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退敌
这厮居然不理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本着百折不挠的精神,我屡屡向他进谏,他屡屡驳回。这一日则更甚,我自进了御书房,搬张凳子坐下以后,胡昌只顾埋头批奏折。在我看来,那些奏折根本不必看得那么仔细,他分明是故意不搭理我!
我这暴脾气一上头,到他面前一掌拍下,龙案咔嚓一声,从中裂开一条缝,直到他身前。
他终于抬眼看我。
我挑了挑眉:“我元蓁说到做到,诸侯国重新归顺以后,我仍是个平头老百姓,绝不夺你的权。”
“我相信你的人品。”胡昌认真道。
于是我迷糊了:“那你不相信我什么?”
“不相信你能让诸侯归顺。”
“此话怎讲?”
“据我所知,元蓁武力超群,但是勇而无谋。对吗?”
“我……”
“然而,”他突然严肃道,“你曾身受重伤,此伤至今未愈,武力大不如前。对吗?”
“你怎么……”我受伤这件事知道的人甚少,除了我和契疆,只有闻商知晓内情。但他们俩人都不像会向胡昌透露秘密的。
“谁告诉你的?”我瞪着眼问他。
胡昌微微一笑:“如此机密要闻,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我着实气得语塞,却听胡昌挥手一唤来人:“给朕换张新桌子来。”
我郁闷到夜晚。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一轮皎洁的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银辉。
我背靠红卉宫旧址的柳树坐下,抱着双膝。一袭白衣自月中偏偏而来,倏忽间在我面前落定。
我冷清清道:“你睡醒了。”
闻商温润道:“你应该叫醒我一起来。”
“我原想收了人参果树便回去,只是没料到……”我道,“人间一甲子,胡昌容貌不老,云梦国也遇上诸侯国叛乱的麻烦。”
闻商摸着下巴轻描淡写:“我想你不会袖手旁观。”
“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是,”我愤愤咬牙,“胡昌就是铁了心似的不要我插手,而且……他不知从何得知我肩伤的事。”
闻商望着我:“你要将此一并查下去?”
“不,”我摇头,“胡昌既然不待见我,我又何必屈尊于他?只想将这次诸侯的危机解了,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闻商是知晓我对云梦国的感情的,当即便道:“你不懂交涉,我帮你去。待明日天亮,我向胡昌说明。”
我点头同意,又道:“我累了好几日,现在困了。你……”
闻商笑笑:“天上不过两刻钟。”
随后,我俩到胡昌借我暂住的宅子。我换了寝衣正待睡了,闻商仍在灯下看书。
我挨着他坐在榻上,摸着他的肩轻声道:“我要睡了,你可愿意陪我?”
闻商慢悠悠合上书,对我分享书中内容:“我正巧看见一篇志怪,说的是有一妖女生得极艳丽,夜半潜入书生家中,引他一同寻欢,想借机吃掉他。”
我脸一红。
“你猜结局是什么?”
“书生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闻商摇着头:“哪知那书生是个道行更高的妖怪,女妖反而被他吃了。”
说这话时,他慢慢地靠近我。我望着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不知不觉后退了一点。
闻商突然停住:“我不打扰你了,快些睡罢。”说罢起身,带着书走出卧房,还不忘将门关上。
这叫我如何睡得着了?
翌日我起得稍晚,堪堪梳妆过后,出门伸个懒腰,闻商已成功说服胡昌,满面春风得意,凯旋而来。
我忙上去迎他,一个劲儿问他如何使胡昌就范。
“我答应他一个条件。”闻商高深一笑,“不带你去。”
“我……”
此二人欺人太甚,没等我咽下一口恶气,闻商又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书房,道:“我昨夜看书,遇着一个难题,始终不解。此次我不能带书去战场,你能否帮我解开?”
我撇一撇嘴:“你还不知我的性子?我最讨厌这些文绉绉的……”话音未落,他揽住我的肩,在我的眉心轻吻一口。
“答应你了。”我一面脖子发热,一面含糊着说道。这并非我不顾原则见色起意,实在是闻商难得主动一回,我不把握住,以后怕是不容易享受到。
临行前,闻商只留给我一句:“我会尽快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我便窝在宅中解他留下的那个谜题,甚至胡昌传召我,我也推辞不去。
过了四五日,我解开了谜题,胸中怦怦直跳。我按捺着激动,抓起笔,想在手心写下谜底,可是双手都在抖。好不容易稳住,我草草将谜底写了,推门出去,立即听见铺天盖地的庆贺。
闻商大获全胜,诸侯国重新臣服,且派了质子入国都。
可对我来说,最期盼的还是闻商快些回来。他没让我等太久,当夜月升之时,他便飞入宅中见我。
彼时我正在树下纳凉,远远地见了他,立即一段助跑跳上去抱住他。
闻商拍拍我的背:“瞧你急的,可是谜题解出来了?”
