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家讲坛之艳情鬼故事
第四章 百家讲坛之艳情鬼故事
"哗啦啦",钥匙串环佩锵鸣,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咣啷,咣啷,咣啷",号门一个个打开,六圪旦拿着一张纸在大声点名,"快点,喊到名字的往外走!"
全院骚动起来,原来是要往劳改队送一批下了判决的。
我们号有王勇和大宝二人,不过他俩早有准备,几天前就利用早上放茅的时候跟其他号相识的人辞行;十几天前就开始收拾去劳改队的被褥杂物;一个多月前下了判后,就每天做俯卧撑、拳卧撑、指卧撑,未雨绸缪励精图治,免得去了劳改队干不动活吃亏。
此刻两人一听到点名,立刻打点铺盖,准备开拔。
这一批三院要走十多个,六圪旦给每人发了一身黑灰色的棉衣裤囚服,穿上后,马上变了样。我们在看守所都穿便装,虽说剪、抠掉了所有的金属部件,但犯人形象不够完整。而此刻院子里的十来个人,一律光头囚服,脚上是黑面白边布鞋,很合格的犯人形象。
王勇走了,头铺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在头铺的分配上,干部及跑号大拿一般奉行不干涉内政的原则。
现在号子里的几个,只有阿飞和鬼子六算得上是混过社会的,而鬼子六相对要混得大一些,但阿飞进来得早,还有好几个同案分布在其他院子,六院的那个可能还有点关系,已混成了跑号大拿,因此两人在头铺的继承权上各有千秋。
阿飞绰号"小飞侠",据鬼子六说,他打架时背后插两把短剑,腰带上别两把剁骨刀,装神弄鬼,气焰嚣张,在他们那片小区算个人物。
而鬼子六既然能得此绰号,据阿飞说,也实在是鬼得厉害,混社会时曾摆平了区长的侄子,名气也不算小。
可不管谁混得如何,国不可一日无君,总得有人睡头铺。
午饭过后,该午觉了,头铺的位置还空着,号子里气氛空前压抑。
这时,鬼子六开腔了,俨然很大度地招呼众人:"来,把阿飞的铺盖搬过去!"
一言即出,号子里顿时活跃开来,立刻有人给阿飞搬铺盖。
阿飞很意外,所以并没有当即应允,还谦让了几句:"不用不用,谁睡不一样?都是弟兄嘛!"
最后还是确定了阿飞的头铺位置,鬼子六则把自己定位在东墙根,大概他深谙"在家靠房,出门靠墙"的道理。此外就是阿明挨着阿飞,陕红凯挨着鬼子六,我还在中间,王世宏还睡地铺。
王勇走了,这个彪悍后生的离去,于我而言撕走了沉重的一页,现在我和号子里的几个都熟了,虽说我现在每天还要洗饭盆,但再来个新人洗马桶后,我就可以升级为打被垛的。
午睡时,我幸福地挤在炕上,忽然有了一种认同感,觉得我终于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这意味着不可预料的危险减少了。
黄昏时分,又调号了。
"你们号子现在人少,从六号调一个来",六圪旦说,"把老崔调过来。"
鬼子六问:"明天谁倒马桶?"
"老崔倒啊!"阿飞理所当然的语气,又朝王世宏一呶嘴,"以后你洗饭盆。"
王世宏感激地点点头。
一会儿,老崔抱着铺盖卷过来了,他大马金刀地把铺盖卷往炕上一放,开始了不停的瞎吹。这老鬼膀大腰圆,长着一张貌似憨厚的脸,却有着两片女人一样琐碎的嘴,自称是个混混,认识谁谁谁,常在哪里喝早茶吃大餐,神仙日子比李嘉诚还阔绰。
我们没人吱声,阿飞在地上七步一转身地踱步,鬼子六的双眼滴溜溜乱转。老崔自言自语了二十多分钟,见没任何反应,便"啧啧"两声,以一句"这年头,咋回事",告一段落。
阿飞这才开腔:"老崔,你在那号住的时间再长,到了这号也是个新人。水土嘛,咱就免了,明天起你洗马桶擦地吧!"
