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四三回 陪侍膳皇帝自请罪 破奇局皇后再对弈

    却说皇帝拟用亲近的宗室子弟,不过数日就下旨以秦王世子朱栽植为钦差大臣, 领户部事, 前往山西赈灾,同时, 又以吴王朱载橪领内务府事,主管颐清园修缮工程。旨意下达后,皇帝又在乾清宫暖阁里诏见吴王与秦王世子, 说了些交待的话, 朱栽植早有准备不觉意外,可朱载橪却对这突然的任命有些不情愿。照说修缮颐清园可是个肥差, 又不用出京, 比朱栽植的差事要好上千倍, 还有何不愿的?

    原是吴王年轻,又值新婚不久,正是好玩的年纪, 以前在宫里被傅后皇帝管着,如今好不容易出宫开府,还没玩够, 哪里愿意被束在政事上。他如坐针毡地等皇帝发完,待要告退的时候, 却挪不动步子。皇帝瞥了一眼吴王, 又继续喝了茶,才吩咐道:“栽植,你先下去。”

    朱栽植先行礼退下, 吴王见没了外人,这才鼓足了胆子,跪下请辞道:“臣请皇上收回成命,臣资历浅,性子又鲁莽,怕当不了如此重任……”

    吴王一口气说完,心里却怕极了,皇帝一向不与他亲近,自小要求又严,以致吴王见了她就怕。可这一次皇帝的性子出奇得好,竟下了地,亲自扶起他道:“朕知道你还想多玩几年,可朕就你一个同胞兄弟,这朝堂上下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颐清园毕竟是母后要住的,交给其他人,朕也不放心,所以不得不倚仗你。”

    吴王听皇帝的语气颇有些伤感,心有不忍,却还是不情愿,支吾道:“臣记得颐清园修缮的事不是由内务府大臣武成侯高光管着吗,高家是勋亲重臣,皇上还有何不放心的?”

    内务府是皇帝在铲除李德成势力后,为防太监再祸乱政务,便大量裁撤内监机构及内侍人员,另设内务府,由勋亲重臣担任内务府大臣,管理宫廷事物。但即便夺了太监之权,办事确实比以往利索些,也避免了权阉作乱,可那些勋臣重臣也不是省油的灯,贪污受贿的事并不少。

    皇帝拉着吴王在榻上坐下,细细道:“这高光是含山公主的儿子,他仗着这层身份就肆无忌惮,随意克扣工料,鞭挞工匠,以致工期久拖,质量那也过不了关。如今两宫年岁渐高,尤其是母后喜爱江南园林景致,这修缮颐清园的事再拖不得了,你权当是为太后尽孝了。”

    吴王听罢,不好再推辞了,却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颇有些胆怯道:“可臣到底年轻,从未办过差,只怕是办不好……”

    皇帝并未出言责备,反而笑着宽慰道:“这有什么,你不必担心,朕会让底下那些人多帮忖些。”

    吴王还要说什么,皇帝却又语重心长道:“朕八岁开始亲阅奏折,十三岁就处理政务,你如今已满十七,再不可任性了。”

    吴王只好将犹豫的话吞回肚子里,转口道:“是,臣弟知道了。”

    皇帝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好样的!”吴王见皇帝对自己这般慈爱亲昵,心里颇受感动,将原本存的那点不情愿也抛到脑后,诚恳道:“臣弟也愿为皇兄分忧。”

    谈妥了此事,吴王便起身告退,皇帝也有政务要忙,并未挽留。待到下午,皇帝又抽开身,前往养心殿给傅后请安,将吴王与秦王世子任职的事说与傅后听。过了这么久,傅后也早得了消息,她却只装作不知,站在廊下逗着鸟笼里的鹦鹉,静静听着皇帝在旁细说。

    待与鹦鹉喂了食,傅后轻拍了拍手,旁边伺候的边允络忙递上帕子,为她擦手。傅后擦了手,才缓缓动身进殿,淡淡道:“皇帝既然已经下旨了,再来跟我说什么,我也老了,管多了只怕是惹人嫌。”

