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夜黑透, 林子似乎睡着了。
鲁国人也各自找了一个地方,或坐或站的休息。
梁迟玉的出现极其突兀,但泠泠等人在看到连安窘迫又尴尬的脸色时,第一时间脑补出了真相。
——英俊少年郎为了心上的姑娘,特意快马加鞭的赶上来相随。
嗯, 勇气可嘉。
虽然这人弱不禁风, 长的也跟个姑娘似的漂亮,行动倒是值得他们鲁国人稍微看的顺眼一下。
气氛莫名间,连安和梁迟玉像两根柱子钉在地上, 默默看着彼此对望。
连安心情复杂, 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出城时, 她确实听见了梁迟玉开口,要跟着自己去鲁国。
但她当时回绝了, 也没有放在心上。
从来没离开过天子脚下的世子, 忽然要跟着她去茹毛饮血的鲁国, 想想都不太可能。
可没想到, 梁迟玉是真的追了上来。
她心境激荡间, 有心想数落几句对方。但目光一接触梁迟玉可怜巴巴的眼神,和被风吹了半日风尘仆仆的脸,便心软了。
“哎。”叹了一口气,连安转过身。
先前被她扔出去,用来砸刺客的那只兔腿, 还在地上躺着, 沾了一层灰。
连安捡了回来。
见上面确实很脏, 都是尘土。她用怀里的匕首,将兔腿上的一层皮全部剥掉。
里面的肉还是热乎乎的,干净着呢。她没带什么干粮,眼前只有这点吃食可以拿出来。
“给。”言简意赅的把兔腿塞到小世子手里。
连安抬了下下巴,挪开眼,不再与这眼睛晶亮的小少年对视。
梁迟玉的黑眸亮堂起来,刚才等着被连安数落的忐忑情绪,顿时不翼而飞。
肚子在这时也很不失时机的咕唧了一声,啃着连安给的兔腿,他心里慰藉。
他的连安就是体贴温柔,知道他半日滴水未进,特意给他留了口粮。
这样的姑娘,看着冰凉冷漠,甚至不近热情,实际上好着呢。
连安被他看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你做什么老这样瞅我?”
如果现在是在西京,她说什么都不会让梁迟玉跟上来。可这个档口,她们已经离皇城很远了。
她总不能再将梁迟玉赶回去。不放心的。
梁迟玉乐呵呵的,腮帮子被肉塞的鼓鼓的。“半日没见到你了,我想的紧。”
这粗豪的架势一下子就出来,连安蓦然察觉眼前这人,很像地里的庄稼汉,满脸朴实。
哟呵。
连安忍不住想撬开这世子的脑袋瓜看看。到底吃了什么东西,才能让这以前比自己还害羞的世子,那么自如的开口说起甜言蜜语。
望了望四周,梁迟玉忽然问道。“你的影卫呢。”
连安清了清嗓子。“我让柳三柳四留在西京,陪着安儿了。”
回答这话时,连安底气不足,声音低了一度,补充道。
“她不通武艺,比我更需要保护。”
她这借花献佛,就是将梁迟玉给自己的人,塞到了安儿那里。现在对着正主,着实有点底气不足。
可她除此以外,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让自己嫡亲的妹妹一个人留在西京,她放不下心。她们虽然有个国师亲爹,可过去对方却几乎从来没出现过,有没有都是一样的。
“既是给你了,你怎么安排都是对的。”
梁迟玉并没在意和多想。
也对着连安说道。“杨震他们也被我留在王府了。”
说完还得意的露出一口白牙,微微昂起头等连安的夸奖。明艳至极的少年容颜,隐约现出几分阳刚之气。
“大丈夫,总是靠别人保护那是没本事。今日起,我也不需要影卫了。”
兔腿还没啃完,梁迟玉却好像多长了一条腿,翘的老高老高。
这样子太欠揍,连安实在忍不住,手指敲上对方的额头。
“你这是胡闹!知不知道会有多危险?你今日要是没追上我又当如何?要是遇上了拦路的盗匪,你又如何?”
越说越生气,这世子难道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副什么模样吗。
被人劫财还是好的,世风日下,要是有丧心病狂的人对他动了别的歪脑筋,才是最最让人担忧的!
