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四四回 闹御前丽嫔硬闯宫 瞒隐情皇后传喜脉

    近日帝后时常一起出入,关系似是比以往好上许多, 举止也甚是亲密。傅后看在眼里, 自然也是高兴,倒不是真指望二人有什么, 但总好过彼此视若仇寇的好。这日,傅衣翎照例往傅后宫中请安,见她气色颇好, 心情似也不错, 待落了座儿,便笑问道:“母后近日得了什么喜事, 看着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

    傅后放下茶杯, 笑道:“我见你和皇帝好了, 心里高兴,自然就百病皆无。”

    傅衣翎微低了头,似是害羞, 傅后见状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扫视了一眼左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景萱屈膝行了礼, 便示意边允络等侍女退下。傅衣翎正暗想傅后要说些什么,傅后就意味深长地道:“最近和皇帝处得怎么样了?”

    此话问的似乎别有深意, 傅衣翎一时不知傅后在暗指什么, 傅后看了她一眼,却又道:“如今和皇帝关系好了,也不知你这肚子什么时候能传出喜讯?”

    傅衣翎一愣, 完全未想到傅后问的是这个,她与皇帝未曾圆房,哪里会有身孕,只是这话却不能对傅后说。她稍愣了片刻,抬眼竟见傅后探寻似得看着她,傅衣翎忙调整好状态,佯装羞涩又失落地细语道:“儿臣不争气,一直没什么动静。”

    本以为傅后听罢会失落,或责备她几句,但傅后似乎并不意外,深叹了一口气,半响才缓缓道:“我也料到了。”

    傅衣翎微微诧异,不明白这种事傅后如何能料到,却见傅后斟酌了半晌,才叹道:“这事儿也怪不得你们。皇帝儿时多病,吃多了药,伤了身子,太医说多半会影响子嗣……”

    傅衣翎听着震惊不已,尽管傅后已说得十分隐晦,可这意思分明是皇帝身有隐疾,没了生育,也怪不得后宫这么多年毫无动静。傅后见傅衣翎如此意外,暗忖她多半是不知皇帝的身份,便又接着编排,哀戚道:“我本以为慢慢调养,皇帝的身子会好的,可这么多年还没动静,便免不了有些担心。”

    傅衣翎收起心里的惊涛骇浪,勉强安慰道:“母后别太忧心,陈太医医术高明,皇上慢慢调养,总会好的。”

    傅后却摇摇头,忧心忡忡地叹道:“你也知道,皇帝不是常人,若迟迟没有子嗣,你我等得了,有些人却等不了。先帝就是因为子嗣来得晚,才惹得藩王觊觎,如今才平定三王之乱,要是有人抓住皇嗣的事不放,只怕宗室里又有人要打什么坏主意了。”

    傅衣翎也知傅后的担忧并非多余,要是皇帝一直没有子嗣的消息,即使能压住非议,只怕也免不了有些人趁虚而入,到时候必会引得政局不稳。傅衣翎也不免跟着忧心道:“可这种事却是急不得,要不再等个几年……”

    傅后慢慢饮了一口茶,幽幽道:“只怕是等不了那么久。如今正有个法子,可解决皇帝无嗣之忧。”

    傅衣翎不解道:“什么法子?”

    傅后缓缓放下茶碗,才道:“若对外宣称皇后有了身孕,岂不迎刃而解了?”

    傅衣翎一惊,迟疑道:“可儿臣并无身孕,到时候如何圆得下去?”

    “云儿不正好有了身孕。”傅后缓缓道。

    傅衣翎很快明白了傅后之意,一时惊得脸色苍白,缓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就算云儿肯让出孩子,可毕竟事关皇嗣,皇上未必愿意。”

    傅后见傅衣翎神情恍惚,并不十分情愿,也知事关重大,害怕是人之常情,她拉起傅衣翎冰凉的手,缓缓道:“放心,皇帝那边有我,至于云儿,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瞒着她得好……”

    傅衣翎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后毫无波澜的双眼,问道:“可这对云儿多么不公平?母后何必如此心急,若等几年实在没办法了,就从宗室里物色几个孩子先养着,要是皇上日后有子嗣便罢了,没有就再从中选一人过继到皇上膝下,何必用这种手段逼迫云儿母子分离。”

    傅后见傅衣翎话里带了几分质问的语气,不免脸色一沉,放开她的手,沉沉道:“皇后这是在怪我狠心?”