"能行能行!有啥不行的,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不知道呀!洗个马桶擦个地算个逑啥呀!规矩么,谁也要守!咱们社会上混的后生……"老崔开始了第二轮的碎碎念。
第二天一早放茅时,鬼子六和这个号侃两句和那个号谝两句,俨然大拿模样。而据说他刚进来时,王勇怕日后收拾不住,服水土可是颇下了功夫,全号子人都上,能用的招全使,把他整得斯文扫地抬不起头来。今天,他总算拨云见日混出了头,虽然他不是头铺,但言谈举止分明在开新闻发布会--不是他鬼子六当不上,而是他把头铺大度地让给了别人,伟人胸襟啊!
阿飞应该能感觉到,但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还有比这更头痛的事。
不管何时何地,责、权、利,都是相对应的,头铺睡的地方宽,别人家里送来的东西由他分配,可他也要承担一些义务,特别是找"炮(烟)"这样的重中之重,加上全号已旱了很长时间,长此以往,不仅会削弱头铺的威信,还会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阿飞请六圪旦联系他那个在六院跑号的同案,希望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拉兄弟一把",送两包黑玉蝶来解燃眉之急。黑玉蝶无过滤嘴,烟冲劲大,一根可以分开卷四小炮或三大炮,社会上仅卖五毛钱一包,堪称物美价廉,颇受犯人用户的好评。
从这天下午开始,我的肚子就不舒服,但我只能强忍着。晚饭后,腹胀如鼓,愈发难受。阿明让我扒窗台上,看六圪旦过来时请他开一下门,去放放茅或许好一点。
我扒到了窗台上瞄着,只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一勾一勾顺着嗓子眼往上冲,强忍了几次后,终于憋不住了,冲到马桶边,盖子刚掀起来,"哇",一股污物喷涌而出。
"以后吃饭注意点!土豆皮不要吃,上面那么多泥,把你肠子糊住了,只能从上面出。"经验丰富的陕红凯冷冷地说。
原来,入监这一个多月里,我每天饥不择食,中午、晚上两瓢菜汤中仅有的几块土豆一点也不敢浪费,土豆皮上连着泥也强咽下去,现在淤积于腹中的泥沙,终于给我服了一次真正的水土。
"吃点好东西,泡两回面就舒坦了"。陕红凯再次咕哝一句,立刻引发了大讨论。
"卖货停够三个月了吧?"
"快了快了,再过几天就差不多了!"
这时我才知道,看守所出于人道主义,原来每个月都卖一次货,家属给犯人送的钱存到看守所的帐上,卖货时犯人可以买些方便面、火腿肠之类的改善生活。那么,这个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的举措为何要停三个月?
两个多月前,五院有几个犯人想逃跑,其中一个说自己会修自行车,于是某职工(不是国家公务员)便每天把自己的或七大姑八大姨的自行车推来,找些改锥、扳手让他修。一个月黑风高夜,修自行车的犯人偷偷把改锥留在了号子里,晚上封号后,一人在窗户边放哨监视墙上的大兵,其他人轮流挖洞,功夫不负有心人,下半夜时,洞终于挖好了!
看守所的格局是"回"字形,几个院子被一堵墙围起来,外面还有一堵高墙,上面架着电网,两堵墙之间是两米宽的一条走廊。几个人出洞后,沿走廊溜到最前端,找到出口,一道铁门之外便是五处(预审处)办公楼,从那里出去,就能回到花花世界!
不幸的是,他们看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铁锁,都快有小孩脑壳那么大了!他们估计一辈子也砸不开这个巨大的锁,怎么办?惟一的出路就是回去自首!
于是一行人又沿原路返回,钻进洞回到号子里,扯着嗓子高声呼喊,"我们要坦白!我们要揭发!我们要老实交待未遂的越狱行为!"
他们实在是一群走背运的人,事后他们才知道,那个硕大的铁锁其实是个坏锁!是个外强中干的摆设!哪怕小孩都能轻轻一拽就拽开,而他们当时所缺的,就是一点点敢于尝试的勇气--造化弄人啊!