心里都是后怕,连安狠狠瞪着梁迟玉。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为了一个人这么的生气。
偏对方还乖巧的眨着眼睛,长睫毛一翘一翘。那样子似乎是任凭她说什么,都要照单全收。
那么乖的宝宝,还长得好看。连安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啥了。
梁迟玉收拢袖子,蹲下来,将吃剩的兔骨头,认认真真的埋到土里。
嘴里含糊的嘟囔着。“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不随着我,那我只能去追你了。”
那样子真是可劲儿的委屈,连安看的气不打一处来。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两国打仗都来不及,作为皇室成员之一,这人怎么就不长脑子。
孤身一人追过来,连影卫都不带,是觉得自己活的太顺畅,想招点坏人来么?
想是这么想,她莫名被对方的傻气感染了。也跟着蹲下来,伸手去戳对方脸颊。
软软的,手感依然和从前一样。“说了你又不听话,偏要跟到鲁国去。现在你看怎么办,没有影卫谁来保护你,今天我们还遇上刺客了。”
“你这么文弱,要是再来个刺客,你是打算到地里去还是躲天上?”
这么一番疾风骤雨的责怪,气愤很是强烈。
梁迟玉怔了片刻,挨着连安近了些,让连安的手指点着自己脸颊更深一点,语气讨好道。
“别人没我这样的福气,他们找的媳妇儿就是文弱的。本世子可不是。”
这话的意思就复杂了。我有媳妇儿武艺高强,他们哪能和我比。
梁迟玉眼睛里像藏了好多好多的星星,聚在一起发光闪烁,连安望着这样散下头发的世子,觉得心神都跟着晃动了。
她火烧一样收回手,不自在的偏过头。
这人!也亏得她没有蓄长指甲,不然刚才他这么一靠近,皮肤跟块豆腐似的水嫩,还不是要被戳破皮了!
“你说什么呢。”
“说我的世子妃棒,她厉害!”
直白的话说多了,好像脸皮也会跟着厚起来。梁迟玉现在可不需要莫子这样的半桶水来替自己出谋划策了。
每天一睁眼,他都想好了如何粘着连安。
有一句话,他父王说的没错。
要想一个人爱你在意你,先得让她注意你。
哪怕是恨,也要让自己在对方心里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把女人的心填满了,她才不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吸引了去。
“连安。我好想你。”梁迟玉低下头,纤长的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东西,那赫然是一个念字。
“你也想我对不对。你不用回答。往后,这些话,我都替你说了。”
他偏过头偷偷瞅连安,却正好逮到连安神色闪烁盯着自己的眼神。
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会退缩。现在当然就不了。这么好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一定要让连安对自己在意的更多一些。
他像一只林间窜出的小猛兽,眼神带着远超过寻常的力量。牢牢攥住连安视线,身子却一点一点凑近。
“你…你怎么——”
她要说的话被梁迟玉用指腹按住了唇。
连安躲闪不及,还未来得及闪开,眼里心里就被对方那张毫无瑕疵的脸装满了。
他的眼睫很长很密,眸子黑亮的像清水洗过的宝石,还有唇…
都在一点点朝她靠过来。
温暖的指腹轻柔的挪到连安下巴,梁迟玉抚摸了几下。
凑过嘴唇,在连安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利索的挪上前,对着她靠上去。
咚,咚,咚。
连安心跳如擂鼓。
“呼。他们偷看。”
在两片嘴唇快要相触的那一瞬,梁迟玉忽的擦过嘴唇连安脸颊,丧气的停在连安耳畔,气鼓鼓的抱怨。
他们?!
连安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推开梁迟玉,扭头正对上不远处眼神戏谑的泠泠。
全身像过了电,连安长出了一口气。
幸好这家伙没有真的做出什么。
但她好像没意识到,刚才她既没有被点穴,也没有中了什么定身术。脸红成那个样子了,却都没想过要后退一下避开。
说完了心里话,学着连安的样子,梁迟玉用指头戳了戳连安脸颊。
怪不得连安喜欢这样对他,果然很舒服。不信邪的再戳了几下。
连安终于回过神伸手推他。
“够啦。别闹了。”
两人现在好像都忘了自己是蹲着,这么小松鼠的样子挨在一起,落在八卦的泠泠眼中,就更加的奇特了。
锐国的情人,就是亲近起来,也跟孩子过家家一样。
亲啊!抱啊!