    皇帝心下了然,傅后定还是为前日封妃的事恼怒,她忙上前扶着傅后进殿,赔笑道:“母后临朝多年,经验老道,政务上的事,朕不得事事问一问您的意见,要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朕定悔而改之。”

    皇帝扶着到榻前坐下,自己才落座,边允络随即上来茶水,傅后接过后,喝了一口茶,才不咸不淡地道:“治国并非儿戏,最忌言而无信,朝令夕改,皇帝但凡做什么事,得考虑清楚了才行,若真遇上事,只怕悔之不及。”

    皇帝心知傅后暗指什么,一时讪讪不语,傅后教训够了,这才表明立场道:“皇帝让吴王和秦王世子办差,如此也算是妥帖的。自三王之乱后,朝廷一直在打压宗室,这么做虽是出于稳固社稷的考虑,只怕还是会落人口舌,说咱们容不下人,如今赏他们几个差,也算是笼络人心之举。”

    皇帝悬着的心总算稍落了地,试探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才给了秦王世子一份差事。”

    傅后似乎并未把秦王世子的事放在心上,点点头,又转而道:“只是吴王还小,皇帝让他管着内务府,是不是有点早了?”

    皇帝放下心来,笑道:“年轻就得多历练,吴王也是不愿,只是朕就那么一个亲弟弟,不指着他帮忙,又指着谁?况且,这颐清园是母后住的,让吴王主持修缮,也能让他为您尽点孝心,您住着也安心。”

    以往修建颐清园时,皇帝还老大不愿的,工程故意一拖再拖,如今却是改性了,还让吴王监修。傅后不明皇帝的心意为何而变,但心里却是高兴的,脸上浮出一点笑意,“皇帝考虑的倒是周全,吴王也确实该经点事儿了。”

    正值传晚膳的时辰,皇帝便留下与傅后一道用膳,宫人们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一一端上来,傅后走到圆桌前坐下,只觉这些菜与往日不同,待提起银箸,尝了一口放跟前的清炖蟹粉狮子头,细细品味只觉鲜嫩异常,不免赞道:“这肉圆肥而不腻,青菜酥烂清口,蟹粉也十分鲜香,倒是地道得很。”

    皇帝脸上也有了笑意,亲自为傅后步菜,用勺盛了小半碗豆腐汤,呈给傅后道:“母后再尝尝这个汤。”

    傅后接过后,舀了半勺,品后连连赞道:“这个文思豆腐也是做绝了,软嫩清醇,入口即化。”

    傅后好久没吃到如此地道的家乡菜了,胃口大开,满桌子的菜几乎都尝了两口,用罢擦了擦嘴,又用清茶漱了口,才瞄了一眼在旁伺候的景萱道:“说吧,这满桌子菜是谁做的?”

    景萱与皇帝对视了一眼,才笑着回道:“是皇上知道您念着家乡菜,而宫里的厨子做得又不地道,便特意让淮安知府从当地寻了几个厨子,送到京来,让您开开胃。”

    本朝大部分勋亲重臣都是淮西人,因太/祖皇帝迁都才来到洛京,几十年过去了,许多人渐渐融入了北地的生活,但也有不少人念着旧俗,傅后便是其一。她见皇帝突然如此用心,不免疑心,懒懒道:“说吧,皇帝又有什么事?”

    皇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儿子哪有什么事劳烦您,只是上次为册封昭妃的事,与您闹得有些不成体统,这些日子,儿子十分愧疚,便特意设宴向您赔罪。”

    傅后还有些不信,皇帝何时这么老实了,她疑心道:“真的?”

