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鲁国的王, 与连安臆想中相差不多。

    同样的白肤碧眼,身材魁梧,头发微褐带卷。

    来到异国他乡以后,看到别国的皇帝,她难免会拿对方和锐国的比。

    比较过后, 却不得不承认。锐国确实文弱, 在气势上,成景帝就太过斯文。

    一个是从山林间,草原上, 经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厮杀后, 闯出一条血路的狼。

    而另一个却是被装满金山银山的皇城包围着长大, 含着金汤匙来到这世上的人。

    人狼之别,这区别可见一斑。

    “锐国连安, 拜见陛下。”

    这一次, 连安注意到, 那些皇子公主是如何行礼的。便也跟着双臂抱拳, 微微躬身。

    这样甚好, 不用磕头。

    虽然知道在皇权面前,磕头行礼是在所难免的。她还是发自内心的有些抵触。

    蜀山的规矩虽然多,人却是活的。

    在她的观念里,只有爹娘和师父,才是可以受跪拜之礼的人。

    “嗯。锐国的小姑娘。”

    鲁国皇帝身子前倾了一些, 略微眯起眼, 似乎想看清楚连安长什么样子。

    连安站直了身子, 退到一边。与身旁和她并肩而立的梁迟玉,悄悄对视了一眼。

    梁迟玉长的太出挑,一百个人里,若是他在其中,第一眼看过去,准能让人注意到。

    她会一点点易容之术,便将梁迟玉的容貌化的平常了一点。

    当然,这平常是相对于梁迟玉来说。

    在他人眼里,他依然是一个气质倜傥的美男子。只是不那么出类拔萃了一点。

    因为禅那千和远去锐国,是为了寻找一个牵动两国出兵赌局的关键之人。

    这件事情,在鲁国所有赞成发兵攻打锐国的一派人马中,都被视作为一场闹剧。

    王是疼公主不假,却也只是在没有比较的情况下。

    在江山面前,放着锐国唾手可得的大好河山不去攻占,却要因为一个赌局轻飘飘揭过此事。也就只有公主这么天真的人,才会相信了。

    众人看到梁迟玉,大多只是视线停留一瞬,便忽略过去。转而将目光落到连安身上,似是要看清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整个鲁国皇宫,唯有禅那千和与禅那耶鲁两兄妹,看着连安二人的视线,才算友善一些。

    这时,一个侍卫忽然走到鲁国皇帝禅那鸿音身旁,俯身低语了几句。

    连安屏息静气,不由得紧张起来。

    实在不是她胆小,而是鲁国人做事太没有章法。

    先前两国闹出不和,起因便是锐国派到这里来的使臣被杀了。

    使臣来访,明明是表达两国友谊,想要建交结盟,却被不分青红皂白的鲁国人砍了头。

    斩杀来使,还是在风调雨顺的和平之年,实在令人胆寒。

    鲁国人太过盛气凌人,而其他几国不愿意牵扯在此事之中。

    本来这件事情是鲁国有亏,再怎么说也轮不到锐国去求和。

    连安心里想了很多,最后只能暗叹一声。

    这些事情,她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接触过,便是连懂都很难懂。

    如果按照她自己的性子,遇上这么一个几乎算是言而无信的对手,她直接甩手不干了,大不了靠着轻功躲远一点。

    可在这里却不能,这是家国大事,她必须硬着头皮顶上。

    昨夜要不是她与梁迟玉暗中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分开休息。恐怕今日两个人都已经凶多吉少了。

    现在看来,表面上凶恶的人,也许藏着一分真心。

    而对你笑的极为真心的人,却也有可能背地里捅你一刀。

    禅那耶鲁虽然为人粗鲁,初次见面,态度就极为轻蔑。

    可昨日面对她与梁迟玉合起来的挑衅,乃至反击,这人反倒以爽朗的笑声作为回应,将此事轻轻揭过。

    后来,更是亲自领着他们去歇息。还极为隐晦的暗示了连安一番,入夜以后要打起精神警惕起来。

    她初时想不明白,后来,在屋里隐约听到了人走路的步子声。才察觉到了不对,在孔洞里提前看到那些狼,更是一个偶然。

    那些屋外的狼,也不知是从草原上来,还是鲁国人专门豢养的。

    要是她与梁迟玉就这么睡了,恐怕今日醒来,已经成为了狼腹中的食物。

    但当时如果贸然冲出去,估计也是送命的下场。

    看了一阵连安,禅那鸿音像是才意识到一旁的梁迟玉。方才还笑着的样子,忽然变掉。拉长了脸。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锐国世子。”

