线。冯干事有回背后恶心他,说某次曾亲眼见他清一色听牌了,顿时如临大敌,脸呈褚红,暴眼凸腮,手指头发电报般哆嗦,于是围观的人都不看牌了--看他比看牌赏心悦目多了。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王干事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围城"之中,也就无暇过多顾及"改造人、教育人"。当然,他也很清楚郝教导欲大力打击歪风邪气,但干部也是人,谁没有个三姑六姨七杂八事的,因此他是即紧跟领导,又"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都这样了,又何必……"

    冯干事相对单纯些,家庭环境和学校受的教育使他志当存高远,虽然参加工作进入警队后,因性格耿直屡屡碰壁,也产生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种"的颓废,但年轻人疾恶如仇的血性还在。然而,与血气方刚同时存在的往往是阅历不足--他对职业的全面认识明显欠缺,没有认识到大拿阶层这种现象的根深蒂固;没有认识到大拿阶层的产生,不仅在于某个犯人入狱前称王称霸入狱后恶习未除,而是有着相对广泛的社会性和历史性。更遑论认识到无论监内监外,只要有人的存在,就会有高低贵贱之分,就会由此引发人性中的贪欲和恶念。

    说一千道一万,一个好汉三个帮,郝教导想有什么大动作,目前还缺乏得力的左膀右臂。

    当然,我之所以打算建议郝教导实施有限度的、外科手术般的"精确打击",而放弃雷霆万钧的"沙漠风暴",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我不怕别人说我是"卧底"、"炮手",但多少还是忌惮"'犯'奸"、"白眼狼"这种千夫所指的称谓。更重要的是,郝教导是我惟一的真神安拉,说我杞人忧天也好,痴人说梦也罢,总之我担心一旦他因为动作过大,可能会引发大拿阶层的极端对抗行为,到时候他吃瘪受处分,我的好日子只怕也会寿终正寝。

    "怎么样了,说说,嗯?"郝教导说话永远慢条斯理,他如果不做狱警,绝对是个不错的预审员,因为真正的心理高手从来不屑于声嘶力竭。

    为了保持语言的连贯,我准备了一个类似电视主持人的手卡,先简明扼要谈了不宜展开 "彻底清洗"的理由。当然,"警、犯双方态势比较"这一点没敢说,也没必要说。

    接着,我建议实施有针对性的、小规模的专项整治行动,基本方针是"震慑为主,打击为辅",即强调多种宣传形式,以大兵压境,乌云压城城欲摧的态势,震慑大拿阶层。而在具体的个案处理上,建议遵循"不诉不立"的原则--当事人如果不投诉,一般不作处理。

    具体步骤是"四个一",即"一条横幅"--三个中队驻地各悬挂一条大横幅,曰"严厉打击同性恋行为",或曰:"严厉打击牢头狱霸"。

    "一期墙报"--三个中队各出一期墙报,内容同上。

    这前面"两个一",主要是大张旗鼓造声势,表明政府打击歪风邪气、牢头狱霸的决心。

    "一份建议表"--人手一份"积委会工作建议(意见)表",一周一发。发动群众斗群众,监督积委会,包括各组三大员的工作。同时特别声明,评奖减刑时,将综合参考"建议表"完成情况。

    "一个投诉箱"--三个中队驻地各设一个投诉箱,由大队管教组直接管理,除接收"建议表"外,还欢迎任何人以书面方式投诉牢头狱霸的不法行为。

    这后面"两个一",除了冠冕堂皇,其实还隐藏着我自己的小算盘:建议也好,投诉也罢,只要"人手一份",再加上一地鸡毛的"书面方式",往往就会流于形式,导致最后雷声大雨点小。另外,监狱里文盲、半文盲车载斗量,要他们提笔"投诉",只怕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

    我说前面"两个一"时,郝教导的眉头蹙了蹙,但看得出来应该是在思忖什么。当我说到后面"两个一"时,他竟然眉头舒展,难得地笑了。

    可他天外飞仙的微笑只维系了三秒,而且来去皆惊鸿一瞥,很快恢复了面若止水,指头轻轻叩了叩桌面:"嗯,总的来说还行,不过前面两个一有问题,有大问题。煤都有句俗话,叫干屎不臭,挑破恶臭。知道意思吗?"

