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成亲

    我觉得我该是迷迷糊糊睁了眼的,但这双眼却似乎不是自己的,否则我怎会动也动不了,连眼皮都不能控制着眨一下?

    视线中映入一抹黑影,我下意识将视线偏去,蓦地吸一口凉气。

    “契疆!”

    可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维持着模糊的视线看他。

    这场景在我噩梦里出现过无数回——

    为何梦魇总是我躺着,而他立在旁边?

    但他什么也没做,看了我一会儿,悄然走开。

    此时我的内心才安定下来,举目看去,这似乎是一间清雅的卧室,木床乃至床帐皆是古香古色,呼吸间似乎还有淡淡熏香。

    熏香?我不爱熏香,这必定不是我的卧室了。可我是在哪儿?我明明记得我伏在闻商怀中睡着。若顺太上老君的药终于失效,使我做了梦,那我为何闻得到熏香,又为何身体不受控制,连眼皮也不能动?

    疑惑未解之际,房中又来了一个佝偻人影。那人影走近前来,我差点惊呼出声:“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瞧了我一眼,顿时见了鬼似的,看向契疆,嘴里哆嗦:“这这这……”老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契疆怒视他:“本王不是叫你来练下巴的。”

    太上老君似乎这才稍稍回过神,抬起袖子擦擦额头冷汗。

    这时来了两个婢女,一个将我的手轻轻拉出被窝,另一个在我手腕系上一条金线。金线另一头,捏在太上老君手里。他为我诊了会儿脉,眉头从紧皱到舒开,花了约有一刻钟,才放下金线,对契疆道:“国君,她的伤势只要服下老夫的金丹,很快就会痊愈,不成大事。可是……”

    “可是什么?”契疆一瞪。

    太上老君一哆嗦,道:“她的元神散乱不堪,像是只有一魂,但剩下的魂魄似乎不是丢失的,而是着一魂先掉落,自行生成人形,实在令人费解。”

    “知道,”契疆面无表情,“金丹留下。来人,送客。”

    太上老君如蒙大赦,眨眼间溜了。婢女将我腕上的金线取走,张罗着喂我服下金丹。

    契疆又走近来探视,眉心不展,真心为我担忧。

    我静静看着他,毕竟这身体无法控制,我说不出话。

    最终,契疆只是缓缓道:“你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夜里,我躺着,脑中却活动开来。我直觉这不是梦,梦中不会有如此真实的感觉,那金丹的药香仍再口中萦绕。如此说来,是我睡梦中不小心元神出窍,附在某人身上。

    闻商和扶枭商量过,要将太上老君派往乌衣之国,助乌衣之国大将疗伤。我这是在那大将身上?!

    从今日种种现象看来,十有八九是这样。可为何偏偏是乌衣之国的大将而非他人?

    仔细品味太上老君的言语,此大将魂魄离散,一魂落下变成了人。这情节尤其熟悉,不就是胡昌的做法吗?真身不知所踪,留下诡谲的一魂变成胡昌,如今这大将也是如此?

    疑问着实太多,我思索得脑仁发疼。倘若有闻商在身边,问一问他,以他的才智定能看穿真相。

    我在这名大将身上,不知不觉竟过了许多日子。在此期间,我发现这是一员女将,就是大公主打伤都那一位,名叫陌婴。据说大公主那个不留情,重伤陌婴四处要害,显然奔着杀死她的目的去的。

    陌婴的手下拼死保护,将她送回大营,其余人却尽数牺牲。

    我听罢,庆幸这是陌婴的身体,否则我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乌衣之国的战祸。

    又过了几日,陌婴能下床活动了。通过她的眼睛,我能看到她看到的一切事物。她不照镜子,我只能看见她的手脚。举手投足间,不像是个征战沙场的武将,倒像是大家闺秀。

    这一日,陌婴终于经过铜镜前,我使劲扯着余光想看她的容貌。可惜,镜子里的身影看到了,而她的脸是缠着绷带的。

    我如此郁闷着,等了数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脸上的绷带拆除了。如我所料,她迫不及待地捧来镜子,那一顾之中,我有点眩晕——

    这陌婴的脸,竟和我一模一样!

    震惊之余我缓过神来,兴许陌婴战场上毁容顺便整容了,兴许我还未适应以他人的视角看自己,一时眼花认差了,兴许她的容貌原本就和我相像,这世上巧合之事数不胜数。

    自我安慰之际,契疆又来了。他问陌婴:“你好些了吗?”

