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捉虫)

    客栈中, 床上躺了许久的妇人,咳嗽着下了床。

    “安儿,安儿!娘的安儿,你在哪儿?”

    站起来才走了几步,桂花就跌坐在地。她身子单薄的像披着衣服的架子, 在地上摸索着挪动。

    久喊没人回应, 桂花着急了。“安儿,你别吓唬娘,你躲哪里去了, 出来啊。”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端着碗的小姑娘一步步走近。

    “娘, 你找我。”

    “安儿!”桂花抬起头,见到是安儿, 不管不顾的的将她扯到怀里。

    安儿手上的碗没拿稳, 跟着掉到地上。

    汤药撒了两人一身, 带点烫。桂花样子疯癫, 将安儿紧紧搂着, 像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仿佛全然没察觉到身上的烫。

    安儿被她勒的喘不过气,却不挣扎,只是面无表情的看摔到地上碎开的瓷碗,低着头不做声。

    半晌, 她才闷闷的开口。“娘, 我要走了。”

    桂花猛地低下头, 神情有些狰狞。“走,你要去哪儿?安儿不要娘了吗?娘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走?”

    刚才看着疯癫的她,情绪忽然变得激动。抓着安儿的手使了劲,是能将人掐疼叫起来的力度。

    安儿任她掐住手,明明手背已经破了皮,有隐隐的血迹渗出,可她的神色却平静的像这些疼痛不是在自己身上一般。

    “我为何要走,娘应该比我更清楚。”

    桂花摇着头哭,声音愤怒。“娘为了你什么苦都吃!这么多年含辛茹苦,却没想到是养了个白眼狼…”

    她哭的满脸是泪,脸上有污浊,头发也乱乱的,像个疯婆子。

    瞪着安儿的时候,眼里除了不甘,还有憎恨。

    她苦了这一辈子了,到如今什么都没有。唯一剩下的女儿却跟自己说要离开,她怎么会同意!

    “是啊,娘含辛茹苦,什么苦都给我吃。”安儿极其平静,重复了一遍桂花的话,语气有嘲讽。

    “我听到了,你和邢三商量让我去给别人当妾。”

    桂花慌乱的摇头,要去拉安儿的手解释。“安儿你听娘说,这不是娘,不是娘出的主意。”

    她那时只是一时糊涂,邢三这些年脾气越来越大。那时候她以为如果没有安儿这个拖油瓶,家里银两多一些,自己就能过的好一点。

    可是她后来就后悔了啊,况且,安儿并没有真的被卖掉,她为什么要记恨自己。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么。

    像甩开一个抹布,安儿推开她的手,缓缓站起来,语气冰凉。

    “我的药,你扔掉了。”

    想到这里,她平静的双眸闪过一丝痛恨。

    若是别的事情,她都会听娘的解释。可娘明明知道自己对不能长大这个事,有多介意。却将能让她恢复正常的药偷偷扔了。

    那天,她跳进河里找了许久。直到天黑,自己湿漉漉的爬上岸,面对村里从前那些小伙伴的嘲讽,心灰意冷。

    她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亲娘会不盼着自己好。就那么期望自己永远是这幅长不大的怪样子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药?”桂花慌乱的转过头,一时间竟心虚的不敢和安儿对视。

    但很快,她又抬起头,语气含着心痛。

    “安儿,娘知道这些年,你因为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体,受了不少的苦。可那日你看到的那个人,咱们又不知道人家底细。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药,让你吃下就能恢复正常?”

    “娘是怕你受骗心中难过,才将这药扔掉。若是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她料定安儿不知道其中内情,解释起来也尽往对自己有益的地方讲。这些毕竟都是小事,安儿一向都是那么乖巧,一定会原谅她的。

    安儿冷冷看着她,冷声道。

    “是啊,你怕我吃坏肚子,怕我被人骗。却不怕我被邢三打,也不怕我被卖掉给人当小妾。这么盼着我永远这幅怪物模样,是希望我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吗?就这么守在你身边,为你端茶倒水,等你死了,进土了,我才能自由?”

    这话也着实大逆不道了,桂花被气的心口气血翻腾,喉中一口腥甜涌出。

    “你,你竟是这么看娘的?”