    他目光盯着一直被人忽略的梁迟玉,眼里都是审视。

    连安心里一紧,她最怕的来了。

    而梁迟玉却不慌不忙,并没露出什么怂样。那挺起胸膛,昂着下巴的样子,反倒是有点自豪。

    虽然不曾开口回答,脸上身上却写满了”没错,我就是锐国世子爷”的意思。

    众人注视间,禅那千和开口说道。

    “父皇,这人在锐国,只是个挂着皇室血脉名头的纨绔。不学无术又好吃懒做,便是在锐国也是个没人搭理的人。”

    当着连安与梁迟玉的面,禅那千和说起情报,没有丝毫的犹豫。像是对锐国的一切极为熟稔一般。

    可连安知道,现在的鲁国公主,与在西京的那个禅那千和,同样都是善良的。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帮助他们。

    听禅那千和这么形容自己,梁迟玉微微一愣。

    心里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连安是不是也这么看自己。

    可转头看到连安不断的眨眼暗示时,他安之若素的镇定了。

    他的连安这个时候都在担忧他的安危,生怕他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又怎么会把别人的评价放在心上?

    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他在意的只有连安。

    宫殿中,本来提起精神的众人,闻听禅那千和此言,纷纷又没了兴趣。

    听闻锐国人讲究宗亲立法,极其重视血脉亲情。

    要是送过来的是一个皇子,也许都不用出兵攻打了,直接将对方作为人质,压着他去让锐国人乖乖送上皇城。

    这些危险的念头和目光,连安不是他们肚里的蛔虫,便也不是十分明白。

    可他们将目光从梁迟玉身上转移开,她还是极为满意的。不禁感激的看了一眼禅那千和。

    对方刚才的话,明着听是在贬低梁迟玉是个草包,没什么用。实际上,却是让所有鲁国人,都对梁迟玉放松了警惕。打消了他们利用他的念头。

    “朕听说,你们锐国的皇帝在酒宴上,因为一杯酒就去了西天。可有此事啊。”

    禅那鸿音向后靠住身子,目光不住在连安和梁迟玉身上流连。

    满殿之中,都是摆明看好戏的眼神,众人似乎都是想看连安被讥讽的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流泪示弱的样子。

    好在来之前的路上,禅那千和已经给连安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连安也知道,说话直接不在意别人的感受,是这些鲁国人素来习惯的说话方式。

    “人各有命。就是天子的命,也是人力所算不准的。”

    连安接过这个问题打了个哈哈,心里盼着对方不要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成景帝毕竟是梁迟玉的外祖父,若是对方再说下去,她也不确定梁迟玉是不是会听她早晨说的话保持沉默。

    好不容易让别人不再将他当做焦点,她真的不希望梁迟玉有任何危险。

    可是鲁国的王,好像完全没有尊重逝去之人的意思。见梁迟玉不答,便摸着椅子扶手上,那块颜色斑斓的老虎大皮,嘲笑道。

    “你们锐国人,就是胆子小。都坐皇帝了,还连个皇位都坐不稳。一杯酒就能把他放倒,短命,短命啊。”

    “这样短命的君王,还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我看不如让我的二子耶鲁去将锐国接收了。”

    说着,禅那鸿音一挥手,一旁的侍从便端上刚斟好的酒。

    此时宫殿大厅站满了重要的大臣,在这样风格独特,与西京完全不同的气氛中,连安慢慢捏紧了拳头。

    心中忍不住担忧梁迟玉,会一时冲动。

    这些人目中无人,傲慢到用鼻孔说话。就连她听了都要生气,何况梁迟玉。

    余光不住的看他,果然见到梁迟玉眸中已经涌起怒意,是要开口的前兆,连安焦急的思索自己该怎么办。

    她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若说有和旁人不太一样的地方,那便是足够执着,不怕吃苦。