    傅衣翎连忙跪下请罪道:“儿臣不敢。只是恳求母后三思,事情未必到了这种地步,狸猫换太子的事,儿臣实在实在是……做不出来……”

    傅后垂眸瞥了一眼跪在眼前的傅衣翎,见她言语恳切,心里不免一叹,面上却板着脸训道:“平日看你还有几分小聪明,真遇上事了,怎就如此妇人之仁!”

    傅衣翎垂首告罪道:“是儿臣无用……旁人便也罢了,云儿是儿臣的亲妹子,儿臣实在不忍伤了她。”

    傅后却呵斥道:“不管是你,还是她,既然当了傅家女儿,就必须要承受这份荣宠带来的痛苦。”

    傅衣翎见傅后心意已决,不可动摇,不免失魂落魄,她为了傅家已被套在牢笼之中,本以为妹妹能获得几分幸福,却没想到一样逃不了。傅后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也是不忍,幽幽叹道:“我这么做既是为了皇帝好,更是为了你好。”顿了顿,又接着道:“从宗室里挑个孩子入继是不难,可那毕竟不是皇帝的血脉,别说会不会引起宗室纷争,待皇帝百年之后,要是新帝执意认回自己的生父生母,你这个皇后该如何自处,恐怕就算是皇帝,在宗庙里的位置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这等事也非不可能,但人死如灯灭,傅衣翎并不在乎百年后的事,她淡淡回道:“儿臣不在意这身后的虚名。”

    傅后忍住气,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一个人可以不在乎,但你身后还有傅家一脉!别以为你和皇帝在人前装和睦就瞒得过我,她的性子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如今我还在,她不敢拿你怎么样,一旦我不管事了,她还容得下你,容得下这权倾朝野的傅家吗?”

    傅衣翎愣愣地看着傅后,没想到她竟是在为自己的将来谋划,她有些不可置信,心里又涌出一股酸涩。傅后见此,深叹一口气,弯下身子扶起呆愣着的傅衣翎道:“我若只为了皇帝,何不再等几年,从宗室里抱几个孩子养到嫔妃膝下,偏偏要为难你和云儿?你是中宫皇后,一旦诞下嫡子,这太子的地位便是板上钉钉了,这要是抱养的孩子,皇帝说夺走就夺走,日后你还有个什么指望?”

    傅衣翎听罢,一时双眼迷上一层水雾,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傅后的一颗棋子,没想到她的心也是在向着她的。傅衣翎不免湿润了眼眶,低泣道:“儿臣糊涂,竟没想到这一层。”

    傅后拿出丝帕为傅衣翎擦了擦眼泪,心里也是五味陈杂,叹道:“傻孩子,让你嫁给皇帝本是受委屈了,我必忍不得你日后再受半点委屈。若有个孩子,不论男女,就算哪天我不在了,想必皇帝也不会太为难你。”

    傅衣翎忍住泪,摇头道:“儿臣不委屈,只是要为难母后从中谋划。”

    傅后拉傅衣翎坐下,心里也是颇为感叹,皇帝要是男儿身,就用不着唱这假凤虚凰的戏码,皇后也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岂不皆大欢喜?

    午后闲下来了,皇帝坐在龙榻上看了会儿书,却听到殿外似有吵闹声,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去看看怎么回事。”

    玉溪出门却见丽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拦路的奴才,娇蛮道:“好啊,你们这群狗奴才,竟敢拦着我!”

    高愚赔笑道:“娘娘赎罪,皇上这会儿正午睡起来,一般不见人。”

    丽嫔气哼哼地道:“你也说是一般,我来了就是不一般,皇上怎么就不见了?”

