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谎言
“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解。”篱熊继续道,“你与初代国君,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我冷下脸:“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若只是故弄玄虚,就请立刻出去。”
“好好好,”篱熊摆了摆手,“我就长话短说了。那舞姬与闻商先生早在战场上就认识了,她是边陲小镇的人家,见过闻商先生以后,屡屡找他攀谈,此时竟跟随到国都来了。”
我半信半疑:“可这又与昼澜何干?”
“你难道不记得,十三万年前,王后的女儿远嫁北方?”
我点点头。
当然记得,那时昼澜一面将我养在宫中,一面迎娶三宫六院,一年后王后便生下公主。看他抱着公主与王后交谈的笑容,多少刺痛我空落落的心。
“那舞姬是公主的后人,来历便是如此。”篱熊将我拉回现实,“提及初代国君,你总是若有所思啊。”他打从一开始那般阴阳怪气,让我极不舒服,总觉得他在试探我什么。
回过神来,我对闻商也产生些许失望。他分明告诉我,他与那舞姬素不相识,可篱熊却说得绘声绘色。
才答应闻商不生闷气,可口头答应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此后几日,我见了闻商便十分别扭,总是冷冷的没说几句话。他似乎也不太关心,从不问我为何不开心。当初掌心那“早结连理”四字,也早就洗得干净,了无痕迹。
我确实想回东海去了,于情于理,都该向胡昌道个别。
于是我独自去找他。
来到宫中,胡昌听说我的来意,明显惆怅起来。他问我是否能陪他再到红卉宫旧址走走。
我想走走就走走,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于是点头答应。
走在杨柳拂堤的湖畔,胡昌问我为何不肯留在云梦国了。我道:“为了尽早回去与闻商完婚。”
“哦”胡昌疑惑道,“你们不是早已成亲了吗?”
我微笑:“那是我一厢情愿拉他进门的,不能作数。”
不知不觉走完了全程,站在王宫内外的岔道口,我向他拱手:“人生一世,难得见你两回。就此别过了。”
虽然到最后,我都没有弄清他为何六十年容貌不变,但我若不及早与闻商完婚,只怕越拖越感情寡淡,这回又频频忆起昼澜,我需要有另一个人将我的心全部占去。纠结的心情作祟,只想一了百了,远远胜过调查的好奇心。
胡昌又送我一程。林荫之下,我向他挥挥手:“你快回去罢,不必再送了。”
胡昌拱一拱手,我就转过身了。谁知此时林间银光一闪,我立即回身:“胡昌!”
那闪着光的飞镖直直向他射去,而他居然吓怔了似的一动不动。情急之下我顾不得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将他推开,而那飞镖贴着我的右肩咔嚓一声,削去一小块珊瑚骨。
胡昌被我按下,只顾惊恐地望着我了。
身后聚集起十数名刺客,我怎么也得保护胡昌,与他们一战。
当我右手在空中一划,取出惯用的斧枪时,胡昌终于说话:“元蓁,你退下!”
“我不能退!”当初答应替昼澜永远守护云梦国,保护他的后代子孙,怎能言退?
他似乎是想上前来的,可我的斧枪一旦起舞,便如同旋风一般猛烈,呼呼风声中我也不确定是否伤着了他。
刺客倒了几个,后面的立即补上,祭出别的武器克制我,一茬接一茬的,没完没了。
结果自然是我碎得一塌糊涂,神智也有些涣散。但是只要手还能握住武器,就不会停止杀敌。
最终,我只记得一袭白衣飘然掠来,再然后,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闻商在床边。我看他眉头紧皱,心里一阵疼,想抬手抚一抚。可不知为何手上没有力气,只有指尖能稍微动一动。
若非他及时赶到,不知我和胡昌会怎么样。此时比起自己,我更担心胡昌,问道:“胡昌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闻商说道,“你只管休息。”
我舒了一口气,眼中微微酸胀:“那枚飞镖射穿我的时候,有点疼。”
闻商没有安慰我,只是牵起我的手,俯下身来,吻着我的额角。
这一回我恢复得极慢,以往都是碎裂的部分粘上便生龙活虎,如今却要在床上躺三四日。我闲时只能望着窗外的白云发呆,思来想去,也许这是身体崩溃的前兆,毕竟十三万年前那次重伤,碎得太彻底了。
闻商大约也看出来了,彼此心照不宣,只是互相催着何时回去拜堂成亲。
待我能够下床走动,听说了一些刺客的消息。那些刺客是反叛诸侯国的余孽,仅有一小撮力量而已。此番被闻商悉数剿灭,再也翻不起波浪,只能乖乖俯首称臣。
“可惜,”熊篱对我道,“跑了一个。——就是那个舞姬。”他补充说明。
我横他一眼:“你难道想说,是闻商故意放走她的?”