    看着桂花疲惫又难受的样子,安儿没有动作,反倒是向后退了一步。

    “前些日子救我们的那个姐姐,安儿很是喜欢,觉得一见如故,极为亲切。”

    她忽然提起这个话头,引出了桂花的惶恐。

    “她,她与你说了什么!安儿,你是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不要听别人的话,他们都是骗你的!”

    桂花在地上爬了几下,靠近安儿,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安儿避开。

    本来在心中的猜测,如今变得越发笃定了。安儿转过身,忽然从身后拿出一副卷轴。

    “我的娘亲长得真好看呢。”

    顺着她的话,卷轴被抖开,露出里面气质独特的温婉女子。

    眉眼秀丽,气质端庄。

    桂花只是看了一眼,就像被雷劈中,脸色变得越发苍白。

    她踉跄着向后退,手碰到了地上碎掉的瓷碗碎片,被划破弄出血都没什么感觉。

    愣了一会儿,她回过神,站起来去抢那副卷轴,哭喊着扑过去。

    “她不是你娘,我才是你娘!”

    这般激动的样子,安儿定定看着,忽然笑了。嘴角扯出的笑凉薄,她淡淡道。

    “你要这幅画,那就给你好了,不用抢。”

    她神色莫名,任这幅卷轴被桂花抢走,并没有任何阻拦和抢夺的动作。

    卷轴到了桂花手里被情绪激动的她,一下撕成两半,安儿也没什么动作。

    想要确定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了结果,那么许多事情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看着地上被撕开的画像,桂花慢慢找回理智,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捂着脸,跪坐下去,对着画像泪流满面,痛哭出声。“她不是你娘,我才是你娘啊!”

    安儿顺着她的话,很不在意的点点头。“嗯,娘。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多日。”

    “我这几日常常在想,若我不是娘的女儿,而是画里这个夫人的孩子,那我现在该在哪儿?是和那个姐姐在一起吗?”

    不带丝毫感情的问话,最为致命,一下问到桂花的心里。她哭的更大声,嘶哑着流泪。

    “可是这些年把你拉扯长大的人是我啊,我才是你的娘啊。”

    前几日才调戏过小世子,今日故伎重施,这感觉却找不到丝毫了。反倒有一种小鹿乱撞的慌乱,让连安想夺路而逃。

    说要给这小世子点颜色瞧瞧,可她却压根儿不知道从哪下手的好。

    总不能抱着这人大口亲下去吧,这她还是做不出来的。

    两人僵持间,气氛莫名变得尴尬起来。而这时屋外进来了一个丫鬟,连安见过,依稀记起这人是宁王妃身边的得力丫鬟。

    秀珠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撩开内室的珠帘门,隐约见连安趴在梁迟玉身上。

    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极其淡定的柔柔开口。

    “连姑娘,王妃听闻你来王府,特意派我来请你过去。”

    这也算是一场及时雨,将连安从尴尬的境地拯救出来。她从梁迟玉身上一跃而起,窜到门口头也不敢再回一下。

    梁迟玉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转过头,看见床边连安落下的一根青丝。

    先是一阵怔然,随后宝贝的捡起来,托在手上,嘴角噙着的笑意快变成蜜。

    “连姑娘,过些日子就是皇后举办的赏花宴,届时宫里会很热闹。你身为朝廷二品官员之女,也在名单之内。可有想好如何在宴上亮相?”

    宁王妃笑意嫣然,心里卯着劲儿要在赏花宴上,让她的小姐妹们看看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赏花宴?”连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儿。

    不过就算宫里有什么赏花宴,应该也是和她没关系的。到八月十五,她早就离开西京了。

    连安想什么通常都放在脸上,宁王妃看了心里有数,便拉起她的手。

    “巧了,正好今儿我要出门去缎楼制定些喜欢的衣裳,若是连姑娘得空,不妨陪陪我?”

