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章 婚约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喜欢你啊。”

    微风拂过,有一瞬间我仿佛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可脑中却回荡起他的声音。

    半晌以后,我不知所措地呢喃:“这……怎么可以呢?”

    而且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我产生了这种感情?我回忆起与他相识的所有经历,全然没有察觉。

    “从一开始。”

    仿佛看懂我慌乱的心声,他如此说道。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于是选择沉默。

    “我等到现在,想说的就是这两句话,别无他意了。”他说着,对我微笑起来,“我这躯体再支撑下去,也没有用了。”

    “你什么意思?”

    “原本我以为不会这么快与你相见,所以一直维持这模样。但事到如今,你新婚在即,我也没有必要苦撑了。”

    我错愕地望着他。他一介凡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永驻容颜,留着长满荒草的后宫,竟只是为了等我?难道我如今不来,他要以这副模样等待一千年?

    “你何苦?”我不知该如何批评他,良久只能反问出这句话。

    他听了反而笑意更深:“你当初又是何苦?”

    恍惚之间,我发觉他的神态像极了昼澜,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当初昼澜与我相识,也是怀抱着这种心情。有一夜,我在数星星的空档,突然问他为何肯花费十年拼凑一堆不知是何物的珊瑚碎片,他认真地告诉我,他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一名绝艳的红衣神女,之后便偶遇了我这堆珊瑚碎片。

    同样是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默默爱恋着我。等过了三五年,他才终于按捺不住,对我阐明心意。可偏偏我那时还未从契疆的伤害里走出来,对一切的男欢女爱有着消极的情绪。于是,我没有回应他,含泪摇了摇头,逃也似的离开。

    昼澜是凡人,有生老病死。他如此又等了十个年头,两鬓都已斑驳。可是,他的后宫依旧空虚,就如现在这样。

    有一日,我和他起了争执。争执的原因我已忘却,只记得我一甩手,负气走开,他对着我的背影喊:“元蓁,你再这样,我可不等你了!”

    为何要等我?他已在我身上消磨了二十年,凡人一生短暂,二十年二十年青春光阴全都是为了我,他不该如此为我活着!

    后来,他果然没有再等下去,而是迎娶了一名年轻貌美的王后。

    望着他们鲜红的喜服,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却空悠悠的怅然若失。

    之后,他又像所有凡人一样,生儿育女。等云梦国越渐强盛,他的子女茁壮成长,而我也完全康复,便向他请辞。

    这回他却态度坚决,不准我离开。

    我不服气地顶撞他:“我若想走,你留得住吗?”

    昼澜想了想,笑了:“那你走罢。”

    此话一出,我反而脚步像生了根似的,走不掉了。

    我继续留在宫中,当他的陪衬又如何?

    所以,我在云梦国生活下去,直到他老死,拉着我的手,将国家的未来托付于我,我和他的情缘纠缠才算断结。

    这些事情已过去十三万年,不知不觉中冲淡得回忆起来也不会有太多悲伤,为何如今忽然提起,会有如此多的泪涌在心头?

    我无法思考,抬起眼睫,呆呆地望着胡昌。

    他面上仍是浅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低头看了看手。

    我惊觉他的手仿佛镀了一层荧光,荧光正慢慢地向上飘去,而他的手也正慢慢变得透明。

    “胡……胡昌……”我磕磕碰碰道,伸手想将他捞回。可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既无法阻止他消失,也无法满足他的心愿,最终只能无奈地僵着手。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对我道:“对了,我死以后,云梦国禅让予熊篱。他与我的血脉有一点点关系,千年之后,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

    “来,总是一定玩来的。”我机械似的回答他。一阵风拂过,他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原地伫立,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感到有人正拍我的肩。

    我缓缓回头。

    如此亲密的动作,除了闻商还能有谁?

    “我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闻商看出我的不安,先一步开口。

    “对不起。”

    “何必要你道歉?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闻商,他真是凡人吗?凡人的死亡不是这样子的。”

    “他确实不是。”闻商轻轻揽着我的肩,“他只是一缕魂罢了。”

    “一缕魂?”

    “对,”闻商耐心地解释给我听,“凡人也好,仙人也罢,都又三魂七魄。魂魄可以依附在本身的东西上,或许是一根头发,或许是一块骨头,然后变成一个完整的人。至于魂魄出来以后,本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他其实早就死了?”