“否则怎有别的可能呢?”熊篱摊开两手,一脸玩世不恭。
“出去,别等我下逐客令。”我直截了当地威胁。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在离间我和闻商。但我苦思冥想,也想不到他有何理由这样做,于是结论只能是闻商有问题。
新婚在即,我不能容忍闻商这样对待我。终于有一日,我忍不住拉着闻商问:“那舞姬也是刺客,你放跑了她?”
“对。”
我惊恐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自称是昼澜的后裔,若是真的,你也不希望我伤她,若是假的,”闻商道,“她也是穷途末路了。”
“你还想骗我!”我没想到他能如此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盛怒之下推了他,“你与那舞姬在早战场便认识了,庆功宴上她还敢勾引你!”
“慢!”闻商强而有力地喝住我,“我与她在在战场上认识?有这回事?谁告诉你的?”
一连串的发问,反而使我怔住了。难道是我冤枉他了?我小心地试探问道:“熊篱说的……不是吗?”我越来越心虚。
“一派胡言!”
闻商怒了,我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起来。
熊篱说那舞姬是和亲北方的公主的后人,可她在宴上勾引闻商时分明说自己来自飒露国。
飒露国与公主有甚关系!?
我被熊篱骗了。闻商从来毫无保留地对我说实话,我却宁愿相信一个外人而怀疑他?
我的脸瞬间红得像蒸虾,颤巍巍地道:“闻商,我……错怪你了。”
闻商闭眼一叹。
“我……我还推了你……”
我小声地承认错误,闻商却笑了,将我揽进怀里:“你也只是在意我,关心则乱。”
他总是这样理解我,从不给我留下阴影。有了他这话,我抬起眼:“那我可以找熊篱算账了。”
闻商大约以为我会再温存一会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则是迅速从他怀里挣出来,从墙边摸了一把刀,拿在手上掂了掂。
闻商在后面道:“元蓁,你……”
“你别过来。”我说罢,就提着刀直奔熊篱去了。
我不知有多怒不可遏,反正反应过来时,我已将熊篱制倒在地,寒光凛凛的刀横在他脖子上。
熊篱结结实实吓出一身冷汗,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你离间我和闻商有甚好处!”
“我……”他结结巴巴,我一狠心将刀往他脖子上又逼近一分。
“你说得对,我自己离间你们是没有好处的……”他像是有难言之隐,拐弯抹角地道。
“你受人指使?”此时我的脑子不知为何特别清明,“那舞姬?……不对,”我随即想到,“她没那本事。难道是胡昌!”
熊篱没有说话,我就当他是默认了。将刀往旁边一丢,我径直杀向胡昌。
枉我如此帮助他,让初爰退位,将他扶上龙椅,他为何如此对我!
我与闻商岁不至于历经磨难,可如今要我接受他而他也接受我,一路坎坎坷坷跌跌撞撞,竟被他像玩具一般戏弄!
听说他在后宫,我便不顾一切地冲进去,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察觉到我面色不对,连寒暄也省了,反问我:“何事?”
此时此刻,我竟冷笑得出来:“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猜不出我为何而来?”
胡昌摸了摸鼻子,不言语。
我憋不住自己问出来:“是我对你不够好,还是闻商如何得罪你了?”
“都不是。”胡昌坦然道。
“那你为何指使熊篱对我说那些?”
“你错了。”胡昌依旧从容。
我以为还有转机,更是瞪大了眼睛等他的后文。谁知他咧嘴笑道——
“我还指使了舞姬,对闻商抛媚眼。”
此时倘若我手中有刀,我一定照着他的头劈下去。可我没有,我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去,高高扬起巴掌。
他毫不畏惧,我拼命忍住高举的手挥下,忍得浑身直颤,忍得眼眶发涩。好不容易咬牙平息情绪,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为什么这么做?”
“元蓁,”胡昌直呼我的名字,“你一路走来,没发现后宫有什么不对吗?”
“后宫?”我稍稍冷静下来一想,不由得毛骨悚然,“后宫……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