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年初的时候,杜煦和宝玉送吴让去宁武关, 当时还是冬天, 放眼一看尚有残雪。可当时三个人心里并无他念, 各自对未来还有自己的想法和期待。

    今天送吴让,或许秋日落叶更能触动愁肠, 长亭之中的三人沉默而坐, 面前的茶都凉透了。短短一年的功夫,三个人的心境都大不相同,吴让和宝玉这俩人自不必说, 杜煦也是一肚子愁事。

    杜煦的祖父入秋之后身体就不太好,杜煦的父亲早就不在了,他是祖父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今老人家病的起不来床, 唯一的心愿就是看见孙子娶妻生子……可一时半刻的,上哪找个合适的人成亲啊!

    这可真是,婚到用时方恨晚!过去他自在惯了, 祖父又疼他, 杜煦就这么自自在在的长到了二十多岁。如今让他仓促成亲, 他不乐意, 可要让祖父去的不安, 他更不乐意。

    加上好朋友宝玉和太子搅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分了没有;吴让这次进京也是无功而返, 兵部含糊其辞, 敷衍了事, 唉。

    三个人低着头齐齐长叹一声, 抬起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可惜都是苦笑。

    “来吧。”宝玉先开口,举起凉茶:“以茶代酒,送二哥回宁武关罢,别的就不说了。”

    吴让默默点头,还说什么呢?听说太子都召见郑尚书了,没用!他也举起凉茶,杜煦也跟着举起茶杯,三个人碰杯,一饮而尽。

    “我走了!你们俩,在京也小心些罢。”吴让起身就要带人走了,宝玉却拦住他:“二哥也别想太多,也劝劝冯将军,多想无益。”

    杜煦在旁点头,跟着劝了吴让两句,吴让无奈道:“放心罢。”除了忍气吞声,好像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反正这场送别在低沉的气氛中结束了,宝玉和杜煦回城的时候,正好撞上上皇的儿子,皇帝的哥哥忠顺王家里唱戏。

    好像是忠顺王太妃的寿辰,杜煦说道,之前我祖父提了一句。不过明天才是正日子,今天还在筹备罢。

    贾府和忠顺王家里没来往,实际上以过去贾府的颓势,也不可能和皇室嫡支的皇子亲王扯上关系。至于后来,什么“贾珍因为政治冲突而在太妃丧期寻欢作乐,所以引来了政治报复”,不如说是贾家那群人彻底花天酒地,玩的忘乎所以,最后作死成功。

    因此,现如今,宝二爷看见忠顺王府内心毫无波动,他和杜煦带人饶过王府打算各自回家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喊杜煦的名字:“煦哥儿?诶,煦哥!”

    喊人的是忠顺王的第三个儿子,也是他和王妃的小儿子,名叫杜垲,爵封国公。这位宗室公爵和杜煦当年一起读书,相处的还不错,既有同窗之谊,看见了自然要打声招呼。

    杜垲因为是小儿子,一贯的谈笑无忌,看见宝玉也大大方方的问身份,在得知是荣国府贾珏侍卫之后,这位年轻的小公爷一手拉着一个人:“走走,明儿祖母过寿,找来的戏班子正在排练呢,一起乔乔怎么样?”

    人家这样热情,加上杜煦和宝玉也没有别的事情,之前心情黯淡,也想散散心,自然答应下来。俩人跟着杜垲走进忠顺王府,就在王府前院,坐在台下看起了戏。这一看不要紧,又看到一个熟人,琪官!

    琪官蒋玉菡如今刚刚有了些名声,今天就跟着班子里的师父、师兄们一道来了王府,他唱贵妃醉酒。扮相依旧是美艳动人,在台上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宝玉看着他,眼神恍惚间回忆旧事,却被杜煦拍了一下。

    “……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宝二爷想哭,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还见一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就要扒上去?

    杜煦没注意宝玉的眼神,只是低声道:“我倒宁愿你找个戏子,省心啊。”说着杜煦也眼神热切的看向了戏台,他身边的杜垲瞄了一眼,若有所思。

    在此必须介绍一下忠顺王府的构成,杜承业为了让他的兄弟们家宅不宁,没机会和他作对,倒也费了一番功夫。就说忠顺王府,整个王府除了主人忠顺王之外,只有这个王妃嫡出的小公爵身上有爵位,然后几位王府庶出的公子身上有诸如侍卫,或者三品将军这种封爵差事。

    而杜垲的长兄,作为王府嫡长子,身上无官无爵,是个白板!

    而王府其他的女儿,只有出嫁的,临出嫁之前,才会给个封号。挺惨的,谁让忠顺王当年没少给弟弟杜承业添堵呢,杜承业登基做主之后,自然要全方位的好好恶心一把好哥哥。

    可人这种东西,哪怕你心里知道这是皇帝故意恶心自己府里,可看着母弟和庶出弟弟们都有封号,自己却是个光杆司令,不管是作为当事人的嫡长子,还是王妃,心里都不舒服。

    至于忠顺王本人,自打杜承业登基,忠顺王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所以他老人家干脆纵情声色,怎么高兴怎么玩,什么儿子女儿老婆亲妈,按照朝廷制度自有人操心,他还不管了!