此事惊动了南城巷,惊动了五处和市局的领导,占小便宜的某职工被记大过处分,号子里几个越狱未遂的家伙都被锁上大镣以示惩戒,同时决定,犯人们能挖洞是吃得太饱,有鉴于此,南城巷停止卖货三个月!
城门失火,涣及池鱼!得知事情原委的我,对越狱未遂的那些家伙极端自私的不道德行为非常齿冷。
不过,眼下三个月的禁卖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卖货了!
六圪旦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给各个号布置任务--这个号给他孝敬一箱方便面,那个号给他孝敬十根火腿肠……
轮到我们号了,六圪旦很恼火:"一帮子挨逑货!就大学生有一百块钱,算了,给老子买两个水果罐头下下火!"
"六哥,我爸没来看我?"阿明在问。
"六哥,我家里前几天来看我时还给我拿了双布鞋,就没给我上些钱?"鬼子六在问。
"六哥,我老婆没给我上些钱?这个死鬼!"阿飞愤愤然。
得到的回答是"挨逑货!穷鬼!"
六圪旦离去后,号子里众人面面相觑。呵呵,一个个自称在社会上混得如何如何,原来都是王婆,我幸灾乐祸。
"大学生!一会儿叫你买货时,给六哥拿两个罐头,其他的搬箱面,还有钱就都买了肠子!"鬼子六命令我,阿飞则没吭声。
与别的号满载而归相比,我们就寒酸多了,我很轻松就把东西搬回了号子。罐头是在半路上就被六圪旦拿走了,而这箱方便面,毕竟是我花钱买来的啊,它有多少属于我?
"放那边!"鬼子六一声断喝,打碎了我的幻想。我咽了咽口水,把方便面放在阿飞的铺前面,还有两根火腿肠,散发着诱人色泽。
鬼子六拿起一根火腿肠扔给阿飞,把剩下的一根一折为二,一半给阿明,另一半自顾自大嚼起来。
我眼巴巴地看着,不由得想起了阿q哥,妈的,儿子打老子,儿子吃老子!
第二天早饭时,玉米糊糊打回来后,阿飞给鬼子六、阿明各发了一袋方便面,自己也拿了一袋,揉碎后泡进糊糊里,片刻后,方便面膨胀起来,散发出的调料味儿,勾起了我对美食的向往。
三个人开始慢慢享用,整个过程中,没人看我一眼,我仍旧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的方便面成为了他们的腹中物。
晚上封号后,闲聊时鬼子六向阿明使个眼色,阿明便凑到阿飞跟前,"飞哥,吃包面?"
阿飞瞪了他一眼,突然却笑了:"那咱们就吃点瓜子吧!"
阿飞拿出一包面,揉碎,撕开,摊在铺上,"来吧,大伙都来,吃瓜子!"几人闻声都围了过去,一丁点一丁点拈起方便面的碎屑吃。噢,这就是吃瓜子,我终于吃到了几块瓜子般大小、原本就完全属于我的方便面。仇恨涌上心头,我暗暗下定决心,将来我当了大拿,一定要毫不留情、心狠手辣地敲诈每一个可能敲诈到的人!
几天以后,方便面的数量在锐减,不过这和我好象没关系,反正它又不是属于我的,早吃完早好,省得我一直眼馋。
也许是人情薄如纸,也许是六圪旦这个联络员不称职,总之外交斡旋没有取得任何成效,阿飞不仅没有从跑号的同案那里讨得半根烟,还被挖苦了一番,"炮?我都只剩裤裆里这门炮了,哪有给你的?"
阿飞慨然长叹,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又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当年如何如何情同手足,豪气干云,今天却为了蝇头小利,吝啬到让人发指!再加上眼下鬼子六日益嚣张的势头,他被迫开始在本号内寻求地缘支持。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此次帐上有一百元,说不定下次就会有二百元,于是,此刻的我就成了阿飞拉拢的首选目标。
当箱子里的方便面由一百袋锐减至十多袋后,一天早饭时,阿飞突然扔给我一袋:"泡个面吧,以后,想吃就过来拿!"