    连安刚想拒绝,宁王妃一只手盖在她手背上,像个少女一般柔柔感叹道。

    “我与王爷只有迟玉一子,我一直盼着要个女儿。可以与我一同作伴。”

    这声音幽幽的,连安听着就找不到话来拒绝了。

    罢了罢了,陪着去去吧。

    王府的马车从外观上看,与常人的没有太大区别,内里却极为奢华。

    看得出宁王妃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连安跟着坐了进去,还挺不自在的。

    马车一路到了王妃方才所说的缎楼,据说这里是整个西京上乘的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出产的地方。

    打出生到现在,连安第一次去女儿家聚堆的脂粉房里转悠。

    王妃看出了连安的不自在,像待女儿似的抓住她的手,指着缎楼里的一切慢慢给她说道。

    说着说着,话题偏了。

    “赏花宴上,你不用怕,若是觉得在连府呆不惯,来我王府即可。到那日,我派马车来接你,我们一同进宫。”

    “今儿咱们既然出来了,就去挑挑,有什么适合你的衣裳。你既然陪着一起出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直接拿走,千万不用客气。”

    宁王妃豪气万千,连安站在一旁就像个难得被带出门的小妾,看什么都满脸茫然。

    望着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宁王妃,她居然找不到话来应对。

    逛了一圈,她不忍心惹王妃伤心难过。便顺着她的意思,随意的挑了件衣裳。

    最后还是王妃看不过她的品味,亲自帮她挑了几身衣服,连带着还有一打的首饰,都是王妃掏腰包。

    陪着宁王妃在缎楼呆了半天,连安才知道女子平常梳妆打扮需要那么多东西。

    光是身上穿着的布料,就有雪缎、菱锦、云锦、蜀锦等等。她听的头都晕了,王妃却兴致勃勃。

    等离开的时候,坐上了马车,好说歹说的,连安才换回了自己的衣裳。

    还是普通的衣裳穿着自在啊,那些什么绸缎,好看是好看,她太不习惯。穿在身上,太亮了。

    “连姑娘的乳名是什么。”宁王妃越看连安,就越觉得亲切。

    连安想了想,回答道。“我在蜀山多年学艺,在这一辈排行老九,师父喊我小九。”

    没什么小名,总不能将严叶那小子喊的大猴子说出来,那太难听。

    “小九。”宁王妃重复了一遍,声音柔和。

    “好孩子,记得,赏花宴穿上今日定的衣裳。那天我会派王府的王妈妈来替你梳妆。”

    “??”

    只是想让王妃开心一些才陪着出门,连安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只能解释。

    “王妃的好意,连安心领了。但过几日,我就要离开西京。怕是等不到赏花宴就已经走了。”

    宁王妃脸上的笑容一顿,但并未多追问什么。拍了拍她的手,眼神有包容的温柔。

    “此一时彼一时。你与迟玉的婚事,等过了八月十五,就该定下了。往后,宁王府就是你的家。不要委屈了自己。”

    到了住的客栈,连安先下来走了。心里却一路都在想王妃说的话。

    她看着手里抱着的包裹,一时觉得迷惘。

    进了屋,她刚推开门,就觉出有些不对。

    屋里的摆设和先前她离开时,没什么差别,但空中就是残留着一股特殊的味道。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

    连安掀开桌上茶壶的盖子,放到鼻端嗅了嗅。眼中有冷意。

    这是有人在茶壶里下了毒。

    是什么毒她尚且分辨不出来,可对气味的敏感是她练武多年,师父特意培育出来的直觉。

    哗啦啦。

    茶壶里的水被连安泼到地上,登时冒起一股白烟。她听到刺啦一声响,顺着声音一看,便见到溅到木椅上的水珠腐蚀了一部分木头。

    这是什么毒,气味虽然微弱,力道却不小。若是别人,不一定发现这其中的猫腻。

    喝下这一壶,从喉咙到肠子,也应该被腐蚀光了。

    何人如此歹毒?

    正看着地上冒出的白烟沉思,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敛起脸上神色,连安将门打开,外面却空无一人。

    她低头,看见了地上静静躺着的一封信。

    看了信封,没有名字。

    走道里远远走来了小二,连安扬起信封,迟疑的问。“你可有看到谁经过这里?”

    小二挠着头说没有。“这是女客的房间,除了小的,平日里没有别人来。”

    西京虽然繁华,但他们的客栈只是小店,来住的客官来来回回一日里只有那几个。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小二弯着腰,余光看到屋里洒在地上的水。

    连安侧身挡住,扶住门。“不用。你出去吧。这里我自己收拾。”

    江湖中人遇到加害于人的事情并不少见,可她并未得罪何人,又怎么会招来仇家?