    闻商望着我的眼,道:“我不知道。”

    也许心绪过于凌乱,我竟未察觉他此时都言不由衷。

    我们回到东海,很快布置起一派欢天喜地。

    闻商本该与我一同在东海的,却因天庭传召,临时走开。

    然后,不过数日,闻商有过妻子的过往,不知怎么传开了。成洛跑来偷偷劝谏我:“宫主,他可是成过婚的呀!”

    “成过婚的怎么了?”我望了望新染成的红指甲,“成过婚的才懂得疼人啊。”

    “可是万一……”

    “万一什么?”

    成洛咽了口唾沫,坚持要说:“他那前妻来自什么飒露国,凡人总是精鬼额额很,万一没死透或者怎么着回来了,你……”

    “住口!”也怒喝,成洛只得缩缩脖子退下。

    此时,含章殿上只剩我一人。望着无风自动的红幔,我心中隐隐惆怅。

    奇怪了,怎么被那小子一说,我立即心神不宁起来了?

    越到后面,我越不能忍受这种心境,干脆一拔腿飞去找闻商。

    青天白日的,他的宫殿居然闭门谢客。我将谢客的牌子一拨,假装没看见,推门走了进去。

    然而,闻商正有客人,与他对坐着说些什么。

    我正想看那客人是谁,他先抬起头来,略惊讶道:“元蓁?”

    原来是扶枭。

    扶枭也是个万年不出山的懒仙,这会儿到闻商处串门,顿时勾起我的兴趣。我抢在闻商发话之前问道:“二位可是在说什么仙界大事?”

    闻商拉着我坐下,与扶枭对视一眼,才对我道:“我觉得,当此之际不宜讨论这些。”

    “当此之际?”

    “当我们即将成婚之际。”

    我挑了挑眉,扶枭拱手:“恭喜二位新婚在即了。”

    “去!”我啐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闻商见我逼问得紧,只得说了:“与乌衣之国有关的事,被大公主重伤的那员大将,怕是要不治身亡了。你也知道他们国君爱护下属,此番必定兴兵报复。”

    “那大将是被大公主重伤的,让大公主再出征一次不就行了。”

    扶枭叹道:“可问题是,大公主前日突发急症,正昏迷不醒。”

    我错愕,第一反应竟是挂念五师兄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所以,”扶枭接着道,“天庭才要我们其中一个顶替大公主。”

    “唔,”我眨眨眼,“扶枭我是知道的,当年也有战神之名。物以类聚,我们因此成为朋友。”说着看向闻商,“可是你……”

    “哎,陈年往事,不必再提。”闻商赶紧接话道,“话说回来,扶枭,你看我如今新婚在即,不宜见血光啊。”

    “可我早已答应素熙了。”

    素熙是扶枭的结发妻子。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扶枭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可一见到素熙,立即像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竹鼠,任凭宰割。据说是他们有了儿子之后,素熙要他发誓为了妻儿不再上战场。从此以后,扶枭作为战神的时代结束了,才有了后来我的威名。

    可如今摆在眼前的问题,却是没人解决了。

    面面相觑之时,我突然一拍桌:“乌衣之国的那大将还活着呢,兴许最后治好了,未能出兵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扶枭吐了一口气道,“可是总要未雨绸缪。”

    “我看这样,”闻商捋了捋耳边一缕垂到胸前的发,“让天庭最擅炼丹的太上老君去医治,若医好了,则皆大欢喜。”

    “嗯……”扶枭意味深长地点头。

    扶枭告辞复命去了,我心中却担忧着大公主。

    那对夫妻可真是多灾多难,前有五师兄失去一整颗心,以乌衣之国的玲珑心勉强维持性命,如今又有大公主突然昏迷不醒,着实令人时时吊着一颗心。思及此处,我长长叹息。

    “对了,元蓁,”闻商望着我道,“你似乎因为有事才找我。”

    我恍然想起成洛那乌鸦嘴,但又不肯这么自讨没趣地说出来,打着哈哈道:“你不是无所不知吗?猜猜看。”

    闻商摇头:“我只是凭路过的百兽得知一些信息而已,何来无所不知?再说了,我何必监视你?”

    被他这么一说,我反倒红了脸:“也没什么事,只是想你而已。”

    说着滚进他怀里,又闲聊一会儿,我觉得有点困了。

    自服下太上老君的仙丹以来,我都没有梦。可这次所做的梦,却又不像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