    可眼前这样的场面,不再是她以前经历过的斗嘴打架。一个处理不好,只会让整个锐国遭殃。

    在梁迟玉面色越来越冷的情形下,殿中一片哄笑。

    禅那千和走出队列,站到连安身旁,与她并肩而立,打断了梁迟玉将要开口的举动。

    “父皇。连姑娘今年不满十四。是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寻来的人。希望父皇一言九鼎,能够履行之前的诺言,不要让千和失望。”

    昨日二哥听了父皇的话,瞒着连姑娘二人,将他们带到了百兽窟附近居住。

    如果不是因为二哥与自己关系较好,暗中提醒了连姑娘一番。

    昨天的满月之日,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安然的度过那一晚。

    父皇不派人堂堂正正的与连姑娘比试,却使出这种伎俩,想要不战而胜。她真的很失望。

    禅那千和这些话说完,气氛顿时凝滞。

    端着酒盏不停晃悠,裂开嘴大笑的鲁国之王,笑声顿住。

    “拿走。”他语气凌厉,将酒盏推给侍从,面容变得不耐。

    “千和。父皇最是疼你。”这已经是一种隐晦的警告。

    可再疼爱也是有极限的。尤其是当父子之情与身为上位者的威严被冒犯,相提并论时,更加不值一提。

    禅那千和毫不退让,在连安感激的目光中,上前一步。坚定的与坐在虎皮上的那个至高者对视。

    “千和从来不求父皇什么。还希望这一次,父皇能满足我的所求。”

    “公主,他们可是外来人!”

    “是啊,皇妹。父皇自有他的打算,你我无需多言。”

    朝臣和皇子,纷纷出言,在禅那鸿音龙颜大怒之前,试图劝说禅那千和让步。

    场面喧哗,事情似乎超出掌控了。众人都带着仇视的目光看着连安与梁迟玉。似乎是责怪他们的出现,破坏了本来和睦的场面。

    连安一时也怔住,她没想到鲁国的公主,会为了锐国做到这个地步。

    她决定跟到鲁国来,除了听见禅那千和说的赌约。还与二皇子李乾有关。

    之前在西京郊外,她曾经被一群神秘的黑衣人袭击,那时寡不敌众,是李乾忽然出现,救了自己。

    那时自己便说,欠了他的恩情,若是对方日后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事情,尽管开口。

    现在,就是自己报恩的时候。

    “不知鲁国的王,可否听我一言。”连安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在大厅中显得极为清晰。

    “正好。我也有话要说。”梁迟玉也跟着开口。

    连安疑惑的看过去时,就见他安抚似的眨了眨左眼。

    虎皮大椅上的禅那鸿音,脸色阴晴不定。一张极为原始粗犷,却充满另类气概的脸,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他盯着连安和梁迟玉好半晌后,才沉声道。“说。”

    放在虎皮上的手指,却开始不断敲动。

    要不是看在千和的面上,这两个小辈敢在他面前出现,就已经是一种不敬。现在居然还敢主动开口,便是拖出去喂狼,都是他的恩赐了。

    “我过去听闻,在鲁国,众人崇尚强者。所以人人都习武傍身。”

    连安将话引到了一个和在场之人无甚关系的话题上。

    没什么耐心的禅那耶鲁已经皱起了眉。

    “我很早就仰慕贵国,也向往来到这样一个公平公正,一切以实力为尊的地方。”

    连安权当没看见这些人的神色,自顾自的说着。

    “可今日来了这里,见到了在座所有人,我现在觉得是自己错了。”

    座上的禅那鸿音忍不住追问。“错什么。”

    虽然面前的这两人是锐国人,让他在先天的观感上就不太喜欢。可这小丫头刚才说的话还是很中听的。

    他们鲁国自然是公平公正,以实力为尊的泱泱大国。

    他心里已经在寻思着,若是这丫头以后说话都这么好听,给她留一条命也不是不可以。

    连安顿住话头,刻意放慢自己说话的速度,缓声道。

    “我错在以为这些关于鲁国的传言都是真的。”

    “你们要我来,我便来了。我要战,你们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