    连安想不通这一茬,并不打算多问小二。摆明了这些人不知道,她问了也只是多事,免得弄得人心惶惶。

    关上门,抽出信封里的信纸。在上面,写着字迹飘逸清隽的一行字。

    ——八月十五,宫中赏花,切莫饮酒碰食物。

    盯着这行字看了良久,连安蹙眉点上火烛,将信封连同信纸一同烧掉。

    前脚才遇上有人下毒,后脚又有不明身份的神秘人士送来纸条示警。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下午的时候,客栈来了个不速之客。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连铭嫌弃的打量着客栈四周,对门前随处可见的贩夫走卒都充满不屑。

    连铭保养的好,底子是文人,最好面子。此次出来找连安,没惊动任何家丁。是自己独行。

    此时与连安坐在一处,父女二人相对而坐,却默然无语,这场面着实奇怪,引来不少人回眸。

    更有早就在这些日子对连安很是熟悉的小二,手中拿着扫把不停经过二人这一桌。那样子似是怕连安遇上了什么欺凌百姓的恶霸。

    连安扭头对担忧自己的小二,微微笑了笑,便看到小二通红了脸扭过头。心中也是有暖流划过,一个陌生人尚且对自己有几分情谊,却不知道她爹为何偏要这般痛恨自己。

    连铭在连安跟前坐了一阵,手里的茶盏转了半天,都没等到连安主动开口叫自己一声爹。

    再见她对小二摇头说话,却不拿正眼对自己这个长辈。心中对连安的成见更大。

    他瞪了眼。“身为女儿家,却不知检点,简直丢你娘的脸。”

    想荷儿当初芳华绝代,一言一行都气韵不凡,却生出这样一个举止冒失的野丫头。

    被连铭怎么说都可以,可这话扯到了娘,连安就不爱听了。

    “我是娘辛苦生下,娘疼我都来不及,又岂会嫌我丢脸。倒是爹爹你——”

    眸子里含了微妙的不屑,连安扫过连铭一瞬变得铁青的脸。剩下的话没说出来,留给她这位好爹爹自行想象。

    “孽子!”连铭一拍桌子,将茶盏拍的哐当作响。

    平时连鸡都没杀过一只,自诩清贵文人的连铭,高估了自己。手心拍的生疼,对面的连安却一脸的漫不经心,全然没将他的怒骂放在眼里。

    “怎么,爹爹是舍不得我住在客栈,想让我住回连府?”

    连安似笑非笑,转头看看窗外的景色,看哪儿都好,就是不看连铭的脸色。

    连铭看了看一旁的小二,等对方走远了。才板着脸训道。

    “我是不知你哪来的好本事,竟能将世子迷得团团转。让宁王亲口来提亲。”

    啥?

    连安迅速扭头,眼睛里都是诧异。

    这么迅速的吗,她以为身为皇亲国戚,说是要成亲,应该也是要磨蹭很长一段时间的。怎么这般草率,前几日王妃才提过这事儿,今日就已经捅到她这便宜爹爹耳边了。

    心一下子就乱了,这已经不是她平日的小打小闹了。要是真订了亲,她要不要逃?

    连铭只要看到连安的面容,就忍不住想到自己早逝的妻子,心中更加怨恨。索性挪开眼,不再看连安,冷着声音道。

    “将你那些在江湖上没大没小的样子收起来。以后嫁到宁王府,学着点三从四德,跟你妹妹学学怎么婉约。我可不想你刚嫁到王府,没过几日就被人扫地出门送上休书。平白给我连家抹黑。”

    连安听着笑了。“我何时说要嫁了。你想嫁你去啊。”

    她已经够头大了,不想再听半句训斥。站起来利落的转身出门,连客栈都不想回了。

    她要出去散心!

    若是从前,爹能抽出哪怕一刻的时间对她叮嘱女儿家该如何,她一定极为感动。

    可现在。

    连安早就明白,人各有命,她得靠自己。爹爹疼,娘亲宠的日子,这辈子都与她无缘。

    倒是找一个会疼自己的夫婿,再有一个性子柔和待人亲切的婆婆,才算比较切合实际的。

    想到这里,她赶紧打住念头。

    脑子里赫然蹦出来梁迟玉与宁王妃双双对自己笑成老母亲的样子。

    天,她一定是中毒太深,或者是太累了。

    有这么一瞬间,她刚才居然觉得嫁进宁王府不错。

    “你站住!回来!”

    连铭气急败坏,想站起来追。他还有事情没说完呢,怎么这孽子就跑的这么快!还将他这个爹放在眼中么?

