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战况
若我现在甩头就走,这笔恩怨怕是此生难消。于是我转回身,怒气冲冲道:“契疆,我对自身的伤从不挂意,毕竟是我伤了无数百姓。可是你杀了师父,此仇我从未忘记!”
“师父没有死。”契疆放下手中的书本,轻轻说道。
“这怎么可能?”
“我带你去。”契疆说着,对我伸出手来。
我望了望他的手,不知该不该跟去。倘若他当真没有杀死师父,那我这十三万年的怨恨又算作什么?
见我站立良久部动作,契疆干脆拉起我的手,一把将我带走。
契疆带着我走拐右拐,每每山重水复,以为将要到达,却被他一拉带往岔道。我寻思他是不是故布疑阵,突然他脚步一停,害我差点撞上去。
“是这里。”他说。
我举目四望,这是一座空旷的庭院,草木欣欣向荣,却颇为杂乱,许是很久没人打理。师父会在这种地方?
他看出我眼中的不相信,便将我又往前带了带。
庭院的中央,有一方圆坛,圆坛是一大块光滑平整的石头只有圆心处稍微凹陷,长出一棵棕色小草。
我往圆坛下的土地看了看:“难不成这下面有密道?”
“师父就在这里。”契疆所指之处,正是那棕色的看似营养不良却又坚韧无比的小草。
我觉得他又在诓我,惊讶瞬间转为盛怒,挥起拳头向他打去。这回用的依旧是右手,势必牵动锁骨的伤。可我反应过来时,若强行收手,后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契疆反应快些,左手挡住攻势,顺手转一圈化消大半力道,才不至于让我伤上添伤。
我揉了揉右肩,契疆叹一口气,道:“你忘了吗,师父元身是上古铁桦木,如今长在这儿,说明他死而复生了。”
我错愕地望向那棵草。
“大约五日前,我发现它。我不敢移动它,只好让它在这儿生长了。”契疆道,“还有,十三万年前,我……虽然有杀害师父的心,可我并没有那样做。师父的死,不是我造成的。”
匪夷所思的事一桩接一桩,我问他:“不是你又是谁?”
“我不知道。我当时只将师父放在密室,最后进去时,发现他已羽化消失了。”
倘若这是真的,契疆想不通的事,我便更加头大了。我将视线聚回那小小的铁桦木上,蹲下身仔细看时,发现它周围确实有一层淡淡的仙气环绕,好像真的就是师父。
若是师父真的在这,我便无心去往别的地方了。当年那些事发生得太突然,我无力保护师父与仙宫,如今重生而来的师父,我还能放手吗?
我不确定契疆是否会真心照看师父,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亲自留下来。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反正我留下来了。我会每日去看那苗子,时而给它浇浇水什么的,希望它长得快些。不知当年师父养育我时,是否也有这样的心情?
契疆因我留下而每日都心情不错,他是会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的人。我去看师父时,他有时也远远地看,没有一点要过来帮忙的意思,然后走开忙国事去。
我问他为何对师父如此冷漠,他道:“我想师父没那么脆弱。”
我正待呛回去,他将案上的奏折收了收:“这几日,外面会有些动、乱,你只需在宫中就好,不要到处跑。”
我挑了挑眉:“难道是与我有关的事?”
契疆摇摇头:“我是怕你被人认出来。”
我当即噎住。
说的也是,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曾经屠杀乌衣之国百万人的罪犯,即便过了十三万年,兴许还会有人想置我于死地呢?
这一回我听从契疆的建议,只留在深宫之中。
契疆不在时,我每日只顾看书养花,好不清闲。我也不知是何动乱使他忙得抽不开身。
这一日,我独自一人又是清闲,坐在宫门外,随手拈指,吐了一串泡泡。
居于东海之人,习得一些水系术法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这泡泡游鱼用来吐息,我却是用来观赏的。
我托腮望着那一串泡泡,忽然透明泡泡后的天际闪过一道虹光,犹如一颗炭火爆开,瞬间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我眼前的泡泡随即“卜”的一声炸裂,我腾地跳起来。
这是契疆所说的动乱?可我也是久经战事之人,那样的光芒绝非小打闹,至少也是神仙争斗的级别。
当年我曾见过师父出手逮捕一名叛仙,那时的光芒都不如这次耀眼。
一想到契疆在前线,我便顾不得他的嘱咐,一拈诀飞了出去。
也许是我飞得太猛,前线上并未看见契疆,却有一袭手持长剑,缓步向前的白衣。
那一袭白衣随风招展,束起的长发一丝不苟,分明是一个战场,千军万马却躲避着他,三丈之内不敢近他的身。
我降落在远山的一株紫苑花上,他还没看见我。
这才是契疆不愿让我出宫门的原因吗?为了不让我们相见?这未免太可笑,他已和陌婴双宿双飞,我还有什么难过的?