我小心翼翼受宠若惊地接过方便面,学着他们的样子,揉碎泡进玉米糊糊,尝一口,果然美味异常,真是"此物只应天上有,号里能有几回闻"!
就在这天晚饭后的闲聊时间里,鬼子六也突然来到蜷缩在炕角的我跟前,盘腿坐下,像个文化人一样,与我探讨起有关校园生活的话题。谈吐间少了些脏话,多了些做作。
我隐约感觉苗头不对,再看看阿飞不时投过来的阴沉一瞥,只得敷衍了事,任鬼子六吐沫飞溅,回忆小学时曾取得过第九名的璀璨成绩。
偷自行车的王世宏走了,他那点破事还没资格惊动人民法院,也用不着去尚马街招摇,而是由公安机关判了三年劳教,直接递解去了劳教所,此时已是腊月二十几了。
这天下午,六圪旦突然出现在号眼上,神色有点慌张:"四院出事了!要把瓜皮调过来,老朱说先放你们号子,注意点,一会就来!"说完,鬼魅一般消失了。
正在嬉戏的众人霎时寂静下来。
前面说过,就像将军也分为少将、中将、上将一样,跑号大拿也有高、中、低之分,六圪旦跋扈归跋扈,来头却一般,因此主要受众是板油、新人,属于在下等社会里混上等生活,最多也就是中级跑号大拿。而他刚才所说的瓜皮,则是本市有"河东胡璧,河西岭瓜皮"之称的两大着名扒手之一,据说徒子徒孙不下一个连,名震江湖颇有些来头,是南城巷不折不扣的高级跑号大拿。
瓜皮之所以出事,被"褫夺顶戴花翎",从跑号大拿的云端打回板油凡间,是因为在号子里喝酒一时兴起,竟然猜拳行令,被抓了现行。
话说回来,瓜皮这种级别的跑号大拿喝个小酒,只要不吆喝喧天,干部一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个别职工还忙前忙后为其偷偷买酒买菜。然而,不幸的是,瓜皮今天撞上的是五处人称傅老板的傅国雄处长!
傅老板是副团职转业干部出身,以前在部队带兵时就以严厉着称,碰上偷奸耍滑的兵蛋子,立马眼睛一瞪,罚他两腿间夹张纸、头上顶块砖,扎扎实实站两小时"军姿"。当然事过境迁,管教干部和兵蛋子是有区别的,今天碰上这烦心事,傅老板除了呵斥几句,不好罚干部站"军姿",只能把满腔怒火倾泻到瓜皮身上,狗血淋头骂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之外,又责令干部对他"严加惩戒"!
大老爷动动嘴,小衙役跑断腿。这个看似简单的命令却难住了四院的干部,"惩戒"轻了吧,傅老板面前交不了差;重了吧,对不住瓜皮平日里鞍前马后的兢兢业业,而且一旦处理不当,伤了其他跑号大拿的心,这队伍以后还怎么带?思来想去,干部们终于商量出了一个两全之策,暂时调个院吧,下到号子里委屈几天,等傅老板顺了气再说。
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正当四院暗喜送走了瓜皮可以交差时,我们号的头铺二铺却犯愁了--是啊,四院的跑号大拿,到了你号里,敢把他如何,你能把他如何?让他睡头铺?不甘心!给他服水土让他洗马桶?借个胆子也不敢啊!
头脑简单四肢也欠发达的阿飞开始了七步一转身的踱步。鬼子六没吭声,他更明白人之善变,如果他出的馊点子让瓜皮日后得知,还有好果子吃?