    所以,以杜垲的处境,他也需要交际。比如杜煦这个远支宗室,虽然比他血缘远多了,爵位也没他高,可人家有实职啊,这比什么都强。杜垲这会笑嘻嘻道:“煦哥对那小戏子感兴趣,一会叫他下来陪哥哥喝一杯!”

    杜煦对这种浓妆艳抹的旦角男人虽不讨厌,但也没多喜欢,可他想到了宝玉,于是点头道:“成,一会请这位来一起喝一杯罢,相逢总是缘分。”不指望宝玉能马上把东宫抛在脑后,人家可是皇太子,说不定听见风声就淡了。

    等到一曲终了,宝玉刚想起身告辞,话还没说话口就被杜煦拦住了。杜煦笑眯眯的拉着宝玉跟着杜垲走进暖阁,杜垲颐指气使:“去把方才台上的琪官叫来!”

    戏班班主在京城混迹多年,一瞧这王府小公爷的形容,就知道他身后两个人怕才是要紧客人。这个戏班子与忠顺王府常来常往,忠顺王没少帮衬他们。说白了,戏子们就和他家养奴才差不多,班主不敢废话,赶紧派人将还没卸妆的琪官叫了过来。

    蒋玉菡知道自己成名之后可能遇到什么事,但他没想到回这么快……他被人引进来的时候,美目流转看着屋里坐着的三个年轻人,敛容福道:“琪官给三位爷请安了。”

    他站在当中,像个珍奇动物一样被那位小公爷上下打量,杜垲啧啧称奇:“瞧瞧这身段,还真像女人,来,就在这给爷儿们唱一曲西厢,赶紧的。煦哥,你听他唱,真的是雌雄莫辨呐。”语气中已经都是调笑了,杜煦微微点头,却指着琪官让宝玉快听。

    琪官刚刚崭露头角,虽然自小学戏,班主师父打着骂着教规矩,千万千万不能得罪这些显贵。万事都得忍下,谁让他们是下九流呢。可事到临头的时候,蒋玉菡发现自己还是不甘心,想踏踏实实唱戏怎么就这么难!

    他迟疑着不开口,杜垲眉头已经拧紧了,在旁伺候的班主吓得玩命使眼色,琪官没法子刚唱了一句“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下一句话还没唱出来,宝玉已经起身了。

    唱声戛然而止,搁唱戏的看来,若是唱的过程中客人起身作势离场,那妥妥的他们唱的不好。杜垲还没拍桌子,班主已经窜出来按着琪官的头跪在地上:“这位小爷,有话好说,您是不喜欢这出戏,还是觉着琪官唱不好?要是嫌他唱的不好,小的另派人给您唱,求您给个准话。”

    宝玉没别的意思,他这么多年都不怎么看戏,过去更漫长的时光里,人家唱京剧的也不必这么卑躬屈膝。所以觉得有点没劲,宝玉就想走,他没想那么多。如今瞧着杜垲和班主的做派,宝二爷才反应过来,哦,合着自己得给个说法。

    “呃……”说什么呀,说我就是想走?宝玉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场面就这么尴尬了一下。所幸他还有杜煦这位好兄弟救场,杜将军出面了。

    杜煦笑道:“宝玉是想和琪官单独聊聊?哎呀,方才他就说想私下和琪官见上一面,琪官唱的可真是好。”他这样一说,还真把场面遮掩过去了,宝玉的年纪,若是说一句:少年人着急了,也不过让人一笑了之。

    杜垲的脸色也放松下来,小公爷瞧着小贾公子有些尴尬的脸色,心中暗笑,居然还是个急性人。

    “罢了罢了,既然是个误会,琪官卸妆去吧。”杜垲倒是很大度,虽然琪官有名了,可明儿老太妃寿宴的主角还是琪官的师父、师兄。“琪官卸了妆,陪着贾公子出门走走,晚上回来就是了。”

    他笑着摆手让琪官下去,杜煦在旁抱拳,算了承了他这份人情。宝玉目瞪口呆,不是,你们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可人家开了口,琪官今儿就必得跟着宝玉出门一趟,宝玉也不想再横生枝节,只好认了。杜煦跟着杜垲玩去了,让宝玉“千万好生将小蒋平安带回来。”宝二爷没法子,带着琪官去了自己那小院子,说来不巧,今儿父丧之后去了书院念书的秦钟回来了。

    秦鲸卿也向贾琏打听了这院子,跑过来玩耍,却在这院子里撞见一个不认识的人。

    “玉菡慢些,我那兄长有些开朗的过了,在下并无他念。咱们在这说说话,然后我就送你回去。”

    听见说话声,秦钟还好,他面前的青年男子却脸色大变,往门口一看,只见贾宝玉笑着引入一个白皙清秀的男孩子,俩人居然还并着肩、拉着手!