我攥着胸前的衣襟,假装不在意地想。“咻”的一声,破空而去的一支箭将我的神思拉回。
那箭是契疆射出的,径直向闻商呼啸而去。
一瞬间,我脑中不知想着什么,要起身掠去,却迟疑了。
这一迟疑,箭已到他面前。接下来是连我也不能看清的动作,他将长剑在额头一横,只听“铛”的一响,迅疾如风的羽箭霎时如一片落叶,无力地落进泥泞里。
闻商随手挽了个剑花,继续保持着与方才同样的步调向前走。
十丈开外的城墙上,正站着契疆。虽说他的身影被角楼挡住,但即使猜也猜得出来,他的面色必定相当难看。
闻商如此战力,契疆落在他手上是无论如何都要败下阵的。
无论从前是非恩怨如何,此时我只想知道闻商为何突然进攻乌衣之国,为此我必须拦下他才能问出来。
思索间,闻商已一跃而起,身姿如一只白鹤,越过城墙。我也不能干看着,旋身踩在地上,猛然一跃,率先落在契疆身旁,抬起头时,正见闻商的剑高悬,作势要袭向契疆。电光火石之间,我从一旁侍卫手中抽出剑来,双剑相击,迸出亮眼的火花。我随手抽来的剑自然比不过闻商的神兵利器,咔嚓一声,断剑落到地上,叮叮当当滚了滚,迎着落日停下,反射出金色光芒。
“元……”契疆想唤我,又考虑到不能将我的名字暴露给其他人听见,随即咽下,改口道,“不是叫你别出来?”
“若我不来,你还有命?”我说罢甩手,丢开断剑,抬头直直望住闻商。
闻商见了我,表现得不那么恋战,退开两步,身周旋起一阵沙尘,瞬间遁去。
这时契疆才拉过我:“你没事罢?”
我摇头:“方才我用的是左手。”
契疆松了一口气,对侍从命令道:“回宫。”说罢便走。
我追上他的脚步:“你有没有受伤?”
契疆回首,对我莞尔道:“不是都被你挡下来了吗?”
我愣了一愣,又追上去:“你生我的气?”
“没有。”
“那你为何走这么快?”
契疆停下脚步,眼神按捺着无奈的笑:“我该说你观察力有进步,还是说你总是对关键事情看走眼?”
“你在骂我?”我此时只有这句话想反问。
契疆笑着摇了摇头:“随我来。”
我随契疆到殿上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依旧闭目养神,而我早已浑身爬跳蚤似的坐立不安。
契疆撑开眼皮瞅我一眼,开口正要说什么,殿外来了人。
契疆道:“呈上来,然后退下。”
侍从照做了,临走前不忘打量我一眼。
我到契疆身边一看,是一支沾了泥水的箭。
“你拿这做什么?”我问。
“这是我射向他的箭。”契疆说着,将箭拿起来,也不顾上面泥水有多脏。
我皱了皱眉:“你为何将它捡回来?”
“因为……”契疆说着,将箭迎着阳光一照。箭尖一闪,上面似乎刻着几个小字。
我一头雾水,契疆解释道:“他挡下这一箭,顺便划了几个字。”
“我怎么不知道?”我眼神再不济,也不该契疆看见了而我看不见罢?
契疆回头看向我,笑道:“你没看见他收势,难道是因为看我?”
我哼哼道:“你被角楼挡得严严实实。”
契疆笑了笑,不再纠结此事,而是继续看箭上的字。
那字极细小,只有极窄的角度才看得清楚,于是契疆自己看罢,眼神有些变化。
他放下箭,顿了一顿:“天庭突然进攻乌衣之国,只派了闻商一人。你知道他是何等人物吗?”
我摇了摇头。
“起先我也不知,后来一查,才知十三万年前,你在东方血战乌衣之国,他在东方剿灭十万叛神。而结果,你受伤惨重,他毫发无损。”
“他……”
“所以说,这几日以来,都是他手下留情了,否则乌衣之国早已灰飞烟灭。”
“那他究竟是何用意?”
“你看这个。”契疆将箭递给我。
我拿来迎着光一看,惊得拿不稳,铛铛几声,箭落在地上,回响在空旷的大殿中。
“陌婴……”我干巴巴地念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