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混成二铺

    第十一章 混成二铺

    光阴荏苒,我入监已经大半年了,虽还称不上是老资格人犯,但足以对新人吆三喝四,加之王干事和四蛤蟆的另眼相待,我甚至在整个五院都有了一点地位。

    在号子里我已混成了二铺,但我没有到西墙根睡,而是继续挨着保全睡,便于在他突然抽风时一把摁住他。

    保全心眼不算太坏,家里送来好吃的也会分我一点。

    父亲差不多平均每月给我上两百元钱的帐,和我读大学的零用开销差不多。南城巷的卖货也逐渐恢复了正常,每月一次,把大家的钱归拢起来后,我们号每月都可以买几箱方便面,另外再买些火腿肠、茶叶、罐头等进贡,因为管理层每天是要喝茶的,要吃方便面火腿肠的,要用香皂洗脸的,毛巾更要经常换的。

    所以,每次卖货时四蛤蟆都要给每个跑号的布置任务--交什么,交多少。各跑号的再去给自己的关系号分配任务。你平时想抽根烟啊、肚子疼了随时想上茅房啊、开水喝完了要添啊,总之大拿平时照顾了你,进贡时你就要完成任务,"投之以木瓜,索之以琼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肚子饿的老大难问题,已经基本解决,我的肠子早已饿细,所以每天的三瓢两坨已能满足我的生存需求。如今我吃饭时也是慢条斯理,还谆谆教诲新人吃土豆时不要吃土豆皮,以免拉肚子。每次南城巷卖货时,我帐上的钱总是要花光的,保全让买什么我就买什么,其他人也一样,统一购买统一分配,号子里的集体生活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方便面的分配由保全控制,刚卖了货时,每人每天都能吃一包,几天之后几个板油就没有吃了,再过几天就只有保全一人每天吃一袋,但不超过一个月,他也没得吃了,造成这种局面最直接的原因,是我们号虽说是四蛤蟆的关系号,但保全和赖赖是同案,赖赖过来要袋方便面你总不能不给吧?其他跑号的偷偷过来笑着跟你要包方便面你总不能不给吧?这种"量中华之物力结列强之欢心"的作法我是赞同的,谁让人家是跑号的呢?不要埋怨人家跟你要东西,有本事你混成跑号的跟别人要!

    现在,我的衣服、鞋已不需要自己洗了,通通由新人洗得干干净净,我也开始追求裤缝的笔直和雪白的鞋子白边,我开始说话带话把子,骂骂咧咧,指手画脚。我已基本上享受到想喝开水就能喝开水,想解大手就能解大手的待遇。当然,吃水不忘挖井人,能得到这种头铺级的待遇我受宠若惊,我愿意为给我这种待遇的王干事和四蛤蟆赴汤蹈火。

    我已送走了好几个去劳改队服刑的狱友。人犯们在临走前一段时间,估计快要送劳改队了,就开始收拾行李,我却不需要,我是谁啊,我很快就要判个缓期回归社会了!号子里的人犯们纷纷托我出去后给他们家里带口信,并把地址写在我的枕包衬上,内容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我一一承诺下来。

    就在我心急火燎等候下判时,这天早上,突然又有法警来提我--第二次开庭!

    没有律师的提前通知,南城巷迄今为止也很少有开两次庭的先例,我一下懵了,不知道这次是吉是凶。

    警车呼啸,我第二次来到了法院。

    这次我被带进的是个小庭,里面座位不是很多,但左侧第一排很显眼地坐着死者的父亲,我之所以能认出他来,是因为起诉书上写的,刑事附带民事的原告身份是煤都市某公司的经警。而法庭上的他也正穿着黄绿色的制服,制服臂章上分明写着"经警"二字。

    "经警"身边坐着一位四十多岁不停抽泣的妇女,不用说,她一定是死者的母亲了。看着她,我心里很内疚,但是,想起我自己同样因为这场劫难而重病在身的母亲,我真想冲着她大喊:请您节哀顺便,也请您相信我!这一切不是我一个人的错,真的很遗憾,您的儿子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父亲远远地坐在右侧的旁听席上,仍像第一次开庭时一样,默默地注视着我。

    审判长进来了,宣布由于被告尚不满18岁,此次开庭为不公开审理。宣布后,法警开始催促不相干的人离场。

    清场后,审判开始。审判长再次宣布此次为刑事附带民事的审理。

    "经警"在念民事诉状,煤都方言我听不大懂,但关键句子我还是弄懂了--他要求法院严惩凶手,同时要求我父亲赔偿150万元。

    150万,我眼前一黑,晃了晃差点没栽倒!好家伙,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把我身上的零件都拆了,也凑不够一个零头啊!

    第二次开庭我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恍惚中,我回到了南城巷。

    恍惚中,我开始了拆棉纱。

    恍惚中,我回答了王干事、四蛤蟆以及其他人犯关切的询问。

    恍惚中,有人在为我打气:怕个逑,该缓一定会缓的!