    皇帝见傅后不信,缓缓起身提袍跪下道:“上次的事是儿子不孝,儿子不该因为一个女人就罔顾国法宫规,与母后顶撞,实在是不该,还请母后原谅儿子的一时冲动。”

    傅后见皇帝态度诚恳,也打消了疑虑,扶起皇帝,叹道:“我反对你,并非是与昭妃过不去,更不是与皇帝过不去,皇贵妃历来只有皇后不在了才会册封,以代行皇后之职,可如今皇后尚在你便册封皇贵妃,这让皇后的脸面往哪儿放?”

    皇帝满心愧疚,“是儿子考虑不周,仅凭一时好恶行事,实在是糊涂。”

    傅后见皇帝懊恼愧疚,不免生了几分怜爱,温言道:“年轻人难免会感情用事,皇帝不必过分自责。那昭妃,你要实在喜欢,留在身边伺候也没什么,只是日后注意些就行,不要过于恩宠。”

    一提到昭妃的名号,皇帝神色便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掩去了情绪,淡淡道:“母后放心,儿子对女人不过一时贪新鲜,以后断不会再出什么差错的。”

    傅后听此安心不少,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停顿了片刻,傅后出了会儿神,又缓缓叹道:“这大明的江山好比一艘行在海里的大船,大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皇帝身为掌舵人,肩上的担子尤为重要,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惊涛骇浪,都得保持十分的清醒,万不可因个人私情而乱了神志。”

    傅后这话说得推心置腹,皇帝就算再胡闹,也多少明白她的心意,诚心诚意道:“母后的话儿子定好好记在心里。”

    母子俩儿又闲话了几句家常,皇帝才起身跪安。待皇帝走后,傅后对一旁的景萱感叹道:“皇帝要是能一直这么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许是年岁大了,再过两年,傅后就要迈入四十大关,最近老是长吁短叹,也多少萌生了些退意,对政务上的事也没有往日上心了。景萱上前为傅后揉了揉肩,笑道:“这些日子皇上忙着朝政,也不忘孝敬太后,还愈发的亲厚吴王,只要他们兄弟和睦,太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后舒服地眯了会儿眼,并未搭话,过了一会儿,才沉沉细语道:“还有一桩事未曾了结。等储君之位定了,我才能真正安心。”

    景萱咯噔一下,惊异不已,皇帝还年轻,哪须这么早定下储君,况且,她的身份,若贸然以宗室子弟入继,岂不有损威严?傅后却仍是云淡风轻,闭着眼让景萱帮她疏松筋骨,景萱纵心有疑虑也不敢多嘴问什么。

    那边皇帝出养心殿后,天色已暗了下来,她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恬淡也遽然不见,在灯光下更显得晦暗不明。高愚还在呵斥内侍仔细掌灯,皇帝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了下来,语气冷淡地对他吩咐道:“派人去坤宁宫那边说一声,今晚朕会过去歇。”

    高愚自是应下,连叫手下的内侍去坤宁宫报信,让那边准备着。接到消息的傅衣翎颇有些惊诧,往日皇帝只会在月初前几日象征的性住一两天,算是给她脸面,今日突然来,又是个什么意思?傅衣翎心里疑惑,面上却不表露半分,赏了来通传的奴才,就吩咐宫人准备着迎驾。

    酉时初,傅衣翎才焚香沐浴罢,正穿着衣服,就听梅蕊在外敲门道:“主子,皇上来了。”

    莲心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愈发快了,麻利地了为傅衣翎穿上衣物,嘴上却不免疑心道:“往日皇上都会看会儿折子,不到戌时,是不会来的,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

    傅衣翎倒是不慌不忙坐在镜台前,仍由兰沁为她梳头,兰沁一边梳着头,一边跟莲心打趣道:“皇上这般心急,只怕是惦着咱们主子,你这话倒像是不情愿的样子。”

    莲心讪讪一笑,却不再多话,傅衣翎也不置一词,待收拾好了妆容,就起身去迎驾。穿过落地罩,踏入暖阁,见皇帝已坐在炕上用茶,傅衣翎屈膝行了礼,便也坐了下来,淡淡一笑道:“皇上今日倒是得空来坐坐。”