    我如坠云雾,不敢贸然作答。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明白?回去再想。我跟你补充两点,一是近期内抓一个大拿下瓜的现行;二是过段时间要来新犯人了,培训的事要抓紧,方案要尽快拿出来,关键是要让新犯人明白,政府才是真正的大拿。你去吧,把王干事和冯干事请过来。"

    第二天上午,三个中队张罗着悬挂"投诉箱"时,我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叫"干屎不臭,挑破恶臭"--郝教导要打击大拿阶层的嚣张跋扈,并不意味着鹰营监狱高管层也认同大拿阶层的嚣张事实。而"严厉打击同性恋行为"或者"严厉打击牢头狱霸"的横幅挂出来,岂不是说六大队甚至整个鹰营"下瓜"和"牢头狱霸"已经泛滥成灾?

    我为自己自作聪明的前"两个一"惭愧,也看清了巍巍昆仑和山边一草的距离,更明白了社会这本无字之书我还很有必要刻苦攻读。

    至于"近期内抓一个大拿下瓜的现行",毫无疑问郝教导并不满意我相对消极的"不诉不立",他要主动出击,要再一次杀鸡骇猴,而且这一次的力度将前所未有--对不起了,各位大拿,兄弟我也是王命在身,箭在弦上!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悄然来临。

    五哥出狱了,接他的车队迤俪绵延,据说是鹰营历史上最排场的。我和他没多少正面交道,暗暗祝他好运。郝教导却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狗仗人势的渣滓!滚吧,下次落到我手上,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窝囊的"大拿瓜旦"李安也总算熬出了头,下到了出监队,即将重获自由。

    目前二十四中队大拿阶层的主要格局包括主任大杨、学习委员刘大飙、生产委员乔三龙、纪律委员庞龙、卫生委员范朋以及大门坐班犯陈小龙、刘树清,锅炉房坐班犯冯拐子,楼道坐班犯二臭、老张等等。

    大杨晋升为主任后,沿用了不少五哥先进的管理套路,最主要就是加强外交工作,继续与各中队搞好关系,继续热情接待兄弟大拿阶层,以有目共睹的外交成果震慑本中队其他人。

    大杨有做大拿的实力和能力,但我觉得他没必要太张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年底又将搞定一个"省级劳改积极分子"(减刑八个月),加上平时里挣的分,再有半年左右,他也可以减刑出狱了。

    可大杨还是大张旗鼓地张扬,每顿饭都在生活科吃小灶、喝小酒,每天干部下班后,都乐此不疲地开展外交工作。

    他这样张扬主要基于两点:一是老子以前在社会上也算是个人物,哪知道流年不利,在这里会狭路相逢超级大拿五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他走了,你们这群讨吃鬼休想把老子当病猫,看看老子的外交成果就应该知道老子的实力。第二不仅仅是炫耀,大隐隐于牢房,号子里藏龙卧虎,和各路神仙建立良好的关系大有裨益,日后在社会上混,说不定山不转水转,哪天就又见面了--为了远大的江湖前程,必须从号子里开始作铺垫。

    五哥主政时,讲究无为而治,大权独揽,小权分散,而且合理授权,分身有术,很少对其他班子成员、坐班犯指手划脚,大伙自会各安其政。大杨接手后,虽然没有大洗牌换上自己的人,但多少还是有点担心难以服众,便于某夜召开全体班子成员、坐班犯及各组三大员扩大会议。

    大杨的话不多,另外为了学习五哥的儒帅派头,会议上粗口极少,连哄带吓的会议精神也表现得很充分:我的余刑不长了,所以不准备大换血。不过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头,大伙以前怎么跟五哥的,就怎么跟我,要干就好好干,现在二十四中队我说了算!哪个敢玩心眼,敢偷奸耍滑拆台,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当时正好轮到刘树清值班,大杨还专门跑过来,笑呵呵请我替刘看一会儿大门,让刘去开会。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杨的火烧得热热闹闹,我也没闲着,为了尽管完成郝教导下达的"近期内抓一个大拿下瓜的现行"的秘密任务,我连睡觉都竖着一只耳朵。

    很快,倒霉的冯拐子撞在了我的枪口上。

    一般来说,作为号子生物链最低级的一环,瓜旦卖瓜给大拿,就如同妓女从良,最基本的期望值是得到恩客的庇护,从此不再受老鸨的凌辱,过几天安逸日子。而外省籍瓜旦阿嵺却连这最基本的诉求也无法实现,他卖瓜给冯拐子后,不亚于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

