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梁迟玉这样的表现, 是李乾想不到的。
将事情挑明到这种程度,他这外甥用情不浅啊。
默然望着桌上那只修长玉手间, 不断滴出的血, 李乾神色温朗的笑开。
“你为了向我证明决心, 这般伤害自己, 就不怕你母妃见了心碎?”
梁迟玉收紧手, 将伤口握住。语气冰冷。
“这就不牢二舅费心了。我有一句话,要赠给二舅。”
“大丈夫生于世, 有所为有所不为。”
气氛更加沉默,李乾怔然了一会儿,出言问道。
“她就如此重要么。重要到你连纨绔的名头, 都不想再伪装了。”
“是。重要。所幸我前面十三年,心间不曾装下任何事物。见到了她,便能给她全部。”
这番深刻表白, 便是在连安跟前, 梁迟玉都不曾说出口。
李乾是一个,得以一窥他心间深情的人。也是第一个,他用纨绔以外的面孔,所宣战的人。
而这一切,全是为了连安。
“呵, 可惜今日没有备酒,不然这一杯, 是二舅认罚。我就以茶代酒了。”
李乾将剩下茶壶里的茶, 一饮而尽。
放下时, 转换了神情,目光凝重。
“你既已做到这个程度,唤我一声二舅。二舅自然也不能再做那等夺人所爱之事。”
梁迟玉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但眼神依然警惕,像只机敏的小鹿,虽然目光澄澈,却抱着观察。
“鲁国公主禅那千和,来我锐国为了何事,你可有所耳闻。”
梁迟玉沉默半晌。
“不知。”这又与连安有何关系。
在他眼中,连安武艺虽高,却也是会受伤会难过的柔弱女子。是需要他变强来守护的。
李乾拿出止血的伤药,推给梁迟玉,示意他擦/上。
“你看中的是连安这个人。我看中的,便是她身上的武艺。”
周氏刚一进屋,便察觉出屋中传来的血腥味。
她是过惯好日子的人,平常将日子过的极为精细。便连身上用的香囊香珠,也是她想方设法,从连铭俸禄里抠出来买的好东西。
这会儿闻见了异味,就觉出不对。她转身便欲喊家丁进来,却被屋中暗处闪出的人,捂住了嘴。
“媛娘,媛娘…”
男人沙哑的嗓音,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血味。他将周氏箍在怀里,不管不顾的便低头去吻她。
周氏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肝胆都跟着颤。
“你放开我!来人,来人啊!”
她便要伸出尖锐的指甲,去抓那人的脸。却被抓住固定。
“是我啊,媛娘。我是你的凌郎。”
凌直喘着粗气,胡子扎拉,将周氏身子掰过来,让她直视自己。
转身看清了身后之人是凌直,周氏才觉得自己一口气,缓缓的上来了。
“你个死鬼,将我吓死了!”
她气急败坏的拿拳头去捶凌直,被对方反手拥住。
“媛娘,跟我走吧。”
周氏缓下了情绪,理智已经回炉。见凌直面容苍白,精神不佳的样子,狐疑的问道。
“我是要过好日子的人。你让我跟你走,拿什么来让我相信你的真心。”
凌直急道。
“这朝中,如今有贵人已经看中我的能力。你跟着我,不会受委屈。”
凌直被关进刑部大牢,令人彻查的事情,除了皇室中人与刑部的几个要员。
这消息尚未流传到民间,周氏更是不知。
她以为凌直几日未来,只是因为在宫中太忙,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听了他的话,便不疑有他,反而相信了。
“什么贵人。是哪个皇子,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你确定了他是未来的新帝吗?”
周氏问的起劲,很是兴致勃勃。
凌直身子一僵,神色有一瞬不自然,却被他掩饰住。转移了话题。
“贵人是谁,我还不方便说。替他做事,须得保密。”
周氏再有心计,也只是后宅的一介妇孺。凌直从来没有骗过她,她都信了。
想着凌直现在也在宫中有差事了,还投靠了什么了不得的贵人。若是自己跟了他,再怎么说,也比让她自己带着倾倾,两人孤儿寡母的来的放心。
便决定将自己一直藏着的王牌说出。
“你可还记得,十三年前,你我是在哪里相见。哪一年哪一月。”
凌直见周氏,不再追着问那贵人是谁,身子不再绷得那么紧。
深情的回她。“自然记得。那时我被人追杀,路上被你藏进小轿。”
他与媛娘的缘分,便是从那时开始。
凌直的眼神变得柔和,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回忆。周氏仰头看在眼里,心中得意。
头一次,对十三年前,因被未婚夫婿抛下,而冲动间做下的傻事有了一丝庆幸。
她垂着眼,露出一抹小女儿般的娇羞之态。
“自那夜一别,到倾倾出生,满打满算,她还不足九个月。”
凌直搂着周氏的手僵住了。
“你,你是说…”
周氏点头,一颗泪珠从眼角滑下。
“是啊。倾倾是你的孩子。你那时走了,我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万般无奈下,我只能委身于连铭,做他的继室。”
“若不是如此,倾倾出生,便会被人看做没爹的野孩子。我也活不成了。你怪我吗,凌郎。”
要论柔情蜜意间的演技,周氏是一绝。
凌直激动间,热泪纵横。倾倾竟是他的孩子!