联络感情的方式就要这么直白才行。只伸个手指头戳戳对方脸颊算什么。
没什么实战经验,观阅经历却极为丰富的泠泠,已在不远处撑着眼皮,看的跃跃欲试。
“泠泠。俺娘说,等这次回去,就让我来找你提亲。”
瓮声瓮气的大块头巴丹凑过来,像个小巨人,挡住了泠泠视线。
“我说嫁给你了?木头!”泠泠一脚踹过去,巴丹憨笑着受住。
“你要嫁过来,天天都能这么踢我。”
腾,一把火从脸颊上烧起,泠泠觉得自己也着火了。
一旁闭目养神的禅那千和,微微扯起唇瓣,隐约露出了一分笑意。
今夜的有情人如此之多,若是天下永久太平就好了。
鲁国不是崇山峻岭,更不是锐国那般的红墙绿瓦。
鲁国的宫殿有尖尖的顶,白色的石头大块大块,将整个皇宫建的粗豪大气。
连安一踏入这里,就不由得深呼吸了几口。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也许,她知道为何鲁国会养出这么多爱武之人了。
街上的百姓,容貌各异,五官却都深邃立体。百姓腰间系着兽皮,不知是因为风俗还是别的什么。
连安陪着梁迟玉骑马,在人来人往间,看了不少风貌。察觉到鲁国人在容貌上,除了皮肤比锐国人更为白皙外,还有他们充满异域风情的眼珠和他们不一样。
那更像江河大海,和蓝天的颜色。
连夜的赶路,对梁迟玉来是生平首次,他腰背挺得老直,心中却叫苦不迭。
腰酸背痛,皮肤磨的发疼。可他瞅了连安好几眼,愣是没看见他这未来的世子妃,露出半点不适感。
连安都没喊疼,他可是个男人!
就这么一路心中默念,他一路撑到了鲁国皇城。
来到这被耸立的山石包围住的城堡前,梁迟玉宛如获得了新生。
终于到了!
“你来这里,宁王妃知道么。”连安忽然想起关键的事情。
悲壮的点头,梁迟玉心虚的没敢直视连安。
不仅知道,还因为父王支持自个儿千里追妻,母妃迁怒了对方。
他已经平安无事的到了这里,估计这些日子,老头都是抱着被子在书房或地上睡的吧。
“千和。”一道颇为洪亮的声音传来。
宫门里,大步走出了一个男子。
对方身形颀长,面孔也极为俊逸。但和梁迟玉这种宛如水墨画中走出的仙人之姿却又不同。
对方的脸孔像是被刀削雕刻凿出一般,线条凌厉。
一张脸上,从额头到眼睛再到嘴唇,线条起伏好似重叠山峦,没有一处不惊心动魄。
以致这张脸被连安和梁迟玉看见时,两人都齐齐一愣。
对方是个美男子。却是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样子。
蓄了一道胡子,戴着一顶缀着宝石的圆盘帽子,看人时目光像两道从天上射下的光,有神明亮。
禅那千和在泠泠的搀扶下,从马车中走出。
冷静的挪到那男子跟前,声音清淡。“皇兄。”
她扭头对向连安,温和道。
“禅那耶鲁。我父皇的第二个儿子。你唤他名字耶鲁即可。”
这么一介绍,连安便明白了。对方应该就是那个认定为将要继任鲁国皇位的准太子了。
鲁国的皇帝一口气生了十二个儿子。
而公主却只有禅那千和一个。
“锐国连安。”连安下马,因为不知怎么行礼,秉持江湖习惯抱拳问好。
禅那耶鲁的目光,从千和身上转移到连安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后,忽然捏着嘴畔的一抹小胡子,朗声道。
“你就是千和找回来的人?”
“来我鲁国不是儿戏,父皇已备了百兽窟给你下马威。小姑娘,你现在回去耍耍绣花针还来得及。到时候哭鼻子了,可没人会放过你。任凭你人长得再美,既然来我鲁国了,死在这里了可没人收尸。”
话音含着浓浓的讥诮和居高临下。
禅那千和闻听此言,脚尖微微一动,却低着头不曾开口。显然是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就连连安也是平静自若,她折身走回马身旁。
将包袱里的长剑,拿在手中。待来到禅那耶鲁身前,她面容含着一丝笑,平静道。
“此番前来,我身无长物,只带了一柄剑。”
剑身出鞘,直指向禅那耶鲁。
“它指向哪里,我便对上何处。”
“没有后退,更没有转弯。”
从来时她就知道,她没有退路。
鲁国信奉强者,面对挑衅和看低,她只能更狂更傲毫不胆怯,才对得起这一行。
一往无前的气势,在剑尖对准禅那耶鲁时,变得浓烈。
禅那耶鲁眯起眼,眼神幽深聚起风浪,场面变得一触即发,剑拔弩张。
禅那千和担忧的望向连安,就连泠泠也是面容隐含担忧。
二皇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连姑娘这一记可谓是兵行险招。
啪啪啪啪!
马背上还没下来的梁迟玉,忽然鼓起掌。
“好!”他大喝一声,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