    只是他刚站起来,小二已经拦在跟前,一板一眼的算账。

    “这位客官,碧螺春一壶请别赖账。”

    碧螺春?

    连铭瞪着眼看茶壶里飘着的两根绿色小叶,觉得良心都气疼了。

    “碧螺春启是如此的!你这是敲诈!”

    小二也不辩解,抱着手站在一旁,还走出门,朝着对面的街坊邻居挥了挥手。

    很快,店里涌进来一堆气势汹汹的百姓。虽然衣着简朴,但眼神却很到位。

    ——这人穿的倒是不凡,原来只是个花架子。

    ——吃饭不给钱怎么还好意思站在这里。

    连铭被看的下不来台,他不擅与人争端,尤其认为自己如今是朝廷二品官员,身份地位都和普通百姓不一样。

    若是与人争辩,平白丢了自己的气度。恼羞成怒下,摔下一枚银子,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还未走远的连安回头看到这一幕,忽然笑开,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梁迟玉这几日休养的好,渐渐能下床走动。

    第一件事便去寻母妃。

    莫子要扶他,被他挥手赶开。“本世子没手没脚么?”

    连安和他说的每句话,他都牢牢记着了。一有能用上的时候,准要拉出来重复一遍。

    莫子无奈的跟在脚步像老人一样缓慢的世子身旁,随时准备着出手将要不慎跌倒的主子扶住。

    摊上一个任性的主子,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顺着。

    连姑娘这几日没有来王府探望,世子的脸也拉的老长,没个好脸色。好不容易伤养的差不多了,世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要去见王妃。

    老实说,他心里还是很有些伤心的。

    前些日子绞尽脑汁的为世子出谋划策,有没有成果,世子都不曾给他分享。

    平常世子一人躺床上的时候,一会儿神情不豫,一会儿又自顾自的甜蜜笑开。他很是好奇的。

    到底连姑娘和世子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能不能马上拜堂成亲?他还指望着未来世子妃替自己牵线搭桥娶媳妇儿呢。

    两个人各怀心事,都念着自己心上的人。走在路上,梁迟玉被半路出现的老太妃拦下。

    “老太妃。”莫子拘谨的站在一边弓腰行礼。

    老太妃笑的愉悦,点头让莫子站好。然后亲自上前,将梁迟玉扶住。

    “看看我的乖乖,才几日瘦成啥样了。”

    “祖母。”梁迟玉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

    心里却有些别扭,他这祖母平常在王府没什么声音。可若是弄出什么动静,那必然是惊天动地的。

    小时候不懂事,看祖母常常一个人拿着毛笔作画写字,心中好奇,便常常缠着祖母。

    可谁知,他这极擅书画的祖母,平时最爱的就是给他画肖像。

    他心中极害怕祖母再开口邀他去那什么群芳馆。

    果不其然,老太妃乐呵呵笑着。“乖乖,和祖母去群芳美人馆转转?”

    梁迟玉待要拒绝,老太妃已经拉着他的袖子将他拽着走了,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念叨。

    “这好多天没见着乖乖了,祖母心里想得慌啊。见不到美人,画画都有些生疏了。还好前些日子,祖母又遇上了一个漂亮姑娘,人美,心也美。”

    梁迟玉连连朝着莫子使眼色。

    ——快把他拖走。

    莫子耸着肩笑,一看便是乐呵的不行了。他见到了自家小主子的眼色,回了一个愁眉苦脸兼带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是老太妃,若是仔细说起来,是整个王府最有威慑力的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家丁,怎么敢去与老太妃作对。

    不情不愿的被老太妃拖着走了,梁迟玉没敢再挣扎,怕伤口崩开,也怕让祖母知道他有伤在身。

    他在街头受伤一事,也许别人都能知道。只有祖母不行,是母妃和父王都会将此事瞒着的人。

    只是,当他到了群芳美人馆,见到了墙上最新的一张画像时,人却呆住了。

    弯弯的柳叶眉,秋波荡漾的杏仁眼,还有抿着看起来有点倔强的唇瓣。每一处细节都是连安身上的特质。

    整张画像足有人半身高,就这么挂在墙上,着实让他很震惊。

    他以为会见到自己的画像,没想到…会是连安。

    老太妃在一旁喜滋滋的看着孙儿震撼的样子,心中自豪。

    “祖母给你选的孙媳妇儿,我的乖乖喜欢么。”她平时不爱插手小辈的婚事,就连宁王成亲娶公主,都是儿子自己拿的主意。

    但那日见到连安,就觉得很合眼。在这姑娘身上,她能感受到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大气。