    阿嵺是苏北人,说一口沙甜甜的外省普通话,肤色黝黑,五官只能说勉强端正。他来鹰营之前是省城某着名"水包皮"洗浴中心的是按摩、搓澡技师,有个和他一起千里迢迢来打工的女友,因为受不住钞票诱惑,做了洗浴中心阔老板的的二奶。阿嵺一怒之下,通过老乡关系,在某高校化学实验室搞到了"比砒霜厉害一百倍"的铊盐,投进老板茶杯后,把个原本颐指气使的大款变成了傻逼--"视力仅有光感,神经系统、运动功能、语言功能均严重受损,并有中度脑萎缩症状"。

    来到鹰营后,正因为明白自己做瓜旦的天赋一般,阿嵺很识趣地从不提过分要求,该把帮时把帮,该扛轨时扛轨,脏活、重活、苦活、累活,让干啥就干啥,还经常牺牲休息时间在锅炉房的秘密小澡堂里伺候各位大拿,惟一的奢望是不受太多欺负和刁难,平安走完十年刑期。

    冯拐子号称"破瓜杵",说他"杵",是因为他有严重的性暴力倾向,总把自己的家具当成舂米的木杵,毫无怜香惜玉之心。阿嵺自从做了他的瓜旦,可谓曲意奉承,百般乖巧,可他仍暴戾无常,下面杵完上面杵,动辄拳打脚踢,把阿嵺当成出气筒。

    冯拐子的暴戾是有历史的,他打阿嵺狠,打别人更狠。当年阿嵺刚下队不久,在得知他希望找个靠山的意愿后,冯拐子忙不迭挺身而出,瘸着一条因为坑下生产事故而光荣负伤的跛腿(这是他后来混为大拿的资本之一),信誓旦旦要为阿嵺撑起一片天空。

    据说当时冯拐子拿着包红塔山,一边笑呵呵发烟,一边逐个向那些对阿嵺仍有觊觎之心的大拿表明自己要"纳妾"的鸿鹄之志,并因为话不投机,和一个不买帐的值星员pk起来。

    那值星员也不是省油的灯,近身肉搏很讲究技战术,射人先射马,抬脚猛踹冯拐子的跛腿。岂料那冯拐子下盘虽然吃了大亏,手上功夫却十分霸道,差点把情敌的脖子都扭断了。

    冯拐子是五哥的远房侄表亲,因此在随后的调停斡旋时,五哥自然护犊子,声色俱厉痛斥了值星员一顿:"你个狗透的!你数数你有多少瓜旦?吃着碗里的,瞪着锅里的,鹰营的瓜旦全归你算了!"

    此一役冯拐子大获全胜,与阿嵺的关系由半公开升级为透明。冯拐子喜欢看电视,有时冬天在电视房消遣时,往往一箭双雕,他紧搂着阿嵺,二人一前一后躲在墙角,身上搭件大号棉衣,明为取暖,暗则下瓜,丝毫不在意身边人头攒动,要的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快感。

    冯拐子身残志不残,尤其是家具不残,邪火一旦上来,色胆包天,经常趁月黑风高大家睡着后,悄悄溜进监舍,爬上阿嵺的上铺跃马挺枪,像歌里唱的"春天我们来播种,夏天我们来浇灌"。激战正酣时,铁架子床都酥软了,吱吱嘎嘎分外妖娆。

    其实交欢之声最是挠心抓肺,再加上如此荡气回肠,估计聋子都被吵醒了,只是大家碍着面子,蒙头假寐而已。

    在我看来,阿嵺委身于冯拐子这个**亢奋且暴戾无常的家伙很不值得--他之所以作践自己,惟一的奢望是不受其他人的欺负。而现实却很无奈,他遇人不淑,到头来只不过是把别人可能会强加在他头上的凌辱,批发给了冯拐子一个人挥霍。

    这天晚上,我听说"刚才冯拐子又在锅炉房'杵'了阿嵺一顿"后,脑子立刻蹦紧了弦。

    我假装散步来到阿嵺的监舍,见这小后生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自伤零落偷抹眼泪,便先仔细觑了他两眼,见他额头青肿,满脸桃花,哭得伤心欲绝,而且鼻孔里殷红未涸,于是心中暗喜。

    我悄悄把阿嵺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和他谈交易。岂料这小后生被冯拐子打怕了,竟然死活不敢和政府合作。我恼了,只得恩威并施,以威为主,最后抬出了郝教导这尊斗战胜佛,阿嵺才勉强答应。

    翌日晚上,当冯拐子一如既往爬上阿嵺的铺,"春天我们来播种,夏天我们来浇灌"哼唱正酣时,门被"砰"地一脚踹开了!