    皇帝已换下龙袍,穿了一身交领绫面大袖丝绵道袍,头发就用一根金簪束了起来,打扮得很是随意。她听着傅衣翎的话倒有几分意味在里头,便拉起她的手,温和道:“往日是朕有所疏忽,来得少了,皇后莫要放在心上。”

    傅衣翎心里闪过一丝厌恶,却强忍着没抽开手,笑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对后妃有所疏忽也是在所难免的,臣妾自不会放在心上。”

    皇帝将傅衣翎一闪而过的厌恶看在眼里,心里的石头反而是落了地,不动声色地放开她的手。这时,莲心端来一碟糕点,傅衣翎接过来放在案上,笑道:“臣妾原想着皇上要看会儿折子,来的时候肚子定会饿,便让人备了几样小点心,如今看来倒是多余的了。”

    皇帝见这几样糕点都是自己平日爱吃的,便伸手拿了一块吃,笑道:“这藕粉桂花糖糕是朕最喜欢的,怎么能辜负皇后的一番美意。”

    语罢,皇帝又捡了一块玫瑰酥,倒是傅衣翎出言拦下道:“夜里不宜多食,皇上既然不饿就不要吃了。”

    皇帝这才放下糕点,用帕子擦了擦手,提议道:“朕看天色尚早,不如与皇后对弈一局?”

    傅衣翎笑道:“臣妾正有此意,上次的残局才想到了破解之法,皇上不妨一看。”

    莲心已命人将棋局摆上,皇帝低头细看了一番,将破解后的残局看了半响,才解其中奥妙,不免啧啧称赞,“三劫循环已是千局不遇,皇后却偷天换日,破了这局和棋,真是妙哉、妙哉!”

    傅衣翎但笑不语,皇帝却感叹道:“朕本以为好歹也能跟皇后打个平手,却没想到,仍是一败涂地。”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傅衣翎忙起身赔罪道:“是臣妾冒失了。”

    皇帝连扶起她道:“一副棋局罢了,是朕技不如人,皇后不必介怀。”待傅衣翎坐下,皇帝又兴致勃勃道:“咱们再对一局,这一次,朕倒是不信赢不了你。”

    傅衣翎含笑应下,自是奉陪到底,两人又是厮杀到天明,最终以皇帝险胜告终。傅衣翎有意退让,皇帝又哪里不知,但心里却还是高兴,放下手里的白子,笑道:“朕总算是扳回了一局。”

    此时,天已微亮,皇帝也该换衣服上朝了。傅衣翎拍了拍手,莲心、兰沁等人便捧着衣服进来,服侍了皇帝洗漱更衣,待收拾好了,傅衣翎也亲自送皇帝出门。等皇帝一走,一旁的梅蕊不免着急道:“主子,皇上好不容易来一次,哪有下棋下一晚上的,上回也是这样,如此下去,还怎么怀上皇嗣。”

    傅衣翎脸色一沉,却充耳不闻地进殿,丫头们已备了洗漱事宜,傅衣翎才要接过手帕洗脸,梅蕊却跟进来,喋喋不休道:“夫人那边都问了好几次了,主子不能不上心啊……”

    梅蕊还要啰嗦,一旁的莲心使劲跟她使眼色,果然,傅衣翎神色不豫地扔了手里的帕子,淡淡道:“你要是这么听夫人的话,干脆回傅府算了,也不用跟着我了。”

    梅蕊吓得脸色一白,慌忙跪地请罪道:“是奴婢言语失距,求娘娘开恩。”

    傅衣翎最恨旁人威胁,亦不喜饶舌多嘴之人,此时没有半分敷衍的心情,疲倦道:“出去。下次再犯,就撵出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悄悄伸出爪子……

    皇后怒怼:“拿走你的咸猪手!”

    连更三章,一气呵成,写论文什么的都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