    很有点英气不凡的味道,她喜欢。

    梁迟玉看了一会儿,走近几步,与画像上浅笑吟吟的佳人四目相对。良久,很是小声的转头问老太妃。

    “祖母,这画能送我么。”

    连安待他,有些忽冷忽热。像现在这样,在画上这么认真与自己对视的时候很少。

    孙儿的眼神,可怜巴巴。

    老太妃看着心头便软下来了。她犹豫了一下,摇头说不行。

    梁迟玉登时就失望了,很是依依不舍的看着画像。却也再开口多要。

    祖母在丹青上十年如一日的勤奋,最好画人像,对画的画也很是宝贝。

    这个群芳美人馆,据说就是祖父当年特意为祖母修建的。而在自己出生后,这里挂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画像。

    “这画啊,还没完工。迟玉想要的,祖母何时拒绝过。等画好了装裱过,你让莫子来取。”

    梁迟玉重重点头。

    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从前对女子总是不屑一顾甚至厌恶。可如今对连安,却是怎么看都看不腻。

    天天期盼着她能来王府,哪怕两人斗斗嘴也是高兴的。

    将孙儿脸上的喜悦看着,老太妃也乐呵呵的。

    而就在王府其乐融融的时候,连安这里却接连遇上了两拨刺客。

    “呼…”她喘了口气,撕下一块衣摆绑住自己右臂。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六七个黑衣人,连安此时正撑着剑,退到一颗柳树旁调息。

    若是单打独斗她不一定会受伤,但这些人攻势太猛。几乎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时间,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此时力气透支,她脸上的汗一颗一颗往下滴。一只手撑着软剑,有些站不稳。

    方才右臂一时不查,被人狠狠划了一下,疼痛聚集,让她这只手使不上劲。

    望着地上被她刺中要害,暂时起不来的黑衣人。她神色复杂。

    ——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杀手?

    难道是与蜀山有宿怨的仇家?

    调息间,又从远处冒出来第三波黑衣人。这一次人数足有十来个,她已是强弩之末,手抖的连剑都拿不稳。

    连安抿紧唇,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借助疼痛,让自己身躯的疲惫驱走几分。

    “你们到底是何人?”

    数十个黑衣人脚步迅捷的从前方小山坡上跃下,到了跟前,根本不回连安的话。招招致命,是想要让连安死的架势。

    连安费劲的闪身避让,软剑被她换到不曾受伤的左手。右手不住有血顺着垂着的指尖落下。

    凭着巧劲踢掉了一个人黑衣人手中的刀,背后又忽然飞来一串飞镖。此时前有狼后有虎,身前正有一把刀对准自己的心口刺过来。

    她无处可避,已经咬牙决定硬接背后的飞镖。只期望这些飞镖没有毒,不然她这条小命,今日一定会交代在这里了。

    叮叮叮!

    身后似乎吹过一股风,然后是数声清脆的声音发出。

    没等她回头,背后已经多出一个人。

    “水姑娘,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声音有些熟悉,连安来不及多问,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是友非敌,今日有救了。

    以后她绝对绝对,不会一个人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散心了。散心差点散掉一条命,还是后悔的。

    “少来多管闲事!”黑衣人里,有人粗着声音开口。

    “你们倚强凌弱,光天化日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呵呵。”不紧不慢的声音带着一股闲适。“本公子看不惯。”

    连安没多说话,单手舞剑,又解决了一个从侧方刺来的人。但力气有限,脚步都开始踉跄。

    “水姑娘,闭上眼。”一道声音从耳侧响起。

    连安不解其意的同时,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响。有人从后方扔出来了一个东西,落到地上便发出烟雾。

    “跑。”她没来得及反应,被人拉住手臂,身子已经被带着往远处去。

    跑过了最近的一处山头,她挣脱对方的手。正要道谢,发现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是李乾。

    “刚才多谢你了。我欠你一条命。”她低下头,心情不是如何美妙。

    莫名其妙被人一顿追杀,刚才若不是李乾忽然出现,哎。

    李乾拍了拍白衣上沾到的灰尘,温声道。“无妨。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刚才那阵烟雾只能拖延一时,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水姑娘若是相信我,不妨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