    “多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陌婴的嗓音,听上去与我也有些相似。

    “那就好。”契疆望着陌婴,“接下去还有任务需要你完成。”

    “是。”陌婴说着,抬起眼,“听说,臣与战神元蓁长得极为相似。”心跳突然加速,不知是陌婴紧张还是我紧张。

    契疆将目光投向别处,吸一口气:“不是极为相似,是简直一模一样。”

    倘若此时我能控制眉心,一定能夹死苍蝇。

    “那陛下还舍得,将臣送出去?”

    “你终究不是元蓁。”

    “臣明白。臣这就去准备。”陌婴如此说罢,真就退下了。

    我原先以为契疆屡屡关心陌婴,是因为他对臣下体贴入微,如今来看另有原因。

    但是话说回来,陌婴有新的任务,这任务是什么?契疆说要将她送出去,送去哪儿呢?

    思索间,陌婴已从长廊步下台阶,裙摆扫过花丛,她仰面望着日头。

    一瞬间金光刺目,我慌忙闭眼。这一闭眼,我竟晕眩得不知身在何处,仿佛置身海水之中,飘飘荡荡,最终回到某个地方,仍然像是躺着的。

    头有点晕,远处还有些嘈杂的说话声。

    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火红的床帐。我恍惚道:“这是哪儿?”

    “元蓁?”一个声音唤我,“元蓁,是你在说话吗?”

    “闻商……”我听出他的声音,回答道。

    闻商出现在我身前,拉着我的手激动道:“你终于醒了,我好怕你醒不过来。”

    “我这是……睡着了吗?”我不明所以道。

    “不,你元神出窍,不知到了何方,我四处找不到。”

    原来之前的事果真不是梦。

    脑子再清醒一些,我又问:“这又是什么场景?”

    “我们要成亲了。你离开太久,这日子我不愿改,就依你的意思执行了。”

    “什么!”我跳起来,随即头晕地闭了眼,“哎呀哎呀……”

    闻商将我揽住,靠在肩头。我挣扎着睁开眼,难怪见他穿得这么红,一面懊恼道:“我们成亲了,可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还未拜堂呢,正要抱你,你就回来了。”

    我离开他的肩,与他对看着,他满眼都是笑。于是我又一次情不自禁抱住他的脖子,直到吉时将至。

    我霍然拉开门,立于红毯正中央,昂脸对着洒下海面的粼粼波光。门外吵嚷的人闻声聚来目光,见了我,齐齐怔住。沉默片刻,忽又齐齐下拜,恭迎宫主。

    闻商慢悠悠地走到我身后,小声道:“这些人当中,方才还有不让我带走你的。”

    我笑了一笑,小声回答:“现在我醒了,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吉时一到,水晶宫中风铃一齐作响,声音清脆而嘹亮,如波纹般传至万里之外。

    “走罢。”我拉起闻商的手,跨过门槛,因心情愉悦而脚步轻快,一路像踩着风似的,很快来到了含章殿。

    恰在此时,铃响作罢,阳光静静照射,游鱼也停止翕动,屏息以待。

    对着广阔无边的东海,对着山川水泽,对着生灵万物,我元蓁今日将在此与闻商结为夫妻,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阳光与波涛交汇一线,我抬起手,正要拈香起誓,身后突然一片惊叹私语。

    我不允许婚事出一星半点差错,下意识回头,见身后围观者向两边退去,中间让出一条道,翩翩走来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

    女子窈窕的身姿走到十步开外的距离,停住了。

    “这张脸……”我吸气道,“你是……”

    “陌婴!”

    身旁的人比我更快速更激动地喊出来。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眸颤得那么厉害,似乎含了几欲喷薄的热泪,就连我醒来时都没见他这般失态,心里陡然一窒。

    “好久不见。”陌婴看也不看我,径对他微笑。

    “你……”闻商煞白着脸,直摇头,“怎么可能……”

    陌婴嫣然笑道:“我就在你面前,你也能一眼认出我,还说什么不可能?我只是负伤兼之失忆,一直在乌衣之国,也无法与你联系。总算你未曾忘记我,你的神情倒令我由衷欣慰。我不怨你负心,也不怨你叛情,幸亏我来得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错了。”

    她说了一长串,闻商都沉默不语。他那么能言善辩,有人在这种场合羞辱我俩,他再与世无争也该怼上两句的。

    闻商似乎冷静了些,抬手捂住眼睛,在我的期待中开口了,说出的却是:“对不起。”

    我的心一抽:“你向谁说对不起?向我?”

    “是。”闻商简短承认。

    “为……为何向我道歉?”我的声音不知不觉也发起抖来。

    “她……陌婴……是我那早该谢世的结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