    丽嫔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着就要提步进去,高愚却是哭笑不得,毕竟是主子,丽嫔家世又不一般,拦也不敢硬拦。玉溪远看着,颇觉得可笑,丽嫔长得倒是娇憨可爱,只是这性子未免被惯坏了些,若记得不差,她乃三千营都督徐寿幼女徐妙言,去年满十五方入的宫,如今还是一副大小姐做派。玉溪走过来,挡在丽嫔身前,屈膝行了一礼道:“娘娘且慢,待奴婢禀明了皇上您再进殿也不迟。。”

    玉溪身为皇帝身边伺候的女官,宫里哪有人不知,丽嫔也知轻重,亲昵道:“还是玉溪姑娘明事理。”说着又狠瞪了一眼高愚,阴阳怪气道:“不像有些奴才,有眼不识泰山。”

    高愚平白挨了骂,当着面儿,也只能憋着气赔笑。玉溪淡淡一笑,屈膝一礼就转身进殿,见皇帝还捧着书看,无奈地禀道:“皇上,原是丽嫔娘娘,在外头非要闹着见您。”

    皇帝手一顿,似有些印象,却也不在意地道,“让她回去。”

    玉溪听了,却不见行动,皇帝抬眼,知道她有话说,便道:“怎么了?”

    玉溪上前,走到案前,为皇帝续了一杯茶,方缓缓道:“听说徐寿最宠爱丽嫔这个小女儿了……”

    皇帝脸色微沉,却并不说话,玉溪又接着道:“徐寿掌管三千营兵马,其父徐斌乃开国元勋,论威望徐家绝不在傅家之下,论实力徐寿也是朝中唯一能与傅友德抗衡之人,皇上若趁机拉拢徐家……”

    玉溪话才说了三分,皇帝脸色愈加难看,重重放下手里的书,沉沉道:“放肆!”

    玉溪忙跪下,她心知皇帝重情义,最不愿使这种手段,却还是劝道:“皇上不愿意听,但奴婢却不得不说,皇上如今最缺的就是兵权,一旦朝中有变咱们只能束手就擒,若有了徐寿手里的兵马,才算可以扼制傅党之势。皇上难道还想继续受制于人吗?”

    最后一句话正戳中了皇帝的痛处,她不想再受任何人挟持,以前还打算徐徐图之,可经历了沐霖的背叛,她才算真正体悟到无权之悲,自己这个皇帝当的真是窝囊透了。皇帝脸色阴晴不定,极为难看,可这时高愚突然跑进来,满脸喜色地跪下对皇帝报喜道:“皇上,大喜了!养心殿的赵公公来报喜,说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高愚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宫里多少年没消息了,这头一胎,皇帝听了必定是高兴坏了。他眼巴巴地看着皇帝,等着主子发话,却见皇帝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站起身来,颤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高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愣道:“皇后娘娘有喜了……”

    皇帝听罢先是冷笑了一声,忽得又仰天大笑,满脸通红地拍案叫好道:“好啊,真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

    高愚觉得皇帝高兴地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他还在纳闷,皇帝就又吩咐道:“快摆驾,朕要去坤宁宫看看皇后。”

    高愚见皇帝语气关切,倒真是急于探视皇后,便把心里的那点不对劲抛到脑后,喜滋滋地领命下去。

    皇帝一出殿门,就见丽嫔蛮横地闹着要硬闯进来,一见皇帝就换了脸色,喜出望外地上前拉住皇帝的胳膊,跺着脚撒娇道:“皇上,您看,这帮奴才一直拦着臣妾,不让臣妾进去看您呢。”

    内侍们一个个低着头,想着皇帝早前吩咐过了,倒也不怕丽嫔告状。皇帝却拍了拍丽嫔的手,对一旁的内侍们斥道:“朕说了不许旁人打搅,可丽嫔不是旁人,下次不许再拦着了。”训完,又好言软语地安慰丽嫔道:“好了,别跟奴才们一般见识,小心气坏了身子。”

    奴才们听了,心里个个喊冤,却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再见皇帝对丽嫔这般亲昵,日后又哪里敢拦。丽嫔也未想到皇帝如此温柔,一下子更得意起来,倚在皇帝身上娇声道:“皇上说得是,臣妾不气便是了。”

    皇帝又安慰了几句,才道:“你先回去,皇后那边还有些事,朕得过去看看,明日再去储秀宫陪你。”

    丽嫔一听皇帝要去坤宁宫,本有些不高兴,再听明日会来看她,心情又好了起来,娇嗔道:“皇上说定了,明日来看臣妾。”

    皇帝含笑应下,待转身坐上銮驾,脸色却又阴沉起来,高愚挥着拂尘,尖着嗓子喊道:“起驾!”