    接下来的画面完全符合郝教导的要求--王干事拎着电警棍断后,冯干事挥舞手铐环佩锵鸣,阿嵺在破釜沉舟地嘶嚎:"报告政府,我要揭发,冯拐子鸡奸我!"

    冯拐子戴着手铐押往严管队的早晨,雪越下越大,端的是玉龙鳞甲舞,江海尽平填,宇宙楼台都压倒,长空飘絮飞绵。与此遥相呼应的是,二十四中队驻地万籁俱静,各级大拿的心里也在下雪,把大杨刚烧的几把火统统浇得透湿……

    而郝教导也说话算数,在整理完冯拐子"鸡奸犯人、严重破坏监管秩序和改造工作"上报材料的当天,把阿嵺安排到了七大队二十七中队锅炉房坐班。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冬天,我不仅彻底站住了脚,而且随着对环境的进一步了解,我有信心有能力将自己的影响逐渐渗入中队,从而更详细掌握犯人们的思想动态,为郝教导的励精图治贡献绵薄之力。

    刚开始时,郝教导最担心的是大杨授意麾下莽汉和我找茬打架,这会使他处于两难的境地:我若还手,就是打架斗殴,双方都得处理;我若不还手光挨打,那就比打架斗殴更麻烦--他代表政府,我是他钦命的"卧底",政府丢不起这个脸,他丢不起这个人!

    虽然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可郝教导一直非常注意。就在李安下到出监队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躺在上铺呼呼大睡,梦见打篮球,我一个"三步跨篮",结果连人带被子从上铺滚了下来。

    当时是半夜一点多,楼道里下中班的犯人吃了抿圪抖正陆续回监舍,随中班收工的大傻坐在对面下铺抽烟,见我突然掉下来,先是唬了一跳,继而哈哈大笑。我却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脸上隐隐作疼,只得尴尬地冲他笑笑,重又爬上铺睡去。

    第二天上午,郝教导一见到我,当即脸色一沉,劈头问道:"你是不是和大傻打架了!?"

    我莫名其妙,忙摇头辩解:"没有啊。"

    "那你脸上的伤是咋弄的!嗯?"

    我赶忙看了看墙上的镜子,发现右脸颊上果然有块不小的青紫,恍然大悟之下,把昨晚做梦打篮球掉下铺的糗事汇报了一遍。

    郝教导当时正有事忙着要出门,听完我的解释也没深究,但眼眸里分明写满了狐疑。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打了一个寒颤--这种狐疑是绝对不能出现的,我必须百分之百得到他的信任!

    下午两点,郝教导回来了,他刚进中队大门,一直凝神戒备的我就三步并着两步跑到监舍,叫大傻帮我抬下管教组办公室的桌子,我要仔细打扫一下卫生。

    大傻虽然很不情愿,但架不住我满脸堆笑,只得过来帮忙。

    我竖起耳朵听见郝教导开门进了隔壁自己的办公室,便一边抬桌子,一边大声和大傻说笑:"大傻,你也真是的,昨晚看见我从床上摔下来,不过来扶一把,还乐得东倒西歪!"

    大傻想起当时我的狼狈样子,忍不住扯着嘴巴呵呵大笑起来:"你还说我,你一个黄狗吃屎,突然栽下来,吓我一跳,我还没找你赔偿精神损失呢!对了,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梦见娶媳妇,媳妇是你么妹子,哈哈。"我罕见地开着玩笑,高分贝的声音足以让隔壁的郝教导听得分明。

    下午干部快下班的时候,郝教导叫住了我,脸上已乌云散去,他瞅一眼我淤血的右脸颊,"去找范朋要点正骨水揉揉,你记住了,你不准和别人打架,更不准被别人打!"

