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破碎
大火未灭,天已破晓。契疆转身的一刹那,我随之追去乌衣之国。
我一心只想带回师父,我不要契疆将师父残忍切碎。
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乌衣之国已经易主,契疆成为不可一世的君王。
往日师父的慈爱涌上心头,珊瑚是不会流泪的,我眼中却不断蒙上水雾。那个冷酷无情的混账,他不配当我的师弟,我要杀了他,献祭师父的亡魂!
可我没能抬起手,因为我的右臂已经自肩头齐齐断裂,断臂摆在我的身侧。
盛怒之下,我挥手化出斧枪,变回珊瑚的躯体,远远见到城墙上的契疆面色一变,喝左右道:“拦住她!”
我从没有杀过人,与师兄们小打小闹,也从未伤他们太重,若我今日要杀契疆,则更不愿见他的鲜血洒入视线。于是我将手在眼前一扫,覆上一段黑绸。仅仅凭着声音与大地的颤抖,我知道正有千军万马向我奔来。
那一日自手握斧枪以来,我脑中已不再思考。那些前仆后继的士兵为何而死,我杀了多久,全都不知道,我侧耳听着那城墙上俯瞰战场的君王,究竟离我还有多远。
我虽没有血肉,可我会受伤,会疼痛。身体每强烈撞击一次,便要裂出几道纹路,崩碎点点冰晶般的珊瑚碎片,咔嚓咔嚓的,听得见声响。
师父说过,强者会因为感情驱使而变得更强。我着实有些天分的,撑着这越渐残破的身体,竟杀灭百万雄兵。
最后我将力尽时,残破不堪的身体也有些迟钝了,呼的一声,一支冷箭飞过耳际,堪堪削下蒙眼的黑绸。
最后我将力尽时,残破不堪的身体也有些迟钝了,呼的一声,一支冷箭飞过耳际,堪堪削下蒙眼的黑绸。
我看见我即将斩劈的斧枪之下,两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浸在血泊中,抱在一起望着我发怔,他们惊恐与迷茫的眼中,我高举的斧枪是死神的剪影。我则从他们清澈如星辰的眼中,看见自己杀红了眼的面目。
我已杀了他们的父母,毁了他们的家园,如今还要夺走他们年幼的性命!?
一瞬的破绽,第二支箭随即飞来,裹挟万钧之势,狠狠自我的眉心贯入,穿透脑后。
我再次醒来,不知躺在什么地方,视线渐渐清晰,契疆就在我身边,那么近,近得我一抬手就足够掐死他。
可我没能抬起手,因为我的右臂已经自肩头齐齐断裂,断臂摆在我的身侧。
他握住我眉心的箭,缓缓抽出,那箭就从我脑中缓缓磨过,疼得心都麻木了。
他说,我该为我犯的罪行付出代价。话毕化出一把雷锤悬在空中,一时电闪雷鸣,我听见风中无数冤魂撕心裂肺的哭喊,瞳孔一缩,雷锤随之砸下。
我始终很清醒,清醒地看我一寸一寸破碎在他手上。模糊的泪眼中,他面色阴沉,唯有破碎的红珊瑚夹杂蓝色闪电,折射出针尖般的光芒,最后头颅粉碎的那一刻,天地骤然一暗。
他将我完完全全砸碎以后,丢弃在一处烈日炙烤的荒漠中。那时即便我已支离破碎,仍然有所感觉,心中释怀地想着,我会在风吹日晒中风化,最后变成砂砾,就像人死后慢慢腐烂,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后来,我没有死,因为一个修行中的巫师救了我。
后来,我没有死,因为一个修行中的巫师救了我。
他途径沙漠,见到满地红宝石,便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放在台上摆弄,发现竟能勉强凑出一个人形。我着实碎得太彻底,他用手中的另一些原料修补,我才得以完整。
可是我的右锁骨完全找不到,兴许是丢失了,所以他打磨一根朱砂为我安上,并叮嘱我,朱砂脆弱,千万不可用力过猛。
我抚着右肩,问他花了多久将我恢复成这样,他笑得极灿烂:“十年。”
他是个凡人,一生有几个十年能四处搜寻材料,不分昼夜只为拼凑一个破碎的陌生人?
后来,我没有死,因为一个修行中的巫师救了我。
我陪伴他的余生,看他建立云梦国,娶妻,生子,延绵后代。五十年后,他年逾古稀,临终前谁也不见,眼神涣散,口不能言,只死死攥住我的手。
后来,我没有死,因为一个修行中的巫师救了我。
直到我含泪承诺,他才肯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