陕红凯依旧冷漠,在整理他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他也下了判,年后就要开拔去劳改队,事不关己。我却不敢再在炕角里幸福地发呆,而是紧张地盘算,瓜皮的到来会不会对我现有的地位造成影响。
晚饭过后,"咣啷"一声,号门开了。
瓜皮的派头很足,颇像京剧里武将出场整盔系甲的"起霸",文官上场整饬仪容的"整冠"--
一个犯人抱着硕大的铺盖卷进来,轻轻放在炕上,肃立一旁。
第二个犯人拎着一大包洗漱用具、换洗衣服进来,轻轻放在炕上,肃立一旁。
第三个犯人拎着更大一包东西进来,满满当当全是吃食,轻轻放在炕上,肃立一旁。
套路耍足后,号门外这才缓步踱进一个留着标准板寸的后生,相对于号子里灯泡一样整齐的众光头,他那一头寸把长的黑发着实让人羡慕。这后生衣着整齐,披着件簇新的军大衣(跑号大拿标准的装备),五短身材却膀阔腰圆,脸上的戾气遮天蔽日。
这样说吧,眼前的后生是我见过的最像犯人的犯人,与他相比,王勇、阿飞就是忠厚青年,而鬼子六更是谦谦君子。
六圪旦谄笑着跟过来:"就睡这里吧,将就一下好吗?"
瓜皮嘴角一动,算是回答了他的殷勤,之后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朝那三个给他搬东西的犯人一挥手,"回去吧,告诉老苏,给我,拿点炮。"
又扭头对着六圪旦,伸手点了点二铺,"没事,我,到哪儿,睡哪儿,不一样!?"这一字一顿的口吻,让人肃然起敬。
六圪旦碰了一鼻子灰,呵呵走了。
号门锁上后,头脑简单的阿飞这次没有发简单,借坡下驴一挥手,"来!把瓜皮哥的被褥铺到我旁边!快点,铺好喽!"
我很奇怪瓜皮为什么会自甘老二,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真正强悍霸道之徒,反倒不太计较一日之短长。
第二天一早,老崔乖乖去倒马桶,我打被垛,没有人敢指使瓜皮干任何事。
瓜皮还在呼呼大睡,放茅时也不起床,这在以前是谁也不敢的。
瓜皮虽说是挨着阿飞睡,可他的被子又厚又大,加上棉花柔软,占的地方比头铺还宽。那阿飞本来就瘦,家里送的被子又薄,因此现在看炕上,地位孰优孰劣,已一目了然。
阿飞望一眼酣睡的瓜皮,笑呵呵(他是很少笑的)道:"这个瓜皮,昨晚快把我挤到墙上了。"想想这话露怯,又嘟囔着自我解嘲,说瓜皮睡熟后大练"连环腿",把他踢了好几脚。
鬼子六有点不识趣,这时本该闭嘴,却谄媚地明知故问,说昨晚谁打呼噜像春雷阵阵。
就在俩人言不由衷时,四院有炮送到。
六圪旦领着一个衣着整齐的青年犯人进来,轻轻叫醒了瓜皮,放下好几包白梅花和黑玉蝶,一个打火机,悄声告退。
瓜皮伸伸懒腰,打个哈欠,留下打火机和一包白梅花,把其他的往阿飞铺上一推,"留点儿,给大伙抽,其他的,藏起来。"
众人的眼睛全亮了,这么多炮!白梅花就不敢想了,黑玉蝶都能抽好长时间,居然还有打火机!以后就不用搓火了啊,可这么多炮,往哪里藏?看守所里经常查号,到时候犯人全站到南墙根,干部或武警大兵搜身,号子里再由大兵进来把铺盖全抖开,查看有无违禁品。这眼看就要过年大查号了,炮当然是好东西,可怎么藏?
瓜皮拆开一包白梅花,自顾自点上一支,鼻孔里喷出两条粗壮气派的烟柱,这才示意阿飞和鬼子六各取所需。
炮抽到一半(几个板油抽黑玉蝶),瓜皮见几包白梅花和黑玉蝶还堆在炕上,再看看阿飞一筹莫展的样子,很纳闷,"咋了,还不藏起来?坑洞里没有挖的洞?"
洞?大家都愣住了,坑洞里只能放些饭盆等杂物,哪里还有什么洞中洞?
瓜皮明白了,不屑地摇摇头,一挥手下指示,"不说了,抽完炮,马上挖!"