    恍惚中,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已是酷夏。

    拆棉纱仍在继续,好在南墙能为我们提供几米宽的荫凉。头顶上的大喇叭继续每天为我们送出"温馨预约",我们得知郑智化的歌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满街都在唱"小芳"和"纤夫的爱"。

    每天下午六点交了棉纱后,七个号子依次去院子西头的水管处洗澡,这真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一盆盆的凉水从头顶直冲而下,不仅能降低体温,洗掉身上粘乎乎、油腻腻的颟嘎巴,还能使人神清气爽,暂时忘掉所有的不快。

    洗澡时,一个号子里的七八个人全都**裸地站在水管边,纷纷抢着用脸盆接水,"哗"地一声兜头盖顶,那感觉,爽!

    就连入监之初因为害羞而不愿当众脱衣服的小和尚任伟,现在也什么都不顾了,瘦弱的身体挤在我们中间,抽个空接上一盆水,再让到一边去冲洗。

    我们冲洗时总是一盆盆水从头而下,但小和尚冲洗时,一盆水总要三分之一冲头顶,三分之一冲胸脯,三分之一冲背脊。水顺着他扁扁的胸,流过他平坦的小腹和小小的**,或顺着他纤细的脊背,滑下小巧的屁股蛋,引起老人犯们无限的遐思,目光直往他身上瞄。

    每日的晚饭过后,因为离天黑封号睡觉,尚有很长时间,于是,在四蛤蟆的组织下,我们开展了丰富多彩的"牢"余文艺汇演。

    文艺汇演一般只有唱歌,还只能清唱,各号轮流出一个人来唱。

    人犯们以年轻人居多,年轻人中以小混混居多,小混混中以自认为时尚的居多。于是,人犯们唱的还都是自己入监前社会上最流行的歌曲。

    跑号的里面有个年轻人叫兵兵,生得面如润玉,剑眉星目。知情人说,兵兵在社会上是"吃软饭的少爷",话说回来,像兵兵长相如此标致的精壮小后生,想不吃软饭都很难,因为那些"软饭"们总是想方设法让他吃。

    兵兵的歌唱得那叫一个娓娓动听,最拿手的是"我是一只小小鸟",嗓音高亢激越,还充满了磁性。我想那些"软饭"们在歌厅里眼见自己包的小白脸如此色艺双全,一定会春心荡漾吧。

    娱乐表演我从来没有登过台,因为我是二铺,是"预备役"大拿,属于人犯里的"中层干部","中层干部"是不需要娱乐别人的。而兵兵虽说也是个跑号大拿,是个正经八百的"中高层干部",但四蛤蟆叫他唱他就得唱,官大一级大死人,四蛤蟆是首席跑号,独一份的"高管阶级"。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表演,是由一个平县来的新人表演动头皮和动耳朵。

    此人因杀人入监,关在我们号,估计很快就会被转到尚马街,还极有可能会"打靶",于是晚上我们轮流值班看他。

    此人肤色黝黑,头发稀少,头皮也被晒得很黑。刚来的那晚,服过水土后,我们问他会表演什么节目,他说他的头皮和耳朵都能动弹。

    我们好奇地让他表演,果然见他全身和脑壳都不动,仅仅是黑得发亮的头皮在灯光下较大幅度地向后一抽一抽,煞是有趣。耳朵动弹时也是脑壳不动,而那两只耳朵就像牲口的耳朵,能自己向后一扇一扇,真是神奇。

    这个强悍的节目,当即被我们隆重推荐到了第二天傍晚的娱乐表演上,一经上演,马上赢得了满堂喝彩。

    日子就这样苦中作乐地一天天流逝。

    突然有一天,有小道消息传来,由于在押人犯增加了不少,将不再单独使用三院做库房,三院将重新恢复为监舍,以关押人犯,仍从四、五、六院抽一些人过去。

    听了这消息,我目瞪口呆,我好不容易才在五院站稳脚跟,虽说这次不一定会把我调回三院,可万一呢,难道又要重新开始?

    这时第二个小道消息传来,由于三院系"资产重组",所以短期内不设首席跑号,由四蛤蟆代管。

    这一消息让我们欢呼雀跃--四蛤蟆,四哥,四大爷!

    四蛤蟆如果到三院跑号,那就成了三院和五院的"跨院"大跑号,这样一来,我们五院的人就算调到了三院,还会是吃得开、混得好的。

    我坦然了。

    两天之后,第三个消息来了,确切说不仅是消息,是命令:调院。

    我也被要求卷铺盖。保全叫人在为我准备新牙膏、牙刷、香皂、毛巾、洗衣粉,他放心地拍着我的肩:"没事儿,有老四在呢,我们过阵子就去三院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