    美妙仍在继续。

    二十四中队的指导员老韩退休了,反聘到大队管教组"补空"(值班干部有急事时,由他临时代班),内勤小程接替他荣升指导员。二十三中队段指导调二十五中队当中队长,他的位置由内勤小曹充任--在我看来,这三位都是郝教导的亲信骨干,不仅年轻有为,工作思路也跟得上,现在都走上了重要岗位,应该能够成为郝教导励精图治的左膀右臂。

    因为要评选"年度劳动改造积极分子",所以每到年底,监狱里总是弥漫着暗战硝烟。

    "积极分子"的香饽饽有两个级别,获评监狱级"积极分子",赏减刑五个月;获评省级"积极分子",赏减刑八个月--都是无可比拟的绝对实惠。

    但凡涉及到利益,这个世界永远僧多粥少,以二十四中队一百五十人计算,监狱级"积极分子"大约分配十二个名额,省级更少,一般不超过四个。

    香饽饽一般都只授予大拿或者即将成为大拿的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大拿大油就是"先进犯人"的代名词,如同"法兰西荣誉军团勋章",按规定只能授予统帅、高级军官或者骑士,如果随随便便给了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徒,那岂不是有悖祖制,损了帝国天威。

    尽管如此,仍狼多肉少,香饽饽撑死也就十六个,而一个中队从一把手的积委会主任,到各组的三大员,生龙活虎的大拿阶层至少有三十人之多,尽管比中国男足和什么太极虎、西亚狼争夺fifa世界杯出线权宽松些,但一比一单挑的残酷程度,绝对你死我活,其惨烈直逼"紫禁之颠"西门吹雪pk叶孤城。前面曾描述过的某大拿落选后,竟狗急跳墙穷凶极恶,怀揣炸药包与干部同归于尽,就是血淋淋的警钟长鸣。

    事关重大,监狱高管层非常重视,最起码程序上做到了"三公"--公正、公平、公开,套路也是传说中的"差额选举"。干部们煞有介事,引经据典索引1979年《选举法》之相关规定,暗查民(犯)意,明查典籍,充分综合考量后,先拟出第一榜名单三十人,张贴于各中队干部办公室门外,公示十天,期间,所有犯人都可以检举(特别重申,尤其欢迎实名检举),举报情况一经查证,马上据实调整。

    十天后,公示第二榜,也就是即将上报监狱的十六人名单。当然,在监狱最终"定盘子"之前,仍有机会检举。

    第一榜三十人大名单基本涵盖了各中队的大拿阶层,这意味着到第二榜公示时,将至少有十四人被拉下马,劣迹一般包括喝酒打架、下瓜、虐待犯人、私藏现金等等。平时有资格犯这些错误的自然不是板油,而敢于并且能够准确切中要害、将其拉下马也的绝非平庸之辈,由此可见大拿之间暗战的残酷,与此同时,板油的力量也不可轻视--他们是为主子冲锋陷阵当炮灰的最佳人选。

    因此,每每到了年底,到了"排排坐,分果果"之时,大拿们就算再凶再狠,这时也会貌似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而心中有鬼的大拿,则会格外热络,格外勤快地去酬酢比自己更大的、手握重权的大拿,譬如狱政科的主任委员们,而每至觞酌流行,酒酣耳热之际,有句悄悄话总会老调重谈:"哥哥哟,兄弟我这里给你作揖哩!拜托拜托,这屎头子逼到屁股眼的关键时候,一定要多多关照啊。如果收到点我炮的条子,千万千万'淹'(扣留)了。实在'淹'不了,也劳驾提前打个电话,兄弟我没齿不忘你的大恩大德!来,咱哥俩再碰一个!"

    当然,有极少数超级大拿既不用敷衍板油,也不用酬酢狱政科诸侯,比如五哥,在内他是"倚天屠龙,谁与争锋",连嫉恶如仇的郝教导也投鼠忌器,眼不见心不烦,巴不得他早点减刑早点滚。在外他手眼通天,虎死不倒威,社会上的铁关系会直接帮他和上上下下斡旋。

    因此,每年占据十六人名单前列的,都是实力加能力的化身,内外兼修的强人,诸如五哥这样的超级大拿以及积委会核心成员,就像《水浒传》一百单八将里名列前茅的"马军五虎将",炙手可热,笑傲群雄,省级"积极分子"自然非卿莫属,非君不嫁。

    第二批次的是实力和能力稍逊风骚,但同样具备了"弯弓射大雕"功底的积委会其他成员、坐班犯,以及少数三大员阶层里出类拔萃者,好比"小李广"花荣、"金枪手"徐宁、"青面兽" 杨志等"马军八骠骑兼先锋使",铁板钉钉地瓜分了监狱级"积极分子"这味道也相当不错的香饽饽。