放完茅后,号门锁上了,早饭还得一会儿。此刻,干部们开始起床、洗漱,房顶上巡逻的大兵也不再转悠,相比起来,这是一个最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安全期。就在这个安全期里,号子里的一群烟鬼开始挖洞了。
在哪个炕洞里再掏个藏炮的"洞中洞"?瓜皮当然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很权威地摇着头说绝对不能靠墙角,因为越靠墙角越容易引人怀疑,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因此要在最外面的炕洞里动手。
号子里的炕是砖土结构,数十年岁月熏陶,泥土有些发酥。几个烟鬼把牙刷柄仔细伸进炕洞探询一番后,把靠后上部一块砖头四周的泥土慢慢抠出来,再小心倒进马桶里--这工程难度不算小,因为人只能半趴着,头是伸不进去的,只能把手伸进去后凭感觉一点点地抠。时间一长,免不了腰酸背痛、手臂酸麻。但是,对烟鬼而言,炮的诱惑远远大于这点不适。
除了瓜皮和阿飞,其他人都轮流趴下去抠。我因为不抽炮,按照利益与风险挂钩的原则,也免了弯腰之苦,静悄悄作壁上观。
瓜皮指挥得当,约莫十多分钟后,一整块砖终于取出来了。
剩下的掘进工作简单,炕洞深处全是碎土,容易抠,把洞扩大到能放下两、三条炮的空间就可以了,然后再把砖头放进去,摆齐,地上的土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一丁点破绽。
"洞中洞"竣工后,总设计师瓜皮亲自验收,又叫人往里面放两三双鞋作"疑兵",不能多也不能少,越邋遢越臭越好,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大兵查号时会掩鼻而过;二是不会对这个"洞中洞"产生怀疑。
炮藏好了,外面只留了一包白梅花和一包黑玉蝶,打火机怎么藏?瓜皮诡秘地一笑,说查号时藏裤衩里,大兵总不能捏咱们的老二吧?
说罢,他伸了个懒腰,再次躺回炕上。
这时,早饭时间到了,六圪旦在外面吆喝:"三号,都滚出来打饭!"
半躺的瓜皮闻声抬抬头,微笑着看阿飞一眼,"阿飞,我有点乏,劳驾,你给捎上?"口吻是商量的,眼神却分明有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捎饭是不允许的,让别人捎饭只能说明你耍威风,不仅跑号大拿生气,干部们一旦知晓会更生气,后果也会更严重,搞不好要赏你一顿"烧肘子"--"耍大拿?把坐牢当疗养?不错嘛,来,屁股撅起来,赏你吃顿烧肘子!"
因此,除非腿断了,或者高烧四十度神智不清,是没人敢捎饭的。
可眼下,瓜皮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安排着,好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他是叫头铺替他捎饭!
那一刻,阿飞要么是脑壳进了水,要么是被瓜皮的气定神闲镇住,总之,他只迟疑了一秒,就乖乖拿着两个饭盆走了出去。
走到饭桶旁边,阿飞似乎明白过来,犹豫道:"六哥,瓜皮他……"
"唔?知道了,快走吧!"六圪旦不耐烦地一摆手,居然没有深究。
早饭打回来后,瓜皮向阿飞再次提出"合理化建议",说趁玉米糊糊还热,给每个人都发一袋方便面吧。
阿飞在迟疑,瓜皮却不屑一顾地撇撇嘴,说,发我的吧,方便面算个逑啊,号子里要缺就是缺炮,哪能缺了方便面?炮最多就是咱们抽白梅花,板油们卷黑玉蝶,可方便面板油们应该有得吃啊,吃完了再弄嘛,如果连这个都办不到,还当个逑的大拿啊!?
说着,他站起身来,很大方地给每个人都扔了包方便面。
阿飞和鬼子六无言以对,早上刚起床时,这两人还一唱一和眉来眼去,颇有些结成联盟共同对付外来势力的暗战意味,可经过瓜皮一早上这三板斧后,尘埃已经落定,胜负已经分明--联盟也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也罢,在雄厚的物质基础以及江湖资历这块试金石面前,统统苍白无力!
可尽管如此,阿飞也没有让出头铺位置,他每晚都毫无怨言地被身边的瓜皮挤压着,严防死守着那窄窄的头铺,守着自己最后的遮羞布。与此同时,号子里关于头铺的一切暗战,都戛然而止,看起来海晏河清,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