    不过片刻,銮驾便到了坤宁宫,皇帝下了轿,步履匆匆地进殿,待入了暖阁,却见屋里竟挤满了人,傅衣翎面容憔悴地躺在榻上,傅后和周后坐在一旁,细细听着谭院判的医嘱。皇帝走过来,先跟两位太后请了安,傅衣翎见了皇帝也作势起身行礼,皇帝却忙抚着她的身子躺下,不紧不慢地道:“皇后身子不便,就不必多礼。”

    傅后见皇帝并无异样,便笑说道:“后宫总算有了动静,皇帝后继有人了,我这心也放下了大半。”

    皇帝坐在床边,亲昵地拉着傅衣翎的手,欣慰似地感叹道:“母后说得是,皇后若能诞下嫡子,朕也安心了。”说着又对屋子里伺候的奴才们道:“皇后有喜,乃普天同庆的大事,传令下去,下个月宫中上下所有人月银加倍,坤宁宫则每人加三倍,日后你们得尽心伺候皇后,不得有半点闪失。”

    屋里伺候的奴才听罢,人人皆欢喜不已,忙跪下谢恩。周后在旁打趣道:“瞧把皇帝高兴的。”

    傅衣翎偷偷打量皇帝,见她俊秀的脸庞一如既往的平静,嘴角还浸着淡淡的笑意,倒是瞧不出半点异样。她暗想,这要是一般的男子须借这种法子续下子嗣,心里必是不好受,皇帝却能应对如常,果然是心思深沉。她回过神,勉强笑道:“皇上无须太过紧张,太医说孩子还不足两月,不用担心。”

    话音方落,傅衣翎只觉胃里又涌出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皇帝连为傅衣翎抚了抚背,紧张道:“还说不用担心,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傅后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笑道:“孕吐而已,头几个月会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

    皇帝听罢这才安下心,周后却起身对傅后道:“咱们走吧,让皇帝和皇后两人好好说说话。”

    傅后还有些不放心,却也随着起身,看了一眼皇帝,算是提醒了几分,便与周后一道离去。两位太后一走,宫人们也识趣的悉数退下,皇帝脸上的神色也淡了许多,放开傅衣翎的手,平静道:“说吧,你们又想要什么?”

    傅衣翎倒没想到皇帝变脸如此之快,却很快稳下心神,回道:“不是臣妾想要什么,而是皇上需要一个嫡子,日后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

    皇帝冷笑一声,“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你们存了什么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

    傅衣翎为了制造假孕之象,瞒过众人耳目,特意用了些药,如今身子还虚着,无意与皇帝再生争执,忍着胃里的翻腾,虚弱道:“任皇上如何想,此事于您,于臣妾都不算是坏事。”

    皇帝笑道:“于你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于朕就很难说了。”扔下此话,皇帝便冷着脸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皇位要继承的人没有孩子确实是个大麻烦,比如,历史上的明武宗,死得早,没有孩子,偏偏其父孝宗也就他一个儿子,连个亲侄子都没有,只能让旁系宗室,堂弟朱厚熜继位,也就是历史上的明世宗嘉靖。嘉靖很有点没良心,登基后弄了一个“大议礼之争”,否认自己的皇位是从孝宗一脉得来的,将孝宗由称“皇父”改称“皇伯父”,并尊封自己的生父为帝,太庙里的牌位等等也发生了变动,具体情况大家可以百度百科。死去的人就算了,最可气的是,嘉靖为了尊奉自己的生母,各种加封太后,可能处于内心的自卑怨愤吧,又着手对付孝宗皇后张氏,也就是武宗生母,将她娘家的人借口杀死了,时为皇太后的张氏晚景非常凄惨。当然,宋朝也有很多皇帝无子,比如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仁宗,以及南宋的宋高宗都没有孩子,但那时过继来的皇帝并没有出现嘉靖这种情况,可能孩子从小养在宫中本身对生父生母比较淡薄有关,加上宋代的士大夫非常强势,最看重名教伦理,绝对不允许皇帝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以上都是凭脑子里那点匮乏的知识随手写的,没有具体查证史料,若有错漏之处,望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