我羞赧着点头,他问我:“说来听听。”
我咬着唇一笑,将手心展开在他面前。他见了我微微一笑,又将我抱在怀里。
我从未想过他的心思这么细,那手心里的谜底只有四个字:早结连理。
之后有一场庆功宴,闻商和我都不想参加,但架不住胡昌对我恳求地问:“你难道不知云梦国习俗?”
我晓得,每每战后,庆功宴不可或缺。当年昼澜扫荡四方,建立云梦国的那一场盛况空前的庆功宴,我可不就在他身边,陪他醉到天明?
我叹一口气:“闻商若不愿意,你也不能强求他。”
闻商却看出我的为难,道:“一场小宴罢了,我们不着急回去。”
此时我还没看出胡昌的企图。他一开始害怕我夺他权力,急着赶我走,此时却百般恳求着留下我,其实都是有目的。
宴上,我和闻商比肩而坐,欣赏着美酒和曼妙歌舞。
一通论功行赏,胡昌依照惯例,将财物赏赐闻商。闻商自然不肯受,说道:“请陛下将这些财物用于百姓。”引得满座赞叹他的高风亮节,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
也许闻商这一表现的吸引力过于立竿见影,不一会儿,一名舞姬上前为我们倒酒,在闻商面前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那舞姬穿着明黄衣裙,倒酒时,一双白玉似的纤手捧着酒壶,使人看一眼就心神荡漾。
但这必须是在为别人倒酒的时候,倘若她以这双手撩拨闻商,我的心神就荡漾不起来。但一想闻商已然答应与我结为连理,心情瞬间舒畅起来,也就不计较了。
哪知那舞姬忒大胆,见闻商始终不肯正眼看她,便小声地撒娇:“先生为何不肯看奴家一眼?奴家虽称不上倾城美貌,好歹也是从盛产美人的飒露国来的。”
也不知这飒露国是个什么神奇地方,闻商听了这话,居然真的抬起头看她了。四目相对的瞬间,舞姬那红润得仿佛滴血的唇微微一扬,闻商再也没移开过目光,反而眉头越锁越紧。
我盯了良久,轻咳一声示意。那舞姬看我一眼,转脸对闻商微微一笑,飘然离去。
舞姬走开后,我看向闻商,发现他面色有些不对,心中便疑惑。
宴散之后,我将闻商带回宅中。一进房门,我便将房门关得死死的,问他:“你脸色很差,不开心吗?”
闻商摇摇头:“你多虑了。和你在一起,我有何不开心?”
“你没有不开心,我可有!”我瞬间翻脸,“那舞姬是什么人,敢当着我的面撩拨你?”
闻商眸色一沉,仍是坦坦荡荡:“我与她素不相识。”
“飒露国又是什么地方,你一听说就像着了魔似的!”
闻商拉过我的手,向我保证道:“飒露国是个久远的古国,我曾下凡去过一段时日。可它早已被灭了国,不复存在。所以听说有人来自那里,有些不可思议。”
他解释过后,我气消了大半,只剩一点余韵似的不悦。
闻商又道:“我们之间不该如此猜忌,你若有心事即可告诉我,不要自己生闷气了。”
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点头答应了他。
由于喝酒喝得有些宿醉,翌日醒来,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就想着多歇息一天。
还没休息够,又听说来了客人。
我懒洋洋道:“是什么人?”
“篱国质子,说是知道那倒酒舞姬的身份。”
我忽然跳起:“请他进来。”
篱国这回派来的质子是嫡次子,名叫篱熊,相貌极年轻,斯文儒雅,一见了我,便主动问安起来。
我左右看看闻商不在,开门见山:“你知道多少,从实说来。”
“国师为何这般急躁?”篱熊的笑容让人猜不透,“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国师自身说起。”
“第一,我现在不是国师。还有,”我皱眉:“那舞姬怎么会与我有关?”
“因为她与那个封你为国师的人有关,自然间接地与你有关了。”
“昼澜?”我惊讶道,“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