见凌直相信了,周氏忽然冷了声音。
“所以,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替倾倾定下一门好亲事。”
“我替她看中了宁王府世子妃的位置。你说,如何才能让我们的女儿,如愿嫁进去。”
垮了一篮子草药,连安步履匆匆的回到小院子。
她略通药理,用寻常草药,做一些简单的外伤药还是会的。
仔细想了严叶祖父的话,她最终还是决定不与严叶当面告别了。
也许,对方说的没错。当一份感情,注定不能得到回应时,便不要给这棵树苗,生长的机会。
知道自己走了,严叶得空了,一定会来这个院子寻。连安打算留一封信,到时候放在厢房的桌子上,用蜡烛压住。
研磨草药时,忽听外头有动静。
她走出门,见到安儿正站院门前,两只手收拢在背后,见到她出来,神情局促。
而远处刚过去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似是有什么事儿,走路时,步子很快。
“在外头傻站着干啥,怎么不进来。”连安笑眯眯的邀安儿进来。
心里却极为惊讶,隔着上一次见面才多久,安儿竟然又长高了。
原来安儿这丫头,五官长开,身子拔高后,会与自己如此相像。
方才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甚至将安儿错认成了自己。以为见到的是自己在河里的倒影。
真的太像了。
安儿被她看的不自在,手在背后放了一会儿,又收回来,放到身前。
“姐姐,我特意来见见你。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很多,咱们走出去,别说是亲姐妹了,就说是双生姐妹,都有人信的。”
“是啊。”连安接着这话,神情一阵恍惚。
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人么。会有么。
她与安儿,同是身世有些不明的人,年岁还一般大,容貌更是出奇的相似。
会不会…
会不会她…
“姐姐,我先走了。今儿就是来看一下你,等明日我再来找你。”
安儿忽然跟她告别。
连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连跑带跳的走远了。和平日缠着连安的样子不同,跑的还有些仓促。
与此同时,暗处的影卫柳三柳四,却交换了一番眼神。
——刚才那个叫安儿的丫头,和连姑娘长得如出一辙。
——来送信的丫鬟,是否认错人了,将安儿认成了连姑娘?
——不知道。
——那不管了。
连安还沉浸在发散的思绪中,并没注意到这一点。
——会是吗。妹妹。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答案也许就近在眼前。
那么,在离开西京前,便再去见一下安儿的养母。那位桂花大婶儿吧。
她转过头,要进院子。合上了门,才发现院子里竟不声不响多了个人。
那人双眸有光,像盛着星星,润泽的红唇比女子还诱人。此刻就这么站着,定定望着自己,一点儿不知羞。
要不是模样长得好,就这么在人家姑娘家中,不知掩饰的瞅着人,准会被人当做登徒子对待。
脸好像突然热起来了,连安深深呼吸一口。有点不敢与面前的小世子对视。
“昨夜你说,让我白日来寻你。我来了。”小世子乖巧的眨着眸,眼睛水润水润的,藏了数不清的爱意。
“哦。”心不听使唤,开始砰砰乱跳。连安背过身,干巴巴的应他。
梁迟玉站了一会儿,见连安丝毫没有过来的意思,就主动往前去。
一步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长身玉立的少年,不说话时,已初有男子汉的风范。深沉,内敛,还有丝丝缕缕的情意,从他黑亮的眸子里跑出来。
连安脸上又热了一点,脑子里一瞬间乱七八糟的塞满了念头。
一会儿是昨夜自己睡前抓着人家手不放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夜半醒来时,梁迟玉正贴在她身旁,两人拥在一起的画面。
这些本来自动遗忘的场景,都随着梁迟玉,带着隐约压迫的靠近,变得清晰,直至充斥了整个头脑。
“连安。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望着脸蛋已经红透的心上人,梁迟玉嘴角的笑越来越大。伸出手,欲拥住她。
心跳如雷,连安觉得自己快晕了。
怎么心会跳的这么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一样。小少年的手,搭到了她的肩,将要抱住的那一刻。
连安本能的反手扯过对方胳膊,另一只手将他按住。
“老实一点。”
小世子不动了,垂着头,任连安捉住胳膊。只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
“你…”他怎么不叫。
其实这动作做出,连安心里就后悔了。
实在是以前与严叶他们,动手动习惯了。刚才一时慌张,就拿出了对付师兄弟这些习武之人的态度。
她知道自己手劲儿有多大,往常被她这么捉住胳膊的人,回去没有皮肤不发青的。
梁迟玉也是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贵族公子。怎么这般安静,连声疼都不嚷。
她呐呐的放开了手,视线不经意的下移时,却看到了那只如玉一般的掌心上,几道割的极深的口子。
血印尤在,其中最深一道伤,竟还有血丝从里面渗出。
因为这人皮肤白皙又通透,这伤更显得严重。
“你受了伤?”她紧张的将梁迟玉想往回抽的手握住。
“嗯。”小世子低低应了一声,看着闷闷不乐。
“跟我进去敷药。”连安是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样子,有多像一个心疼的老妈子。
梁迟玉忽的伸出另一只手,拉住连安衣袖。
“不想敷药。”
这人!受了伤还这么勥!她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弄清楚来由的怒意,瞪起眼问他。
“那你想怎样?”
抿着唇的小世子,一点一点的绽开了笑。那笑容太好看,还有嘴角若隐若现一个小梨涡,晃的连安眼睛都花了。
“你给我抱抱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