    至于最终落榜的十几个大油,则属于陪太子读书,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需要补充的是,落榜者在整个演出过程中,尽管多少带有些情天恨海的悲剧色彩,但他们却用自己的黯然出局,扞卫了民主这块蛋糕的芳香,也是死得其所,重于泰山的。

    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他们真的没必要怪干部手起刀落,依法行政--怪也没有用,你确实屁股上有屎,至于"大牢之中无好人"、"哪个屁股上没有屎",这种混帐话还是少嘀咕为妙,你见过能把鱼钓光的渔夫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就是那条倒霉的鱼!退一万步说,这也轮不到你唧唧歪歪。

    他们更没必要咬牙切齿,钻山打洞探询"点炮"者的名字--"点炮"者完全是慑于军令如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深入研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观点,暂时以陶渊明"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自勉,卧薪尝胆,以图东山再起,明年不再落榜,不再当陪练。当然,如果个别人实在想不通,硬要一根肠子通屁眼,钻牛角尖自寻晦气,甚至效仿前人玩炸药包,铤而走险,玉石俱焚,那又另当别论。

    稳定压倒一切,尤其是评奖期间,为了防患于未然,有两件重要工作必须同时紧锣密鼓地开展。

    一是重申《规范》规定:犯人不得脱离互监小组单独行动,无论何时、何地都要遵守互监组制度。

    这项工作主要由积委会主任具体负责,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翻来覆去一句话,"互监小组要严防死守,谁要是敢搞什么小动作,小心老子给他脱层皮!"其实这话说穿了很简单,人心隔肚皮,最怕有人买通板油当炮灰搅局。要是哪个内定的"积极分子"被人点了"连环炮",那就真叫**犬不宁--"点炮"的要看结果,被点的暴跳如雷,"定盘子"的焦头烂额。

    因此,每每到了这个草木皆兵的关键时候,就连谁在监舍写封家信,也会不时有人凑过来,借说笑之名行偷窥之实。当然,因为检举成本太高,鹰营历史上还没听说过有人敢点"明炮"(实名举报、公开投诉)。

    二是做好落榜大拿的安抚工作。这项工作相对麻烦些,需要干部和积委会主任同心协力同仇敌忾。读了书的讲大道理,和蔼可亲,触膝谈心,佐以拍肩抚背,"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莫灰心,莫气馁,更不能自暴自弃,这回差之毫厘,明年迎头赶上";没读书的讲江湖义气,揎拳掳臂,胸脯拍得砰砰响,"你放心,哥哥晓得你这回是'忠字为本,义字当先'!明年要不跟你搞一个'内定',你把哥哥的脑壳当尿壶!"

    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也好,胸脯拍成内伤也罢,总之殊途同归,就是要把一切有可能的极端行为,扼杀在萌芽状态。

    具体到我,监狱之前有规定:必须在本单位服刑超过一年的犯人,才有资格参加"积极分子"评选。因此我尽管垂涎三尺,也只能望奖兴叹。而就在这时,监狱的规定忽然有了松动:转监来的犯人,累计服刑超过一年的,也可参与评选。

    面对着这个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我既蠢蠢欲动,又一筹莫展,暗忖自己转监过来刚大半年,地皮还没踩热,就蒙郝教导错爱,位极人臣,独占"大队管教组坐班犯"一职,焉敢得陇望蜀,再奢望"积极分子"?可转念一想,若就此放弃,又实在心有不甘。

    就在我茶饭不思,喉咙眼里欲伸出手来之际,敬爱的郝教导再次施以援手,他在第一时间致电我的父亲,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面授机宜,指点江山。

    父亲大喜过望,忙依计而行。于是,干部办公室门外的红榜上,一榜没我,二榜中"洪路柏"的名字却赫然出现在末尾!

    当天下午,郝教导把我叫到办公室,微笑着说:"嗯,你应该看见了吧?监狱今年给你的这个'积极分子',是对你的鼓励,更是对你的鞭策。你要戒骄戒躁,努力改造,争取更大的成绩,嗯?"

    我无言感激,心里却在默默学习柴旦卓玛老师,颂歌献给郝教导--好官多庸,您是好官,却精明强干;能官多专,您是能官,却从善如流;德官多懦,您是德官,却不乏铁腕;清官多酷,您是清官,却宅心仁厚且人情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